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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樊胜美在下班时候,才接到她妈打来的电话。她妈是哭着跟她说话。

        “阿美,你下班没有啦,我能跟你说话了吗?”

        樊胜美工作时候不便接电话,曾经跟家里有过通牒。不过她家只有她妈做到,其余人都当耳边风。而今在拥挤的车厢中听她妈含泪一说,她当即想到她妈已经不知哭了多久,可为了不影响她,一直哭着等她下班才打这个电话。樊胜美心中一阵酸楚。“妈,我下班了,你说吧,声音说重点儿,我在车上,听不清。”

        “你哥那事……对方人都在我们家里坐着呢。”

        “啊,怎么回事?不是都堵在哥哥家里吗?”

        “你嫂子不知想了个什么办法,逃走了。逃到娘家给我一个电话,让我去接雷雷放学,她就在娘家避几天,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敢一个人待家里。那些人找不到她,就摸到我们家了,要我先去交了3200块医药费,不交的话他们哥哥就会被医院赶出来。你说你哥咋这么没头脑的,打架能打得人住院。”

        “什么,住院?昨天不是说没住院吗?讹我们吧?”

        “住院,手续都有,左手骨头断了。我刚才把雷雷接回来,顺路把你刚汇给我们的钱和你爸这个月的退休金,还有平日存下来的加起来有2000块,都拿给他们,他们先拿去医院。可我再也拿不出来了。他们说要搬东西换钱。我说好说歹,让他们等等。阿美,你说怎么办呢?”

        樊胜美心中暗叹,她妈让对方等等,问她怎么办,其实是要她说声她给钱。“妈,我就这点儿工资,可昨天一发工资我就先把给你们的钱汇了,再把后面三个月的房租交了,我现在手头哪还有钱呢,吃饭都得省省了呢,每天两餐吃食堂。本来还想报名学一门课程的,看起来只能押后到下个月了。妈,我这回真没办法。”

        “这可怎么办呢,人家等在家里,不给钱他们不走啊。唉,我跟你爸想想办法,家里都没值钱的,只有你买的一台电视机值点儿钱。”

        眼看着她妈哭哭啼啼地打算挂电话,樊胜美忙道:“妈,你不是有哥哥家的钥匙吗,让他们去哥哥家搬东西去,闯祸的是哥哥,不是你。”

        “你这话说的,你前脚领人进门搬,后脚你哥就得离婚。阿美,你能不能跟房东商量一下,让他把房租还给你,你去公司宿舍住两个月?总得一家人想办法把这事应付过去才行啊。”

        樊胜美郁得两眼发直,哥哥一家住着自家的房子呢,闯祸了却要她连租房都不得住,拿房租给哥哥擦屁股。可电话那头是同样委屈正被哥哥闯的祸逼得哭泣的妈妈,她撒气也没法撒到她妈头上,只得咽下一口气,道:“房东拿走的钱怎么要得回来,没商量。怎么办?要么你跟那些人商量一下,打借条给他们。”

        “说了,他们不肯。我做饭去,雷雷饿哭了,家里来的人也得招呼。”

        樊胜美直着眼睛看窗外光怪陆离的都市夜景,脑袋一片空白。只要稍微一思考,她眼前就仿佛能看到妈妈这会儿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厨房忙碌,一边还得给来人赔小心。来人的家属被哥哥打伤了住院,岂是容易招呼的。而爸爸肯定坐在屋角低头吸闷烟,什么话都不说。

        思绪太乱,一不小心,公交坐过了站。樊胜美不得不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往回走。走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樊胜美终于忍不住,一个电话打给她嫂子。“嫂子,那些人转到我爸妈家里了,爸妈已经给了他们2000块,再也拿不出钱。你们总有点积蓄吧,先凑点儿过去,把人打发走……”

        可不等樊胜美说完,嫂子就哀哀哭泣,“胜美欸,日子又没法过了,等你哥出来又变成是我一个人做钟点工养家,我就是累死累活,一个人养得过来吗?一家人又要喝西北风了。你问我有没有积蓄,我就是今晚出去做鸡,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啊。我现在厚着脸皮住娘家白吃,心里只能指望你了。胜美欸,这家人就你有出息,你就帮帮忙吧,连雷雷都说以后等姑姑找工作呢,你担待,你多担待啊……”

        樊胜美茫然地听着,听着,听不下去,关掉手机。她在地铁站里随波逐流,下班时忘了补妆的脸早已花容惨淡。可忍不住地,她心里牵挂老家的父母,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对方的家人拿不到钱不知道有没有发作。可一边又想,这回真的不能给钱了,哥哥是个无底洞,她给榨了一辈子了,必须有个结束。她必须硬下心肠,必须的。

        安迪等一行草草吃了一顿晚饭,分头开两辆车回欢乐颂准备打牌。奇点到这时候才问:“这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医生?”

        “是啊,看不出两人已经这么好,小曲有本事。真的从完全不认识开始追的呢,当中有一半时间她还出差。”

        “小曲有眼光,我也挺喜欢赵医生。这个人想得很明白,大概是医生,在医院里看多生死,而且又那么聪明,看的书也多。他跟小曲一样,都洒脱,可小曲是无知者无畏,他相反。”

        “嘿,你又研究人。我在你面前是不是透明的?这很可怕。”

        “你怎么可能透明,你提升得太快,每次我以为我了解你的时候,你稍一提升,我眼前又一团乱麻。你有没有感觉到小曲在赵医生面前装模作样?或者是我过去有错觉,小曲果真脑袋里有点儿料?”

