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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安迪将信将疑,但樊胜美直到进了电梯还在信誓旦旦。“小关下班行头都很值钱,有笔记本电脑,爱疯手机,再加她是个年轻姑娘,小偷全知道是个好目标,小关能不知道危险?她决不敢一个人在大街小巷乱走,要走也是在我们小区院子里走走。”

        “或者她一怒之下在医院附近开了个宾馆房间?”

        “小关不像是一怒之下什么都不管的人。别看她随和,可上班每天得换一套衣服,绝不含糊;她脸上长痘,睡前护理也全套做足,绝不含糊。开个房间,钱不是问题,即使开了,她待会儿也得立刻退房回家,否则没法解决琐碎生活问题。这是她性格。我很怀疑,她已经先我们一步到家了。”

        “呃,我还真没太留意她这些细节。可如果小谢看到小关所谓的失踪只是一头扎进家门,会不会认为……”

        话音未落,电梯门开,两人到了22楼。安迪一脚迈出就见2202房门洞开,不禁一声赞叹:“小樊绝对英明。果然在家。”

        “呵呵……”樊胜美才得意两声笑,就瞬间变脸,“哟,怎么回事,谁在里面?”她一步抢进门去,却见她刚搬进小黑屋的那些坛坛罐罐都被人横七竖八扔在屋里过道,而一个陌生身影在“她的”小黑屋里忙碌。“你是谁?怎么回事?”

        “小偷?小樊快跑……”

        小黑屋里那人没好气地回头道:“都是住群租房的苦逼,装什么娇滴滴,有人进有人出不是很正常吗。”

        安迪与樊胜美不禁各自“哎哟”一声,安迪一看这张脸就记起来,这女孩早就在这幢楼里找过其他出租房,曾经很鄙夷地说过住群租房的都是穷人,没必要结交认识。樊胜美快步走回安迪身边,郁闷地道:“我做了件蠢事。我原想这间屋子的租金三天后才到期,我三天后跟房东去说我和小关合租这间房,省得扯皮三天的租金。我还想着留着这间屋子,万一小邱那儿有个波折,可以有条退路。这下完了。”

        “总有办法,但看样子这女孩不是个善茬。”安迪只得耸耸肩,赶紧去做更重要的事。她绕开那女孩随意抛放的箱子,来到房门紧闭的关雎尔的门前,“小关,在不在?我们都很担心你。”

        外面樊胜美一看,也“哦哟”一声赶紧跳进来,一齐拍门,“小关,小关?”

        可除了那新来女孩搬东西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两人无计可施,而新来女孩警惕地看着她俩,见没啥幺蛾子出来,就又回屋整理她自己的行李。樊胜美一把扯住欲走的安迪,使个眼色,才对安迪轻道:“不知道小关在不在屋里,如果不在,我这就下去小区里面和小区周围找找,你回家吧,大肚子晚上别磕着碰着。”

        “让你一个人黑夜找人多危险。一起去吧,我去拿个手电。”安迪不知道这个眼色什么意思,但见樊胜美的眼色转向关雎尔的房门,才恍然大悟。

        “别,再怎么,出点儿事我可以拔脚跑,你不行。回吧回吧。”樊胜美看一眼散落一地的她的坛坛罐罐,不禁叹一声气,这当下都顾不得自己的破事了。“或者,你要是急不肯回屋的话,站走廊里盯着看小关回来没有。也帮我看着点儿这些整理箱,别让人扔了。里面都是我这辈子攒下的宝贝衣服呢。”

        话音未落,两人的手机同时提醒有短信,摸出一看,是关雎尔发来,“别找我了,我在屋里,请让我一个人静静,对不起。谢谢你们。”

        樊胜美放心,才想得意一笑,外面却传来敲门声,谢滨看不见关雎尔的门,站外面大声问:“关雎尔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樊胜美浑身一凛,迅速将手机揣回兜里,见安迪也收了手机,才探出头来。“小谢你也找到这儿?快进来,我们正商量要不要撬开门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谢滨连忙冲进门,却不小心衣服下摆勾住新来女孩的行李,脸盆热水瓶一应物事应声落地,碎的碎,滚的滚,好生热闹。新来女孩跳出来一看,气得顿足尖叫:“里面没人,没人,她们两个烦半天喊不出一个鬼影,还商量出去找人呢,烦不烦,做事就没痛快点的吗!果然住群租房的都是一帮卢瑟。你别走,赔我热水瓶。他妈的,搬家穷三年,果然没错。”

        樊胜美正好借机解释,摆脱造假的慌张:“今晚新搬来的租户,我也才刚看见。我正打算下去院子里找找,我怀疑小关走不远。本以为她回来了呢。你也这么想?”

