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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礼亲王痛失二子 大清国善待德王

        显佑宫秘笈载:崇德三年十一月末,上因鼻衄而撤中后所之围,祖大寿绝处逢生。崇德四年四月,杜度右翼军凯旋,奏报岳讬贝勒、辅国公玛瞻皆亡于军中,二人乃礼亲王之子。上亲扶岳讬灵柩入城,辍朝三日,举国哀悼。范文程进言,善待明德王,以备将来不时之用。乃再用围大凌河计,围困锦州。

        皇太极这次不是耍花招,而是病了,病得还十分厉害。

        黄昏时分,皇太极在大帐中正部署夜间攻城事宜,忽然,便觉得两眼发花,血顺着鼻孔流了出来。众将大惊,急忙传来了随军郎中。皇太极这是第二次流鼻血,流得又特别冲,吓得郎中浑身直发抖,说话竟结巴上了:“豫……豫……豫亲……亲……王……你……你……,”你了半天,憋得脸通红,什么也没说出来。

        多铎火腾地涌了上来了:“没用的奴才,用到你时,还结巴上了,再结巴的话,看本王不杀了你。”他“刷”地一下拔出刀。这一吓,郎中缓过劲来,说话立刻就顺溜了:“王爷,你摁住皇上的鼻梁上方,对,对,就那。”

        他吩咐护卫:“赶紧拿凉毛巾和一大盆热水来。”郎中将凉毛巾敷在皇太极的前额,然后脱下皇太极的皮靴,将双脚放到热水中。

        他又吩咐道:“这帐里面太热,把火盆拿到大帐门口去,往地上洒些水。”经他这一吩咐,帐里的空气顿时凉爽和清新了许多。他观察着皇太极的流血状况:“不成,快去伙夫那要几头大蒜,要捣成泥。”

        他接过侍卫拿来的蒜泥,掏出剪刀,剪了两块圆布,将蒜泥贴在上面,恰似两贴膏药,贴在了皇太极两脚的涌泉穴上。

        一顿忙乎过后,血渐渐减少,但半天过去了,还是止不住,多铎眼泪急得流了下来:“废物,饭桶,怎么还止不住?这么淌下去,有多少血够淌的?”

        郎中道:“爷,你别急,这不是少多了嘛。”又过了一会儿,郎中从口袋中取出个马勃,(一种草药,俗称马粪包)将马勃灰倒在纸上,然后把纸折成一条缝:“皇上,你忍着点,奴才往您鼻孔里吹些东西,您千万别打喷嚏。”

        皇太极头向后绷着,“嗯”了一声,郎中将纸凑到皇太极鼻孔前,顺着纸的折叠处轻轻一吹,马勃灰被吹进了鼻孔中,很快,血被止住了,大帐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多铎一擦眼睛:“老天爷,吓死人了。”

        大家注意到,擦血的纸和布已扔了一地,按刚才那种淌法,足足淌了有一花碗。

        皇太极此时身子瘫软,他有气无力地问郎中道:“朕怎么突然就淌起血来了呢?”

        “回皇上,出大汗多是因为过度劳累,请皇上一定要注意休息。近几天之内千万不要活动,要静卧,否则还会再犯。”

        不用郎中说,皇太极现在也是一动也动不了,他就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脑袋发涨,仿佛有个盖子在上头压着。

        多铎与孔有德商议道:“皇上身体不适,今晚的仗不能打了。”

        孔有德道:“打起来的话,惊天动地的,皇上一着急,真要是再犯,可就麻烦了。”

        “那就撤,撤回义州去。”

        二人商议妥当,一齐来到皇太极跟前:“皇上,咱们先撤吧,祖大寿早晚是咱们砧板上的肉,跑不了他,等皇上龙体恢复后,再来收拾他不迟。”

        皇太极脸色此刻十分难看,就像一张稍稍发白的黄裱纸,说起话来声音十分低弱:“朕的身体真不争气,还不到五十嘛,怎么说病就病了?朕费了好大的劲才诱来了这么一条大鱼,用不上一个时辰,就可破城,如此良机失去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不就是个祖大寿吗?皇上要想捉他,还不易如反掌,就让他再蹦几天。”多铎此时倒像个大哥哥。皇太极点点头道:“就依你们说的办吧。这个郎中蛮有办法,留在朕的身边,朕打小就有出大汗的毛病。”