        “小曲脑筋挺好,又见多识广,打个马虎眼还是行的。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八卦?”

        “不能怪我,要怪赵医生,他风流倜傥,一点不避讳地欣赏你,我烦。最希望他跟小曲的关系牢不可破。”

        “哈哈哈,我还烦小曲一口一个魏大哥呢,真腻,你似乎又很受用。”

        “礼貌而已。我还真想不出来,如果跟小曲一起坐车两个小时,说些什么话才好,只好放音乐。”

        “你指她和赵医生?他们现在需要说话吗?”

        “干柴烈火,顷刻烧尽,变灰的时候,说什么?所以以后还是得想方设法拒绝与赵医生吃饭打牌,今天算了。”

        安迪哭笑不得,可看着奇点忌妒的样子又很好玩,很受用。到欢乐颂附近的时候,她看见樊胜美。“咦,小樊这么晚才回家?”话音未落,车子早掠过樊胜美。奇点没搭腔,只小心地避开小区进出的人流,寻找合适停车位。安迪好整以暇地扭头看樊胜美,见樊胜美蔫头耷脑地走路,心说宿醉够伤人。这个钟点,车位难找,奇点转了几个圈才找到一个狭窄的,小心倒进去。等两人出来,樊胜美早进去了。

        结果,樊胜美撞见挂在赵医生肩膀上的曲筱绡。樊胜美神思恍惚,压根儿没看见曲筱绡,还是曲筱绡喊了两声,她才听见。可她身心俱疲,懒得挤出笑容,尤其是懒得对曲筱绡挤笑容,只漠然点点头。曲筱绡眼睛里都是跳跃的光,可她身边有高傲的赵医生,她又答应过安迪元旦之前不找樊胜美麻烦,她便忍了。可是一想到樊胜美昨晚醉酒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她醉酒可不会那么老实,她醉酒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唯独不会哭。

        樊胜美回到2202,走进昏暗的卧室,心中异常悲愤地想,连这一方陋室都保不住吗?不,这是她最后的领地,绝不退出。住公司宿舍?与一帮吵吵闹闹的打工妹住一起?杀了她吧。

        房间里有一股烧菜过后的气味,邱莹莹却不在。樊胜美洗干净脸,钻进被窝睡觉。天冷了,被窝很冷,她蜷缩在被窝里,想什么都不管,蒙头睡觉。可是,在床上辗转了半小时,全身终于焐热了,她还是起来,黑暗中给父母家里打电话。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但电话才被不知谁接起,她就听到雷雷的哭声,又有哐啷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碎裂,还有几个男人的吵闹,和隐隐约约传来的女人的哭泣。她急了,对着电话大喊,可是没人接听。她只能坐在床头,无措地听电话那头传来的各种吵闹声,却一点儿都帮不上忙。

        也不知过了几分钟,终于她妈妈的声音传来,“阿美,阿美,阿美,快回家啊……”

        “妈,怎么回事?他们要是闹,报警啊。”

        “吵起来了,吵起来了,阿美,你回家啊,你回家找人啊,快……”

        妈妈在电话那头的哭声早已哑了,而背景中的其他男人的吼声依然中气十足。樊胜美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她真不是东西。“妈,你让他们一起去银行,找个AtM取款机,我立刻找人借钱,汇给你。”

        “我只有存折啊,晚上银行关门。阿美,你还是回趟家吧,派出所有你同学。”

        “告诉他们明天,明天一早拿钱,让他们别吵了,滚出我们家。答应他们,明早我借2000打到卡上,你们留800,过日子。”

        樊胜美一个人在黑暗中呼哧呼哧地喘气,欲哭无泪。她明白,这件事,2000块钱才是开始。那家人既然住院,总要住到尽兴才出来,谁让哥哥先动手打人呢,人家有气,才不会客气。而对于她樊胜美而言,这个口子又开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产生多少赔偿,她付得起还是付不起,她是不是得问同学朋友借钱。

        而好歹,电话那一头,上门的人跟樊胜美通话获得保证后,不再闹了,但是留下两个人盯着,怕二老学儿媳妇跑路。

        樊胜美关掉手机,浑身气得发烫,她气自己。而她更操心的是,年底到了,可以问谁借钱呢?她是如此好强,可为什么总逼着她去低声下气地借钱?

        2203里面,四十分打得如火如荼。起先安迪还不熟悉这玩意儿的规矩,与曲赵搭档打得有输有赢。等她一熟悉,强大的赌性发挥出来,曲筱绡顿时蔫了。赵医生最初连呼过瘾,后来渐渐话少。可怨不得他,他打得再好,这一桌既有神一样的对手,又有猪一样的搭档,他浑身施展不开。他唯有安慰自己,曲筱绡说不大会打牌,只要再练几把可能会打顺手。可好年景没盼到,他打得越来越上火。

        这一局,每人手中剩几张牌的时候,安迪将手中牌往桌上一覆,笑道:“小曲手中牌不多,而且精,只是没出牌机会,两张K,一张2。赵医生的是两张4两张5,更没法出,但有张2,一张5或者7,一张J。魏兄的牌正好克你的2。我出了,赵医生你请出牌,可怎么出你都是输了。”

