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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范文程触景诉衷情 多尔衮违旨遭严惩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五年五月,上临义州城,命济尔哈朗围锦州。围至百日,城中柴尽,人心浮动。然多尔衮不堪围城之苦,命将士轮流回家,并后退三十里。祖大寿出城抢割柴草,重获生机。上闻报盛怒,严惩多尔衮、豪格等,并训之以真情,由是多尔衮更为诚服。

        崇德五年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头一天,皇太极率大军赶到了义州城,随行的有多尔衮、豪格、阿巴泰、杜度及三院的大学士等。皇太极与范文程并辔而行,一路上,见昔日的荒草连天已拓成良田,大地里已长出了玉米、高粱、谷子等青苗,一排排新盖的房屋上炊烟袅袅,不时还能听到鸡鸭鹅狗的叫声。他扬鞭指着那些屯舍:“郑亲王倒是当日子过了。”

        范文程顿生感慨:“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民。待我大清一统海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臣便归隐山林,去过这种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太平日子。”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哟,你也就是想想罢了,将来真的入主中原了,也不可能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啊。天下打了下来,如何坐得稳,还是一篇大文章。今年,索伦部的博穆博果尔就没有来朝,札萨克汗派来个喇嘛致意,也没献九白之贡,中原的臣子们如张铨和张春者还有多少?每每想到这些,朕便常常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呐。”

        范文程道:“皇上能居安思危,慎终如始,真一代明君也。”

        皇太极道:“一代明君朕不敢当,朕只求能将先帝留下的摊子守住就不错了。”

        “何止是守住?皇上已将先帝之业发扬光大成泱泱大国,只待入主中原了。”

        范文程对皇太极有着特殊的感情,快三十年了,君臣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皇太极和范文程在一起的时间要比与皇后哲哲在一起的时间多好几倍。范文程对皇太极从心底里景仰,知遇之恩,敬君之情,化作了鞠躬尽瘁的报效之行,他为有生之年能遇上一位一代明君而感到无比幸运:“皇上,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怀才不遇,最终皆老死林泉,文程却能得遇明主,随王伴驾,聆听圣训,并蒙皇上无比信任,此生足矣。”

        皇太极心头也是一热,他听得出来,范文程不是在奉承,而是在说心里话:“正因为有你我二人的君臣际遇,才能有大清国今天。”

        “皇上,千万不能这么说,臣只是尽了些绵薄而已。”

        “这些话还是留给后人说吧,嗬,看,济尔哈朗他们来了。”

        在济尔哈朗的行辕,皇太极等人正品尝着屯田的收获:韭菜炒鸡蛋,小白菜炖猪肉。

        皇太极饶有兴致:“上秋要是能收上个百八十万石的,就解决大问题了。”

        豪格因入关有功已恢复了肃亲王之职,并重新兼管户部,他在一旁赞道:“这样一来,既省了运输之资,又免去许多劳役之苦,一举多得也。”

        皇太极道:“明军则不然,他们还得运,这么打下去,不用多久,拖也把明国的财政拖垮了。祖承政屯田的建议,实是断臂之良策。”

        阿巴泰夹了一口韭菜炒鸡蛋:“好味道!怪了,在盛京城怎么就吃不出这个香劲来呢?”

        济尔哈朗道:“那我就天天给饶余贝勒吃韭菜炒鸡蛋。”

        多尔衮道:“那还不把七哥吃成个鸡蛋了。”

        众人哈哈大笑。

        皇太极问道:“郑亲王,那些从关内来的百姓情绪如何?”

        “还好,有饭吃,有衣穿,都很稳定,个别人总是有的。”

        皇太极道:“说是军屯,其实主要还要靠他们。所以不能太苦了他们,不能饿死人,不能累死人,更不能打死人。绝不可离散他们的家室,没女人的要想办法给他们配个女人,有了家室,就能扎下根了。”

        济尔哈朗奏道:“皇上,从开春以来,就不断有关内流民逃过来,臣也都安置了,不知当否?”

        皇太极眉头微蹙:“他们怎么逃过来的?”