        郎中道:“是,奴才一定会好生服侍皇上。”

        “你将大蒜贴到朕的脚底有何用?”皇太极不解地问。

        “皇上,人的脚心有一穴,名曰涌泉,此穴有开经通络之作用。大蒜乃辛辣之物,刺激到涌泉穴上,全身经络很快会畅通起来,通则顺,血很快就会归位。”

        皇太极用手扶着前额的毛巾:“人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国家,如有不通之处,就会出毛病。”

        多铎道:“皇上,你就别再费心劳神了,好好将息,咱们都退下去。”

        “不必,朕已觉得好多了,就依你们二人所奏,撤回义州去,这次算便宜了祖大寿。立即通知济尔哈朗,让他也马上撤兵,不能留下他孤军作战。”

        几天后,三路大军会于义州城内,皇太极的身体正逐渐恢复,只是心情异常低落,他对众人道:“此次出征,朕险些成了诸葛亮,虽然没葬在五丈原,却也是劳师袭远,得不偿失。”

        济尔哈朗道:“皇上此言差矣。此次征明,我们将祖大寿困在了中后所,关外军一兵一卒未能入关赴援,此一大收获也;李云屯、柏士屯、郭家堡、开州、井家堡等二十几个堡台,均被我们摧毁,五里台和大福堡守将主动归顺,此第二大收获也;我们也获得了十万余石粮草嘛,此第三大收获也。”

        皇太极道:“但终不如入关所获之丰。”

        济尔哈朗道:“辽西一带人烟稀少,仅守备的军旅而已,除非我们打下宁远。但就是宁远,也不见得有几个大户。”

        皇太极脸上露出些微笑:“郑亲王说得有理,宁远城中不可能有什么大户,那些大户恐怕早就跑到关内去了。”

        济尔哈朗道:“所以,我们征战关外,任何时候也不会如征战中原所获丰厚,这一点应告诉给将士们。”

        “郑亲王说得对,要告诉给将士们,以免生怨。祖承政所说屯田,应立即搞起来,郑亲王,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了,你要立即着手义州屯田事宜。要先把城修起来,要修得比广宁坚固,也要防备明军来犯嘛。

        “我们已完成了对明的大包围,现在要对关外军步步紧逼,要靠前,靠前,再靠前,不能从盛京到锦州的总是这么徒劳几百里,要作到随时都可以对明国发动进攻。你可在义州城内为朕选一行宫,朕要在这里坐镇指挥。”

        “皇上,万万使不得,昨天郎中还跟臣弟说,一定要劝皇上好生歇息,别看皇上现在身体好了些,但出大汗这病最怕累,一累就容易犯。这个郎中很有心计,他大概早就观察皇上了,他说皇上天明就上早朝,晚上还要会见臣工,看奏章,要是再……”济尔哈朗吐吐吞吞,不说了。

        皇太极追问道:“再什么?怎么不说了?”

        济尔哈朗诡秘地一笑:“要是皇上哥哥再和皇嫂们恩爱一番,就没几个时辰歇息了。”

        皇太极笑骂道:“这个混蛋郎中,胡说八道。”

        济尔哈郎却是一本正经:“皇上,你别生气,叫他这么一算,把臣弟吓了一大跳,皇上每天还真睡不多一会儿,长此下去怎么得了。臣弟剖心进言,请皇上一定要注意龙体,一些小事交给臣弟们办就是了,不必事事劳神。”

        “要是朕的弟弟们都像你郑亲王就好了。不说这些,朕就听你的,不在义州设行宫。但屯田之事,你现在就开始筹备,春暖花开,就把你的镶蓝旗大营开拔过来。”

        崇德四年二月,皇太极接到谍工报告:洪承畴接任蓟辽总督,现正在锦州城巡视。皇太极不止一次听过这个洪承畴,但并未注意,这次成了直接对手,不得不对其作一番了解。朝议上,他问道:“鲍参政,洪承畴是个什么人物?”

