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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〇〇四年九月

        我们越来越接近果园,惊飞了果园外围刚从别处飞来的一群鸟。鸟群栖息的树枝随之颤抖不已,鸟群则在红彤彤的天空盘旋,似在笨拙地打着什么旗语,说不出的诡异。我感到非常害怕,还闻到了铜和劣质酒的气味。太阳已经升起,但一片弯月仍低低地挂在另一头的地平线上。那片弯月嵌在清晨的天空中,看着好像儿童图画书上的图画。

        我们趴在黏糊糊的淤泥里,顺着齐踝深的水渠排成一线。那一刻就像设计拙劣的、证明“必然性”的实验到了即将得出结论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来一次暂停,等着所有动量消失,然后计算实验产生的残渣。我当时觉得世界薄如纸张,那片果园就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整个世界。但那都是假的,我只是害怕死亡。

        果园里悄无声息。中尉不停地摆动胳膊,直到吸引所有中士和下士的注意。然后,他朝果园的方向大挥一下手,带头爬出了水渠。我们跟着爬出水渠,既不像跑又不像走地朝果园冲去。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大约四十只靴子踩在沙尘上的噗噗声和大家的呼吸声。最后,我们几乎贴着松软的地面,弯腰进了树枝低垂的果园。大家的呼吸声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我不停地往前冲。那是因为默夫在不停地往前冲,斯特林和中尉在不停地往前冲,后面别班的人也会不停地往前冲,我生怕自己成为唯一停下的人。

        迫击炮弹不断落下,把树叶、柑橘和鸟全都炸开了花,看着就像磨损的绳头。地上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到处都是炸落的树叶、柑橘和鸟。破碎的羽毛、树叶和柑橘皮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阳光无力地从树梢透射下来,落在鸟血和炸烂的柑橘上,照得到处闪闪发亮,恍如波光粼粼的水面。

        各班开始呈扇形队形散开。看上去,大家个个都像弯腰驼背的老头。我们小心翼翼地迈步前进,边走边用目光仔细搜寻地雷的引线或任何敌人的踪迹。没人看到子弹是从哪里打来的。那些子弹像是凭空从遥远的果园那头飞来的。阳光从枝叶间透射下来,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树影。那一刻,我正惊奇地盯着那些树影。第一颗子弹嗖地掠过我脑边时,我还在想来到塔法后,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影子,只见过有棱有角的——刺眼的阳光下,密密麻麻的房屋、各种天线和纵横交错的胡同里各式各样的武器投下的影子。子弹的速度极快,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嗖的一声从我脑边飞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来,其他人已开始还击了。我也开始跟着还击。刹那间,枪声大作,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那情形,好像有人重重地敲了一下音叉,回音不绝,把果园里所有的人都笼罩在他的“沉默誓约”之下。

        我们没有看清子弹是从哪里打来的,只看见树叶纷飞、木片乱蹦、尘土飘扬。第一轮交火造成的嗡嗡声逐渐消失后,我们又听到了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子弹出膛的声音。每一个瞬间都面临生死考验。我感到无比惊骇,浑身发软,呆呆地立在那儿,出神地盯着每一根颤抖的细枝、每一缕从枝叶间透射下来的阳光。有人把我按倒在地。我用胳膊肘撑地,匍匐着爬到一丛枯树背后。

        紧接着,几个人大声喊道:“三点钟方向,快朝三点钟方向打!”我扣动了扳机,尽管没有看到任何目标。枪口喷出的火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一时间,弹壳横飞,在树丛间乱蹦,反射出点点光。那情形,仿佛无数相机正对着我们狂拍,闪光灯闪了又闪。

        接着,果园里又恢复了安静。我们的队伍分裂成一个个作战小队,散布在周围。各小队队员撑着身子,趴在千疮百孔的地上,一眨不眨地睁大眼睛,用眼神互相交流。大家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说话,然后陆续爬起来,继续小心翼翼地迈步前进。

        我们保持着队形,在一片狼藉的果园里穿梭。走了一会儿,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刚开始,听着像是人低声悲泣的声音;走近后,听着却像是小羊哀号的声音。我们被催促着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会儿,我们看见一条浅沟那横着两具敌人的尸体——两个男孩,十六岁左右,面部和大身中了枪;沟底丢着两支步枪,互相交叠在一起。阳光从乱蓬蓬的树枝间透射下来,照在那两个男孩的尸体上。他们本是棕色的皮肤已经变得苍白。我不知道,他们的皮肤之所以会失掉颜色,到底是因为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体内的血液流干了——沟底沉淀着两大摊血,这时已经凝固。