        “臣问过了,是从关内永平府那边的马兰庄一带,大多是直隶人。”

        “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逃亡啊,大概在老家实在活不下去了。既然来了,当然要安置,但要严格控制他们的交往,一律不许外出,特殊情况要出屯的,要有路条,没路条的一经发现,按明谍工论处,千万不能让明人的间谍混进来。”

        “是,臣弟记住了。”

        皇太极道:“察哈尔部有近一万人在祖大寿帐下,你可派一位有胆识的蒙古人潜入锦州城,设法见到他们的首领,策反他们。策反成功的话,赏银三千两,官升三级。”

        济尔哈朗道:“这些蒙古人跟祖大寿快十年了,祖大寿对他们格外礼遇,策反起来会有难处。”

        “用间的时机非常重要,用早了不但不起作用,还会丢掉性命,用在最佳处,才能成功。所以,这个人一定要选好。策反成功的话,就用不着硬攻了。朕等着你的消息,谍工潜入城中后,立即实施包围。”

        祖大寿意识到了清军屯田的严重性,他立即将这一消息报告给了洪承畴。洪承畴此时正在山海关征调关内军,筹备粮草。通过两个多月对关外地势的考察,对如何经略辽西,他已经有了一套主张。他曾对众将及幕僚们说道:“女真人无非是善于骑射而已,倘若我们能遏制住其长处,胜之易尔。”

        幕僚们问道:“不知经略大人如何能抑制女真的骑兵?”

        洪承畴笑而不答,暗中却命令兵器制造局昼夜打造战车和陷马用的铁菱。

        他接到祖大寿的信后吃了一惊:“女真若是在义州搞起屯田来,就等于将边界一下子推到了山海关前,这还了得。”他立即回信,命令祖大寿攻掠义州,决不能让他们在义州屯田之举得逞。

        祖大寿接到洪承畴的信,冷笑了两声,将其扔在案上,心想:“洪经略啊洪经略,看来你是不知道女真的厉害,他们可不是你在关中追剿的流寇,女真过万不可敌,我能守住锦州城就不错了,还出去攻掠?那不是往虎口里送吗?皇太极用兵诡诈,上次在中后所,若不是他突患重病,说不定我这阵子已身首异处了。”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城。

        祖大寿接受大凌河的教训,近几年中,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粮草,在宁远门、永安门、广顺门、镇北门以及四个城角都布置了红夷大炮,所有垛口都布有火铳、连弩、烧开水用的大锅,城下布满了地雷,总之袁崇焕当年的守城之术都让他用上了,他自认为整个锦州城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只要锦州城在,皇太极就休想向山海关推进半步。

        不执行经略大人的指示,是违抗军令,他琢磨着如何找出一个借口来,给经略大人回信。他刚拿起笔,就听门外护卫报到:“总兵大人,城北方向烟尘滚滚,似有大队人马涌来。”

        祖大寿惊得手一抖,毛笔掉在了公案上:“来了,又来了。”他实在是叫皇太极吓怕了,被俘过一次,中后所又被围一次,这次又会怎样呢?突然间,他觉得这几年的布防如同虚设,只要皇太极轻轻一撕,就能将其撕个稀烂。他快步登上城头,烟尘滚处,八旗兵的旗帜,已看得十分清楚。真个是刀枪如林,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不知有多少人马。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众将,一个个都露出惊恐之态。

        清军在距城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再前行,留下一部分后,其余的分成东西两路,一路奔东边的宁远门,一路奔西边的广顺门。祖大寿立刻意识到,皇太极要故伎重演了,他是想把锦州变成第二个大凌河,果然,到黄昏时分,锦州城四门布满了清军,锦州城被团团包围了。

        祖大寿慌了一阵子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召集众将议道:“看来,皇太极是在用老办法来对付我们,可这次他打错了算盘,锦州城内兵精粮足,足可与之相持一年,至于防守,更是铜墙铁壁,他胆敢来攻,便叫他有来无回。洪经略正在关内征调大军,不日就将开到关外,到时,咱们内外夹击,必可大败清兵。尔等要安抚好士兵,不得惊恐。无故呼噪散布流言扰乱军心者,军法从事。”

