“是那个家伙……”一个声音从晴美身后飘过,“肯定是那家伙干的……”
晴美从片山和石津那里退后一步,看着担架被运送过去。就在这时,有个声音从耳边掠过。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人,身上穿着破旧的羊毛开衫和西服裤子,脚上趿着一双拖鞋,抱着胳膊正要走开。
——这是谁?看样子恐怕是附近的居民,可那句“那家伙干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晴美立即想到,他有可能知道罪犯是谁。然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警察?
晴美犹豫了一下,但她马上下定决心,朝那个老人追了上去。这完全属于一时冲动,连自己跟着他要干什么都不知道,可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跟了过去。从这一点来看,晴美似乎多少受到了福尔摩斯和哥哥的影响。
老人看起来正在暗自思忖。他出了公园,穿行在大楼之间,不一会儿便走进一座五层的住宅楼。那里没有电梯,老人缓缓地爬着楼梯。晴美这才注意到他走起路来似乎有点跛,恐怕患有神经痛或者风湿一类的病症。
晴美也悄悄跟在老人身后上楼。这时她蓦然听到有人说话,于是停住了脚步。
“是叶山先生那儿的?”
问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声。
“是啊,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
老人的语气令人感到有些烦躁。
“是阿秀吧。”
“对了,就是这孩子。”
“然后呢,被救起来了?”
“嗯,好不容易才救活。”
“那就好!”
“可下次就不好说了。假如抓住时机采取行动……”
“父亲你就不用想那么多啦,不是有警察吗。”
“什么警察!现在的警察能指望得上吗?”老人愤愤地说,“关键时刻根本毫无用处!”
“可爸爸你又能做什么呢?不是照样一筹莫展吗?”
女儿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也知道。可已经害了三个人了。”
“嗯,我明白父亲你很担心,不过……哎呀,赶紧先进来吧。”
在女儿的催促之下,老人迈上最后几个台阶。只听他打开左边的门,又关上。
晴美踮着脚尖走上楼梯,在那扇门前停下脚步。
门牌上写着:206上野。
一回到公园,晴美就遭到了哥哥的大声呵斥:
“你跑到哪里去了?害得大家这么担心!”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为我着急。”
“你说什么啊!”
石津从远处走过来:“晴美!——呀,我还去找你了呢,心想你会不会提前回去……”
“抱歉,本来没想这样……”
“你究竟去哪儿了?”
“说起来这事还真有点蹊跷。”
“蹊跷?”
晴美把刚刚老人的事叙述了一遍,片山和石津两人听完,对望了一下。
“那句‘已经害了三个人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种事还发生过两次?”片山问。
石津皱着眉头想:“这个嘛……我不记得了。要不,去问问林田吧。”
“也是。如果不是晴美听错了,那个叫上野的老爷子说不定真知道罪犯是谁呢。”
“林田已经回派出所了。不过也不远,咱们去看看吧。”
三人步行了片刻,经过林立的超市和商店,来到角落里的派出所。林田正在跟一个主妇模样的女人说着什么,三人到面前的时候,听见林田在说:
“今天一定会联系你的。”
他转头看到三人时,又忙着打招呼:“是你们三位啊……”
“真是抱歉,我们看你正在跟人说话,就没有贸然打扰……”片山一边说着,一边目送那位身穿紧身裤的女人离去。
“没什么,不过是些平日里常见的抱怨罢了。她们楼上有人养鸟,鸟粪经常落到晾晒的衣服上,需要我们管管。”
“这种小事,难道就不能跟楼上的人好好商量一下解决吗?”
看见晴美吃惊的样子,林田苦笑着答道:“现在邻里之间都没有什么交往。即便搬来住了一年多,邻里之间还互不相识,都到这种程度了——哦,对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嗯,事情是这样——”石津把晴美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或许倒是能成为侦破案件的线索。”
“他提到‘已经害了三个人了’,难道之前这里发生过两起类似的案子?”
“这倒没有……”
“不过那老爷子是这么说的啊。”
林田沉思了一会儿“啊,难道是说——”刚说到一半他就顿住了。
“什么?”
“这么说来,之前还真有过两起案子,不过都是意外事故。不会是指这回事吧?”
“真是意外吗?”
“嗯,有一次是发生在一座十一层大楼中。大楼的电梯突然发生故障,把一个小孩关在里面了。当时消防车和救护车都来了,惊动了很多人。”
“孩子救出来了吧?”
