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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献九白怀远漠北 得贵子借机联蒙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二年,上率师从朝鲜凯旋。鳌拜攻皮岛有功,授为三等男,赐号巴图鲁。黑龙江各部相继来贡。海兰珠于七月八日生一子,上大悦,辍朝三日,大赦天下,设盛宴庆贺百日。时人以为上欲立之为太子,此谬传也,实则为联蒙尔。索伦部长博穆果尔献双鱼铜镜,讲述上京及渤海国旧事,上为之感慨。

        皇太极率大军从朝鲜凯旋,盛京城八门城楼鼓乐齐鸣,百姓夹道欢迎。这几年,八门城楼鼓乐之声不断,每响一次就意味着一次胜利。天聪九年的玉玺归金,崇德元年的登基大典,阿济格征明归来,多尔衮得胜回朝,如今又平定了朝鲜。城中百姓最愿意听这声音了。只要是八门城楼鼓乐一响,就一定是捷报,而且八成是“抢西边”回来了。

        何谓抢西边?盛京之西,明也。皇太极制定的是残明政策,老百姓们却不懂这些,在他们眼里什么残明不残明的,就是抢明国的人畜财产去。这个西边也实在是太有抢头了,每次都是满载而归。这次虽然不是抢西边,而是平朝鲜,却同样大有收获,所以欢迎的人群十分踊跃。

        皇太极銮驾过后,人们看到的是一群身着朝鲜服装的年轻人,这是被押回盛京作人质的朝鲜国王的长子和众大臣的儿子们。接下来是一大长队的囚车,每个囚车中关着四个人和一头猪。大概是因为天冷,四个人都紧紧地靠着猪,为了能暖和些。人们对战俘和囚车并不陌生,但对囚车中关着猪却是头一回见到,有好事者问道:“喂,我说兄弟,囚车里押着头猪是什么意思?”

        士兵们答道:“就是这些个王八蛋,往我们使臣身上扔粪便。”

        人们一听就火了,就听人群中一声喊:“砸这些个驴配马下的杂种。”

        霎那间,石块、沙子、狗屎、马粪、菜叶子,雨点般地向囚车抛去。洪翼汉等人无处躲藏,唯有双手抱头而已,猪被砸毛了,乱蹦乱跳乱拱,洪翼汉等人被拱得仰面朝天,人们哈哈大笑。

        进怀远门,过武功坊,皇太极銮驾来到大清门前,只见门前西侧站着一排身穿皮毛衣服的人,他们见到皇太极銮驾后一齐跪倒。皇太极料是黑龙江一带的部族来归,心中暗暗高兴:看起来,霸奇兰此行已有了效果,怀柔之策令远方归顺,正所谓怀远也。

        礼部承政索尼奏道:“皇上,黑龙江族人内额伦、克纳布鲁等一行十一人前来朝贡。”

        皇太极笑问:“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上午。”

        “可否设宴?”

        “奴才知道皇上今天中午之前回京,现已安排好了庆功宴,就请他们一并参加,座位安排在皇上左下方,这样会显得更隆重。”

        皇太极满意地一笑:“也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黑龙江族人亦我满洲之后,同祖同宗,理应格外礼遇。”

        宴会上,内额伦、克纳布鲁,献上贡品:貂皮五十张,虎皮五张,马二十匹。

        皇太极道:“尔等千里迢迢,顶风冒雪,不辞辛劳,到盛京朝贡,足见一片赤诚。尔等本就是我满洲旧部,因相隔遥远,来往竟生疏了,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四处走走看看,今天是庆功宴,不是对尔等的专门接待,改日朕要另设盛宴,款待你们。”

        宴会散后,皇太极将众亲王众大臣招至清宁宫。皇太极道:“今天,故乡族人主动朝贡,证明我们怀柔政策的成功。对故土旧部,要怀柔,不要轻言围剿。凭我大清现在的实力,只需靠一小股精兵示之以威、以恩,便足以令其臣服。我们要像对待汉人来投一样,要轮流宴请。另外,要让他们看红衣大炮,看八旗大营,看盛京粮仓,凡能展示我大清实力的地方都要让他们看,他们回去后,便会现身说法,十一个人就会成为招抚我旧部的一万大军。”

