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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蚕豆乖,乖蚕豆

        俺这样说行吗?好,那俺就接着讲。那会儿,俺曾想给葛任写封信,把宗布勾引冰莹的事告诉他。可转念一想,不行,不能写。林副统帅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葛任正为革命努力学习,俺不能用这些小事去打扰他。俺想,要是说了,他可能还会生气呢,说俺只关心小事,不关心大事。

        嗐,你们都看到了,俺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虽说好多事情俺都忘个球了,但是!凡是和葛任有关的,俺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为啥呢,因为俺知道,俺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早晚有那么一天,组织上会派人来,向俺打听葛任的英雄事迹。这不,一听见喜雀(鹊)叫枝头,俺就知道组织上派人来了。再来一根(烟)。

        下面该说啥了?还是那句话,你们指向哪里,俺就打向哪里。弹指一挥间,有好多年,俺都没有见到他。从日本回来以后,他去了北京。听说他在北京,俺非常想去看看他,顺便看一下天安门城楼,看看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再看看人民英雄纪念碑,缅怀一下革命先烈。啥,那会儿还没有纪念碑?嗐,反正俺想去北京见见他。可很快俺就听说,他又去苏联了。不,那会儿苏联还不叫苏修。弹指一挥间,又是好多年没能见着他。后来,俺听说他从苏联回来了,在上海大学教书,成了一名教授,俺一拍屁股,赶紧跑去了。

        同志们,话可不能这么说。在大学教书的,可不都是臭老九。毛主席也在上海大学讲过课,还有郭沫若、李大钊。葛任与李大钊经常串门。真的,哄你是狗。学校在啥地方?让俺想想,好像是凌云路。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的“凌云”。教授教授,越教越瘦,他比以前更瘦了,不过精神很好,斗志昂扬。他那会儿教的是苏联文学,俺就是从他那里知道,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的。哈哈,别急着反对,这话不是他说的,是列宁说的。列宁说,托尔斯泰是镜子,那他就是镜子。

        到了上海,葛任先领着俺吃了一顿,美美地吃了一顿,吃得俺直打嗝。吃不完兜着走,俺拎着一笼包子,摇摇晃晃往学校走。路上碰到几个瘪三,试图把包子抢走。俺飞起一脚,把那个瘪三打得屁滚尿流。继续往前走,又遇到一个人,病恹恹的,已经饿得走不动了,俺就把包子全都给了他。葛任同志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先问俺有啥打算。啥打算?跟着你继续读书呗。他想了想说,阿庆啊,你这个人心眼好,而且胆大心细,最适合当医生了,俺介绍你去学医吧,以后也好在社会上立足。对俺来说,他的每句话都是圣旨。俺二话没说,就说行,明天就去上学。就这样,葛任掏钱,送俺到上海医专旁听了好长时间。不是吹的,要是学完的话,俺一准成为一个好医生。但后来俺不想学了,因为学费太贵了,俺不想给葛任增加负担。

        有一天俺放学回来,到上海大学找他。他夹着课本,正要出门。见俺来了,他就说他要带俺去见个人。俺们坐着黄包车就出去了。到了慕尔鸣路进了一个小院子,咚咚咚咚一敲门,走出来了一个人。你猜是谁?猜不着吧?对,是个女人。原来是冰莹啊,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长得像个洋娃娃,活脱脱一个小冰莹。她哇哇哇说着,可俺一句听不懂。原来,她说的是外语。

        你说啥,那是谁的闺女?当然是冰莹的呀。好,既然同志们都知道了,那俺就招了吧。没错,那是冰莹和宗布合伙生的。问题是,这闺女从小就能分清敌友,搞清楚啥叫敌我矛盾。她根本不理宗布那一壶,把葛任当成自己的亲爸爸。所以说,她是不是葛任亲生的,并不要紧。同志们都看过《红灯记》,都知道李铁梅不是李玉和生的,李玉和也不是李奶奶生的,可他们还是比亲人还亲。所以,是不是亲生的并不要紧。你说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毛主席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吗?啥,这话是俺说的?那你就当俺放了个屁算了。

