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禁卫武服的寇仲、徐子陵,策骑来至曼清院大门处,喝道:“秀芳小姐的车驾起行了吗?”
把门者连忙启门,道:“两位官爷,秀芳小姐仍在梳洗,不过马车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
寇仲大摆官款道:“给我引路!”
接着两人跃下马来,随带路者往内院走去,路上寇仲旁敲侧击,很快便弄清楚尚秀芳所带随从和平常出门赴会的情况,心中立有定计。
天上仍是密云不雨,压得人心头沉翳烦闷,院内的花草树木,也像失去了颜色。
抵达尚秀芳居住的小院时,尚秀芳的十多名随从正在抹拭车马,准备出发。
寇仲遣走引路的人,把那叫白声的随从头子拉到一旁说道:“玄应太子特别派我们来保护秀芳小姐,白兄该知近日东都事故频生吧!”
白声打量两人一会后,道:“两位军爷脸生得很。”
寇仲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些日子来都跟玄感公子到了偃师办事,所以少有见面。不过上趟秀芳小姐到尚书府,我不是见过白兄吗?只不过我守在府内而已,还记得秀芳小姐第一首便是甚么‘少年公子负恩生’,嘿!我只记得这一句,其他的都忘了!”
他说的自是事实,白声疑虑尽消,但仍眉头紧皱道:“我也闻得东都不大太平,玄应太子果是有心。不过小姐素不喜欢张扬,两位军爷这么伴在两旁,只怕小姐不悦。”
旁边的徐子陵心中好笑,心忖这么十多个随从前后簇拥,仍不算张扬吗?可知只是这白声推托之词。又或尚秀芳小姐想予人比较平民化的印象,不愿公然与官家拉关系。
寇仲却是正中下怀,拍拍白声肩膀道:“这个容易,待会我们脱下军服,远远跟在队后便可以了!”
白声那还有甚么话说,只好答应。
此时盛装的尚秀芳在两名俏婢扶持下出门来了。寇仲忙‘识趣’地扯着徐子陵避往一旁,沉声道:“现在只要能过得皇城入口那一关,我们便是过了海的神仙啦!”
尚秀芳的车队开出曼清院,朝皇城驶去。
徐子陵和寇仲在队尾处,瞻前顾后,装模作样。
镑人都不住抬头望天,怕积聚的大雨会随时倾盘洒下,且下意识地提高了车速。
走了不到片刻,后方蹄声骤响。
寇仲和徐子陵警觉后望,立时心中叫糟,原来追来者竟是李世民、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四人。
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天祷告,希望李世民并不认识尚秀芳的每一个从人,否则立要给揭破身份。
李世民等可不同白声,岂是那么易被欺骗的。
两人连忙前后散开,又运功收敛精气,佝偻身子,免致引起李世民等人的警觉,暗幸若非坐在马上,只是两人挺拔的身形便可令敌人对他们大为注意了。
李世民领先越过他们,似乎心神全集中到甚么要紧事情上,并没有对他们投上一眼。
白声等纷纷行礼,李世民则以颔首微笑回。
庞玉等紧随着李世民,也没有怎样注意他们。
李世民追到马车旁便同速而行,道:“秀芳小姐好!世民来迟了!”
两人心叫好险,原来李世民竟预约了尚秀芳要陪她入宫的。
尚秀芳隔着下垂的帑幕还礼问好后讶道:“秦王一向准时,为何今天竟迟到了,秀芳并无任何见怪之意,只是心生好奇吧!”
李世民仰望黑沉沉的天空,伴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才叹道:“秀芳小姐可还记得寇仲和徐子陵吗?”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正倾耳细听,闻得李世民向尚秀芳提及自己的名字,都大感兴趣,一方面奇怪李世民的迟到为何与他们有关,另一方面亦想知道这色艺双全的美女如何回答。
尚秀芳尚倏地沉默下去,好一会始轻柔地道:“提到寇仲!秀芳曾与他有两次同席之缘,印象颇深,总觉得他气质有异于其他人。至于徐子陵呢!只在听留阁惊鸿一瞥的隔远见过,仍未有机会认识。秦王的迟到难道是为了他们吗?”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不在话下,最引人处是在语调中透出一种似是看破世情般的洒脱和慵懒的味儿。此时不见人而只听歌声,那感觉可更加强烈。
透过她说话的顿挫和节奏,亦令人联想和回味她感人的歌声,忧怨中摇曳着落漠低回的感伤,间中又似蕴含着一丝对事物的期待和欢愉,形成非常独特的神韵。
李世民苦笑道:“秀芳小姐可知世民和他们本是好友,但现在却成了生死相拚的仇敌?”