        代善道:“那就先从臣这开始。”

        “那是当然,不过要等到第四天。第三天朕要先为其接风,第五天是济尔哈朗,第六天是多尔衮,第七天是多铎,第八天是阿济格……”

        萨哈廉病故后,多铎接管了礼部,皇太极格外叮嘱道:“多铎,对朝鲜国人质的生活起居,一定要安排好,千万不得轻慢了,对他们的态度直接影响着两国的关系。朕本不想对朝鲜用兵,可李甚愚,不用兵不能屈之。现在我们该用礼了,威令其屈,礼使之服。恩威并重,是我们治朝的长久之策。”

        阿济格问道:“对那些个主战派如何处置?”

        “朕料不久漠北三部的可汗便会前来朝见,到时再严惩这群混蛋,大清国的面子从哪丢的,要从哪找回来。”

        三天后,皇太极在大政殿专门设宴款待内额伦等,众贝勒及内额伦等刚刚就座,就见一护卫兴冲冲地跑了进来:“皇上,皇上,漠北蒙古三位可汗来了。”

        皇太极激动万分:“现在何处?”

        “已到了怀远门外。”

        皇太极走下御座,下旨道:“殿中人等全部随朕一同出迎。”说完,便大步流行地向殿外奔去。

        代善在后面紧追:“皇上,皇上。”

        皇太极快走到大殿门口时,才想到还有内额伦他们呢,便回头吩咐道:“内额伦,尔等亦随朕一起出迎,回来后咱们再一起畅饮。索尼,你立即命八门城楼同时击鼓奏乐,放炮,开怀远门。”

        大清朝所有重臣都出动了,浩浩荡荡一百多人。皇太极走过吊桥,见三位可汗已跪于尘埃。

        土谢图汗带头叩拜:

        漠南蒙古已沐浴着博格达汗的阳光,

        漠北蒙古却依然是迷途的羔羊,

        今天,我们发誓要作您忠实的仆人,

        我们的鲜血从此愿为博格达汗流淌。

        札萨克汗指着后面的马匹和骆驼:“这是我们三部九白之贡。”

        皇太极看到,二十四匹雪白的骏马,三只珍稀的白骆驼,列成一个横排。

        “三位可汗今日之贡,乃深明大义之举。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没有分开的道理,三位可汗来归,我大清便是真正的泱泱大国,定鼎中原指日可待矣。请!”

        皇太极拉着土谢图汗、扎萨克汗的手,代善上前拉着车臣汗的手,在一片欢呼声中,进入了大政殿。

        皇太极命哲哲率四妃及朝鲜国王之子一并赴宴,他三次离开御座劝酒,众亲王轮流敬酒,宴会气氛十分的融洽。

        酒至半酣,车臣汗指着朝鲜王长子道:“博格达汗,这个国家的使臣十分的无礼,上次大典他们竟站立不跪,可恼可恨。”

        朝鲜国王长子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从表情上知道是在斥责他,他急忙站起道:“我们现在已臣服于皇上,如有不敬之处请皇上责罚。”

        皇太极安慰道:“殿下不必多心,那些不愉快已成为往事,今后好生尽臣子之礼就是了。”他挥挥手,示意其坐下,王子非常谦恭地道了声:“谢皇上。”

        皇太极大声道:“郑亲王。”

        济尔哈朗应道:“臣在。”

        “将那几个主战派带上来,让三位可汗认识认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济尔哈朗才将他们押了上来,为何去了这么久?原来洪翼汉等关在牢里,天天与猪狗在一起,浑身臭气熏天。济尔哈朗命狱卒为他们换了一身干净的囚服,简单擦了擦身子,看着有了人模样,这才带了过来。

        皇太极看他们跪在下面,喝道:“你们抬起头来。”

        几位乖乖将头抬起,皇太极道:“三位可汗,可认识他们?”

        车臣汗带着醉意离席仔细观看:“这位,没见过;这位,也没见过。”看了三四个后,“噢,就是他们二人,当时几万人的大典广场,就他们二人立而不拜,傲气得很。”

        皇太极冷笑道:“而今傲气安在?”

