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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岳麓書院講堂前廳。一張三米長的舊式琴凳。琴凳上放著一卷裝裱好的講稿。
黃永玉面向觀眾坐在琴凳前面的一把矮小的靠背竹椅上——是鄉間經常能見到的那種竹椅。]
①原題為“文化漫步”。
主持人:這個講臺是黃永玉先生執意要我們做的,黃老有一個獨具匠心的演講稿。
[場景:主持人指著琴凳上的那卷講稿。]
主持人:黃老,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幅長卷是怎麼來的嗎?(掌聲)
黃永玉:來這裏講話之先,我還不感到有什麼困難,因為我經常上課嘛,講講這個,講講那個,倒是常有的事情,
但後來隆重的氣氛把我弄得緊張起來了。(掌聲)
我以前講課講個四小時五小時也不要緊的,弄個提綱就講,聽眾原諒我跑野馬,一個部分講得很長很長,
一個部分講得很短很短,時間就到了。
我想這次,要起個稿。這一起稿不得了。我在上海住了五六天,從早到晚就寫這個稿子。
寫到快完的那天晚上,我才打電話給我的朋友們,我說我到上海來了,朋友們說:“那太好了,你住幾天?”
我說:“我明天就走。”
“那你來幹嘛!”
我說:“我來起稿的。”
沒想到稿子有這麼多,一個朋友乾脆就說:“我給你旅好吧,免得一張一張看。”
總共有十一張稿紙,我就把這個(旅好的)稿子帶來了。(掌聲)
主持人: 下面請黃老做演講的第一部分——關於繪畫。大家熱烈歡迎!(掌聲)
[場景:黃永玉講學。]
朋友們,我不是研究學問的專門家。專門家的特徵是學問有系統,有深廣度。誰不想做專門家呢?
我當然也想做,只可惜當年我一心想畫畫,功課不好。
說起來人家都不相信,我初中三年,念到兩年,留了五次級,(掌聲、哄堂)
唯一的收穫呢,是同班同學多,(哄堂)一兩百位同學。(笑)
為什麼要講這件事情呢?我念書的地方是福建廈門集美學校,那是個很有名很有名很完美的學校。
學校有圖書館,六層樓高,藏書非常多。我到集美學校念初中一年級,感覺老師很幼稚,還手牽手捉迷藏。
我就說,我們湖南鳳凰縣到了小學六年級,哪還捉迷藏,爬山、打野外了。(掌聲)
四書五經基本上都解決了。那時,湖南省的省長叫何鍵,他是主張讀四書五經的。
我父親是新學的老師,反對讀四書五經,但沒有辦法。我也被強迫讀了四書五經,還有《古文觀止》。
要背,背錯了打屁股打手板,感覺非常受壓迫。
但是後來離開鳳凰,尤其是在長大以後,二十幾歲、三十幾歲之後,才想到我的屁股沒有白挨打。
我就想到一個問題,小孩子念古書有沒有用?大人說沒有用,束縛思想。
現在看來還真有點用,做起文章來哪怕你是寫白話文,上下對一對,講究一點音韻,那文章就挺有意趣了。
所以,到了集美之後,我很看不起那個學校,成天鑽在圖書館裏面。
這樣,大部分時間就在圖書館耗掉了,總是留級。而有的老師卻另眼相看,於是權威的老師就說教育方針有問題。
其實,也沒什麼問題,對廣大的同學來講一點問題也沒有。這麼好的學校,高級完美,幾乎是全國之冠。
我有沒有問題?我也沒有問題!我很用功。國文不錯,自然科學也可以,美術當然是不錯的。
只不過,把學科換成圖書館的書了。
以後,養成了習慣。幾十年過去了,雖然專家沒有當成,倒很得意地看了一輩子的閒書。
這麼說的意思,只是為了向諸位介紹一下自己。
到我們湖南人的文化“耶路撒冷”嶽麓書院,並不是因為膽子大,也不是因為臉皮厚,而是我的一種情感的權力。
家父在我門歲的時候,就幾次帶我到這裏來過,使我產生了一種崇敬。
流浪的夢裏,也依稀靠這裏的廳堂、庭院和回廊得到慰藉和鼓舞,我是屬於湖南這裏的。
我雖然沒有為楚土爭光,但我相信嶽麓書院能收留我這個文化流浪漢。
諸位寬宏大量、不辭辛苦到這裏來,聽聽幾十年作為文化浪流漢的我,談談文化流浪的經歷,擺擺龍門陣。
有時我跟朋友們開玩笑說,生物有遺傳因數,歷史也有歷史的經驗。歷史光是經驗嗎?歷史有沒有遺傳基因?