        医务兵正在抢救三排的一名二等兵。那人身上的薄军服被撕开了。他肚子中了枪,眼看就要死了,牙齿正打着颤,小羊哀嚎似的呻吟着。我们想尽力帮上点忙,但被那些医务兵一把推开了。于是,我们就站在一旁,边看着医务兵努力把那人的肠子塞回体内,边轻声给他们鼓劲:“加油,大夫。”那人皮肤已变得苍白,开始浑身颤抖着说胡话。医务兵的身上沾满了他的血。我们后退几步,围成一圈。阳光透过枝叶,照在我们和那人的身上。这时,那人的嘴唇变成了黑紫色,并且不停地哆嗦;鼻涕流到了上嘴唇上;因为浑身颤抖,唾沫星子纷纷落到下巴上。接着,他就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死了。周围一片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我觉得他有话要说。”最后,我说。

        连里其他的人开始逐渐散去。二排别班的几个人退出我们围成的圈子。默夫悬着双脚,坐在一条浅沟边清洗步枪。有几个人说,他们也在等着那人开口说话。看到那人什么也没说就死了,他们露出沮丧和惊讶的神情,漫无目的地走开了。

        斯特林把烟头扔在尸体旁边的地上,用脚尖踩灭。一缕轻烟飘向破碎的枝叶,最后消散了。“他们通常不会说话的,”他说,“我只听到过一次。”

        一名随军摄影师拍了些照片,记录了当时的情景:一名二等兵在水沟里清洗枪管;一个死去的男孩,尸身尚未遮掩,瞪着眼睛,冷冷地望着果园上方万里无云的蓝天。当时,我以为那名摄影师是个麻木的人,并不关心自己看到了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许并非我以为的那种人,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他说了什么?”我问。

        “谁?”斯特林反问。

        “那个死掉的人,他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一直抓着他的手。他妈的,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子弹还在不停地打过来。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无所谓了,”斯特林顿了顿,继续说,“我都不认识那家伙。”说完,他抓着防弹背心的领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冲摄影师点了点头。接着,他们俩开始在断枝碎叶、破碎的柑橘、死了的尸体和活着的人之间择路前进。

        “他说了什么?”我再次问道。

        斯特林回过身,说:“巴特,你这是没事找事。别再想着那个死人了,去看一下你的兄弟有没有事吧。”

        我转了个身,看见默夫双手搭着大腿,跪在那具尸体旁边。我本可以走过去安慰他,但并未那么做。我不想那么做,不想对他负责。我自顾不暇——我自己也正在崩溃,还怎么能保证我们俩都安然无恙呢?

        也许,我正是在那一刻违背诺言的;也许,要是我早一秒走过去安慰默夫,他很可能就不会崩溃了。我不知道。当时,他看上去很好奇,没有发狂。他摸了摸尸体,紧了紧尸体的衣领,然后把那个男孩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腿上。

        我一定要知道那人说了什么。“拜托,中士,你就告诉我吧。”斯特林看着我。我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跟我一样疲惫。

        “好吧,他不停地哭,”斯特林说,“他好像问了句:‘我他妈的要挂了,对吗?’我好像回答:‘嗯,有可能。’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了,接着不哭了。我等着他再说点什么。你知道,就像他妈的电影里演的那样。”

        “然后呢?”

        “他说:‘嘿,哥们儿,帮我看一下有没有拉出屎。’接着,他就死了。”斯特林拍了拍手,好像表示,他说完了,这事跟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感到一阵反胃和眩晕,转了个身,开始狂吐不止,直到把肚里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直到嘴里流出丝丝恶心的黄色胆汁。我跪下来,用手擦去嘴上的胆汁。“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啊?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啊?”我想不出任何别的话,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这样念着,同时对着水沟吐了口唾沫,转过身,朝传来相机快门声的方向走去。

        几小时后,全连会合了。预备排在外围警戒。我们的任务是睡觉休息——休息完之后,继续前进。我和默夫找了个洞,努力想让自己打会儿盹,但怎么也睡不着。

        “跟你说件事,巴特。”默夫说。

        “什么?”

        “有次在食堂,我插队插到了那家伙的前面。”

        我看了看周围,问:“哪个家伙?”