        罗德宽和李廓清如今已被折磨得形同猪狗,十分可怜,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洪翼汉哀求道:“吾等既已令国君受辱,百姓遭殃,罪在不赦,求皇上赐我等一死。”

        皇太极问朝鲜国王长子道:“殿下尊意如何?”

        这位王子到盛京后虽说是天天锦衣玉食,日日美女笙歌,但毕竟不是在朝鲜,常常暗自思乡,对这几位主战大臣十分厌恨:“洪翼汉等人空言误国,的确罪不可赦,如何处治,请皇上定夺。”

        皇太极道:“若是看尔等辱我使臣所为,当凌迟处死,看在殿下的份上,就成全了你们,英额尔岱。”

        “奴才在。”

        “交给你了,押下去,斩首示众。”

        英额尔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高兴地应道:“奴才遵命。”

        “济尔哈朗,那几个主战的太学生,年轻无知,受了他们的蛊惑,从轻发落,没身为奴,在王子殿下为役。”

        王子站起:“臣替几位太学生谢皇上了。”

        皇太极道:“来,咱们继续举杯。”

        三位可汗及内额伦在盛京一住便是三个月,众亲王众贝勒轮番宴请,并均有馈赠,每天都身处大清国君臣浓浓的情意中,五月初五后,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

        送走三位可汗及内额伦,黑龙江一带最大的索伦部部长博穆博果尔亦率宾来朝,紧接着是黑龙江的萨哈连部、瑚尔布尔屯、沃哈屯、乌鲁苏屯、呼什哈里屯、巴雅喇部陆续来朝,盛京城内天天盛宴,一片祥和。

        皇太极每天忙于各种应酬,处理近三个月积留下来的国中事务,真正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连陪后妃们说说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歉意。三月初三,他欲陪哲哲和海兰珠、布木布泰及众妃子到郊外踏青。哲哲笑道:“海兰珠今年怕是没这份雅兴了。”

        “此话怎讲?”皇太极吃惊地问道。

        哲哲又是抿嘴一笑:“皇上去关雎宫看看就知道了。”

        皇太极知道其中必有玄机,便出清宁宫奔海兰珠处,进入室中,宸妃急忙站起行礼,皇太极这才发现:宸妃的肚子已挺了出来。他惊喜异常:“什么时候怀上的,朕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海兰珠嗔笑道:“皇上就知道耕耘,却不问收获,人家已经四个月了。”

        皇太极更是大吃一惊:“四个月了?这么说,在朕出征朝鲜之前,就已经有了,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朕?”

        “臣妾并不知道,待皇上走后,臣妾便开始恶心呕吐,姑姑怀疑是有喜,找御医一看,才知确实怀孕了。”

        皇太极埋怨道:“你那些房中术都看哪去了?连自家身子都搞不清楚,御医怎么说?”

        海兰珠低下头,脸有些发红:“御医悄悄告诉臣妾,说八成是个龙子。”宸妃指着肚子说道。

        “真的。”

        海兰珠羞涩地点点头。

        皇太极双手合十,双膝跪地:“苍天保佑,若皇太极东宫有子,大清有后矣。”

        海兰珠惊呼道:“御医不过就是那么一说,皇上切不可当真,万一言而不中,皇上这一跪,岂不折杀了臣妾。”

        皇太极站起身:“就是个女儿,也是个小海兰珠,朕同样喜欢。回头朕要告诉皇后,今后要格外关照才是。”

        “姑姑一天来好几遍,关心得臣妾都有些受不了了。”

        “皇后知道是个男孩了吗?”

        “知道。”

        “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要告诉他人,人心难测,免得有人从中作祟。”

        “臣妾明白,此事就皇后和妹妹知道。”

        夫妻二人正聊得高兴,侍卫来报:“皇上,硕托贝勒和恭顺王送来六百里加急。”

        皇太极心中一亮,莫非是捷报,可接过来看时,才知道是求援的急报:皮岛之战打得十分艰苦,目前,军中火药已快用尽,粮草亦将告急,请速发兵增援。

        皇太极忘了跟宸妃道别了,大步走出关雎宫:“速传众亲王众大臣到清宁宫议事。”

        清宁宫内,众人听了硕托和孔有德的奏报,心中都布上了块阴云。

        满洲将领没有一个从事过海上作战的,对增援一事都面带难色,好半天谁也不表态。皇太极气愤地喝道:“都害怕了?谁也不敢挂帅?”