        “我的牌是透明的吗?”赵医生郁闷无比,看看奇点手中牌还不少,只得抽出一张J,扔到桌上。但奇点给的是2,而不是赵医生以为的怪。5分拿走之后,奇点一串顺子出来,将牌结束。此时,安迪才将牌反过来给赵医生看,原来小怪在她手里。她出声击溃赵医生的心理防线,才有奇点的出牌机会。否则,若是赵医生先出2,后出对,让给曲筱绡,这盘安迪和奇点就得输了。

        曲筱绡尖叫,“安迪,你坏透了,这么骗人。”

        “你对着赵医生比手指打暗号做暗示,这么多犯规小动作都做出来了,我骗你几下又怎的。”

        奇点数着底牌里的分数,数完,对着抑郁的赵医生笑道:“又是大丰收,升两级。”然后他对曲筱绡笑道:“对,小动作可以做,骗人却是原则性问题,不可以。尤其是这次,简直是木马屠城。明知你底牌压这么多分,她还骗你,太坏了。”

        安迪一边洗牌,一边笑:“亲爱的麦克白夫人,您的双手也并不干净。”这会儿洗牌这件事都她和奇点包了,输家已经输得赖皮,不肯动手。

        曲筱绡听到这儿,忽然福至心灵,哈哈大笑,“夫人?你叫魏大哥夫人?难道你们两个……”她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摆动,眼珠子不怀好意地乱转,“难道魏大哥竟然是小受?”曲筱绡顿足大笑,可笑了半天,发现没人呼应,她惊讶地停下,见大家都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还是赵医生拿了安迪手中的牌,装入壳子,“算了,今晚输得落花流水,不打了。输家请吃夜宵,这附近哪儿有夜宵?这个小曲应该知道。”

        曲筱绡直觉这其中肯定出了问题,她当即毫不掩饰地问安迪:“怎么回事?”

        奇点微笑道:“幸好我不是小受,要不然今晚被小曲无情揭穿啦。麦克白夫人是莎士比亚剧里的一个典型人物,一般指帮凶一类的人物。赵医生,不早了,我回家还有个报价要做,下次专程去医院找你,我们另约时间吃饭。”

        赵医生也起身,“那我跟魏兄一起走吧。两位小姐也尽早歇息。”

        曲筱绡连忙拉住安迪,“别,我开玩笑,你们别当真。我又不是腐女。”她又去拉赵医生,赵医生比她快手地捉住她的手,很绅士地吻手而别。而奇点已经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关雎尔刚刚下班从电梯出来,她看到2203里面热热闹闹但匆匆忙忙地走出男人女人,可仔细一看,她见到那个心仪的人。更让她奇怪的是大家的神色不大对劲,似乎都在装作平静,但都看上去不是很平静,尤其是那个帅男。奇点经过关雎尔身边的时候,打个招呼,但没止步。关雎尔扭头,见曲筱绡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看她看过去,曲筱绡就砰的一声摔上门。电梯口的赵医生往2203看看,没有出声。关雎尔不知为什么,而她也没勇气上前介绍自己,赶紧轻轻打开2202的门进去。

        奇点对安迪道:“你回屋去,别送我了,现在晚上外面很冷。”

        赵医生却道:“一起去吃夜宵?我今晚输了,可我认准你们两位牌搭子,让我们喝几杯酒巩固友谊。魏兄没有对我不愉快吧?”

        “怎么会,我也想认识你这个兄弟。不如去我家,我有不少旧版书收藏,料想你也有收藏,我们喝酒交流。安迪?”

        “我看报告,不跟你们玩了。一娱乐就得挤占睡眠时间,头大。”

        奇点一笑,拉赵医生进电梯。安迪也笑,看着电梯下行。她正要走开,身后传来轻轻一声“安迪”,转身,却是关雎尔。“有事?”

        关雎尔点头,扭捏了一下,“可以去你那儿说吗?”

        邱莹莹却晃着一大袋面包出来,“你们看,晚上超市打烊面包打对折,我终于守来一礼拜的早餐,哈哈哈。”她估计樊胜美睡着了,所以夸张地压低声音大笑。

        安迪惊讶,“很牛,有这么多?你真会动脑筋。”

        邱莹莹得意,“以后要买面包,跟我说,我帮你捎来。我下礼拜还去。”

        “好啊,下次看到有切片面包,替我拿两袋,先谢谢啦。”

        邱莹莹非常高兴连安迪都认可这个面包,她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回去整理。

        关雎尔进了2201,才扭扭捏捏地道:“上回……跟你说起的……遇到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人。”

        安迪吃惊,“他?赵医生。小曲的朋友。今天打牌输得火气大,小曲又冒坏心眼,他不大开心。”安迪顿了顿,看看关雎尔的脸色,索性将话说透,“有个周末,我看到赵医生在小曲家过夜。”

        关雎尔一愣,略微沮丧,“那,算了。谢谢你。我回屋去了。”

        安迪也不好说什么,打开门送关雎尔走。但关雎尔一走,曲筱绡就从2203冲过来。“安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存心说你们坏话,我只是输火了,赵医生看上去又都怪我,我烦死了,脑子混乱。你跟魏大哥说,我没那个意思。”

        “他没生气,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他。赵医生今晚输惨了,不舒服,回头你再找他解释就是。”

        “安迪,你也不会怪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脱口而出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输得本性全失了?来,坐,自己找水喝,我看几份报告。”

        曲筱绡看着安迪开电脑,想了会儿,告辞离开。她觉得安迪看上去一切正常。安迪却斜睨着她刚出去的门,看了有好几秒。

        再等几秒钟,也没听到曲筱绡进2203的门时,再传出摔门声。安迪不禁托腮转悠了一会儿眼珠子,鼻孔里“哼”出一声,给奇点发去一条短信,“十二点钟之前,如果落单,请电我。想问你为何小题大做。”

        不料,没过多久就有奇点电话进来。安迪接通就问:“这么快就落单?”