        安迪则道:“既然小谢也在,我不陪你下去了。”

        新来女孩怒道:“果然是群租房的素质,摔了我的东西都不知道要道歉吗?”

        谢滨在一群女孩子堆里有点神不守舍,听到这儿才醒悟过来,连忙掏钱给新来女孩,又赶紧弯腰捡滚走的碗。女孩才“哼”了一声,弯腰收拾一地乱糟糟的东西。安迪怕时间久了露马脚,忙道:“你们抓紧时间找人,这儿我来。路上小心,尤其小谢,我看你不在状态。小樊如果有时间给我房东的电话,我说好这间房租期满了归我的。”

        樊胜美斜睨女孩一眼,冲安迪摇摇头,拉起谢滨欲走,却接到一个电话。樊胜美怕又是关雎尔的,连忙避开谢滨才敢打开。却是邱莹莹的。她直截了当地道:“小邱,我忙,你如果没要紧事,明天再打给我好吗?”谢滨几乎是屏息听着。樊胜美见此,索性开成免提,公开给谢滨看见听见,以示不是关雎尔。

        邱莹莹那边咯咯笑道:“要紧事,别挂哦,樊姐。晚饭那时候小关替我打电话给应爸爸,成了。但我想来想去,还是搬回我们2202来住,显得我做事大方,当然我的东西就放应勤家占位置。应勤差不多礼拜一也该出院了。我没别的事,跟你打声招呼,我明天搬。你要等着我哦,我得先抱抱亲爱的樊姐。”

        “呃,你那间房……刚刚已经有人住进来了。”

        “房东凭什么,我租期还没到,还有三天。”

        “对不起,我以为你胜利跳出出租房了,就跟房东商量一下,搬到你的房间,我的房子腾空出来……”

        “啊,怎么会这样,樊姐你太心急了,起码等到我这边敲实了再搬吧……”

        樊胜美听得脸都绿了,火气一上来掐了电话,狠狠关机,跟谢滨道:“走,我们去找人。”

        谢滨看看大肚子的安迪,再看看怒气冲冲的樊胜美,断然道:“天很晚,我自己去找,我一个人快一点。樊姐和安迪姐请帮我……看看小关还有什么别的朋友家可以去,如果小关回来,请立刻通知我。”

        “如果小关回来,要不要告诉她你在焦急地找她?”安迪问了一句。

        谢滨一愣,避开安迪的眼睛,“不用了。只要她安全回来就好。”

        安迪送谢滨等电梯,看看满脸挂满焦躁的谢滨,想到包太当初调查她底细,她被逼得狗急跳墙,她最初想到的也是逃避。她不禁同情起了谢滨。这小伙子不仅得背负起失恋的苦,还得背负起被人调查起底的痛,这种滋味她懂。“小谢,除了小关父母,这儿我和小樊最了解小关,你如果需要谈谈,尽管找我们。”

        电梯到来,谢滨却进去后不急着走,两眼直视着安迪冷不丁地问了句:“请问,你为什么不要求我找到小关后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你。”

        安迪猝不及防,顿了顿才道:“你这么问很不友好。但我知道你心急。”

        “我知道了。但你们这么做有意思吗?再见。”谢滨将挡在电梯门上的手一松,电梯立刻关门下行。

        安迪愣愣地看着电梯门,又看看同样发愣的樊胜美,“完了,雪上加霜。逃不过专业人士的法眼。对不起小关。”

        新来女孩此时才冷笑一声,砰一下将门对着樊胜美摔上。樊胜美吓了一大跳,缓过神来捂着胸口怒道:“这什么人啊。我找房东说话。”

        新来女孩在屋里冷笑道:“外面的当心闪了舌头,都是群租房的穷逼,装啥能耐。”

