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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多尔衮单刀赴会 献玉玺额哲归金

        显佑宫秘笈载:天聪八年二月,多尔衮、岳讬、萨哈廉、豪格等率一万精兵,赴蒙古寻玉玺及额哲下落。历百余天,遇额哲于托里图,多尔衮亲赴营中劝降,平定额哲内部叛乱,玉玺完璧归金。

        多尔衮大闹大政殿后,虽然解开了心中疑团,内心却十分不安,一直想找个机会,将功折罪,重新取悦于汗王。所以,他见汗王如此看重玉玺,便自报奋勇,主动请缨。怀远门前,他对送行的汗王哥哥再次表态:“汗王放心,臣弟就是上天入地,也一定要将玉玺完好无缺地捧到御前。”

        时多尔衮掌镶白旗,皇太极看他银盔银甲,白马银鞍,阳光下银光闪闪,好不英武,恰似自己的当年,心中暗自欢喜,他劝勉道:“额哲此时乃残破之众,其父新丧,正所谓哀师,困兽犹斗,穷寇勿追,不到万不得已,勿以武力相加,不要逞一时之勇,不要以众凌弱,不要逼出个玺毁人亡,要力争劝降,切记,切记。”

        天聪六年末,林丹汗被皇太极大军逼得不得不逃往青海,身为成吉思汗的嫡传,手中握有象征皇权的玉玺,称雄蒙古二十余年,原本想借助明朝的势力先统一了蒙古,再灭了女真,最后重返中原,一统天下,没想到他的宏图大略,被努尔哈赤父子击得粉碎。如今,又被皇太极逼到了青海。此地天气变化无常,常年冰天雪地,条件十分恶劣,养尊处优的林丹汗如何经受得了这番打击,他又气又恼,到了青海不久就病倒了。折腾了近两年,终于大限到了。他唤来嫡长子额哲,指着枕边的玉玺道:“额哲,朕怕是时日不多了,你记住,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乃天潢贵胄,黄金血统。这块玉玺乃历代传国之宝,失传三百余年,到为父这重归故主,此天意也,是长生天欲复兴我蒙古的征兆。玉玺在,皇权在,只要你手握玉玺,迟早仍可号令蒙古。此地不可久留,待朕死后,你可率众东归,收拾残部,卧薪尝胆,重整旗鼓,浩瀚千里大漠,尽可与皇太极周旋。记住:朕与女真不共戴天,你要南联大明,以拒后金,时机成熟,便先灭了后金,重振我察哈尔雄风。”

        额哲看着父汗瘦得脱了相的脸,禁不住失声痛哭。林丹汗吃力地作着临终嘱托,额哲一个劲地点头:“嗯、嗯,放心,儿臣记住了。”

        说完心里话,林丹汗进入了昏迷状态,到了后半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年仅三十六岁。

        安葬了父亲,额哲一天也不愿在青海呆下去,过了头七,他便率领着残部返回蒙古。一路上,一些旧部闻其东归,纷纷来投,行至黄河一带,已有部众两千五百余户,合一万余人。

        他们行了一路,争论了一路。以额哲为首的几个人一心想继承先汗遗志,重振大业,另一些人则主张归金。此时额哲血气方刚,对几个主降的大臣根本不予理睬,主降派只好鼓动额哲的生母苏泰太后。

        苏泰太后毕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头脑比额哲清醒得多,她劝额哲道:“尔父临终之言,乃将死之人的昏聩迷乱之语,吾儿不可过于认真。你胸怀大志,作母亲的自然十分高兴,但当初,尔父以四十万之众,又有明的支持,都没斗过大金。现在已到了这步天地,你凭什么与之抗衡?”

        额哲道:“凭我是成吉思汗的嫡传,凭我手中的这块玉玺。”

        苏泰太后摇了摇头:“快别说这块玉玺了,我看咱们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全是这块玉玺闹的。”

        额哲吃了一惊:“母亲,此话怎讲?”

        苏泰太后道:“尔父在未得到这块玉玺之前,勤于政事,能征善战,又善于收取各部之心,很快就拥兵数十万众。可自从得到了这块玉玺,便一改从前,开始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以成吉思汗自居,结果伤害了各部。努尔哈赤正是趁此机会分化瓦解,先是将科尔沁部拉了过去,然后是奈曼部、敖汉部……尔父最终成了孤家寡人,以至客死他乡。我是亲眼见你父亲有了这块玉玺后,一步步走下坡路的。”

        “可玉玺确实是天下难得的珍宝,我们先祖正是凭此而成的大业啊。”

        “也许是我们命薄,担不起这天大的重担吧。”

        “依母亲的意思是?”