        此时鲍承先已改任吏部右参政,他回奏道:“臣虽是山西人,却从未与其共过事。臣于泰昌元年便到了盛京,而那时,洪承畴还在浙江任提学道。此人进士出身,熟读兵书,胆识过人,因政绩卓著,被擢升为陕西督粮考政,崇祯二年开始围剿农民军,打了几次胜仗,因此名声大振,很快又被擢升为监河南、山西、四川、陕西、湖南等五省军务的总督,加太子太保并领兵部尚书衔。”

        皇太极道:“嗬,五省总督加太子太保,又加上了个兵部尚书,真正的封疆大吏呀,此人比起袁崇焕来如何?”

        “臣以为其才干不在袁崇焕之下,他曾活捉了农民军最有影响的人物——闯王高迎祥,曾两次打败张献忠,去年又将李自成打得七零八落。杨嗣昌搞的那个十面张网,他是最重要的一面。正因他战功赫赫,才升成为五省总督。”

        “这么说此人还算知兵,据说他大年初一便来到了锦州,看其雷厉如此,真有些接近袁崇焕。”

        鲍承先道:“来者不善,此人非等闲之辈,不可轻视之。”

        皇太极微笑中带着自信:“是吗?朕倒想好生领教领教。看看是他能把朕变成高迎祥,还是朕把他变成袁崇焕?明关外四城,锦州首当其冲,所以我们要先解决锦州。户部要多备粮草,朝鲜今年所贡一万包米,直接送至大凌河前线。”

        石庭柱道:“锦州城经多次修缮,城防十分坚固,据说城内现在屯了大量粮草,攻之必艰,可否以当年大凌河的办法解决它?”

        “石将军所言,正是朕意,朕之所以让户部多备粮草,就是在作长久围困之计。要困而使之尽,围而促其变,郑亲王济尔哈朗,朕命你立即率镶蓝旗抵义州,一方面对锦州实施围困,一方面实行屯田,要尽快修好义州城,你要尽快制定出一个围城方略,朕看后实施。”

        济尔哈郎应道:“!”

        “对了,你顺便要抽出些人力,帮助奉国寺将坍塌的房屋盖起来,朕还是要去礼佛的。”

        众人都觉奇怪:皇上很少亲自拜佛,且反对修建佛寺,为什么对奉国寺却网开一面?但谁也没敢问。

        皇太极接着命道:“武英郡王阿济格。”

        “臣弟在。”

        “朕命你率大军一万先行,要彻底扫清锦州城外的台堡,给洪承畴一个下马威。”

        “嗻!”阿济格应答之声格外响亮。

        三月初,皇太极与代善在塔山前线指挥作战,一个多月来,他们已连败明军二十余次,松山、塔山、杏山等城外台堡几乎被扫荡尽净。这一天皇太极与代善正立马松山南岗,就见一驿卒将一封六百里加急奏送到面前。皇太极急忙拆阅:原来是多尔衮和杜度的战报:皇上,我们率大军已攻克济南府,擒明德王朱由枢、奉国将军朱慈党等。此次征明共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两千三百余人,获黄金四千零三十九两,白银九十七万七千六百两,克一府三州五十五县,杀两名总督及守备以上将吏共百余人……

        皇太极看到这,心花怒放:“打得好!打得好!攻下了济南府,多尔衮他们真的过了黄河,了不起,不愧是朕的五虎上将,二哥你看。”

        代善接过战报,看着看着,脸色骤变,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皇太极一愣:“二哥这是怎么了?”

        “岳讬、玛瞻,我的儿呀。”他捶胸顿足,“我的儿呀……”哭了几声,便背过气去,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皇太极急忙从代善手中拿过战报,往下看时,上面写道:“岳讬和辅国公玛瞻于济南城中亡故,臣等无心再战,不日就要班师。”他当时便觉得眼前发花,也险些栽下马,可一瞬间,他想到了二哥,于是强撑着过去,搀扶代善:“二哥,二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皇太极吩咐护卫,“快去传郎中。”

        众位将领见大清国两位最高级别的人物如此状态,都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都聚了过来。多铎问道:“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太极流着泪,下令道:“立即停止攻城,撤回大营,岳讬亡故了。”

        “啊?”众将几乎是同时一声惊叫。

        代善今年五十六岁,虽身体硬朗,但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四年之中,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相继亡故,叫他如何能承受得了如此残酷的打击,此时,他真的是肝肠寸断。

        大帐中,皇太极抱着代善的头:“二哥,二哥。”