        樊胜美差点儿被噎死,安迪一把拉樊胜美去2201,关门才道:“从时间上看,这女孩可能看见小关进门,但她对你我不说,也对小谢不说,看来她拿这儿当临时落脚点。她很势利,不想跟群租房里的人交朋友,也不管你们的任何事,但谁都别惹她。就是这么个人。咱们不跟她吵,直接找房东,加价把房子抢回来。”

        樊胜美喝着安迪递来的水,呼哧呼哧闷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我不舍得那钱。而且回头想想,那姑娘做得对,一团热心有什么意思,人家还是拿你当外人,一个伺候不周就翻脸,千好万好不如她男朋友。我的东西被那姑娘随便扔,也没人帮我心疼一下。”

        安迪知道樊胜美前面说的是邱莹莹,后面说的是关雎尔。她觉得劝慰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不如直接转了话题:“对了,跟包子说起你哥打算起诉你的事,他说你哥是闲的,他可以提供一份工作,也会让人盯住你哥。”

        “是你替我要求的吧?真的谢谢你,到最后还是你。可我再也不打算帮他们了,除非是打官司没办法只能接招,否则我当他们没有,我从没有过这些所谓的亲人,彻底脱离他们,不让他们找到我,我也再不犯贱找上门去,都自生自灭吧,做人真是没意思得很。”

        “你现在说的不算,等回头平静了,你再考虑考虑。”

        “真的,各人自扫门前雪,谁也没欠谁,我不帮忙了。”樊胜美虽然赌气,却也清楚安迪是真的帮忙,她有点儿习惯性地伸手挽住安迪手臂想靠靠。不料安迪犹豫了一下,还是挣脱开去。樊胜美一想就明白了,不禁想笑,倒是散了几分怒气,一屁股坐在门边沙发上。

        安迪听有人敲门,过去一看是直着眼睛的关雎尔,便开门放入。关雎尔直着眼睛进来,都没看见门边沙发上坐着的樊胜美,就直着眼睛道:“他……他误会我对赵医生藕断丝连。他就是因为这个丢下我离开医院。现在又……呜呜……误会更大了,肯定以为我跟你们串通故意闹失踪把他骗来。”

        “他怎么会误会到赵医生头上,他又不知道你的心事。”

        “我跟他说起过,他知道。”

        安迪轻度惊讶。樊胜美惊得忘了自己的伤春悲秋:什么,关雎尔跟赵医生?怎么回事?樊胜美忽然发现自己的存在很尴尬,她悄悄挪窝,钻到巨大沙发的背后,窝了起来,免得关雎尔脸皮嫩,更下不了台。

        “你们撞车也是因为这个?那你事后还打小曲电话叫赵医生来就不对了。”安迪诧异樊胜美的躲避,看来此时她只能硬着头皮伪装老法师了。

        “撞车之前正好我妈打电话来说他们在他老家调查他老底,他有点儿不快,但他没说什么。撞车后也不顾自己受伤先抢救我,丢下车子不管,先送我去医院。是我脑袋发昏,下意识就找小曲帮忙。想不到小曲出不来,只赵医生一个人来,这下才刺激到他了。我不敢见他,我处处无知,处处拖累他,还处处辜负他。可是我真不愿他误会我,我不愿在他心目中是那么一个人,我不会玩弄他,尤其是玩弄感情。”

        “要不要我找他解释?你一向不是玩心计的人,很容易解释得清楚。”

        “不要。”关雎尔嘴里说不要,两眼却眼巴巴看着安迪,希望安迪给办法。“是的,我一向不玩心计,今晚他为什么一再误会我?他如果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真让我失望。如果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专业鉴别人,他应该知道你为人。刚才我替你隐瞒,只出一个小小纰漏就被他识破。呃……”安迪不禁将关雎尔叙述的过程与曲筱绡调查的结果放到一起,“或许,是小谢故意制造误会?他知道你的为人,但他故意误会你对赵医生有想法,目的是脱身。但听说你失踪,他焦急地找上门来,等发现你无恙,他立刻又故意误会我们欺骗他,再度脱身。因此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他心里牵挂你;二,他有什么事无法面对你。”樊胜美在沙发脚下听了点头,看样子小谢心中有鬼,她顺利推测,鬼就在撞车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关家父母赴谢的老家搞调查摸底细。