        苏泰太后道:“归金,这是眼下唯一一条可行之路。”

        额哲不吱声了,他低下头,未置可否。

        苏泰太后道:“当母亲的都盼着儿子能成就一番事业,谁愿意看到儿子卑躬屈膝寄人篱下?但今非昔比了,你父亲临终时要你联明抗金,可明朝现在内有农民军作乱,外有后金相逼,一些将士闻金丧胆,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还能管得了我们?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与皇太极争雄,儿呀,你想想看,后果将会如何?”

        额哲点了点头:“母后说得有些道理,不过……”

        “你听我说完。这个皇太极,我看比努尔哈赤厉害多了,他现在把蒙古各部都争取了过去,就连你叔叔、舅舅、几个哥哥也都逃到了他那里。看他现在的架势,是非要统一了蒙古不可,我们已成为他统一蒙古的最大障碍。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手中这块惹祸的玉玺。得不到玉玺,皇太极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论我们逃到哪,他都会全力追杀。我们根本不可能将蒙古各部重新拉回来。东山再起?简直是白日做梦,咱们不能拿鸡蛋碰石头。”

        一番话说得额哲泄了气:“是呀,我们凭什么东山再起呀?”

        于是,额哲将几个老臣召集在一起,谈了太后的想法。老臣鄂朵斯道:“少主,太后之言乃一妇人亡国之语,万万不可听之。我察哈尔部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已历数百年,手中握有传国玉玺,蒙古各部一直以我们为蒙古的象征,察哈尔亡,则蒙古亡矣。现在,一些部落为后金势力所迫,不得已而归降,但暗中却与我们交往不断,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我们能重振当年雄风。先祖成吉思汗奋起于斡难河,九死一生,有十三翼之败,有不儿山蒙尘,但先祖凭其不屈不挠的精神,愈挫愈奋,终于创立了大元帝国。中原上的汉朝皇帝刘邦也是如此,他多次被楚霸王杀得片甲不留,落得个只身逃脱,但终于在九里山一战,消灭了霸王,建立了西汉。纵观历朝历代,凡成霸业之主,无不历尽磨难,所谓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天,我们虽处于困境,但只要我们遵照先汗的遗嘱,卧薪尝胆,联明拒金,在万里草原上与皇太极周旋,就一定会重新崛起。”

        老臣脱脱罗亦含泪相劝,额哲到底还年轻,只好应道:“降金一事,待吾与母后再行商议。”

        由于几个老臣的强烈反对,降金一事暂时搁浅。一天早上,侍卫慌慌张张地闯进大帐:“太后,不好了,囊囊太后率一千五百户偷偷离去,据说要渡黄河投奔后金。”

        额哲气得“腾”地站起:“父汗刚死,她怎么就这么干?”

        苏泰太后也呆住了:“当年称雄大漠的察哈尔如今仅剩不到三千户,她又拉走了一千五百户,真可谓树倒猢狲散了。这个囊囊太后作事也太绝了些。这如何是好?”一着急,女人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额哲抓起头盔,一声令下:“左右,跟我来。”

        苏泰太后急忙劝阻:“算了,由她去吧,追上了怎么办?相互厮杀吗?真要是打起来的话,胜负难料,况且,咱们就这么点老本了,拼光了怎么办?”

        额哲只好作罢。

        多尔衮率大军进入蒙古境内,万里大漠中想找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一晃在大漠上已盘桓二十余天,仍毫无所获,他真有些一筹莫展了,再次召集岳讬、萨哈廉、豪格等商议:“到现在额哲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万大军不能这样毫无目标地奔波下去,如何能找到额哲,你们几个说说看?”

        这几位都是大金国的年轻将领,多尔衮虽为叔辈,年龄却比他们都小。岳讬长多尔衮十三岁,萨哈廉长他八岁,豪格也长他三岁。其中岳讬早在天命年间,就已领镶红旗,身经百战,是皇太极最得力的年轻将领之一,但对找人这样的事,他还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可主帅问了,又不能不说话:“是呀,我们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豪格道:“那就分头去找。”

        多尔衮道:“不妥,我们只有一万人马,若分头行动,每支就成了两千五,额哲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谁也不清楚。正如汗王所说,他们是困兽,是哀师,万一相遇了,动起手来,怕要吃亏的,绝对不能分兵。”