        众人还是不应声。

        皇太极雷霆大怒:“如今孔有德部火药将尽,将士们伤亡惨重,我们岂能坐视?若孔有德部都拼光了,我们如何向汉军旗的将士和家眷们交待?莫非偏要朕亲征不可?”

        阿济格吞吞吐吐地道:“不是臣等害怕,臣等谁也没在水上作过战。”

        鳌拜在一旁见众人如此畏敌,自报奋勇道:“皇上若不嫌奴才卑微,奴才愿为驰驱。”

        皇太极大为赞赏:“鳌拜乃功臣之后,位居护军参领,且屡立战功,堪当重任,何来卑微之说。朕命你率一千精兵,速去皮岛增援。”

        鳌拜兴奋地应道:“奴才遵命。”

        他刚要离去,就听阿济格一声断喝:“鳌拜慢走。”

        鳌拜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阿济格。阿济格道:“皇上,臣愿率兵前去增援。”

        皇太极脸上稍现笑容:“这就对了,朝中亲王郡王贝勒十余名,现派去个护军参领,叫恭顺王如何想?朕岂不知水战乃我八旗弱势,然战事紧迫,非援不可,别说是水战,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个来回。好,朕就命你为大将军,鳌拜为先锋,速赴皮岛增援。”

        阿济格知道鳌拜的勇猛:“有鳌拜为本王的先锋,何愁皮岛不克?”

        鳌拜是头一次为先锋官,正是血气方刚,他立誓道:“皇上,奴才若不先登,绝不回来见皇上。”

        两个月后,阿济格、孔有德一行凯旋。此役,缴获蟒缎、银两、粮食及大批驼马骡驴,更值得庆贺的是还缴获了大船七十艘、红衣大炮十门、水手三百五十六名、人口三千余。皇太极闻报,惊喜万分,他命睿亲王多尔衮代己出盛京城十里相迎,然后在崇政殿大摆庆功宴,赏赐有功人员。

        大凌河降将们看着这些战利品,无不十分惊讶:“难怪当年袁崇焕要冒着天大的危险除掉毛文龙了,一个小小的皮岛,竟富可敌国。这些大概都借口掣敌向崇祯索要的吧。”

        鳌拜在战斗中,真的是异常勇猛,他第一个登上皮岛城堡,纵深到敌群中,他手下的四百名两黄旗将士受其鼓舞,随之猛进,如排山倒海般扑向小岛,激战不到一时辰,皮岛守军崩溃,主将被杀,其余皆降,鳌拜实现了捷足先登的誓言。论功行赏,被擢为三等男,赐号巴图鲁,从此,鳌拜成为大清国又一员勇将。

        此时,宸妃已进入临产期,皇太极生怕有闪失,命皇后、庄妃和他们手下的女官日夜守护,他自己也是每天至少到关雎宫看两遍。七月八日,海兰珠产期已到,皇太吩咐赞礼官道:“今日辍朝一日,朕要在关雎宫外等候宸妃的消息。”

        众亲王和众贝勒都聚到了清宁宫陪伴。皇太极此时心情极不平静,民间有言:女人们产前产后,男人们车前马后。尤其是女人生产,更是十分危险,万一难产,母子双亡是常有的事。从早上到中午,关雎宫内一直是海兰珠拼命的呼救声:“皇上,皇上……”折腾到下午,海兰珠已昏过去好几次。皇太极想进入宫内看望,都被哲哲拦在了门外:

        “皇上,你一个男人家不能进产房。”

        皇太极气得大声喊道:“难道就让宸妃折腾死不成。”

        “女人们不都是这样吗?熬过来就好了。”

        “什么都这样,朕看你们就没这样遭罪。”

        “海兰珠是个老姑娘,今年二十九岁,骨缝都长死了,现在要冲开,当然疼得很。”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不如不生的好。”

        “皇上,你就放心吧,接生婆说了,不碍事,准能生下来。”

        海兰珠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刚到,就听“哇”地一声啼哭,划破了大内的夜空。哲哲在院中喊道:“皇上,生了,生了!是个龙子!”