        可是,樊胜美也顺利预计到,关雎尔接受不了如此的推论。果然她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声,“他……不会!不好意思,晚安。”随即,樊胜美便听到摔门声。樊胜美钻出脑袋,本打算安慰安迪几句,安迪却冲她耸耸肩,“我自己也刚体会过爱情的盲目。不过我从今天起改变对小谢的看法,如果换成是我,再制造误会,也一定是栽赃到自己头上,有什么罪过自己担着,而不是诬赖他人。”

        “拜托,这话虽然有道理,但千万不能再跟小关说,她听不进去,急起来跟你翻脸。你赶紧洗洗睡,明天还有大事去办。”

        “当然,既然小谢千方百计离开小关,他不可能再对小关造成伤害,我还干吗多事。其实早前的分析也不必对小关说,多余。”

        “不不不,朋友情绪低落时也需要抚慰,各种方式,包括戳穿事实真相,告诉朋友不用内疚。但……”樊胜美一想到自己一直这么做,可换来的是什么呢,不禁又气馁,“算了,生活不易,管好自己,各自修行。我连自家的事都管不好,还乱七八糟插手别人的事,别人没笑话我已经是开恩。安迪,这阵子我一想到过去的种种,总是体温骤增。灰心丧气啊,灰心丧气啊。拜拜,我也睡去。”

        安迪没有挽留,开门送客。但难得地主动伸手搂搂樊胜美的肩膀。她虽然没说什么,可樊胜美心头一热,22楼最高不可攀的人认可她。

        但关上门,安迪不由得对门板自言自语:“我明天去包子那儿办理结婚登记,不是大事吗?大家怎么都没点儿表示?”

        樊胜美回去2202,见她的整理箱依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显然关雎尔进出时并未帮忙挪动一下。她心中不快,瘪了下嘴,开始动手往自己屋里搬。

        她这边一有响动,关雎尔很快探出脑袋张望一下,随即拿毛巾牙刷出来,凄婉地叫了声“樊姐”。樊胜美差点儿心软,可一眼看到她正好端着一只装满衣服的整理箱,而关雎尔都没伸手扶一把,她又恢复了灰心丧气。她端庄大方温暖和谐地来了句:“早点儿睡。”便目不斜视地进了自己屋子。

        关雎尔欲言又止,站那儿发了会儿愣,没去洗手间,却又回去卧室。樊胜美看了冷笑,看样子关雎尔又想请教她,又不肯降尊纡贵主动提出,这当儿还摆着臭架子等她死皮赖脸凑上去问大王有何指教。想想关雎尔在安迪面前的主动态度,樊胜美不禁自伤,人家小姑娘看不起她呢。樊胜美脸上又红热起来,她这辈子都活了些什么啊。

        关雎尔回到屋里,万般纠结地打开手机,反正此时已经可以确定,谢滨不会再打电话给她。她把玩着手机,越想越伤心,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机上,手背上。她翻手捂住嘴,不让哭出声来。

        樊胜美辛辛苦苦将杂物搬回自己屋里,拍拍手看一眼紧闭的小黑屋的门,想到那间屋里已然入住一个陌生人,她心里挺失落。此时她脸上已经退烧,坐镜子前卸妆,隐约似乎听到关雎尔屋里传来闷闷的使劲儿憋住的呜咽,她心里叹了一下,终究是抵挡不住,将卸妆乳涂满整张脸,走出去敲关雎尔的门。门倒是应声而开了,果然,见到两手捂脸的关雎尔。

        “小关,明天安迪结婚登记,你有没有表示一下?”

        关雎尔惊得露出两只泪眼,“啊,给闹忘了。哎呀,哎呀,怎么办。”

        “就知道你忘了。即使明天早起送安迪上车,给个大拥抱祝福也是很不错的,心意到了就行。我问了安迪出发去机场的时间,回头提醒你起床。”

        “好的,樊姐,谢谢。”

        樊胜美见关雎尔又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一个字都不说,心里真想甩袖而去,可终究是心软,还是开口自认犯贱地殷殷询问:“想说什么,尽管跟樊姐说。”说完就恨不得打自己耳光,可伸出的手却关了关雎尔卧室的门,免得声音传出去。

        “难以启齿呢。我再也不奢望恋爱了,一次丑人多作怪已经够显眼,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这有什么可难以启齿的。撞车、误会,谁没碰到过。打打闹闹才是我们普通青年的恋爱。”