        一晃三个月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城上的明军发现城下围城的清兵又换了一拨,一些蒙古士兵们慌了神,看样皇太极这回是非要拿下锦州不可了。他们向城下巡营的清兵喊道:“喂,城下的弟兄们,眼瞅快过年了,还不回家和老婆孩子团圆去,围个什么城啊?没用,实话告诉你们吧,城中粮草足够两年的。”

        城下清兵答道:“吹牛吧,顶多还能用一年。就算你们能用上两年,两年以后怎么办?你们没听说过大凌河人吃人吗?我看你们几个,到那时候,都得被你们当官的吃了,连个尸首都留不下。”

        按济尔哈朗的围城方略,三个月一换防,头一批已经到期,第二批轮到了多尔衮,他毕竟才二十八岁,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对如此围城,颇不以为然,围了几天就不耐烦了。他恨不能立即组织人马冲上去,将锦州城攻下来。城上城下对喊时,他正在巡营,听了一会,他灵机一动,吩咐身边侍卫苏纳海道:“传令各营,每营选出两个嗓门大的,到大帐来见。”

        一个时辰后,共选出了十六个。多尔衮打量着他们,一个个肩宽头大,憨头憨脑,心中暗自发笑:“知道本王让你们来干什么吗?”

        一个蒙古士兵摇摇头:“不知道。”

        多尔衮一听,好伙,瓮声瓮气的,听着都有些震耳,他笑道:“好嗓子。”

        “王爷,奴才在家放羊时,喊上一嗓子,狼都不敢靠前。”

        多尔衮拍了拍他的肩:“那就为本王喊几嗓。”

        “王爷,你们可都得捂上耳朵。”

        多尔衮笑道:“你就喊吧,红衣大炮如何?我们都没捂耳朵。”

        “那可不一样,红衣大炮声脆,我这声闷,传得更远,也更震耳朵。”

        “好了,你喊就是了。”

        “王爷,请听好了。”只见他一提丹田气:啊!啊!啊!连喊了三声,大帐中的所有铁器都被震得铮铮作响,地上的灰尘震得飘了起来,人们的耳根都感到发麻。

        多尔衮一摆手:“停,停!好,够用,够用。这几位都试过了吗?”

        苏纳海道:“王爷,都试过了,差不多。”

        “本王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到城下去喊话,喊些什么,一会苏纳海会告诉你们,好好喊,大声喊,到时本王有赏。”

        几位齐声应道:“。”

        第二天,十六位分成四组,每个城门一组,每组又分两班,他们选择靠城最近的高处,手执薄木板做成的喇叭:“祖总兵,快投降吧,你的儿子、侄子、部将们都在大清国,都很想您,都在盼着你早日归顺。袁都堂被崇祯活剐了,去年崇祯又一下子处死了三十六名大员,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早晚也得被他杀了。这样的昏君还值得为他卖命吗?”

        “你们就是有粮草,可你们有柴烧吗?等柴禾烧光,你们烧什么,烧大腿吗?还像大凌河似的烧人骨头吗?”

        “明国完蛋了,张献忠、李自成又闹起来了。洛阳城都被李自成打下来了,很快就要打燕京产了。”

        这几个大嗓门儿,声传得很远,城上的士兵听得清清楚楚。刚开始喊时,城上的还能对喊几声,后来喊不过城下这几位,便没动静了。

        多尔衮道:“光喊不行,还要来点真格的,把红衣大炮驾好,瞅准机会就轰它一顿。”

        一喊一轰,明军人心果然浮动起来。但城里面的事城外并不知道,多尔衮还是觉得不过瘾,一天天的急得在大帐中来回转。

        眼看就要过年了,城里的明军还是不见动静,众将士都沉不住气了。阿巴泰不知从哪搞来了一坛子酒,他暗中约多铎、豪格、杜度、硕托、叶克舒等人到帐中喝酒解闷。

        喝到兴起,硕托道:“皇上真是邪门儿了,就知道围,这也不是打野猪,围了大凌河,又来围锦州,就不能让咱们痛痛快地打一仗?不是我夸口,要是让我打头阵,不用三天,定能攻克锦州城。”