        岳讬道:“那就再多派些个哨探,分头到水草丰茂处去找。有水草处,必有游牧的蒙古人,从他们那里,也许能得到些消息。”

        多尔衮表态道:“就按岳讬说的办。”他命贴身侍卫苏纳海道:“你立即传令,再抽调五百名士兵,每五人编为一组,分头寻找,我们大军在后面紧紧跟随。”

        岳讬道:“这样的话就是一百组,拉开大网横着往前推,就是棒槌,也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萨哈廉点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如此又搜寻了一个月,大军行至西喇珠尔格,哨探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众一千五百余户正由西向东缓缓而来。多尔衮长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有了些消息。一千五百户,顶多不过五六千人,可战之兵不会超过两千。”他当即下令:“岳讬、豪格,你们各率三千人马从两侧包抄,我与萨哈廉率四千人马正面相迎,囊囊太后若是前来归顺,当然最好,若不是的话,则围而迫之降。”

        布置停当,大军分头向西挺进,走了不到十里,就见前方黑压压一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蠕动。多尔衮下令停止前进,命两侧先完成包抄。这时,却见从囊囊太后的队伍中走出十余骑来,直奔多尔衮的中军大纛,大声喊道:“我们奉囊囊太后之命,前来归顺。”

        多尔衮急忙滚鞍下马,来到他们跟前:“可算找到你们了。汗王早已得知尔等前来归顺,怕你们断了粮草,特令我们前来相迎。囊囊太后可好?”

        为首的那位将领问道:“将军是?”

        “本大将军多尔衮。”

        来人一听大惊:“末将参见多尔衮大将军。”十几个人亦随之跪倒。

        多尔衮搀扶道:“不必多礼,诸位快快请起。”

        “大将军请看,太后来了。”

        多尔衮向西望去,只见囊囊太后在前,左右一边一个察哈尔将士,手捧着厚厚的簿册,正缓缓朝他走来。多尔衮大步向前相迎。囊囊太后率众将士跪于地上:“哀家久闻大金国汗之英名,今率一千五百户部众前来归顺。”

        多尔衮亦跪拜:“太后请起,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双方一阵寒暄后,多尔衮高兴得大声命道:“扎营,设宴,欢迎囊囊太后。”

        照理说,多尔衮一个统兵大将,身份高贵,怎么会拜见囊囊太后?

        原来,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大金被成吉思汗灭掉之后,女真人便成了元的一个部落。在女真人眼中,成吉思汗是位至高无上的神,成吉思汗的后人,在他们眼中同样十分的高贵。后金国中诸贝勒多娶蒙古女人为妻,一方面是因为皇太极实行联蒙之策,另一方面也因为蒙古女人身份和血统的高贵,他们都以能娶到蒙古黄金血统的女人为荣。

        从囊囊太后这得知了额哲的下落,原来额哲此刻正停留在托里图,玉玺就在他身上。多尔衮对囊囊太后道:“我明天就率大军前往,请太后给苏泰太后写封信,讲明你们现在的状况,劝其速速来归,如何?”

        “哀家自当效劳,但额哲身边有几个老臣,顽固得很,宁死不肯归顺,额哲对他们几乎是束手无策。”

        “那就多谢太后了,我不能亲送太后到盛京,还请原谅,今天这酒,既是接风的酒,又是饯行的酒,现在就算别过了,咱们盛京见。”

        多尔衮担心夜长梦多,怕额哲在几个老臣的蛊惑下,向漠北流窜,遂夜兼程,一天行军二百余里,第五天日落时分,大军赶到了托里图。多尔衮再次升帐议事:“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额哲,玉玺就在他手上。托里图中,仅有一千余户,能战之兵不过一千五百人,兵法讲十则围之,趁此大雾,悄悄将其包围,绝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豪格道:“十四叔,我看一不作二不休,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夺了玉玺再说。”

        多尔衮道:“这么干风险太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逼急了真来个玺毁人亡,咱们可就成了大金国的罪人了。汗王有过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兵相加,上兵伐谋,还是通过和谈,让他们主动交出来为上。”

        豪格道:“问题是那几个混帐老臣控制着局面,能谈成吗?搞不好反会打草惊蛇。”

        多尔衮微笑中带着十足的自信:“尔等忘了大凌河之战了吗?何可纲怎么样?还不是被城中的民众和士兵们杀了吗?小小托里图无城无堡,连个栅栏都没有,不用多,围上个十天八天的便会不攻自破。”

        岳讬道:“十四叔,我们在包围的同时,可派人前去劝降,促其分化瓦解。”

        “岳讬所言,正是吾意。苏泰太后的同胞弟弟南褚就在我们军中,明天,我就与他一齐面见苏泰。”

        三个人吃惊地问道:“苏泰的弟弟?十四叔,你什么时候将这么个宝贝搞到军中的?”