        皇太极来到海兰珠身边,只见她头发凌乱,一脸的疲倦,头歪在枕头上,好像已将浑身的力气耗尽。皇太极眼泪涌了出来,他抓着海兰珠的手:“海兰珠,朕让你受苦了。”

        海兰珠脸上露出了微笑,仿佛在用着全身的力气说道:“皇上,是个阿哥。”

        “朕知道了,朕要谢谢你。”

        哲哲将皇子抱到了皇太极面前,皇太极看着刚刚问世的婴儿:孩子的身上、小脸都已经洗过,很干净,也止住了哭声。胖乎乎的,圆脸盘,像皇太极,眉眼却酷似海兰珠,一看就是个漂亮小子。

        哲哲道:“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生下来不大会,就睁开了眼睛,九斤八两啊,差点没将海兰珠折腾死。”

        皇太极原本是因母及子,现在看到了孩子,又因子及母,夫情、父情一齐涌上心头,他轻轻地亲了一口儿子的小脸:“好样的,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回到清宁宫,众人一齐道贺:“恭喜皇上,喜得龙子。”

        皇太极坐在炕沿上,长出一口气道:“可算生下来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呐。”

        “皇上鸿福齐天,当然是母子平安。”

        “大家都回去吧,陪着朕熬了大半夜,都累坏了。明天早上不上朝,下午还是到清宁宫。”

        第二天下午,众人齐聚在清宁宫。皇太极道:“算起来朕现在是八个儿子:长子豪格,现已成人。次子洛洛、三子洛博会都是未及成年便早殇。现在剩下的是四子硕塞、五子高塞、七子常舒,宸妃所生之子为八子,与朕的排行巧合。朕今喜得贵子,要告知天下。文程先生,你可速拟一份大赦令,尽快颁布下去,除谋逆、妖祟等,一律赦免。朕要辍朝三日,设盛宴庆贺。达尔汉,你要尽快告知蒙古各部、朝鲜,要他们于十月十八日,参加皇八子百日庆典。”

        皇太极说完,看着众亲王,发现众人一脸木然:“尔等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济尔哈朗道:“皇上,三个月前,皇七子诞生,未见皇上有这么大的举动嘛,今天为皇八子如此张扬,不知何故?”

        “尔等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思?”

        阿济格道:“臣弟知道,皇上喜爱宸妃娘娘,当然要大肆庆贺一番了。”

        众人憋不住都笑出声来。

        皇太极摇头苦笑:“你们是在骂朕偏心,是吗?”

        阿济格急忙摇着手道:“臣弟不敢。”

        “文程先生,你看呢?”

        范文程道:“皇上此举意在联蒙。”

        皇太极赞叹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文程先生也。”

        代善道:“皇八子与联蒙有什么关系?”

        “朕后宫十余人,皇后和庄妃入宫已十余年,所生都是格格,而海兰珠所生是个阿哥,海兰珠为诸妃之首,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这是朕的唯一一个由蒙古妃子所生的阿哥,朕要让蒙古各部看看,此子满人乎,蒙人乎?”

        众人恍然大悟,多尔衮道:“皇上圣意高远,皇八子问世意义的确重大,大有张扬之必要。”

        “睿亲王说得好,朕就是借机大肆张扬。蒙古各部散居千里草原,最难统属,林丹汗之失败,除了他暴虐各部外,与蒙古各部居无定所有着很大关系。联蒙是长久之策,尔等不要以为蒙古各部会永远这么臣服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说不定哪个部,便会出现反复,就象汉人一样。

        “对蒙古各部一是要示之以威,二是要施恩,要怀柔。说到怀柔,和亲是怀柔中最重要的手段,朕的皇八子乃满蒙血肉相融最好的证明,要让他们看到,不论大清的现在和将来,都有一半是他们的。”

        众人齐声赞道:“皇上圣明。”

        十月十八日,大政殿内大摆宴席,漠南蒙古各部,漠北三部的可汗,黑龙江索伦各部首领,朝鲜使臣都有厚礼献上,朝鲜使臣在贺表中竟称皇八子为皇太子。

        皇太极笑道:“太子一说,为时过早,朕的家产却需有人继承,皇八子,乃朕之嗣子也。”

        索伦部博穆博果尔是第二次来朝,其人颇有心计,他跪奏道:“吾黑龙江各部历来所贡无非是貂皮、人参、马匹等,这些皇上都不缺。臣今所献乃先朝遗物双鱼古铜鉴一面。”他将一个大盒子打开,取出一面大铜镜,足有一尺三寸方圆,铜镜正面光亮无比,表面平滑细腻,照起人来非常清晰,背面刻着两条大鲤鱼,一雄一雌,头尾相衔,相互追逐,栩栩如生。

        皇太极走近前仔细观看:“此镜真是先朝之物?”