        阿巴泰虽然年长,但更是个急脾气,他一扬脖,将半碗酒喝了下去,然后将碗往桌上一墩,吼道:“这是打得什么鸟仗,再这么围下去,就把人憋死了。”

        豪格也有些不耐烦,他端着酒碗,自言自语道:“是呀,这么围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是城中的粮食真够吃两年的,咱们还围上两年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多铎却道:“你们说那些个话都没用,皇上定下来的事你们还敢违抗?咱们得耐下心来,围,好好围,但可以换个围法嘛。”

        众人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个换法?”多铎压低声音将主意说了一遍。阿巴泰头一个赞成:“行,不耽误事,我看行。”

        豪格笑了:“十五叔鬼点子就是多。”

        多铎道:“我这也是为了大伙着想嘛。”

        阿巴泰没个哥哥样:“得了,别尽说些个漂亮话,我看你是想家里那几个小妖精了。”

        多铎道:“你就不想,快两个多月了。”

        “没出息。”阿巴泰一撇嘴。

        多铎急了:“你有出息,在永平府逛妓院,你以为我不知道?”

        阿巴泰火了:“你还在家里蓄妓呢。”

        座中就他们二位是长辈,偏偏他俩闹上了,豪格毕竟是皇长子,他喝道:“好了,说正事呢,胡扯些什么?十五叔,你刚才说的主意是不错,可谁去跟十四叔说呀?”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阿巴泰身上。

        阿巴泰道:“你们别瞅我呀,我可没那个胆。”他刚和多铎吵完,厚着脸皮道:“要我说还得十五弟去,十四弟最疼他,多铎,你就辛苦一趟。”他哀求着。

        多铎道:“瞧你那点胆,哼。我去也成,得罚你一碗。”

        “成,哥哥就喝了这碗。”

        远在盛京的皇太极生怕围城的将士们懈怠,几乎三天便是一封劝谕,告诫多尔衮等,一定要严加围城,要步步靠近,逐渐缩小包围圈,形成渐逼之势,万万不可功亏一篑。

        多尔衮正在看皇太极的谕旨,多铎来到了中军大帐:“哥,皇上又来信了?”

        “嗯,你看吧。”

        多铎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还是围,步步紧逼。围,围,围,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仗打得真没劲。再这么围下去的话,兵就不好带了。”

        “是呀,我也正愁着呢。”

        “哥,要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也来个轮换。”

        多尔衮心中一动:“怎么个轮换。”

        “反正城中的明军也跑不了,咱们每牛录抽出五十人来,轮着回家,一来误不了围城,二来也可慰将士们思家之苦。”

        多尔衮低着头心中琢磨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有些犹豫:“皇上是要我们步步紧逼呀。”

        “祖大寿还能长翅膀飞了?过了年咱们再步步紧逼就是了,反正皇上也不让攻。”

        多尔衮对这个小弟弟格外偏爱,他知道多铎是受不了这份苦:“这与皇上的谕旨可是背道而驰呀,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这么作也是为了保护士气。”

        多尔衮还是不放心:“豪格他们怎么想?”

        多铎一拍手,众人一齐涌了进来:“睿亲王,我们都同意这么办。”

        多尔衮笑道:“原来你们都把豆腐作好了。好吧,那就每牛录先抽出五十人,每天回去一批,每批限期八天。不得拖延。”

        八天后,围城的兵力少了五千多人,而且大都是小头目,多尔衮担心为敌所乘,悄悄后退了三十里。城上的士兵发现清军后撤,急忙报告祖大寿。祖大寿登上城头,向清营眺望:清军又耍什么花样?看后,他未动声色,派了十几名哨探出城侦察,后半夜,哨探们回来报:三十里之内没有发现清军。

        祖大寿暗暗惊喜,他正在为城中柴草将尽而发愁,苍天有眼,每到紧要关头,便有天公助我。

        他立即命两千士兵出城,抢割小凌河湾一带的柳毛、芦苇,刨田里的庄稼茬子,凡是能用来烧火的东西都要收拾进城。一些胆大的士兵竟上了红螺山,砍回了不少真正的柴禾,不到一天的功夫,竟搞到了近半个月的柴草。将士们无不喜笑颜开,大营中的烟筒又冒烟了,有了火,人们心情也暖了起来。