        代善慢慢醒了过来,见自己枕在皇上的胳膊上,止不住又哭了起来,哥俩这回是放声大哭。

        阿济格从前方撤了下来,听到噩耗,同样悲痛欲绝,他哭着喊道:“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怎么这样的事都让二哥摊上了。”他劝道:“皇上,二哥,你们要节哀呀,人死不能复生。”

        众将领一齐跪下:“请皇上和礼亲王节哀。”

        皇太极挥挥手:“你们大家都下去吧,阿济格和多铎留下。”

        兄弟三人陪着代善,代善不吃不喝,静静地躺着,皇太极也不吃不喝,默默地坐着。

        阿济格心想:这么下去怎么能行?他命人将皇太极强行扶到了中军大帐,然后返回身来劝代善道:“二哥,你不能总是这样,你要是有个好歹的,叫皇上怎么办?皇上要是有个好歹的,大清国怎么办?”

        多铎在一旁喝道:“哥,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好歹不好歹的。”

        “我是个直肠子,不会说话,可就是这么理儿呀。”

        代善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捶着床头:“老天爷呀,你不公平,为什么叫我代善几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哭了一阵,他对两位弟弟道:“十二弟说得有理,我倒下去不要紧,要是皇上病倒了的话,麻烦就大了,你们扶我起来,咱们一起去看看皇上。”

        皇太极正在大帐中躺着,见二哥在阿济格和多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强撑着站起身,迎了过去,二人走至近前,又哭开了:“二哥,我苦命的二哥呀,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叫二哥摊上了?二哥……”

        代善此时反倒清醒了,他见皇太极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一是感动,另一方面也确实担心皇太极再次病倒,反倒劝开了皇太极:“皇上,咱们一生经历的生生死死太多了,大丈夫一生征战,为国捐驱,是难免的事,也是男儿本色。如今死的是岳讬和玛瞻,还有好几百人不也都战死了吗?要是哭的话,咱们哭得过来吗?”

        “二哥,这些道理朕懂,可岳讬和别人不一样,他能征善战,一生立下军功无数,是大清的栋梁之才,如此年轻便去了,叫朕如何能受得了。”

        代善等人再三相劝,皇太极才止住了哭声:“二哥,朕不要紧,朕现在就是感到心里难受,过一阵子就会好的,阿济格,你们扶二哥回去。”

        晚上,皇太极没有用膳,第二天早上还是没用,代善听说,便在众人的搀扶下又来到皇太极的中军大帐,逼着皇太极硬是喝了一小碗稀粥。一连三天,皇太极都是这个状态,代善面向西南:“儿呀,有皇上这番心意,你们可以瞑目了。”

        代善请求道:“皇上,臣在前线,只会给大家增加悲痛,还不如先回盛京。”

        皇太极道:“朕亦有此意,咱们一起回去,军中之事就交给阿济格他们。”

        三月末,入关征明的右翼军杜度先行返回,皇太极、代善与朝中所有要员都出城相迎。杜度头上系着一条白布,腰间扎着一条白带子,走到皇太极和代善跟前,失声痛哭:“皇上,伯父,岳讬兄弟和玛瞻兄弟,他们……他们去了。”

        代善见两口大棺材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便再也控制不住了,踉踉跄跄地奔棺材扑去:“岳讬、玛瞻。”代善哭声十分凄惨,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为之落泪。

        皇太极地走到岳讬棺前,亲扶棺榇缓缓向城中走去。

        第二天,他亲赴岳讬府中祭悼,在岳讬灵前,他祭道:“岳讬少年从戎,追随太祖皇帝征战,立下战功无数。天聪年间,于朝堂之上,正直敢言,入关征明,联谊蒙古,平定朝鲜,每当重大关头,有左右大局之才。岳讬极力主张优抚汉人,力主满汉联姻;主管兵部时,亦多建树。今不幸早亡,为彰其功,特晋封其为克勤郡王,赐白银一万两,其长子罗洛宏袭其爵,为多罗贝勒。从即日起,辍朝三日,举国哀悼,有在此期间饮酒作乐者,严惩不贷。”

        罗洛宏身披重孝,率几个兄弟叩拜谢恩。代善心中方得到些安慰。

        七天过去了,盛京城渐渐从岳讬的病殁中苏醒过来。四月初,多尔衮的左翼军凯旋,在凯旋的队伍中,多了几个大清国君臣们谁也没见过的重要人物,他们是崇祯皇帝的叔伯兄弟和侄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黄金血统。清国中所有的汉官,都没见过如此高级别的大人物,百姓们更是好奇,纷纷涌上街头,想亲眼看看皇亲国戚。