        多尔衮大笑:“出征之前,我命达尔汉、昂坤杜稜将所有与苏泰太后、额哲有亲属关系的名单都统计了上来,名单中第一个就是:南褚,苏泰太后同胞之弟。这是一张王牌,谈判时一定能用得上。”

        萨哈廉道:“十四叔未雨绸缪,已胜算在先了。”

        岳讬却道:“十四叔乃军中统帅,哪有统帅亲赴敌营劝降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担当不起。”

        多尔衮道:“额哲是林丹汗之子,苏泰太后又在其中,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尊重。至于危险嘛,也许有一点点,但我重甲在身,想占我便宜,没那么容易,况且还有南褚呢,我再带上苏纳海。我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也不敢动手。即使真的有变,我和随身的几个侍卫也能抵挡一阵子,你们近在咫尺,立刻接应就是了。”

        岳讬道:“还是我去的好,如果让十四叔去,汗王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们。”

        “不要争了,我去更有利于玉玺归金。”

        三人见多尔衮主意已定,只好默认。

        托里图一带有许多小的湖泊,常有大雾,这一天的雾更是格外的大,太阳出来好半天了,一直未散。趁着大雾,八旗兵对托里克图完成了包围。

        巳时过了一半,大雾才渐渐散去。察哈尔人发现雾气缭绕中,有旌旗飘舞,营寨相连。草原同海上一样,时常出现海市蜃楼的奇观,一些士兵见状高兴地喊道:“看呐,魔影。”众人顺着这几个士兵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是空中魔影,不禁欢呼起来。一个老兵看了半天,大声骂道:“别他妈的叫唤了,是八旗兵,咱们被包围了。”

        一位士兵笑道:“胡说八道,这里哪来的八旗兵?”

        “你他妈的醒醒吧,没闻到烤肉的香味?”

        众人深深吸了口气,品出来了:真的是肉香,坏了,咱们真的被包围了。于是,他们又大喊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咱们被包围了。”

        额哲从大帐中闻报跑了出来,只见八旗兵已将托里图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额哲慌了神,他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这么多金兵围上来,竟一点没察觉?光睡觉了?”

        这时,帐外有人大声喊道:“额哲,我是你舅舅南褚,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现就在这里,要见你和你母亲。”

        额哲顺声望去,模模糊糊的,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惊喜地喊了起来:“南褚舅舅,真的是南褚舅舅!快,快,请舅舅进来。”

        南褚是随昂坤杜稜一起投奔的大金,一晃已是四个年头。不知是谁将南褚来了的消息告诉了苏泰,苏泰更是激动万分,她跌跌撞撞地从帐中跑出来,边跑边喊道:“南褚,是南褚吗?”

        南褚这时已来到帐前,他应道:“姐姐,是我,我是南褚。”姐弟二人在他乡相逢,不禁抱头大哭。

        哭了一会,南褚站起来道:“姐姐,这位是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

        苏泰仔细观看,见多尔衮年轻英俊,顿生好感:“不知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见谅。”

        多尔衮右手抚胸,回礼道:“多尔衮拜见太后。”

        “不敢当,不敢当,额哲,还不快拜见大将军。”

        多尔衮十分主动,上前与额哲行了抱见礼。

        额哲心中顿时感到热乎乎的,他让道:“请大将军帐中坐。”

        多尔衮进入帐中坐下,再一次右手抚胸拜道:“汗王闻听太后和额哲贝勒东归,便立即派我等前来相迎,本将军替汗王问候太后和贝勒。”

        两位老臣脸上露出不快:“小小一个金国娃娃,竟敢称呼我家少主为贝勒,岂有此理?”

        但他们看额哲十分坦然,老臣鄂朵斯悄声对脱脱罗道:“竖子不可辅也,你在这与他们周旋,我去帐外调几个人来。”

        多尔衮道:“太后、额哲贝勒一路从青海走来,十分艰辛,本将军特备羊十只,酒五坛,以示慰问。”南褚一摆手,几名金兵将礼物抬了进来。

        苏泰太后一想起青海流亡的日子就浑身发抖,她流着泪道:“承蒙大将军馈赠,哀家与额哲在这里谢过了。”

        额哲问道:“大将军此番前来,将何以教我?”