        “确是先朝之物。”

        “你从何得来?”

        “先朝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建都上京,虽城址无存,但常有人在此地寻到一些先朝遗物,尤以铜镜铜币为多,臣部中有铜镜一百多面,如柳毅传书、吴牛喘月、牛郎织女等。臣今天献此镜,意在祝皇上多子多孙,吉庆有余。”

        皇太极十分感兴趣:“这么说,早在五百多年前,上京一带便有中原文化传入?”

        “何止五百年,我们那还有大唐时遗留下来的渤海国旧城,十分气派,其中兴隆寺,高大宏伟,千百年来香火一直未断。”

        “如此说来,我满洲故里并非蛮荒之地。”

        “蛮荒?恕小臣直言,真要将渤海国旧城修起来,要比盛京大多了。”

        “朕真是孤陋寡闻了,如你所说属实,那我满洲从唐时便已是泱泱大国。希福,你要派人去渤海旧城和上京一带巡视,将所见所闻,一处不落地记下来,朕自有用处。”

        阿济格眼睛尖,他注意到博穆博果尔胸前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便问道:“你胸前挂着的是什么东西?”

        “王爷,这可是个宝贝。”博穆博果尔卖起关子来。

        阿济格问道:“什么宝贝?”

        “也是一面铜镜,我们那边的人都管它叫秘戏镜,王爷请看。”

        阿济格接过来一看,不禁放声大笑:“真是秘戏图,皇上,这上面有两对男女正在干那事。”

        皇太极接过看时,果然如阿济格所言,两对男女对坐相拥,赤裸着身子,正在交欢。皇太极不解:“此图所寓何意?”

        范文程近前看了看,摇摇头,转而问鲍承先道:“鲍学士,你可知此图为何意?”

        鲍承先看了一眼,当即说道:“这个东西在我山西老家叫压箱底。”

        “压箱底?用这种东西压箱底?”众人无不莫名其妙。

        鲍承先笑道:“孟子有言,男女同室,人之大伦。秦至唐一千余年,中原对房中之事并不讳谈,甚至公开研究,如道家的房中术,专讲以阴补阳,大谈男女如何交合,将其作为养生之道。然宋程朱理学兴,人欲尽废。一个女人倘被一个男子拉了手,竟将手砍断以示贞洁。小叔子见嫂子落水不敢伸手去救,一伸手便是男女授受不亲,男的成为不知礼仪廉耻的败类,女的便是淫妇。如此一来,人们谁还敢谈男女交合?为此竟闹出了许多笑话。臣的老家发生过这么件事。一对小夫妻,男的是个书呆子,女的是个知书达礼的淑女,结婚快三年了,却一直没孩子,男方的妈妈着急,女方的妈妈也着急。一天,女儿回家省亲,妈妈问女儿道:‘闺女,你们结婚快三年了,怎么一直没动静?’

        “女儿不解地问:‘什么动静?’

        “‘就是为什么还不生娃?’

        “女儿道:‘我怎么知道?女儿天天挨着夫君睡,就是不怀孕。’

        “妈妈听着这话有些别扭,继续问道:‘你晚上就光是挨着他睡觉吗?’

        “‘是呀。’

        “‘你们就没合过房?’