        “刚死的那个。”

        “噢,”我说,“没事,哥们儿,别放在心上。”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鸡巴。”

        “没事的。”

        “我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变态,”默夫双手抱着头,用掌根不停地揉着眼睛,说,“死的不是我,我感到非常高兴。只有变态才会这么想,对吗?”

        “不,你知道什么是变态吗?不这么想才是真的变态。”

        我也有过跟默夫同样的想法:谢天谢地,中枪的不是我;躺在那里,看着所有人看着自己慢慢死去,那将是多么痛苦啊。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很愧疚,但当时,我也曾在心里对自己说:感谢上帝,死的是他,不是我;太谢谢您了,上帝。

        我努力想安慰默夫,问:“死了至少九百八十个,对吧?”

        “嗯,差不多吧。”他回答。

        我的安慰并未奏效。这是一次小规模的交火,但同样令人厌恶。

        我们继续前进。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在沙尘上踏步走着。一只像是云雀或什么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回过头,看见身后有串清晰的脚印,终于肯定自己一直而且正在往前走,迈出的脚步随之变得更加有力。我像受过的训练那样迈着步子,像受过的训练那样端着步枪,并因此变得越来越坚定。我翻过各种厚厚的手册和指南,但直到现在,仍发现只有那两个动作是真正有用的。

        空荡荡的城里四处冒着烟。我们的现代化武器把整座城市变成了一片废墟。所到之处,尽是断壁残垣和炸得只剩一半的房子。和煦的微风吹过街道,吹得垃圾和沙尘在空中飞舞、打转。我们不时停下来喝口水,抽根烟,或歪着身子坐在空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歇歇脚。集市里的商铺全都空无一人,但商铺的木门面货摊上仍摆着各种看不出是什么年代造的老古董。我们把脚跷到桌上,以免踩到尸体,冒犯亡灵。

        我们在胡同里穿梭前进,碰到企图伏击我们的敌人的尸体,就把尸体从他们的武器上踢开。阳光下,一具具会传播瘟疫的僵硬尸体正在不断膨胀、腐烂。其中,许多尸体摆着各种古怪姿势,看上去,活像奇奇怪怪的几何图形:有的仰面躺在那里,背部微微拱起,有的则不可思议地扭成一团。

        我们在满目疮痍的城里穿梭。坑坑洼洼的混凝土和砖石街道上,到处散落着各种破旧的、熊熊燃烧的车子。我们好像不是毁灭这座城市的罪魁祸首,而是一群游客,正在参观一座遭受战争破坏的城市。目光所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倏地闪过我眼前。接着,我们就拐弯了,而她拐向了跟我们相反的方向。我没看清她的人,只瞥到一个裹着旧长袍、瞧不出身形的人影。

        我们在一处路口停下了脚步。一队耗子从碎石遍地的街上穿过,然后仗着“人多势众”,赶走了正在撕咬尸体的癞皮狗。我看着那条狗叼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胳膊,跑进胡同,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与此同时,我们走到了一座桥的前面。中尉举起手,示意全排停下。桥下是底格里斯河及其树木稀疏的河岸。桥中央瘫着一具男性尸体,头被割下,放在胸上,看着好像变态的俄罗斯玩偶。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潺潺的流水声。

        “妈的!”中尉举着望远镜,轻声骂了句。

        有人问怎么了。我看到中尉脸上流露出认出了什么东西的表情——绝对错不了。

        “人体炸弹。”中尉说。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人是谁,为什么在那里——关于这点,我们不可能知道,也很难调查清楚,因为灾难的爆发是瞬间的,由不得你慢慢去查明真相。人是现实的动物,我们只会为认识的人感到悲伤。所有在塔法死去的其他人,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好像谁在那座城市撒下了一些种子,经过一场严霜,尸体就像花草那样从泥土和沙尘里冒了出来,从铺着石板的路面钻了出来,然后在冰冷的骄阳下逐渐凋零、枯萎。