        多尔衮道:“女真与蒙古衣同服,信同教,女真即蒙古,蒙古即女真,双方历代姻亲,已成一体。如今蒙古各部均已归金,中原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太后和额哲尽早决断,结束这颠沛流离之苦。”

        额哲低着头,没有立即表态。

        老臣脱脱罗喝斥道:“住口,我察哈尔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天潢贵胄,你们女真算个什么东西。我蒙古人历来恩仇分明,你们夺走了我们的部众,抢走了我们的牛羊,占领了我们的草原,逼得我们大汗流亡青海,客死他乡,吾蒙古与你们女真誓不两立,不共戴天,想让我们归降,办不到。”

        南褚大怒:“脱脱罗,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辱骂我大金国的大将军,你活得不耐烦了。”

        多尔衮心想:原来这位就是脱脱罗,他大概就是囊囊太后说的持反对态度的老臣之一吧。

        “大人此言差矣,吾大金与察哈尔何来的不共戴天?与察哈尔不共戴天者非吾大金,乃明国也。昔成吉思汗、忽必烈、窝阔台大帝横扫中原,一统天下,何其雄也。然明朱元璋兴起,大元败北,被朱元璋赶回了大漠,明国才与察哈尔不共戴天。将军不思为祖宗报仇雪耻,相反以我大金为敌,请问大人,你这是什么恩仇分明?”

        脱脱罗一时被多尔衮驳得语塞,瞪着眼睛,嘴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多尔衮继续说道:“林丹汗客死他乡,非吾大金之过,乃其自身之过也。想当年,察哈尔崛起于千里草原,远近各部无不仰视,以为蒙古中兴有望矣。然而,林丹汗虽有善始,却不能善终,国力稍强后便生骄奢之心……”

        脱脱罗打断道:“不许你擅自评价我们大汗。”

        多尔衮却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不紧不慢,面带微笑:“大人请不要动怒,要想弄清我大金与察哈尔之间的恩怨,难免要涉及一些往事,还请见谅。大人,本将军有个问题,想请教于大人,不知大人肯赐教否?”

        脱脱罗道:“随你。”

        “那好,请问,本将军以身上这副银甲,换你一千匹马,如何?”

        脱脱罗不知多尔衮要干什么,他当即反驳道:“岂有此理?你就是金甲也不值一千匹马。”

        多尔衮笑道:“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前,正是你脱脱罗,奉林丹汗之命,以一副铁甲强换了阿禄部的五百匹马。”

        脱脱罗这才意识道上了多尔衮的圈套,气得满脸通红。

        多尔衮却仍然从容说道:“人有宝马,林丹汗强取之,人有神鹰,林丹汗强夺之,至于美女、财物更是恣意豪夺,如此对待部众,能不众叛亲离吗?所以先是科尔沁,然后是漠南喀尔喀五部,接着又是鄂尔多斯等陆续投奔了我大金。林丹汗却不知悔悟,坚持与我大金为敌,吾攻广宁,林丹汗发兵助明守广宁;吾攻宁远,林丹汗又出兵助明守宁远。以至宁远一战,我先汗为南蛮重炮击伤而亡。追究起来,吾先汗之死,林丹汗难辞其咎,此亦深仇大恨也。我家汗王宽怀仁厚,既往不咎,知道尔等处境艰难,特派我等不远千里前来迎接,希望尔等能尽释前嫌,不要纠缠陈年旧帐。”

        脱脱罗已被驳得哑口无言,呆坐在下面不再吭声。

        多尔衮道:“苏泰太后,这是囊囊太后捎给您的信,请太后一阅。”

        苏泰急切地问道:“囊囊太后现在哪里?”

        “已归顺大金,如今正在赴盛京的路上。”

        苏泰拆开信,边看边流泪:“既然如此,额哲,我们也归金吧。”

        脱脱罗哭喊道:“太后,我们决不能归金啊,先汗临终有言,察哈尔与女真不共戴天,若是归金,将来有何面目见先汗于地下?”

        苏泰道:“你们是开国老臣,应该比其他人更通晓事理,如今察哈尔部大都已归金,就剩我们这一千余户,如不归金,还葬身大漠不成?”

        脱脱罗道:“玉玺尚在我们手中,只要是玉玺在,我察哈尔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太后,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将察哈尔拱手让给草原的仇人吗?”

        南褚骂道:“你这个老杂毛,也不睁眼看看,托里图这弹丸之地,被围得铁桶一般,区区一千户老弱病残,交起手来,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你还想东山再起?真是作他妈的白日狗屁梦。”他大声问帐下的其他将士道,“尔等愿意白白送死吗?”