        “可是,你、安迪、曲曲的男朋友们,会在你们刚刚撞车后扔下你们不管吗?多大的误会,他怎么可以一走了之?说到底,是我丑人多作怪,自作多情。”

        “要不,樊姐约一下小谢,礼拜六见个面谈谈,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使杀人放火也得让人有个申辩的机会啊。”

        “不用谈了。我不会再自取其辱,我有自知之明。”

        “唉,我看一定有曲折。你别这么武断。”

        “再有曲折,撞车后也不可以把我扔在医院一走了之。”

        樊胜美听着,觉得关雎尔此时所言与此前对安迪所言略有不同,跟安迪说话时,关雎尔还为谢滨辩护呢。可是她不能指出,只得再三抚慰作罢。可是不再啜泣的关雎尔两眼空洞,樊胜美看着很担心。这一刻樊胜美早原谅了关雎尔不替她看顾整理箱,换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对什么也都是视而不见的。

        可是樊胜美一走,关雎尔心里又推翻刚才的想法。当时两人一起出的车祸,谢滨也正需要女友的安慰,可她却鲁莽地奉上前单相思一枚,谢滨怎能不大受刺激。

        关雎尔的一颗心摇摆不定,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捧着电脑上网瞎逛。她忍不住在微博写下一句: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基本上就不是真的。

        另一个失眠的人谢滨看见,一张脸顿时变色。

        安迪准时起床,拉开窗帘,窗外透入晴好的天光。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从此她和包子将成为法定的一家人。但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从此将有亲人。未来会怎样,她不知道。她与包子会不会永远相看两不厌?她的孩子是不是正常人?全都是未知。可现在她有爱人携手,未知便成了希望。有希望的未来总是令人憧憬的,犹如窗外春天的晨曦,丝丝毫毫都令人心生愉悦。怎能不乐观。

        她毫不犹豫决定给邻居们一个弥补的机会,她结婚,她们必须有所表示,否则似乎太不符合朋友的道义。

        她才发出短信,一个电话便进来,是樊胜美在那端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安迪赶紧过去开门,果然见樊胜美与关雎尔等在门口,樊胜美笑容满面地将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她,关雎尔状态很差,眼皮红肿,额角又有痘痘群隐隐萌发,但关雎尔干净利落地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在朋友满满的祝福声中,安迪觉得朋友的拥抱也很温暖。

        樊胜美请了假,专程送安迪去机场,关雎尔没准备,打算送她们到大门口上出租。安迪才刚将行李箱拖出来,樊胜美便快手抢了过来,顺手还整理好安迪的胸针。等她全套动作完成,关雎尔都还没伸出手。樊胜美一看才释然,显然关雎尔娇生惯养的,从来有父母前呼后拥地伺候着,她没有培养出举手之劳的习惯。关雎尔没有帮她挪整理箱的意识,同样也没有帮安迪拉一下行李箱的意识,大小姐从不伺候人,一视同仁。樊胜美笑眯眯地挽着关雎尔一起走出门。

        天还很早,小区道路上来来往往的是锻炼回来闲云野鹤般的人们,和眼睛都没睁开的学生。因此大门口身形笔挺的谢滨就显得非常突兀了。安迪先老远地看见了,“谢滨?”她扭头看向关雎尔,“看见没有?大门口,立柱边……”

        关雎尔与樊胜美都属于轻度近视但死活不肯戴眼镜的,安迪还得给关雎尔指点方位。可安迪再抬头看立柱,发现人迹已渺。面对樊胜美“在哪里在哪里”的追问,安迪郁闷地道:“一转眼人就没了,溜得飞快。”

        樊胜美问:“你确信没看花眼?”

        “我看花眼也只会看到包子,不会看到不熟悉的谢滨。走过去问问保安便是。”

        “我……对不起,安迪,我不送你上出租了。”关雎尔早在听见安迪轻呼“谢滨”时已手足无措,钻到安迪身后。“安迪,祝你幸福,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

        “他来干什么?这会儿我和小樊都在,你尽管跟我们出去,别怕,有什么事我们对付。”

        “我心里没准备,不是怕。我走了,对不起,对不起。”关雎尔逃也似的跑了。

        连樊胜美都问:“既然千方百计地脱身,这会儿又来干什么?来了又为什么逃走?难道是真感情,却实在有无法说出口的困难?”