        最先得知多尔衮他们搞小轮换的是在义州城的济尔哈朗,城内的谍工送出信来:不知何故,围城之军后撤了三十里,城中柴草将尽,人心浮动,正是用间的大好时机,然一日之内柴草又充足了。

        济尔哈朗看罢怒气冲冲:“多尔衮搞得什么名堂,竟然给敌人以喘息之机?”他和多尔衮都是亲王,不好直接对话,只好上奏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看罢大骂:“多尔衮这个混帐东西,竟敢坏朕大计。”他召礼亲王代善和范文程等人来议道,“二哥,你看看,你看看,朕命多尔衮步步紧逼,他却步步后退,一退就是三十里。结果怎样,祖大寿又有了柴禾,朕本想抢在洪承畴援军到来之前拿下锦州,这样的话,义州、锦州、大凌河便形成了一道防线。他这一撤不要紧,整个布署都打乱了,岂有此理?他眼中还没有圣命,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在非正式场合,皇太极还是习惯称代善为二哥,代善见皇太极气成这副模样,料是多尔衮闯了大祸,他拿过济尔哈朗的信看了一遍,也动了怒:“胡闹,要想享福在家搂女人算了,打什么仗,立即将他调回来,严惩之。”

        皇太极当即下令:命兵部参政超哈尔、潭拜火速赶往前线,替回多尔衮等。多尔衮、豪格、阿巴泰、杜度等立即返京,在盛京城外舍利塔处反省,没有旨意,不许进城。

        多尔衮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与豪格议道:“皇上十分震怒,你看如何是好?”

        豪格经过几次挫磨后,沉稳了许多,他缓缓说道:“事已至此,咱们能挡就挡,挡不住就认罪认罚,大不了再降职罚银罢了。”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豪格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多尔衮想了半天,还真没什么好主意:“咳,听天由命吧。”

        返程的路上,多尔衮一声不吭,众人也都默默无语,多铎知道这祸是他引头闯的,更不敢说话。行至舍利塔,天色已是黄昏。到了寺门前,发现范文程、希福、刚林等三位大学士正在门前恭候,众人急忙滚鞍下马。

        范文程等先行了叩拜礼,又寒暄了几句,便正色道:“睿亲王多尔衮接旨。”

        多尔衮率众人跪下。

        “口谕:多尔衮,你胆子不小啊,打了几次胜仗,就忘乎所以,昏了头了?朕让你步步紧逼,你却步步后退,是何居心?你心中还有没有圣命,还有没有皇上?因尔撤围,贻误了破城之机,你该当何罪?你们几个混帐东西,包括朕的糊涂七哥,好好在舍利塔寺面壁思过,没有朕命,不许进城。”

        多尔衮听着这番口谕,简直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连睿亲王和十四弟都不叫了,而是直呼其名,到最后又来了个混帐东西。皇上从来没这么骂过他,哪怕是那次大闹大政殿,可见皇上这次气到了什么程度。他叩了头站起身,眼泪流了下来。

        范文程陪笑道:“睿亲王把心放宽些,好生带着大家在这反省,要有个态度,臣好回去复命。”

        多尔衮哭着问道:“文程先生,皇上怎么动这么大的肝火?”

        “皇上这次筑义州城兴屯田,目的就是要廓清关外,锦州被围多日,城中柴草已尽,谍工正想用间,尔等一撤,前功尽弃矣。倘若再围些日子,我们就会在洪承畴援军到来之前拿下锦州,你们误了大事了。”

        多尔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决定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恳求道:“文程先生,我等知罪了,还请文程先生多多周旋。”

        “这个无须睿亲王吩咐,臣自当效力。”

        阿巴泰却不以为然:“皇上没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嘛,我们让士兵们轮换也是为了整修兵器盔甲,调养战马,以利再战。”

        范文程脸色一变,当即顶了回去:“饶余贝勒要是这么认为,臣就无能为力了。事情出了不怕,怕的是没有个诚意,爷几个的心思还能瞒得了皇上?所以,臣以为还是好好反省为上。”

        多尔衮道:“好吧,我们立刻商议,请文程先生也一块听听。”