尚秀芳“啊”!的娇呼一声,好一会然后低声道:“秦王这些时日来,是否为了此事弄得心身皆忙呢?”
李世民没有正面作答,岔开道:“我刚才正为他们奔波,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尚秀芳讶道:“寇仲不是为王公效力的吗?”
李世民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秀芳小姐不要让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沾污了双耳。”
尚秀芳似在试探的道:“他两人虽是武功高强,英雄了得,但若要与秦王作对,是否太不自量力呢?”
蹄音蹄踏中,车马队转入通往皇城的沿河大道。
洛水处舟船往来,与道上的人车不绝,水陆相映成趣。
众人都因她动人的声音忘了黑沉沉的天色。
李世民呼出一口气喟然道:“这两人已不可用武功高强来形容他们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天才横溢的绝代高手,更难得的是智勇兼备。所以直至今天,仍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连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李密最后都栽在他们手下,即此便可想见其馀。”
语气透露出浓厚的无奈和伤情,使人感到他确是很重视和珍惜这两个劲敌。
如此推崇敌手,亦可看出他广阔的胸襟和气魄,不会故意贬低对方。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都泛起异样的感受。想不到李世民这样看得起他们,难怪会如此不择手段的与王世充合作以图歼灭他们。
尚秀芳低声道:“他们为今是否仍在东都?”
李世民道:“这个非常难说,当他两人隐在暗里图谋时,谁都感到难以提防和测度!”
此时车马队抵达承福门,守门的卫士举戈致礼,任由车马队长驱直进。
寇仲和徐子陵高悬的心终可轻松地放下来。
李世民与尚秀芳停止说话,在亲卫的开路下,穿过太常寺和司农寺,在尚书府前左转,入东太阳门,沿着内宫城城墙旁的马道直抵内宫的主大门则天门,进入气魄宏大的宫城。
内宫城中殿宇相连,楼台林立,殿堂均四面隔着高墙,墙间设有门户,殿堂间连环相通。
徐子陵是首次踏足宫城,寇仲上趟虽曾逃入宫城。却是连走马看花的时间和心情都欠缺,故而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只是则天门,便可看出隋炀帝建城所投下的人力物力。
此门左右连阙,阙高达十二丈,辅以垛楼,门道深进十多丈,檐角起翘,墙阙相映,衬托出主体宫殿的巍峨雄伟。
入门后,衢道纵横,位于中轴线上共有三门两殿,门是永泰门、乾阳门和大业门、殿则乾阳、大业两殿。
乾阳殿为宫城的正殿,是举行大典和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
乾阳门门上建有重楼,东西轩廊周匝,围起大殿外的广阔场地,此时已有几队车马停在殿门外,可知殿内正举行盛会。
乾阳殿不愧宫城内诸殿之首,殿基高达寻丈,从地面至殿顶的鸱尾,差不多有二十丈,四面轩廊均有禁卫把守,戒备森严。殿庭左右,各有大井,以供皇宫用水;庭东南、正南亦建有重楼,一悬钟,一悬鼓,楼下有刻漏,到某一时刻便会鸣钟鼓报时。
殿体本身则更规制宏大,面阔十三间,二十九架,三阶轩,柱大二十四围,文栋雕槛,雪楣秀柱,绮井垂莲,飞虹流彩,望之眩目。
寇仲随着队尾,与徐子陵并排而行。
他们再不用担心李世民,但却担心白声。
现在的情况是李世民以为他们是尚秀芳的人,而白声则认定他们是王世充的人。
所以只要王世充的禁卫显露出任何不把他们当是自己人的神态,白声便会知道他们是冒充的。
这结果似乎是不可避免。
假若没有李世民同行,他们或者仍可设法先行出手制着白声,但现在当然办不到。
正头痛时,车马缓缓停下。
宋蒙秋从殿台上迎下时,李世民跃下马来,亲自为尚秀芳拉开车门。
四周全是禁卫军,想溜掉亦没有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亦各自硬着头皮下马。
禁卫过来为他们牵马。
“轰隆”!
一声惊雷,震彻宫城。
狂风刮起,吹得人人衣衫拂扬,健马跳窜惊嘶。
接着豆大的雨点洒下,由疏转密。
宋蒙秋似早有准备,忙打开携带的伞子,遮着盈盈步下马车的绝色美人儿。其他人只好暂做落汤鸡。
地暗天昏。
尚秀芳和李世民等匆匆登上殿时,雨势更盛,倾盘而下。
最高兴的当然是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趁各人忙着避雨之际,展开身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往东南的钟楼处。
两人望着乾阳殿典雅宏大的殿顶,都生出历史重演的奇异感觉,甚至有些儿不寒而栗。
殿顶离开他们置身处的钟楼远约三十丈,和昨晚荣府的情况大致相同。
而滂沱大雨亦把白天变换成黑夜。
环绕大殿的围廊满布避雨的禁卫军,而他们唯一入殿的方法就是从上而下,由接近殿顶的隔窗突袭殿内的目标。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有方法可渡过这样的远距离吗?在这里是否可重施故技呢?”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可以,现在还更轻易,因为我们多了条原来用来攀城墙用的长索子。来吧!”