        “爱得不够,弃之可惜而已。”安迪觉得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世比谢滨的灰暗多了,可自打认定包子后,她就没想到过放弃,包太想玩什么把戏,她一概奉陪,对包子也并不隐瞒。

        两人正好走到大门口,四周围看看,早已不见谢滨身影。樊胜美早娇笑着上去向保安打听,果然,保安给了一个肯定答复。樊胜美疑惑,短信提示了关雎尔。“小关还得一个多小时才出发上班,小谢这就等在门口。早那么久,只为见伊人一面。哇,这是我多年未得的待遇了。我立马立场动摇,倒向谢滨。”

        “你这墙头草。我可以打开礼盒吗?有没有风俗上的规矩?”

        “没规矩,你打开吧,我早等着你打开呢,本来就是送你的,随便你处理。”

        安迪上了出租后才小心打开包装,见里面是一对只有手指头大的杯子,一只粉蓝,一只粉红,用一根红色粗绳拴在一起,挺精致好玩。樊胜美解释道:“我这一年马马虎虎学了点儿软陶手艺,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两只稍微像样点儿的杯子,嘻嘻。我们那儿结婚要喝交杯酒,酒杯用同心结串起来,寓意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这两只杯子虽然小得都不够放一滴酒的,但我们图个吉利喜庆。”

        “太好了太好了,我现在特迷信,凡是风俗说吉利的东西都要。我系项链上。”

        樊胜美哭笑不得,“可别,这做工太业余,只能骗骗你。我替你系到手腕上,别招摇出去,咱暗搓搓自己吉利。”

        “我昨晚还纠结你们对我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全都没反应,又不好意思讨要你们的祝贺,原来你早用心准备好这么大的惊喜。我太开心了,真想不到跟你们住一起,竟然能得到你们真心对待。真激动,真的激动。”

        樊胜美又欢喜又惊愕,想不到安迪高兴起来像个孩子。她若有所悟,难道包奕凡一早看清安迪职业形象背后的天真?毫无疑问,如此真挚的天真谁不喜欢呢。她不禁想到自己总喜欢表现得老谋深算八面玲珑,大概只有王柏川那等傻小子才吃那一套了。樊胜美不禁脸上又一阵火烫,过去自以为精明,实则大错特错。

        安迪受樊胜美礼物的鼓励,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曲筱绡。“嘿,我今天结婚,你什么表示?就等你了呢。”

        “我在开车,在开车,车上还载着我家太后,事关重大,停车再跟你说。”

        “有表示?”

        “当然有,你我什么关系啊,我没兄弟姐妹,你就是我亲姐姐。”

        电话那一端,戴着墨镜的曲母等女儿放下电话,道:“我还是半路下车吧,我没心情。”

        “没心情我才要一步不离跟着你呢。但安迪的要紧事我必须到场,只能打包把妈妈带上。”

        “跟你说了,妈妈没事。你好好去玩,别挂念妈妈。”

        “不要。我忙一晚上好不容易才给你等到一张退票,我容易吗。老赵也说了,这两天必须跟你寸步不离。”

        “小赵也是个乖孩子。”

        “那是那是。一般乖孩子都不帅,只有老赵又乖又帅,极品了。等下你会看到安迪也是又乖又帅,你会喜欢她的。别跟我说了哦,我得赶在安迪之前到机场,给她惊喜。”

        于是,安迪与樊胜美才刚下车进入候机大厅,只见一条黑影蹿起,半空传来一声尖叫“surprise”,樊胜美见安迪被曲筱绡熊抱。樊胜美至此才松一口气,还好,曲筱绡真的在,否则安迪会失望。而曲筱绡根本不容别人说话,抢着道:“安迪,我陪你去,机票早买好了。而且我今天把我娘免费送你用一天,你得带上娘家人撑腰。”

        “这也是习俗?”

        曲筱绡一愣,但立刻打蛇随棍子上,“当然是习俗,娘家人怎么可以没有。你这只是办登记,你要是办婚宴,我把娘舅也叫来给你主持大局。”

        安迪不疑有他,激动得赶紧与曲母握手相见。樊胜美轻声对曲筱绡道:“你想得真周到。”

        “那是。你也一起去?你哥正愁找不到你呢,你还敢回去?”