        多尔衮并未将他们关在囚车中,而是集中坐在了一辆马车上,车上还铺了些垫子。三个人都穿着明黄色蟒袍,但王冠已被去掉,头发上仅仅插了个簪,耷拉个头,灰溜溜的。

        如何处置这样高贵人物,皇太极一时还拿不准主意,他征询范文程。范文程道:“臣以为当恩养之,德王毕竟是崇祯的堂兄,是个对崇祯对明国都有着重要影响的人物,留着他,将来也许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皇太极合计道:“是呀,万一与明搞些和谈什么的,万一我们这边有人被俘,万一……,对,留着他,善待之,以备不时之需。”

        大清门前,举行了隆重的献俘仪式,皇太极对跪在阶下的德王朱由枢道:“朕之祖上为明国守边有年,却遭尔国边将无端杀害,虽然如此,朕亦不愿与明国战,曾多次遣使送书求和,但崇祯一直置之不理。崇祯视我等为异类,必欲犁庭扫穴而后快。朕无奈,才有此役。殿下不必惊慌,既来盛京,朕当以贵宾待之。盛京虽不如济南府之奢华,亦比不得殿下当年之锦衣玉食,但朕自会尽力关照,不会让殿下受太大的委屈。”

        德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路上一直在胡思乱想:到了沈阳,他们是把我们押进大牢?还是像当年的金兵对待徽钦二帝那样投到大井中,坐井观天?或是游街后枭首示众?听到皇太极如此宽仁,大出所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唯有流涕和感激。

        因岳讬之丧,为多尔衮、杜度的庆功宴一直到八月十四才举行。大政殿前,明月初升,灯火通明。庆功宴开始,皇太极先端起酒杯,他神色凝重:“朕提议,这第一杯酒,祭奠英年早逝的克勤郡王和辅国公玛瞻,他们是马革裹尸的好男儿,愿他们在天之灵安息。”皇太极将一杯酒缓缓倒在地上。

        “这第二杯酒,朕要敬礼亲王,礼亲王乃我大清第一功臣,他识大体,顾大局,忠义满门。朕不善饮,但这杯酒朕一定要全喝下去。朕的好皇兄,好二哥,朕和大清国的臣民们共同敬你一杯。”

        代善慌忙站起:“皇上敬酒,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皇太极此时热泪盈眶:“二哥,朕先干为敬了。”言讫,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代善老泪纵横:“有皇上这句话,代善一门足矣。”他一仰脖,一杯酒也干了下去。

        皇太极转过身,对众人道:“尔等听着,今后礼亲王的话就是朕的话,敬礼亲王就是敬朕,逆礼亲王就是逆朕,有敢逆礼亲王者,朕绝不轻饶。尔等明白了没有?”

        众人齐声应道:“听明白了。”

        “这第三杯酒,朕要敬睿亲王、安平贝勒、饶余贝勒。豪格,朕之子也,但也是臣,此次亦立下了功劳,朕同样要敬之。”他来到多尔衮等人跟前:“尔等此次入关,逐鹿中原,扬大清之威于华夏,诛卢向升,克济南府,擒明德王,将大清国威推至中原腹地,此不世之功也,来,朕敬尔等一杯。”说着与四人同时举杯,也是一饮而尽。

        皇太极对多尔衮等人此次入关所取得的战果十分满意,尤其对多尔衮攻克济南,活捉德王,更是格外赞许,他有意在众人面前为多尔衮树威,便问道:“睿亲王,济南,中原之重镇也,听说尔等一天不到便攻了下来,不知是如何打的?”

        众人亦纷纷问道:“是呀,如何打的呀?怎么这么快?”