        众人齐声道:“不愿意,我们赞同归金。”

        额哲见状,终于下了决心:“大将军,吾与母后立即清点人马、册簿、珠宝,明天一早便带着传国玉玺归顺。脱脱罗,你休要再嗦,吾意已决,违令者,军法从事。”

        脱脱罗放声大哭:“先汗,老臣不能辅佐少主重振察哈尔雄风,辜负了您的重托啊。”他面向林丹汗死去的青海方向跪拜道:“先汗,少主子就要归金了,元亡矣!既然不能光复祖业,老臣还有什么脸苟活世上,先汗,老臣随您去了。”他抽出腰刀,双手抓住刀柄,刺向心窝,当即倒地身亡。

        人们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脱脱罗会自尽,额哲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抬下去,找个地方葬了吧。”

        鄂朵斯出去后,将手下四十余名亲兵召至身旁:“我看太后和额哲执意要降金,先汗临终遗言犹在耳边,他们娘俩便敢公开背叛,此大逆不道也,先汗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他们。”

        亲信们道:“大人,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金兵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得到玉玺,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一会,我到大帐那去,你们看我的手势,我要是向帐中一指,你们便立刻冲进去,一起大喊:金兵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混乱中,你们十五个人驾着少主便走。”

        “他要是不走呢?”

        “蒙他的脑袋,抬也要把他抬走。记住,不能伤了少主。”

        “是。”亲兵们答道。

        “剩下的人跟着我,围杀多尔衮,杀了多尔衮,金兵必乱,咱们趁乱冲出包围,直奔漠北,只要玉玺在,少主子在,我察哈尔就有重新崛起的一天,到那时你们就都是重整山河的大功臣。”

        “太后怎么办?”

        “不管她,坏就坏在这个女人身上。”

        这几十名察哈尔将士是林丹汗在世时选定的亲兵,都是勇不可当的猛将,对林丹汗绝对忠诚,听了鄂朵斯的话,热血沸腾:“大人您放心,我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将少主护送到漠北。”

        鄂朵斯来到帐前,正看到脱脱罗自尽,他当时就眼红了,也忘了刚才对亲兵们的交待,先喊了起来:“金兵们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

        亲兵们一见鄂朵斯喊上了,便鼓噪而起:“金兵劫持太后了,金兵劫持少主子了,快来救驾呀!”

        一些士兵不明真相,跟着这些亲兵们就冲进了大帐。

        帐中的人愣住了,怎么回事?没有谁劫持太后和少主子啊。额哲大声喝道:“退出去,都给我退出去,没有谁劫持太后,大家不要上当,不要乱。”

        鄂朵斯等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直奔多尔衮。

        多尔衮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亲兵们冲到他跟前时,被他的气派给镇住了。面对来势汹汹手执刀枪的众多敌兵,换个人,不说是吓得魂飞魄散,最起码也应拔刀自卫,可多尔衮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鄂朵斯呆住了,大帐中的喊杀声停了下来,人们将目光都集中到了多尔衮身上。

        突然,大帐外喊杀声如潮般涌起,震得整个托里图大地发颤。多尔衮这才发话:“南褚,你到大帐外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来。”

        不一会,帐外的喊杀声停下了。多尔衮坐在那里,他一声断喝,声如霹雳:“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找死吗?托里图已被团团包围,就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出去,只要本将军一声令下,这里立刻就会夷为平地,你们是想救主子,还是想害主子?”他面带轻视:“就凭你们几头烂蒜也想和本将军较量?你们看着,”多尔衮“刷”地拔出腰刀,一回身,寒光闪处,将坐下箍有铜箍的木墩齐刷刷劈成两半,帐中同时响起一阵惊叹:“嗬,好快的刀!”多尔衮又是一声大喝:“还不快把刀放下。”

        额哲道:“跪下,都给我跪下。”

        亲兵们相继跪倒。额哲道:“鄂朵斯,念你是老臣,我不杀你,你走吧,带上你想带的东西,远远地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鄂朵斯老泪纵横:“少主子。”

        “你走!”额哲大声吼道。

        “老臣走了,太后、少主,多保重。”

        一场叛乱平息,太后见多尔衮不但长得英俊潇洒,武艺高强,且胆略过人,更加喜欢得了不得。她当即对额哲道:“额哲,还等什么,现在就清点人马,献出玉玺、簿册,归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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