        “没,出门转出去就看到一家烤羊肉串摊儿,两人都觉得饿,决定坐下吃一点再走。那件事你没猜错,回头我跟你解释,别挂心上,我不会坏事。”

        “噢。羊肉串?报纸上不是说可能是汤姆和杰瑞的肉吗?”

        “呃,你们……”奇点在电话里痛苦地憋出三个字后,电话那端就没他的声音了,唯有嘈杂声。过一会儿,电话被赵医生接起,“魏兄在呕吐。他比画手势让我跟你说一下。”

        “啊,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我说了羊肉串可能是猫和老鼠的肉?”

        “哈哈,真的?可怜的魏兄,你丢给他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等羊肉串的时候开始讨论,烟熏的温度是多少,够不够杀死羊肉里的寄生虫、虫卵、致病菌等。这个课题我也有兴趣,于是我很详细列举羊肉中可能存在的寄生虫及症状以供讨论。很显然,魏兄虽然坚强地吞咽下羊肉串,心里却存了疙瘩。胃酸倒流到食道和咽喉,会不舒服。嗯,他做对了,从后备箱拿出矿泉水稀释食道里的胃酸。”

        “他不可能这么娇弱,你们在哪儿,我过去看看,会不会吃坏了什么。”

        “有我在,不用怕。魏兄自己跟你说。”奇点接过赵医生手中的电话,强打笑容道:“你别过来了,天晚,你又不认路。没别的事,跟医生吃东西真需要点儿精神麻醉剂,赵医生一边说绦虫,一边镇静地咬开一块看似未熟的羊肉,稍微检查一下羊肉上面白色的颗粒,解释一下白色颗粒可能是什么,然后镇静地吃下去,我那时候胃已经泛酸了。”

        赵医生在一边儿笑道:“我早警示你讨论这个问题很危险。哈哈。”

        奇点道:“情绪积累很可怕,若不疏导,就是我这种后果。安迪,别担心我。”

        “你是不是暗示我,你看到小曲和赵医生两人情绪积累快到极点,所以你小题大做结束牌局?可为什么小曲特意跑来要我转达对你的道歉?这不像她的性格。”

        “想不到她是聪明人。回头我跟你详细说。”

        安迪心中疑点得到印证,但她想不到奇点一个行为之后还有更多解释,难道还玩环环相扣?

        关雎尔失望地回到2202,才进门就被邱莹莹抓住,“嘿,你,每天上班听安迪教授经验,有什么适合我的赚钱妙招没有。是不是刚才又去找她问锦囊妙计了?”

        关雎尔愣了一下,看看樊胜美的房门,道:“樊姐不爱早睡的,会不会感冒。最近我们办公室里流感爆发,今天一个出差不得不延后了。”

        邱莹莹不疑有他,立马被转移了话题,“可能哦,樊姐今早就起得很晚。我买有一只鸡腿,要不给樊姐炖一锅鸡汤?我去找找菜谱,不知道鸡汤里该加点儿什么。”

        “你如果先遇到樊姐,告诉她,我这儿有好几种感冒药。”

        樊胜美根本睡不着,钻在被窝里干瞪眼。听得外面邱莹莹说要给她炖鸡汤,她刚刚支撑了好几个小时的心忽然散了,几秒钟之前,她还将自己当个力挽狂澜的女英雄,心里头凭着自己的社会经验盘算第一笔款子之后的后续费用将会有多少,她有限的存款见底之后该怎么办。可一碗鸡汤的关怀,让樊胜美意识到,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即使把她剁成泥,都不够填哥哥那个无底洞。她以前不是再三检讨不再出手吗,为什么今天又犯贱,答应汇钱给妈妈解哥哥之困?

        可是一想到索债的人在爸妈家里肆虐,她只好叹息,她能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爸妈挨揍,家被搬空吧。好在哥哥很快就会放出来,等哥哥出来,冤有头债有主,她撒手不管了。

        薄薄的卧室门外,有锅碗瓢盆的响动,樊胜美意识到邱莹莹在替她做鸡汤了。她想出声阻止,可她心烦得懒得见人,懒得假装若无其事,她恨不得逃离,她每天就想着逃离,逃到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赤手空拳从头开始。

        邱莹莹在厨房一顿忙碌之后,跑去找关雎尔继续刚才的话题。关雎尔正在心烦,她想不到心中那个阿波罗一般的男子,竟然与小曲是那种关系,而小曲不是还有姚滨吗?何其混乱啊。她抓破头皮想将那男子的形象从头脑中驱赶出去,可这几天一个人时的想象给那男子附上太多光环,那人,居然挥之不去。对于邱莹莹的提问,关雎尔只能克制着回答:“安迪不擅长理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财,我向她请教工作方面的问题。”

        “啊,想起来了,连小曲上回遇到公司问题请教安迪,安迪也说不知道。”邱莹莹不知道她一提小曲,关雎尔就心烦,她自顾自地说自己高兴的。“我今天中午拿着自己做的饭盒去,本来以为大家都会说我抠门,结果大家都说自己做的才好。只有店长不让我在店里吃,怕吃出一股饭菜味儿,影响一屋子的咖啡香。我就上楼去公司办公室里吃。勇敢吧?才不怕别人白眼。只是得想个办法,不能总吃热水泡冷饭。”

        关雎尔继续克制自己,“小邱,光省钱没用,你即使不吃不喝,一个月工资全省下来,一年都只够买两平方的房子。开源节流,首要是开源。”

        “往哪儿开源呢?抓住魏兄那个大生意人请教,也没请教出花头来。唉,我真是脑子坏掉了,为什么现在每天净想着钱。但是我下个月起就会有少量存款,我是把存款上交我爸妈呢,还是留着自己投资?”