        多尔衮却十分谦虚:“此非吾一人之力,是饶余贝勒、豪格贝勒、安平贝勒辅佐的结果。”

        皇太极道:“你就不必过谦了,说出来,也好日后供大家借鉴。”

        多尔衮只好回道:“我左右两翼大军会合于涿州后,便分为八路,向济南突进。明军十分惊慌,他们调集重兵,在号称济南屏障的德州列阵,欲阻击我前进。于是,济南城出现了防守中的漏洞。臣弟记着皇上的教诲,要善于避实就虚。此时德州为实,济南为虚,皇上能绕道蒙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绕开德州?于是臣等决定,留下两路大军与其周旋,另六路人马,绕道临清,出奇不意,直捣济南。济南守军根本没想到我们会来得如此神速,几乎没有准备,而且城中大都是老弱病残,根本不堪一击,没用一天便攻下了这座中原重镇。”

        皇太极叹许道:“兵法讲,善攻者屡出扰之而使之乱,多方误之而使其虚,多尔衮可谓善攻者也。”

        多尔衮却道:“臣弟自幼跟皇上学习兵法,及长,在军中又亲眼见皇上将兵书用于实战,正所谓耳濡目染,都是皇上调教的结果。”

        “尔等此次征明,对明国打击最大,收获亦最丰,朕已接到谍报,尔等从关内撤出后的第二个月,即五月,张献忠,罗汝才再次造反,李自成亦在收拾残部,现已东山再起。而崇祯又开始大肆诛戮官员了。”

        皇太极从案上拿起一张明国的邸报:“这上面写着,崇祯将这次抵抗尔等失利的官员分为五类:一为守边失机,二为残破城池,三为失陷藩封,四为失亡主帅,五为拥兵观望,称其为五大法案。犯此五罪斩立决者三十六人,有蓟州总监太监邓希诏、分监太监孙茂林、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孙其平、山东巡抚颜继平,蓟州总兵官吴国俊、陈国威等等,其余被遣戍、削籍、罢官、降级者一百余人。”

        座中汉官们坐不住了,刚才念到的官员名字,有些是他们的故交,张存仁道:“崇祯没别的本事,打了败仗就知道拿臣子们开刀,如此下去,谁还肯为他卖命。”

        皇太极笑道:“还有更新鲜的事。据谍工们报,按明国规定,大臣被处死前,都要望阙谢恩,可这次陈祖苞、孙其平等十几人,竟望阙大骂崇祯,是混帐东西,是昏君、是桀纣。颜继祖是唐忠臣颜真卿之后,他对着日头骂道,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

        祖可法骂道:“崇祯标榜自己是尧舜,实则为桀纣,他活剐了袁都堂不说,今天又一起处死三十六人,骇人听闻,令人发指,明若不亡天理不容!”

        皇太极道:“尔父机警得很,自袁都堂被害,他从不离开军营半步,否则,早已成了崇祯刀下之鬼了。”

        范文程道:“皇上,臣在想,被崇祯集体处死的那些大臣们,由望阙而拜变成了望阙大骂,此脱胎换骨之变也?在明国大臣的眼里,崇祯已不再是君王,而是像桀纣一样人人可得而诛之的独夫。兔死狐悲,那些苟活着的臣子们,恐怕也绝望了。崇祯先失民心,再失军心,现在是又失臣心,真的是穷途末路,山穷水尽喽,明这棵大树已经倒矣。”

        “文程先生的评价十分中肯,朕亦以为明这棵大树已经倒矣!”

        祖可法道:“臣有三条灭明之计,请皇上斟酌之。”

        皇太极道:“朕愿闻其详。”

        祖可法道:“一为刺心,即直取燕京,立可亡之;二为刺喉,即直逼山海关,破关而入;三为断臂,即先取宁锦,扫清关前障碍。”

        “你列了三计,那么你想用哪一计?”

        “前两计太缓,臣主张用第一计。昔邓艾出奇兵,暗渡阴平,一举夺了成都,阿斗投降,蜀国随之而亡,燕京乃明国心脏,燕京一破,全国亦披靡矣。”

        满汉官员受范文程的一番评论所鼓舞,纷纷道:“大明完蛋了,皇上,咱们也别太谨慎了,打进燕京产城,大清坐天下。”

        皇太极道:“祖承政刺心之计太急,朕以为不妥,设想:刺心以后,农民军怎么办?各路藩王之兵怎么办?明国将领现在是被崇祯痴儿压抑着不得施展,一旦摆脱束缚,安知其中无刘、关、张之大英雄者?中原还是留给农民军去闹,我们要先断其臂。今左右大军皆已返回,仲秋一过,十万大军要全部开拔到锦宁前线,朕先要在关外和洪承畴一决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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