        好,俺接着讲。李玉和能做到的事,葛任当然也能做到。连她的名字蚕豆,都是葛任给起的。对蚕豆,葛任真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知道怎么心疼才好。当时,蚕豆刚回来的时候,小脸黄黄的,活像一只梨。葛任就亲自动手,啥好吃给她做啥。蚕豆跟葛任也是亲得很,不管去哪,都要葛任带着她。连回杭州看她外公,也要葛任陪她一起去。葛任还给她写过一首儿歌。蚕豆花,蚕豆花,你是爸爸的心疙瘩;晚上睡觉哭又闹,早上起来笑哈哈。你说啥,俺唱得不对?那你说说,怎么唱才叫对。好吧,既然同志们说不对,那俺就再想想。嗐,想起来了,应该这样唱。乖蚕豆,蚕豆乖,八九点的太阳升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未来靠俺的乖蚕豆。反正他一唱儿歌,蚕豆就不闹人了。然后,葛任就开始看书了。冰莹呢,就开始做女红,纳鞋底。

        对,纳鞋底,哄你是狗。俺本来已经忘了,可是前两天搞忆苦思甜的时候,俺突然又想起来了。当时队长命令大家吃糠咽菜。有人说刚吃过,能不能过几天再吃。队长就给大家做思想工作。他先问,毛主席平素都吃啥,你们知道吗?没人吭声。他就让一个叫张永胜的人出列回答问题。老张,你是学毛选积极分子,你说说看。老张这人胆子小,放个屁都害怕砸住脚后跟。他红着脸,不敢说,像是被嚼环勒住了嘴巴。问急了,他就说,队长,你上回不是说,毛主席的枕头边放了俩罐儿,一个罐儿放冰糖,一个罐儿放芝麻糖,想吃冰糖吃冰糖,想吃芝麻糖就吃芝麻糖。队长说,是啊,这话俺说过,可毛主席也带头忆苦思甜,吃窝窝头啊。他又问,你们知道江青同志平素干啥吗?这回他问的是俺。俺就说,那还用问,肯定是学习老三篇。他又问,学完老三篇干啥?俺说不知道。不光俺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队长说,鸡巴毛,这你们都不知道,江青同志平素学完老三篇,就坐在毛主席身边纳鞋底,可到了忆苦思甜的时候,她就不纳鞋底了,改打草鞋了。对,那会儿听队长一说,俺顿时就想起了冰莹纳鞋底的事。葛任看书时,冰莹就在旁边纳鞋底,打草鞋。至于葛任,他除了看书就是写书。他已经写了厚厚一摞,题目叫《行走的影子》。啥意思?这你还能不明白,说的是你走到哪,影子就跟到哪,身正不怕影子斜。俺老问他,喂,影子走到头没有啊?他说还早着呢。他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改。俺催他睡觉,他也不睡。他说,你去睡吧,别管俺。冰莹叫他也不行。有时,冰莹就让蚕豆去叫他。他只好停下来,给蚕豆唱儿歌。怎么唱的?俺前面不是说过了吗?你说啥,刚才没有记上?是不是因为俺唱得太好了,同志们光顾着听了,忘掉记了?好吧,既然同志们喜欢,俺就再唱一遍。乖蚕豆,蚕豆乖,睡到太阳爬出来;太阳出来红彤彤,起床跟俺干革命。蚕豆一瞌睡,他就又写开了。

        嗐,再后来,他就没工夫写了。为啥?因为更重要的工作正等着他呢。他听从党的召唤,去了大荒山。那会儿,大荒山是个苏区。对,大荒山他去过两次,这是第一次。他走到哪里,俺就跟到哪里。对,俺就是他的影子。他去苏区,俺当然也要跟到苏区。同志们都看到了,俺是一步一个脚印,跟着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再后来为了革命事业,俺当上了表演,不得不和他分开了。可是,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不管走到哪里,俺的心都时刻和他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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