        “你投资什么呢?炒股?我建议你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你那工作有提升空间,可以凭业务量获得高提成。但是,邱,你不觉得你这几天变化太大了吗?以前你不是这么净想着钱的啊。”

        邱莹莹彪悍地道:“我发现要忘记一些做过的蠢事,最好的办法是想钱。”

        关雎尔愣了,心中有万般感触,忽然扔下淑女矜持,握拳向天,咬牙切齿道:“我也要挣钱!”她家境优渥,一向自视清高,不愿谈钱,总是说够用即可。可遇到曲筱绡,尤其是曲筱绡不知怎么与那个完美男人走到一起,她才发现,原来钱很重要。

        邱莹莹不知关雎尔心事,哈哈大笑道:“好,我们一起挣钱,回头拉上樊姐。”

        樊胜美一直无聊地躺在床上听着,夜深人静,外面两个人的对话格外清晰。她心中不禁历数自己攒下来的每一笔钱,都上哪儿去了呢?她还真不如外面两个小妹妹呢。樊胜美烦躁得冒出一身汗。

        正好,电高压锅叫了,将2202全体从钱眼子里揪出来。于是,大家又走回原本的生活轨道。

        近12点,奇点才给安迪打电话,因赵医生刚走。

        “打牌闹成这样,一半跟你有关,我替你收拾残局。你一玩就来劲,在你第一次连胜三局的时候,我提醒你放水,给曲赵两个留点儿脸面,你没在意,之后还越打越勇。那时候小曲的脸红了,开始作弊,以后越来越明目张胆。可惜赵医生清高,不肯配合她的作弊。等你从算牌精熟到算人的时候,赵医生对小曲愚钝看不清失败原因而继续作弊的不配合已经积累到不满的地步。可小曲被你打昏了,不知收敛。赵医生又输得不好意思喊停,心里有点儿烦,还得抗拒小曲的作弊,连带被你嘲笑两人一起作弊被冤枉,我看他也开始出昏招了,毕竟还年轻,沉不住气,被人冤枉别的还可以,被人冤枉做笨贼大概是他这个聪明人的命门。我只好借机叫停,委屈一下小曲。但显然小曲等我们走后已经认识清楚,我叫停是为她好,若是她和赵医生在牌桌上翻脸,两人未来的关系不容易挽回。我小看她,原以为她有点愚笨,看起来只是不会打牌,做人很拎得清。过程就是这么回事。另一方面,发个小火还有我个人的考虑,小曲那小家伙说好听点儿是个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说不好听点儿则是近则不逊远则怨,我想太太平平在22楼混,最好时不时给她点儿小颜色瞧瞧。”

        安迪听得目瞪口呆,她当时满脑子不是牌就是分析每个人的出牌心态,压根儿没考虑别的,只知道赢得痛快淋漓。直到后来曲筱绡明明正在气头上却来找她道歉,她才看出不妥。“呃,你可以放水的啊。”

        “看你玩得那么高兴,有点不舍得打断你兴致,贸然放水肯定被你看出来,害你扫兴。看起来不能让你上赌场。”

        “我……公认的赌性很大。真佩服你,一件小事能被你处理出这么多角度。怎么做到的,偶像?”

        “一局牌,每个人手中的牌被你算得如透明,怎么做到的,偶像?”

        “可是我做人如此拎不清,你却如此老谋深算,偶像,我有点怕你呢。”

        “你并不是拎不清,你只是不愿算计人。我喜欢你这样。我感觉赵医生也是类似的人,我喜欢真清高不做作的人。”

        “我今天才发现赵医生真帅啊。”

        “这个,不可以发现。十二点,你该休息了。”

        “偶像,晚安。”

        “谁是你偶像。”

        “你是。我有点怕你,又很放心你。很矛盾,我想想是怎么回事。”

        樊胜美被门缝里钻入的鸡汤香味熏得饥肠辘辘,更加睡不着。本想打熬过去算了,可又不争气地想上厕所了。她只得起身。

        邱莹莹没睡,正上网研究食谱研究得兴起,听到声音探出头一看,确认出声的是樊胜美,而不是关雎尔,她立马跳出来拦在洗手间门口。一会儿樊胜美从洗手间出来,邱莹莹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樊姐,这么早睡,身体不舒服吗?有没有发烧?”邱莹莹身高不如樊胜美,一边问一边不由分说地动手环抱樊胜美的脖子,压下她的脑袋,将两人的额头顶在一起。“还好,不烧,抱一个。以为你感冒,给你烧了鸡汤呢,喝不喝?”