        漫长的沉默中,我们全都单腿跪在地上,望着那具尸体,不知所措。中尉站起来,转向我们,但没等他开口说话,我们就感到眼前一黑,仿佛太阳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紧接着,我们全都被埋在了沙尘下,而且什么也听不见。我昏昏沉沉地瘫在地上,耳朵嗡嗡直响。抬头后,我看见排里其他的人都在地上蠕动,努力想弄清到底怎么回事。斯特林身上落了一层黑色的沙尘。这时,他动了动嘴巴,伸手摸到自己的步枪,开始朝看到的东西射击。我们下方靠近河岸的胡同和我们上方的窗户里,露出许多枪口和人的手。由于脑袋嗡嗡直响,我听不见子弹飞过的声音,但能感觉到有几颗子弹撕裂空气,擦身而过。我们像在水下作战似的,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我挪到桥边,开始朝任何移动的东西射击。到处都是芦苇和绿地的河边,有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那一刻,我彻底告别了年少时嬉戏其间的那些河流。我对那些河流的记忆变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毫无实际用处。它们的名字就跟尼尼微任何一条河流同样陌生:底格里斯河或切萨皮克湾,詹姆斯河或南面的拉伯河。这些河流全都属于别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入侵者,说得再好听点,也只是游客,哪怕是在自己的家乡,哪怕是在不断淡忘的回忆中。底格里斯河或切萨皮克湾的粼粼波光开始嘲笑我的卑微。曾经,切萨皮克湾的波光有如光影的鬼把戏,总是诱使我想起天上的繁星。我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再次畅游其间。但我再也不会受那些波光的引诱了。我放弃了自己的渴望,因为我肯定:置身于如此广阔的河面上,人渺小得有如一个弃物,最后绝对会溺水身亡;要是再次漂浮在那片齐脖深的水里,双脚脱离积满淤泥的河床,我可能会明白,要想弄懂这个世界,要想弄懂自己在这个世界所处的位置,就会面临淹死的危险。

        薄暮开始映出枪口吐出的火舌。我想起了“夜光虫”和“角甲藻”——上学时,学校曾组织过一次去弗吉尼亚海边的郊游,这两个词是在那次郊游中学到的。但我正在对着那人射击,无暇理会看到枪口的火舌,各人脑中会产生什么奇怪的联想,那些联想在他们的脑波中又是如何沉沉浮浮。几个画面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一位少女和我并排坐在码头上;暮色越来越浓;我砰砰砰地疯狂射击;那人爬着离开他的武器,最后不动了,他的血液汇成一股,流进了即将结束退潮的底格里斯河。斯特林和默夫挪过来,坐到我旁边。我们三人又取出一些弹夹,并把子弹全都打进了那人的身体。血液浸透了那人的衣服,并顺着低矮的河岸,流进河里。最后,那人身体里的血液彻底流干了。

        “你们俩终于明白了,二等兵。要想回家,就得冷酷无情。”

        我停止射击,然后双手抱头,步枪搁在腿上——我实在拿不动了。我望了望斯特林。他一脸平静。真不知道,他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不,应该问,我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他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我们重新集合,查点人数。没有伤亡,只有几个人被爆炸震破了耳膜。接着,我们回到刚才所待的地方,等候快速反应部队前来处理。桥中央,那具尸体躺过的地方湿了一片,尸体则被炸成无数碎片:有的小,有的大,有的密密麻麻散了一地,比如落到我们脚边的、皮肉跟内脏的碎屑。尸体躺过的地方附近,落着一条胳膊和几截断腿。谁也没有说话,但脑子里,大家都在想象那人临死前的情景。我们似乎看见他在那里挣扎,哀求,祈祷——呼唤真主前来解救自己。接着,他绝望了,因为那些人割断了他的喉咙。血液从他的脖子喷涌而出。最后,他窒息而死。

        那人被迫变成了一件武器。那些人抓住他,杀死他,掏空他的内脏,最后往他的腹腔填入炸药。确定我们识破了那人是炸弹后,他们引爆他,接着向我们发起了攻击。快速反应部队到达后,对我们说,得检查一下桥上是否还有残留的炸药。

        斯特林大声喊道:“默夫,巴特尔!”

        我和默夫用抓钩费力钩住大块的残骸,然后用力拉扯,直到确定那些残骸里没有炸药,不会造成威胁。过程如下:默夫站在一堵矮墙背后,把金属抓钩抛过矮墙,钩住大块的残骸,接着拉动绳子,直到那块残骸绷紧,然后猛地一拽,死死拉住绳子,并抬起头看我;我也照着他的步骤做上一遍。这样重复了几次后,一位军官从车上跳下来,宣布桥上安全了。

        我们继续在城里穿梭。逃难的人三三两两地陆续回来了,并开始掩埋尸体。远处传来阿訇召唤信徒祷告的歌声。紫红色的残阳微微染红了整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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