比如說山西人做生意天分頗高,這是廣義的稱讚。
解放後的資本主義改造,山西的家屬經濟張三或者李四基本上消隱了,近二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之後,聰明勁頭又上來了。
當然不一定是張三李四的後裔,即使是後裔,也隔了好幾層,
這個現象,山西、廣東、上海包括我們湖南,很多地方都能找到例子。
不是骨肉的遺傳基因,是極妙的歷史基因現象。
當然,我現在想講的不是我不熟悉的山西省,我想講的是湖南我們自己的故鄉。
我覺得我們湖南、湖南人以及山水都有頗特別的地方。
長沙火車站天然巧合的那一座火炬紀念塔,給外省人的觀感就是一個辣椒,紅極了的辣椒。(掌聲)
社會效應比原來的火炬還要好,道盡了我們湖南人的精神。
聽說斯巴達人剛生下來就要吊在樹上,放在岩石上,讓他經風雨見世面,
長大以後還要受盡體力的鍛煉和折磨,以便應付衝鋒陷陣。
論體力和體魄,我們湖南人遠不如山東、山西人,我們都很滿足於自己的身材短小。(掌聲)
毛主席身材魁武,是個例外。(掌聲、笑聲)但是在處理自己和自己身外的日常生活和非常條件,自覺已經夠用了。
像矮小的拿破崙,對他身材高大的元帥說:“你不要以為你身材高大,我隨時能解決我們之間的差距。”(掌聲)
我們湖南人經常有特殊和巧妙的能力,解決客觀差距。(掌聲)
湖南人比斯巴達人稍勝一籌的地方就是除了我們能忍饑耐勞之外,
還經受過意志、道德、理想的折磨和鍛煉,能臨危不懼,應變從容。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自古就有的名言,有抱負,有理想,置自身悲觀於不顧,
這不是哪一個家屬的遺傳基因的問題,所以我說,遺傳基因之外,還有個歷史基因的問題。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
歷史的經驗當然值得注意,歷史的基因呢?至少是有值得發生興趣的問題。(掌聲)
一百多年來,湖南出過那麼多驚天動地的風雲人物,
曾國藩、左宗棠、譚嗣同、黃興、熊希齡、毛澤東、劉少奇、胡耀邦,還包括朱德,聽說他老人家原來也是湖南人。
這些老人家都過世了,於是有些人就說湖南人的氣數盡了、完了,風水轉了,
沒有想到幾年以後又出了個能幹的朱鎔基。﹝掌聲)
你想得到嗎?!我這是開玩笑,童叟之言無忌,所謂的歷史基因也是瞎編的。請原諒。
我的本行是畫。事實上我也沒有正式學習過畫、從過師,也沒跟過老師傅。
正因為如此,我倒是沾了點沒有正統的光。很自由自在,不受約束。畫畫,還是正統學習點東西好。
一些基本功夫的掌握,不像我們在野黨掌握得那麼辛苦,花費那麼多時間,這些都不談了。
這裏我挑出幾個我比較想談的問題來說說,這些問題常常被朋友問及,我看不熟悉繪畫的朋友也會有興趣。
要申明的是我不是美學家,也不是美術史學家,是個手藝人,談的只是手藝人的不成熟的經驗而已。
《未完待續》
Prepared by wmm / Dec. 03, 2005 / 書 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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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SillyDreamer-1 Sent: 12/3/2005 10:46 PM
請點上圖 ... 假如愛有天意 ...
黃永玉岳麓書院演講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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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與藝術不一樣
第一點我要講的是科學與藝術不一樣。
科學的規律是進步的規律,藝術是越來越繁榮、越豐富,藝術不用進步的說話。
過去晚上點松明、點茶油燈、點桐油燈、點蠟燭。
屈原的辭望就說:“蘭膏明燭,華燈錯些”,指的當然不是電燈。
過去步行、騎馬坐轎,現在輪船、汽車、飛機,那是科學的恩澤。
藝術沒有這種進步的要領,都要人親歷親為,都要在人生百年短暫的時空中倉促完成。
換一個人又要從頭再來。
科學明顯地有經驗、成果可以繼承,在前人的階梯上積累上升,感受到進步的緣由。
藝術有如俄羅斯諺語所云:“不管你爺爺多高,你還要靠自己長大。”
6000年前的仰韶彩陶,給我們留下了那麼多高超的造型藝術作品——陶罐,
有什麼人敢於大膽地說可以超越它,比它進步呢!(掌聲)
當時仰韶的老祖宗生活簡單,唱歌跳舞,自然都只能是彩陶似的原始形式,
也沒有錄影,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記錄下來,於是它就有一種讓6000年以後,
我們這些後學歎為觀止的原始藝術深度,我們老祖宗高超手藝的藝術結晶。
藝術創作是一個人一生探險的結果。
時代在進步,科學文明的演發,促成人們創作更豐富的作品,享受更豐富的藝術成果,
從而人們更確信藝術區別於科學的那種特殊的手腦價值。
齊白石、徐悲鴻、李可染的孩子們,當然有權力繼承父業,但是人們更重視的是齊、徐、李本人的創作精神。
畢卡索最大的孩子,無所事事,享受的餘音之餘,不過是為老頭子開開汽車,
其餘的孩子有些做首飾、有的做香水這類的生意。
老一輩的辛勤鑽研,很不可能像科學成就俱列的那樣現對現、硬碰硬,
它是一種更心靈的東西,何況還要緊緊跟上的手藝。
買電腦,人們不在乎是不是蓋茨本人經手的原作,買藝術品如果碰到假的,你就會氣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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