        樊胜美早在听见邱莹莹烧鸡汤的时候,已经非常感动,心中感慨家人还不如室友。此时被邱莹莹一连串关心动作下来,即使邱莹莹只是端出意料中的鸡汤,她心中不知怎的一酸,扭过脸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邱莹莹没看到,兀自说话,闻声出来的关雎尔看着不对劲,赶紧拍拍邱莹莹,担忧地道:“樊姐,怎么了?如果身体不舒服,我们立刻送你去医院。”

        邱莹莹跳起来,“哎哟,我去叫安迪,她有车。”

        换作樊胜美拉住邱莹莹,“别,我没病,只是……”她抬起泪眼,看着眼前两双纯真的眼睛,咬了一下嘴唇,下定决心说出来:“我很感动。我今天不开心,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关心我,我……我……”,樊胜美又是顿了顿,决心不是那么容易下的,有些事并不容易说出来,“我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关心,谢谢你们。”

        可樊胜美下了大决心,邱莹莹并没深刻领会,“樊姐,只是煮个鸡汤,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表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再回忆回忆,我感冒什么的时候我妈给我吃什么,备用,以后还可以拿来感动你。早说过了,你是我亲姐,我最失意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邱莹莹赤裸裸地表白自己对樊胜美的好,樊胜美听着,眼泪反而泛滥,“我真羡慕你们独生子女,家里所有的爱都给你们。我发誓以后说什么也只要一个孩子,即使生女儿也只要一个,我要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孩子。”

        关雎尔听到这儿,终于明白樊胜美为什么哭了。大约家里重男轻女,樊胜美从小没得到好的照料。但听得出,樊胜美心里也重男轻女得很。她当然不会在此时提出反对意见,只是温言道:“樊姐穿得单薄,进去屋里坐被窝里说话吧,别着凉。”

        邱莹莹将樊胜美推进屋去,一边问:“樊姐,你家重男轻女?我爸也是,一直埋怨我妈给他生的是女儿,让他壮志难酬,可对我还是宝贝得很。不过也难说,若是我妈再生个弟弟,我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可见我命大福大。樊姐有个哥哥,我记得。”

        此时,樊胜美更吃邱莹莹直爽的一套,她也忍不住有话要说。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她只说出了几个字,“人啊,都是命啊,尤其女人。”

        邱莹莹笑道:“樊姐,你可别这么想。我举个例子,我爸心里头接班人是儿子,他不争气偏偏生的是女儿,他对我是一样的宝贝,可他心里别提多别扭,都是他心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害死他自己。但是我就能拿女人做盾牌了,我爸对我有前程远大的要求,我只要一句我是女孩我就是弱,他就噎气了。可我对我爸提要求的时候,又搬出我是女孩我需要照顾,我爸只好乖乖答应。所以什么命啊不命的,别信,真的,你要真像我爸那样信了,就被我这种人利用了,还好我不是坏人,哈哈。”

        樊胜美闻言惊心,可想来想去,还是道:“你爸爸不是被你利用,你爸爸是爱你。一个人的家庭是一个人的宿命,改不掉的。”

        关雎尔谨慎地问:“樊姐今天是为家里的事不开心?”

        樊胜美条件反射地道:“没,不是,我公司里遇到一些不开心。我真幸运,有两位这么好的室友。人们说,好朋友如温泉,浑身僵硬地躺进去,每一根神经都会慢慢地带着幸福苏醒。谢谢你们。不早了,咱们休息了吧。”

        “晚安,樊姐。”关雎尔识相地扯扯邱莹莹的衣角,但邱莹莹扑过去抱抱坐被窝里的樊胜美,“樊姐,晚安,我们都是你的温泉。”然后才与关雎尔一起退出。关雎尔断后,轻轻替樊胜美将门带上。但邱莹莹站在门外,意犹未尽,“樊姐,我们不仅是你的温泉。前儿我遇到那么多事情,你一句‘有樊姐呢’,不知给了我多少勇气。我没你本事,可你只要一声喊,我也在呢。”

        两人听樊胜美在里面闷声道:“谢谢,小邱,有你这句话,我也有勇气了。”

        但关雎尔将信将疑,有勇气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能让身经百战的资深hR樊胜美哭出来的绝不是小事,精神胜利法不管用。可她还真帮不了樊胜美的忙,因为她猜不出樊胜美究竟遭遇了什么事。但屋里的樊胜美被友谊温暖得少了点儿唉声叹气,她想到,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生活就是生出来活下去,所不同的是,以怎样的精神状态去面对。

        翌日,樊胜美一大早去公司,赶在八点钟银行开门之前,将2000块钱转入妈妈,不,爸爸的账户。家里的银行存折虽然都是妈妈在操作,可妈妈自始至终都是用爸爸的名字开户。一个小时之后,樊胜美估计妈妈已经陪着苦主去银行拿钱后回家,她终于敢放心大胆地给妈妈打电话,此时,妈妈家应该解围了,大家心情都轻松,她这个出钱的也要感受一下,起码钱扔出去得听个响儿。

        但妈妈的回答让樊胜美直骂自己手欠,不该上杆子打这个电话。妈妈说,医院的住院费用是逐日产生,这才是给了昨天之前的所有费用,以后每天都得产生,每天都得给钱。听说,一天一千总要的。一天一千!樊胜美算了算,距离哥哥放出来还有四天,她一天一千,还得准备四千,差不多她存折可以洗清了。

        关雎尔担心樊胜美,又自知没能力从樊胜美嘴里掏出真相,让她能真正帮上忙,她想来想去,将昨晚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安迪。安迪将樊胜美的话整理排列一遍,有蛛丝马迹将樊胜美的不快往家务事上指,可证据不够有力,无法就此断定樊胜美昨晚早睡又哭泣是为了家务事。但她想到樊胜美前天晚上醉酒,醉得人事不省却还不由自主地哭泣,不知会不会是同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下,将樊胜美醉酒的事儿告诉关雎尔,但让关雎尔对樊、邱两个缄口不言,以免小邱嘴快,樊胜美尴尬。