寇仲解下背囊,把长达十丈的索子取出,递给徐子陵道:“今次要看你的能耐!”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把绳子的两端分别捆紧两人腰上,道:“若这方法到不了乾阳殿顶,那时便用来逃命好了!”
顺手拔了他的井中月。
寇仲抗议道:“你至少该告诉我应怎样配合吧?”
徐子陵道:“非常简单,我把你送往空中,你再运气滑行,然后由小弟掷出井中月,你便学晃公错踏着飞钹般凭刀势投往目的地,记着至紧要运功把刀吸住,若“叮”的一声插在殿顶处,我们便要一起宣告完蛋。”
寇仲立时双目发光,道:“真有你的!”
徐子陵低喝道:“起!”
寇仲跃离钟楼,徐子陵平伸双掌,在他脚底运劲一托,登时把他斜斜送上远达十丈和雷雨交加的高空去。
若在平时,骤然来个空中飞人不给人发觉才怪,但在这样的疾风大雨中,纵有人肯望天,怕亦看不见他们。
一道闪电,裂破寇仲头顶上的虚空。
寇仲到势子尽时,一个翻腾,像尾鱼儿般朝殿顶方向滑过去。
此时徐子陵亦斜冲而起,直追寇仲。
暴雨哗啦声中,寇仲‘游’过近十丈的空间,到离殿顶仍有近十五丈的距离时,徐子陵运劲掷出的井中月,刚巧到了他身下。
寇仲一把抓着刀柄,同时提气轻身。
“蹬”!
两人间的细索扯个笔直。
寇仲被带得直抵殿顶边沿时,徐子陵亦被细索的带动借力再来一个空翻,落往他旁。
行动的时候到了。
两人脚勾殿顶,探身下望。
通过接近殿顶透气窗隔,广阔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摆开了十多个席位,分列两排,向着主席。
悠扬的乐声和谈笑的声音,在雨打瓦顶檐脊的呜声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异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李小子这么公然出席王世充在宫殿内举行的盛会,是否等若间接承认王世充的帝位呢?”
徐子陵正细察形势,见到王世充主席左边第一席坐的是王玄应,接着是郎奉、宋蒙秋,荣凤祥等人,右边首席却是尚秀芳,次席才是李世民,其他全是洛阳的官绅名人。没好气的答道:“亏你还有时间想这种事,李小子肯参加这午宴,当然有他的理由哩!”
他说话时,雨水顺着项颈流到他脸上口里,使他有种痛快放任和随时可豁出去的感觉。
整个天地都被雷鸣电闪和雨响填得饱满,对比起殿内温暖的灯火,外面就显得特别狂暴和冰冷无情。
雨水从瓦面冲奔洒下,像一堵无尽的水廉般投到殿廊旁的台阶去。
卫士都缩到廊道靠殿墙的一边,似乎整个皇宫就只他们两人吊在殿檐处任由风吹雨打。
每根头发都在淌水。
王世充可恨的声音从殿内隐约传上来道:“秀芳大家今晚便要坐船离开,让我们都来敬她一杯,祝她一路顺风。”
两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宴会在午间举行,又且李世民肯来赴宴。
寇仲凑过来道:“我诈作行刺王世充,你则负责去擒拿小玄应,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王世充由我负责,你去对付李小子,好把尉迟敬德那三个家伙牵制住。”
寇仲愕然道:“那谁去擒人。”
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当然是小弟,王玄应见到老爷遇袭,必会抢过来救驾,那就是他遭擒的一刻。”
寇仲学他般除下面具,道:“你小心点荣凤祥,只要他比荣姣姣更厉害一些,便够你头痛的。嘿!你说我会否一时错手把李小子宰掉呢?”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的目标是要救虚先生,你若贪功求胜,反被敌人擒下,我们便要全盘皆输,那时要换的便不是虚先生而是你这蠢家伙,明白了吗?”
寇仲苦笑道:“在你面前,为何我总像是愚蠢的一个?”
徐子陵不再跟他胡扯,道:“何时动手?”
寇仲沉吟道:“你说呢?”
徐子陵抹掉封眼的雨水,露出笑意,轻柔地道:“当然是当敌人的警觉性降至最低的时刻!告诉我,那该在甚么时候动手?”
寇仲灿烂地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的秀芳大家开金口之时,就是我们出手的一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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