“嗯,那是自然。还有一次,有个小孩掉进了工地的土坑里,费尽周折才找到,好在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哦,不过那坑足足有两米半深,万一下雨积水,就危险了。”
片山插嘴道:
“你能确定这些都是意外事故吗?会不会是有人在电梯上做了手脚……”
“这个……我倒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毕竟偌大一个卫星城,经常会有电梯故障,若要逐一仔细调查就费事了。”
“说的也是。掉到坑里的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是个刚刚一岁半的孩子,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掉下去的……”
“如此一来,反倒可以认为每一起都可能是有人故意策划的?”
“是啊。要不就去问问那个老人吧,他姓什么?”
“是上野,325栋楼的。”
听晴美这么一说,林田有点吃惊地问:“是206号房的上野家?”
“嗯,是啊。你认识吗?”
“呃,算是吧……那家,我碰巧比较熟悉。”话语间林田有几分慌乱。
“那个老爷子有哪里不对劲吗?”石津问。
林田摇摇头说:“没有,那位老先生原本也当过刑警。”
“刑警?”
“嗯,退休以后跟他女儿一起住,不过这位老人因为办案利落,之前曾经赫赫有名。”
“哦。这样一来,也许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是啊,我去了解一下情况吧。真是麻烦你们了——”
林田刚说到一半,只听一声招呼——“林田!”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一见片山他们,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啊,对不起,打扰了!”
女孩大概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是个安静贤淑的美女。
“绢子……”林田慌忙解释道,“其实,那个……”
这时,只听晴美说了句:“就是她。”
片山一怔,说道:“什么?”
“我听到过她的声音。刚才我还琢磨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呢,你是上野家的女儿吧?”
女孩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对,我是姓上野……”说着,她满心不解地看着在场的几个人。
林田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其实……那个,她是我的……嗯,朋友。”
一看林田涨得通红的脸,谁都猜得到,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朋友”。上野绢子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睛莫名其妙地眨巴着。
“原来是这样啊。”上野绢子听林田解释完,点头道,“其实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
“难道说……”听到片山开口,绢子的目光转向了他。
“我父亲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不过现在已经……因为神经痛加重,精力早就大不如前。”
绢子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最近他有些奇怪。自从他知晓有关小孩的事故接连发生,就一口咬定不是意外。”
“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吗?”片山问。
“没有,只是凭直觉。可父亲断言,‘我这几十年都是凭直觉抓到罪犯的。我的直觉肯定不会错。’”
“这话听起来还真像是典型的老一辈刑警呢。”
“嗯,明明没有什么证据,而且万一这话传到罪犯耳朵里就麻烦了。我一直这么劝他,他却总是一口咬定自己知道罪犯是谁,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那么据你父亲所说,罪犯到底是什么人?”
“这……”绢子犹豫了。
片山道:“你今天说的,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所以用不着顾虑太多,请直言吧。”
“嗯……他说是那个‘猫公馆’家的儿子……”
“猫公馆?”
片山和晴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石津插嘴道:“就是之前有猫跑出来的那家吧,村里房子最大的那一家。”
“为什么叫‘猫公馆’这种名字……”
“那家的老夫人养了近二十只猫。”林田解释说,“那里是我负责管辖的地方,所以偶尔会过去看一下。她家里到处都是猫毛。”
“她儿子是……”
“他们家拥有村里一片土地的所有权。那位老夫人名叫石泽常代,是一家之主,跟儿子石泽常夫和媳妇三人一起住。石泽常夫这人有点不务正业,因为家里仅靠收地租就可以衣食无忧,所以整天游手好闲。以前也曾经肇事伤人,有一段时间好像还加入了黑社会。”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这个人难脱嫌疑。”
“不仅如此。”绢子说。
“还有什么?”
“我父亲不喜欢猫,搬到卫星城来住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边禁止养宠物。有一天,父亲珍爱的陶花瓶被打碎了——”
“是被猫打碎的吗?”
“这倒不敢断定,可那之前父亲刚好看到一只白猫从阳台逃走,这点绝对没错。”
“是那个猫公馆里养的猫吗?”
“嗯。父亲怒气冲冲地去那家想要讨个公道,可苦于没有证据,最后不得不作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对那家人没什么好印象,这次又说出那种话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掌握石泽常夫犯罪的具体事实,对吧?”