        “爷几个反省,臣在一旁听之不敬,臣请回避。”

        多尔衮道:“也是,那就请文程先生稍候。”

        挡是挡不过去了,只有老老实实认罪。于是结果很快就拿了出来:多尔衮身为主帅,带头违抗上命,当死;豪格身为副帅,皇长子,同流合污,当死。杜度、阿巴泰、硕托削去爵位。

        范文程看着结论,点头道:“几位爷有了个态度,臣就好办了。”

        众人齐声恳请:“还望文程先生多多周旋。”

        第二天下午,范文程从城内返回,他宣谕道:“尔等既已知罪,当从轻发落,死罪免了,多尔衮降为郡王,罚银一万两,夺牛录二;豪格降为郡王,罚银八千,夺牛录一;阿巴泰、杜度各罚银两千,硕托罚银一千……”

        多尔衮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担心皇上一怒之下,将他高墙圈禁,当年阿敏就是在城外被捉的。夺爵位罚银不要紧,皇上经常是赏了罚,罚了再赏,打几个漂亮仗就又找回来了。他带头磕头谢恩,又感激了范文程一番,随即进城,到大清门前请求拜见。

        没想到门前护卫道:皇上说了,尔等既图安逸,无心国事,还是归家休息的好,别累着你们,朕不愿见,回去。

        几位本想见着皇上好好认认罪,让皇上再骂一顿,消消气,就完事大吉了,没想到连见都不见,只好讪讪离去。

        范文程直到亥时才回府,到了门前,家人们报:睿亲王和肃亲王他们来了,现正在堂上等候。

        范文程微微笑道:“果然不出皇上所料。”

        进入正堂,多尔衮、豪格等带头站起:“文程先生辛苦了,这么晚才回来?”

        “朝鲜国运米的船在大凌河附近的海上翻了,损失近一半;刑部奏报给皇上二十几宗人命案;索伦部的博穆博果尔公开反叛了……”范文程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公务,然后叹口气道:“皇上累得很呐。叫几位爷久等了。”

        多尔衮道:“文程先生,我们几位心里没底,皇上今天怎么连衙门都不让我们进了,是不是要革职?”

        “革职的事,臣没听见,只是今头午,皇上又了解到你们在前方的一些事情。爷几位在围城时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军纪松驰,在几位爷定下来轮换之前,就已经有士兵偷着回家了。皇上原本想见见几位爷,训谕一番就算了,但一听说此事,火就又上来了。”

        多尔衮深感内疚:“我对不起皇上,辜负了皇上的重托,我愿辞去王位,到前方戴罪立功,请文程先生转奏。”

        “王爷不必着急,此事臣自当缓缓图之。”

        经范文程的求情,皇太极在多尔衮回来的第七天晚上,于清宁宫召见了他。多尔衮进入宫中跪下:“臣弟万死,臣弟辜负了皇上一番苦心。”他将头伏在地上,呜呜地哭上了。

        皇太极道:“若不是文程先生多次讲情,朕真懒得见你,你还算知罪,知道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朕今天要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儿的话,你好生想想,没有朕的有意栽培,你能有今天?朕有兄弟子侄几十人,对你却格外关照,朕身为一国之君,想栽培个人还不容易?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次你所犯之罪,朕要是借机严惩,办你个高墙圈禁,不用多,两年下来,你就什么都完了。再不然,朕从此让你坐冷板橙,让你天天无所事事,也不用多,一年下来,你就得像大哥似的,疯!你好生想想吧,以后应如何对朕?”

        一番话,说得多尔衮如梦初醒,他这才认识道,皇上对他确是一番真情。他激动得抬起头:“皇上,臣弟发誓,今后若是再敢不听教诲,当万箭穿身,不得好死。”

        大妃殉葬时多尔衮才十五岁,皇太极将他和多铎交由哲哲照看,多尔衮的几个蒙古福晋也都是哲哲保的大媒,哲哲对多尔衮,就像对亲弟弟一样,另外还有一番老嫂比母之情。她从内室走了出来:“好了,快过年了,起的那门子毒誓?以后咱们注意就是了,走,上嫂子屋里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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