        “我不敢。你来就太好了,正愁安迪一个人上飞机,总是有点儿孤独。想不到你考虑得更周到。”

        曲筱绡竟然老脸皮一红,扯开话题,“咦,安迪的小跟屁虫怎么没来?”

        樊胜美一笑,“赶紧去办登机,安迪交给你了,你得保证安迪下飞机时候美美的。”

        樊胜美与安迪告别时,想不到安迪竟然主动伸手拥抱了她。她克制不住,一声“咦”脱口而出。安迪不好意思地笑着,赶紧脱手,“太感谢你们了,你们都真好,对我真好。”

        “好什么啊,朋友应该的。”曲筱绡伸手,“给我护照,我去办登机,今天给你做跟班。”

        安迪看着朋友们,连声说“好的,好的”,她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开心得合不拢嘴。直到老谭匆匆赶来时,她也给老谭一个拥抱。老谭彻底惊呆了。

        关雎尔内疚地跑回2202,直到吃完早饭,整装出门,一颗心依然怦怦乱跳,呼吸混乱,隔几分钟得深呼吸一下才能缓一口气。她说什么都不敢走正门,唯恐撞见谢滨。她早早出发,绕道与大门反方向的西门,宁可多走一些冤枉路。

        可她才走出门,就一眼看见倚灯柱上垂头丧气的谢滨。谢滨低着头,显然没看到她出来。关雎尔抓住脑袋里仅剩的一点智慧,心想,他怎么在这儿?

        似有心电感应,谢滨一眼看了过来。那一眼仿若催眠:跑,阿甘,快跑!挎着硕大电脑包的细溜溜的一个女孩立刻蹬着高跟鞋发足狂奔。不仅谢滨,过往路人都不禁瞠目结舌地看一个纤弱姑娘超越极限地飞奔,好像姑娘身后追了一群恶鬼。但谢滨回过神来,便更加神色黯然。

        关雎尔跑出很远,早已跑离谢滨视线几倍之外,终于双腿一软,踉跄倒地。她已经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在两条腿上,此刻连起来都困难。关雎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地上,眼看着周围慢慢围上来一圈叽叽喳喳的人,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她为什么躺地上,还有人竟摸出手机拍照。她竟然是在这种场合,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了别人眼中的中心。关雎尔恼羞得无地自容,一把甩开来扶她的一只手,慢慢地自己爬起,慢慢地拖着电脑包离开人圈子,万幸,打到一辆出租车。坐上车的瞬间,关雎尔委屈得泣不成声,都无法与司机说话,只能递上一张名片。

        出租车开了多久,关雎尔就握了多久的手机。她手机屏上只有安迪的号码,可她终究没拨打出去,不想打搅人家的一团喜气。直到下车,为躲避路人目光的探询,她只得装作深深埋头在手机上操作,她才往爸爸手机发出一条短信:你们别忙乎了,我已跟谢滨分手。

        可关母一看短信,就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们女儿会使小手段了。小伙子越是拦手拦脚,说明越有猫腻。走,出发。”

        关雎尔甚至都没收到爸妈的回复。她完全闹不明白了,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却都烂进肚子里。不想再问谁了,她再也丢不起这个人。昨晚今晨,已经把她的自尊心折损殆尽,她没有勇气再节外生枝。这是她的命,她合着就该本分做人,不该有痴心妄想。

        安迪一直在笑,即使坐下说正经话题,依然掩不住满脸的笑。“曲曲,对不起,我的事还累你妈妈老远跑一趟,她这么忙我还辛苦她。”

        “没事没事,她那黑眼圈是给我爸气的,我爸三心二意,恨不得三妻四妾,老家留个伺候老娘替他尽孝的,这边放个替他卖命挣钱的,最好外面再多弄几个狐狸精。”她说着探出脑袋往前看看,见前排她妈妈和老谭似乎谈得还行,才稍微放心。

        “包子家也一样。包子要是敢学他爸,我拧下他的头当皮球踢。”

        “就该这样,对他们要从小教育起来。”曲筱绡说着就笑起来。

        “一直在等你问昨晚小关的事,奇怪今天怎么不八卦了。”

        “昨晚经历很多事,关关那些算个屁,没兴趣了。大不了谢哥哥听说关关爸妈去他老家他做贼心虚,赶紧找各种借口离开关关,省得被关关爸妈驱逐更加没面子。男人嘛,面子比性命还重要,够傻。”