        关雎尔立刻想到很多,女孩子一个人,跟人喝酒醉成那样,事后又哭泣,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很有原因。她看看安迪,相信安迪的告知说明安迪也想到差不多的事儿。两人在红灯前了然对视,关雎尔道:“樊姐最近好像跟上回与你去酒会认识的人在一起。”

        “我知道那人是谁,但不认识。”

        “我们……千万千万不能让小曲知道得太详细。她会发散型思维。我绝不会告诉小邱。”

        安迪无语了,只知道点头认可。两人都不敢去想樊胜美在章明松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不敢再贸然插手,询问樊胜美为什么不愉快。

        关雎尔不知为什么,为此觉得异常尴尬,她只得提出一件自家的事儿来转移话题,“安迪,我下个月要过大关了。如果考核不过关,我可能被刷掉。这个月起,上司开始做对我们的考评,我真担心。”

        “不要怕。继续尽自己的努力做事,用实力说明问题最简单易行,而且心安理得。往往纠缠于办公室斗争并抱怨不断的人,最该反思自己的工作有没有达到要求,可很多人看不到这一点。你则是反思过多。”

        “是的是的,但做事真的需要窍门,你上回跟我说了每一个人该怎么逐级对公司负责,我再回头看自己做的工作,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这些,该如何分清轻重缓急。只是,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我的,上司跟我说,我工作还不够有创造性。可我的脑袋每天被工作塞得满满的,真没时间去想创造什么的。有一次在茶水间听一位前辈说,是不是重点大学毕业,绝对是智商的分水岭。安迪,他们在考评时候,也会持这种偏见的吧。”

        “看来你的心头刺是文凭。只要做过高层管理,握有人事调配权的人都会告诉你,文凭只是进入的门槛,工作一年之后,唯有量才录用。你问题不大。考评过后,是不是收入猛涨了?值得庆祝啊。”

        “问题是考评结果不知怎样啊。还有,还有……”关雎尔说到这儿,脸红了,久久不能开口。

        “怎么了?又干什么小坏事了?”

        “前几天工作中发生一些纠纷,同样是面临考评的同事背后踩我和另一个同事,她被上司批了,上司说他相信我为人,说我敢作敢当,不会做那事。真好。但我说的是考评结果出来后,我妈她……她要安排我相亲了。”不知为什么,关雎尔与安迪特别投缘,与2202室友不肯说的事,都愿意跟安迪说。“可是……”

        “赵医生?”

        “是。让我怎么可能淡定地去相亲。而且,以后可能经常在楼道里遇到他,我要抓狂了。啊,我到了。”

        安迪愕然,抓着时间的尾巴赶紧说出心得:“我要记得以后一定善待对我示爱的人。”

        关雎尔跳出车门,正好听全安迪这句话,她不禁顿足喃喃自语,“这有关联吗,这有关联吗……”忽听有人喊她名字,一扭头,见到久违的李朝生。虽然李朝生西装革履,可自打看见赵医生之后,眼前的李朝生在关雎尔眼里变得傻大粗。但安迪临走扔下的话在关雎尔脑袋里敲响,善待,善待,微笑。“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今天来这儿办事,想到你一定照旧在这儿下车,来看看你。好久不见,又恢复一脸苍白。”

        “嗯,你依旧浓眉大眼。”

        “我又不是蜡笔小新。”李朝生见关雎尔扑哧一声笑了,也跟着笑,“又看到你笑,真好。还是很希望能邀请你一起出去玩,见见天日,别总闷在工作里。”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不会再跟你一起出去玩了。”

        李朝生惊住了,在分道扬镳的道口傻站着,都忘了说再见。他想不通,他是看着关雎尔进公司,是个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睡觉生活异常规律的乖乖女,怎么几天不见,忽然心有所属了呢。不,一定是借口。

        关雎尔说出此话,觉得心头异常轻松。善待,就是说明真相,不让对方抱有幻想。幻想,是个多么耗神的事儿啊。

        邱莹莹照常上班。她向来是个大快活,不大善于计较。而今心思钻在钱眼子里,她除了计较钱,其他依然不计较,虽然她主职收银,只要手头没活,她就勤快地在店堂里帮着忙碌,与店长一起擦拭灰尘。尤其,她喜欢招呼客人,因为那些客人在她眼里就是她喜欢钻的钱眼子。

        店长欢迎邱莹莹一起擦灰,却不欢迎邱莹莹帮忙招呼客人,因为那无疑会分去她的提成。店长官大一级压死人,吩咐邱莹莹尽量不要跨界,客人来了由她接待。于是每当客人光顾的时候,邱莹莹只能在收银台里面干跺脚。终于等客人来付款,她就帮忙细细打包,并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面印有淘宝网址。于是轮到店长干瞪眼,因为网店的收入提成归邱莹莹。而由于邱莹莹服务周到,态度真诚欢乐,客人很愿意此后光顾网店购物,省得大冷天为了一磅咖啡专程跑一趟。

        店长越看邱莹莹越讨厌。可老板计算总销售额,发现开网店后有增长,尤其是分析表明回头客通过网店得到巩固,老板便垂青于邱莹莹。店长越发讨厌邱莹莹。

        今天,店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曲筱绡。曲筱绡戴一副大墨镜,穿黑色短皮衣,脖子上挂着的肥厚围巾几乎淹没曲筱绡的小脸。邱莹莹不吱声,斜眼看着曲筱绡,她对曲筱绡有成见,再钻钱眼子也不愿主动招呼曲筱绡,这叫气节。

        曲筱绡却撇开店长,径直走向邱莹莹,“小邱,安迪说你在这儿。我想买一只插电摩卡壶,可以在办公室用的那种,不占地方,使用方便,而且最好是容易清洗,比较卫生。你帮我推荐一个吧。还有哦,要不锈钢的,不要铝的,可能有些人讲究。”

        “有些人,是谁?”