“是的,仅仅是直觉罢了。”
“这样就没办法了。”
林田把手搭在绢子肩上,安慰她说:“不要太担心,你父亲的个性就是这样,喜欢推想。”
“倘若仅仅是推想就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他行事有点乖张。以前在报纸上看到关于谋杀案的报道,竟然会说‘要是我的话,抓到罪犯后肯定把他掐死’。偏偏这次案子就发生在身边,而且,我父亲很喜欢小孩,为了保护好附近的儿童,整天想着要有所作为。”
“虽然如此,可你父亲已经不再是刑警了。你也别思虑过多,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跟你父亲谈谈。”
“恐怕他会冲着你大吼大叫。”
“没关系,我洗耳恭听就行了。若是老人家把心中的愤懑之气发泄出来,心情自然会舒畅许多。”
石津倒不像现在一般的年轻人那么幼稚,真是个踏实可靠的小伙子。片山心里感叹着。
回石津家的路上,晴美说:“猫公馆——我总觉得这像是鬼故事的发生地啊。”
“拜托你别说了。”石津脸色苍白地说,“光是想想,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没负责这一片真是幸运啊。”片山嘲笑他说,“养了二十只猫的人家,你去了肯定要晕倒吧。”
“那我就先给自己上个保险再去。”石津一脸认真地说,“受益人就写晴美啦。”
在石津家待到傍晚时分,片山和晴美起身告辞。
“我送你们去车站。”石津拿过车钥匙。
“那你可要保证安全驾驶啊。”
“只要别再有猫跑出来就没问题。”石津回答。
红色跑车驶出卫星城,在曲折蜿蜒的寂静大道上疾驰。夕阳西下,树林深处已经变得幽暗莫测。
“我们来时,猫骤然跑出来的地方就是这附近吧。”晴美看着窗外,突然惊呼一声,“哎呀!有人在那里——”
石津减缓了车速,只见道路旁边站着一个穿和服的女人。
“那就是猫公馆的老夫人。”石津说,“她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她正往咱们这个方向看呢,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停车问问吧。”石津把车停下来,按了按喇叭。老妇人腿脚利落地朝这边走过来。
“哎呀,是那只猫!”
晴美叫起来。之前从车前横穿过去的那只白猫,现在正在老妇人脚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近前来。
“我怎么觉得对方好像要跟我们抱怨什么。”石津沉着脸,把车窗摇下来,“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妇人伫立在车。片山感觉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有种高傲的风采,完全符合大地主的身份。此前他还以为被二十只猫包围着过日子的,会是个脏兮兮的怪人。
“我叫石泽常代。”这位老妇人看起来年近七十,她声音响亮,说完略微低头施了一礼,“方才我家的猫不守规矩跑到了路上,给您带来了麻烦,十分抱歉。”
“啊……没……没关系,这种小事……”石津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彬彬有礼,有些手足无措。
“一般人会选择直接把猫撞飞,可您却冒着生命危险躲开了它,我实在不知该怎样感谢您。”
“不用客气……总之今后小心些。”
“是的,我会好好嘱咐它的。”
“不过……您对这件事了解得真清楚啊。”
“我是听它说的。”石泽常代低头看看脚边的白猫。
“听猫说的?”石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我和这孩子正要出门散步,看到您的车子,听这孩子说是刚才救了它的那辆,就过来道声谢。”
“原来是这样……”石津傻傻地应道。
晴美探过头去问:“好漂亮的猫啊!它叫什么名字?”
石泽常代似乎心情很好,微笑着回答说:“这只猫叫琴。”
“是乐器的那个琴字吗?真是个好名字!”
“多谢夸奖。我先回去了,打扰你们了。”
老妇人分开草丛,背影渐行渐远。那只白猫竖起尾巴跟在主人身后,身形也逐渐隐没。
三人好像做梦似的,又呆呆地过了好一会儿,石津才吐了口气:“这事怎么让人觉得有点不太真实呢!”说着他发动了车子。
“——不过你们不觉得这老夫人很优雅、很有气质吗?”
听了晴美的话,片山点点头道:“是啊,不过她真的能听懂猫语?”
“不知道。未必一定不懂,咱们家就有只比人还聪明的猫。”
“说的也是。”片山笑着坐回车座上。刚才他看着老妇人脚下的那只白猫,不由得想起了卧铺车上遇到的那个女子。“傻瓜和猫,最爱攀高。”
“哎,石津!”片山问,“你是自己挑的十一层公寓吗?”
“嗯,是呀,因为我喜欢高的地方嘛——怎么了?”
片山拼命忍着笑,向窗外望去。
黄昏的站台上,荧光灯投射出一道道优美的平行光线,笔直地照穿了茫茫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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