        “‘合房?合什么房?女儿不知。’

        “妈妈暗暗叫苦,怪不得不生娃,照这么睡下去,一辈子我也别想抱外孙子。妈妈想张口告诉女儿应该怎么办,可反复琢磨,一些话真的没法说出口。晚上,这位母亲与丈夫讲了。丈夫想了一会道:‘这好办,我找人刻个东西,你送给女儿,保准管用。’

        “这位男人刻了一个男女交合的小木型,并把它嵌在核桃中,叫夫人送给了女儿。小夫妻俩一看才明白,原来还要如此这般。不久,女的就怀上了,一年后生了个胖小子。这位母亲家中还有两个闺女没出嫁呢,有了大女儿的教训,妈妈叫男人又刻了两个,在女儿出嫁时放在嫁妆的箱子底。后来这一作法悄悄流传开来,成为结婚时必备的一个物品,人们就管它叫压箱底。有的母亲担心女儿和女婿看不到,干脆就将它挂在洞房的床头。此中原旧俗,不知先朝为何也有?”

        众人听罢大笑,阿济格道:“鲍大学士扯了个好大的淡,一公一母的事还用人教吗?猪狗牛羊用谁教?那些个公的还没长成呢,就知道干那事。”

        皇太极狠狠瞪了阿济格一眼,阿济格吓得一伸舌头,闭上了嘴。鲍承先却是一脸正经:“武英郡王说得不对,人和牲畜不同,人因受某种思想的钳制,本性就会被扼杀。就拿狼来说吧,一只狼有难,其他狼必来相帮,不论是公还是母。可人呢,小叔子见嫂子落水却不敢援手,为什么?就是叫那个程朱理学闹的。小夫妻不知人之大伦,也就不足为怪。”

        阿济格听了点点头道:“程朱理学真他妈不是东西。”

        皇太极却叹道:“由此也可见教化之大用。”他将秘戏镜交给博穆博果尔道:“此闺中之物,不宜戴在胸前,回去还放在你床头为好。”

        皇太极端起双鱼铜镜,反复观看:“有关渤海国和上京一带的繁盛,朕很早就听先汗讲过,民间也有许多传说,《金史》上记载得更为详细,但始终没有实物为证,今天这块双鱼镜,算叫朕开了眼界。此物足以证明我满洲故地早在一千多年前便已是文明之邦。内弘文院,你们今后应在渤海国历史和金史上多下些功夫,要整理挖掘这些遗产,着力弘扬我满洲文明。今后科考,凡为文能引用渤海国史、金史的要优先录用。”

        科尔沁奥巴之子和硕土谢图亲王巴达礼道:“说了半天,臣等还没见到皇八子和宸妃娘娘。”

        皇太极笑道:“这才是今天的正题。”他一招手,赞礼官喊道:“请皇后、宸妃及各位娘娘上殿。”

        随着悠扬的乐声,皇后哲哲在前,宸妃在后,再后是懿靖大贵妃(囊囊太后)、淑妃(窦土门大福晋)庄妃,五位蒙古女人均身着蒙古盛装,走上大殿。蒙古各部人人脸上露出自豪,齐声道:“给皇后和各位娘娘请安。”

        宸妃的女官抱着皇八子,先来到科尔沁各位亲王面前,巴达礼、吴克善笑得合不上嘴,尤其是吴克善,他是海兰珠的同胞哥哥,孩子的亲娘舅:“好好,不愧是龙子,好相貌,日后必成大器。”说着,将身上挂的所有珠宝全都摘了下来,塞到孩子的小被里。

        接着海兰珠来到漠北蒙古三位可汗跟前,三位可汗也不甘示弱,同样将身上珠宝统统摘下,赠给了小皇子。

        女官抱着皇子转了一圈下去,一后四妃留在殿上。皇太极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户部承政英额尔岱,打开国库,将武英郡王去年入关所获珠宝全部摆出来,让各位客人每人挑选一件。”

        不大功夫,珠宝摆了出来,众人离席观看:有绫罗绸缎、苏织杭绣、金银器皿、玛瑙玉石、珍珠翡翠,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每一件宝贝都比起他们今日所献值钱得多。

        车臣汗道:“既是博格达汗所赐,咱们就不必客气了,来,挑。”

        客人们挑完后坐下,一个个脸上溢着满意的笑容,皇太极道:“今年过年,朕要请所有与我满洲联姻后所生子女到盛京欢聚,让孩子们互相认识认识,要让他们世代友好下去。三位可汗,朕希望你们的子女也能前来参加哟。”

        三位可汗应道:“一定来,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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