        “男朋友,绝对帅哥!”

        “难怪倒贴。”邱莹莹占得一句便宜,就快乐地适可而止了,去货架上取来两个样品,“你看看,这个是贵的,这个是马马虎虎的,贵的不锈钢一看就很有质感,材料用得好。贵的分四杯量和六杯量,你看买哪种。安迪一说就要六杯的,你那朋友做什么的……啊,我真混,上回山庄那个,四杯量,一看就是个没压力的。那人叫帅?你什么眼光。”

        “医生!上手术台的医生!”

        “六杯量的,毫无疑问。来我们这儿的医生不是洁癖,就是大烟大酒什么都上瘾的,咖啡恨不得拿茶缸喝。你挑摩卡是对的,上回来的一个心血管医生说最爱摩卡壶高压出来的浓缩咖啡,过瘾,喝了后心尖儿颤颤地痛快。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秘诀,让你去讨好帅哥?”

        曲筱绡本来还在游移,不知该选哪种,她对咖啡有概念,对做咖啡没概念,她家只是一只美式壶,只是刚刚听了安迪的推荐才开口就说摩卡壶。但一看邱莹莹悔不该告诉她的模样,她立刻决定了,“就这种六杯量的。”她知道邱莹莹不是那块做戏的料。

        邱莹莹翻着白眼帮曲筱绡包装好,顺便,不问就扔进去两袋磨好的咖啡粉,一只咖啡杯,一把咖啡勺,一大包奶球,一盒方糖,最后,才扔出一张账单。曲筱绡郁闷地看着,恨不得夺路而走,让邱莹莹为她的态度后悔。可这儿是安迪推荐来的,这礼物又是打算送赵医生的急着要用,她现在哪个都得罪不起,只有忍气吞声。但她不是甘于屈服的,趴在柜台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我爸集团公司每月需要采购大量咖啡,我的小公司上家是老外,也需要采购咖啡。邱莹莹,你还拉着个晚娘脸吗?”

        “你扛采购单来,每月五公斤以上,你想让我怎么对你笑,我就怎么对你笑。像你一样娇滴滴狐媚子地笑也行。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放空炮吗,才不信你。”

        “对我激将吗?得了呗,你那三板斧也想跟我较量。不跟你闹着玩,你给我包几种好豆子样品,我帮你去做推销,销出去了你也不用冲我怎么笑,只要,在22楼遇见我的时候,你娇滴滴地扑上来热情无比地拥抱我五秒钟即可。”

        如此好事,邱莹莹却不敢相信了,“你有什么阴谋?”

        曲筱绡侧目,“这也有阴谋?我拿无数SPA无数香奈儿5#身体乳伺候出来的娇躯白让你抱,你还叫阴谋?”

        “哇,我吓得娇躯一震。行,就这么定。”

        曲筱绡付款,戴上墨镜出门。但邱莹莹送到门口,忽然娇滴滴高呼一声“小曲”,就将曲筱绡熊抱了五秒钟。面对曲筱绡震惊的脸,邱莹莹镇定地道:“给你尝个甜头。”

        曲筱绡做呕吐状,“可以,当然再肉麻点儿更好。”

        邱莹莹以念念有词送别曲筱绡,“我只是见钱眼开,我只是见钱眼开……”等曲筱绡大笑离去后,她立马想发短信给樊胜美,告知古怪,可一想到樊胜美与曲筱绡坚定对立,只得作罢。安迪,她不敢打扰,关雎尔,忙。她只能将狐疑埋在心里,猜不透曲筱绡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

        etabby 樊这么做,也是潜移默化地接受她家的定势思维吧,就是他们的烦恼,有一个“超人”能毫不费力的解决。

        现在樊的家人,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让她解决。而樊呢,就是想找个富贵男人(连小老板需要她一同打拼她都不乐意),估计真找上了富贵男人,樊也就是伸手派,家里找她要钱,她跟男人要钱,可能要得比较有技巧。

        只不过她是女儿,所以很多人觉着想依靠男人可以理解,还挺有共鸣。她为了找富贵的丈夫/救世主,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钱买衣服奢侈品啊,有那个时间精力,干点儿发财的事儿多好。

        耐大可以给她开金手指,但是现实生活中,她如果不自我觉醒,前景堪忧。

        elvita 樊小妹的事,其实最可恨的不是她的兄嫂,而是她的父母。这对父母明知道他们在用亲情压榨女儿,补贴儿子,但是他们心安理得。真正的奥斯卡影帝影后在生活中。无论是母亲的眼泪还是父亲的沉默,其实都是一种姿态,一种表演,一种对女儿施压的工具。表面上左右为难,其实内心冷酷。

        总有一天这种变态的平衡会被打破,就是不知道樊小妹是先耗尽亲情,还是先被利用殆尽了。

        樊小妹啊樊小妹,王子是没有的,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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