        “难怪,昨晚听说关关失踪,他找上门来,一看人在,就假装误会我们骗他,转身就走。然后今天等在大门口,一看见我们出来,他又一转眼消失了。不痛快。”

        “啊?还真有八卦啊。这种人直接蹬了他。我再怎么折腾老赵,分手时候老赵肯定责任都揽到他自己身上。还有你看樊大姐,别看她一向糊涂,可为了跟王柏川分个手,还特意摆一桌给尽王柏川面子。”

        “我也这么说,我现在跟你一样投反对票。”

        “你早该投反对票。我早知道他肯定心机重。你想,一个拖油瓶从小没大人罩着,那些小朋友该怎么欺负他。他不像你,你是天才……”

        “我小时候也吃尽苦头。经常恨不得缩成薄片,躲进墙缝里。但我可以让别人抄作业,幸免许多灾难。我的小伙伴非常可怜,有些性格软弱的被压迫到底,有些滑头点儿的投靠有力的小朋友做牛做马,看上去朋友很多,其实甘苦自知。很少见有人结伙对付有父母保护的孩子,再强大的孩子在大人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但不能因此看死一个人,长大后会变的,我是个好人。”

        “我不是看死谢哥哥好不好?我是说他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心思太复杂。他要是跟我在一起,完全不成问题,我小时候比他复杂得多,跟他有得玩。关关这种温室里长大的,经得起吗?他要玩起手段来,关关蒙在鼓里怎么死怎么活的都不知道呢。看看,这不灵验了吗?小小画个圈就是圈套。我交朋友找老公都很明确,只找本质好的。本质不好的,即使本事再大,对我大有好处,我也一辈子都当他们酒肉朋友和客户供着。”她说到这儿,压低声音,悄悄耳语:“这是我妈看人不准吃了亏,从小拎着我耳朵灌输的经验,我以前才不当回事,回国做生意后越来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一般人我不告诉的哦。”

        安迪不禁点头,“你找老赵,有眼光。”

        “嘻嘻,老赵又是另一回事啦,老赵那么帅,他就是本质稍微坏点儿我也要他的啦。我好想好想老赵哦,分开一天都不行了。”

        老谭回头看看,见安迪与旁边小姑娘两只头凑一起叽叽呱呱都没停顿过,又是骇异。他差点儿要怀疑有什么灵魂附身到安迪躯壳里了。不过安迪变这样子,他才放心。

        “关关该怎么办?”

        “谢哥哥吧,也不能说本质不好,我没好好交往过,不知道他。但我就是知道,他对关关好的时候,肯定能把关关伺候得小公主一样,若是哪天对关关不好了,关关没法招架。但他俩的事儿我不管,关关有她爸妈把关。再说了,她看不上我,遇到麻烦事才不会来找我,我热面孔贴冷屁股干吗。你也小心,人家不舍得揍关关,揍你却刚刚好。”

        安迪心中有极大忌惮,顿时脸上变色,“一直想说,小谢不至于这样吧?”

        “我不知道他本质,但事前有防范才好。”

        “阿弥陀佛,他已经以为我串通关关一起骗他了。”

        “这是小事。总之离他远点儿,怕万一。”

        “为他叹息。他小时候这么苦,长大还得受累于小时候的苦。我是一样的苦出身,有点儿不忍啊。”

        “呸,听我的。让圣母去拯救他。你还不够格。”

        安迪想来想去,决定自己还不够资格做圣母。

        泡泡 嘿嘿,不破不立,小谢和小关之间早晚要经过这个坎儿,都要有包容对方的能力才能够走下去,否则,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cd 小谢离开,是因为他以前不爱关关的,真的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媳妇。但现在的他突然发现,他爱上她了,他对自己以前对小关的种种欺骗行为觉得对不住了。小关不留,是因为她明白了,小谢也许并不爱她的。于是,这是两个人真正的开始。

        动 我觉得小谢之前的爱,是基于安全的爱,只是想得到的自我的爱,并没有那么爱,离开是因为发现原来在爱面前一切欺骗都显得卑鄙了,他自愧地离开。小关不留,是因为她原本就缺乏信心,现在更觉得自己父母的行为让自己无资格得到这份她认为的纯粹的爱。正是小关对爱情的尊重得到了小谢的尊重,于是我也觉得两人有机会真正开始,但那会是另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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