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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花腔女高音《牧笛》@ 歌乐山

@ 歌乐山

        好吧,你们指向哪里,俺就打向哪里。事情还得从冰莹说起,那是在1943年2月。有一天晚上,俺带着几个弟兄去舞厅里玩耍,在那里见到了冰莹,胡冰莹。胡冰莹是俺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哦,说错了,不是漂亮,是俊俏。漂亮叫人腐化堕落,俊俏却叫人勇往直前。她长得有点像样板戏《杜鹃山》里的柯湘,真的,哄你是狗。同志们千万别想歪了,对俺这样的地下工作者来说,玩耍就是革命。那是重庆歌乐山的舞厅,排场得很,一般人进不去的。我进去的时候,舞会已经开始了,人们都在跳伦巴。伦巴知道吧?不是车轮滚滚的“轮”,是封建伦理道德的“伦”。

        伦巴是两个人搂着跳。啥?不跳忠字舞就不叫跳舞,这是不是最新指示?队长怎么没有组织我们学习?好,俺继续说。那种舞跳起来是这样的。把那个茶缸递给俺,俺给你们比划一下。哦,不行,茶缸太粗了,得用筷子。哦,筷子也不行,太硬了。谁来和俺配合一下。没人愿跳?其实俺也不愿跳。和你们一样,俺最爱跳忠字舞。好吧,那就打个比方吧,跳伦巴就像两条长虫竖起来打架,你往左边扭俺往右边扭。然后,腾的一下,猛然掉个头。俺就是在她掉头的时候看见她的。那还用说,她也看见了俺。可她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又蹦又跳。歪戴帽子斜插花,她歪戴着一顶软帽,俊俏得很,说她是舞会上最俊俏的女人,也不过分。当时俺就想,真鸡巴怪了,她到重庆来干啥?

        一曲终了,俺端着酒杯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盯了俺一会儿,说,长官,俺累了,不想跳了。俺说,长官是给别人叫的,可不是给你叫的。她说,长官一准喝多了,咱们好像并不认识。当着那帮弟兄的面,她闪了俺一个大红脸,让俺下不来台。怎么说呢?她要不是冰莹,俺一准想办法收拾她,出出这口恶气。可她是冰莹啊。看着死去的葛任的面子,俺也不能把她咋样。更何况,俺小时候在她家里住过很长时间。对,说到这里,俺得顺便强调一下,俺也是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俺既然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那俺生下来就是革命群众。

        好,俺接着说。她闪了俺一个大红脸,俺想,不能再在这里丢人了,还是赶紧开溜吧。可那几个弟兄却赖着不想走,他们都已经找到了舞伴,想跳个痛快。俺一个人喝了一会儿闷酒,然后去解手,解小手,也就是撒尿。啥?你们知道解小手就是撒尿?俺也没说你们不知道啊。撒完尿出来,刚叼上一根烟,就有人要替俺点火。还能是谁?冰莹啊。俺刚凑上去,噗,她把火吹灭了。她说,还生气呢?说着,她用报纸在俺头上扫了一下。也不知道咋搞的,她这么一说,俺的气就全消了。俺正要问她为啥来重庆,她借着给俺点烟的工夫,悄悄地对俺说,她找俺有事,要俺到她的住处去一趟。

        她就住在歌乐山下,和那个舞场只有百步之遥。为啥叫歌乐山,跟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有啥关系?嗐,其实俺也是一知半解。听说古代治水的大禹,就是在这里结的婚。因为大禹大摆筵席,跟弟兄们歌乐于此,后来就叫歌乐山了。不,冰莹没在房间里设宴款待俺,而是带俺来到了嘉陵江边。江风劲吹,背后是悬崖峭壁,冷飕飕的。不过,俺并不觉得冷。歌中唱得好,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她冷不冷,俺不清楚。她不吭声,只是抱着胳膊来回走,好像心事重重。江风把她身上的香气,吹进了俺的鼻孔。一闻到那香气,俺就像又回到了杭州。冰莹在杭州的家中,栽有很多花,不过不是红梅,而是能把人熏醉的栀子花。后来,我们就是从花谈起的。啥花?蚕豆花。冰莹问俺近来有没有看到一首诗,叫《蚕豆花》。俺说没有。她就说那是葛任写的,写得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应该找来看看。随后,她又问俺,关于葛任,俺都听说了些啥。俺立即哭出了声,说他死得太惨了,这国恨家仇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她说,好了好了,别哭鼻子了。随后她就小声告诉俺,阿庆啊阿庆,要有葛任的消息,不管啥消息,都要告诉她。嗐,葛任死都死了,还会有啥消息呢?俺想,她一准说的是葛任遗安葬的事。据说葛任在二里岗就义后,因为遗体无法分辨,只好和普通士兵一起草草掩埋了。俺想,她大概是念及旧情,想另外安葬葛任。俺就对她说,你尽管放心吧,葛任的英雄事迹惊天地泣鬼神,他的事俺会时刻放在心上,一旦有啥消息,俺就马上通知你。

        哪料到,她和俺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说,她最近老是梦见葛任没死,还活着。她话一出口,俺就觉得葛任(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方寸都乱了,不然不会这样胡言乱语。我正同情她呢,她突然说,葛任死没死都逃不过军统的眼睛,如果葛任真的没死,军统肯定要对葛任下手。她希望我能主动请缨,前去捉拿葛任。一听这话,俺就委屈得泪如雨下。别说葛任已经死了,就是没死,俺能去干这事吗?这不是扇俺的脸吗?俺说,冰莹,你听着,俺可也是吃人奶长大的,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她笑了,说,俺只是希望你能帮助一下葛任,想办法将葛任转移到安全地方。尽管她的话叫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俺还是顺着她的话茬说,俺经常梦见过葛任还活着,正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

        同志们,这么说的时候,俺其实已经起疑心了。冰莹好像话里有话啊,不像是胡说八道啊。难道葛任之死只是个谣传?那他到哪里去了呢?莫非被日本人俘虏了,正关在哪个秘密的地方?要真是那样,俺可救不了他。因为俺当时的身份是国军少将,一切行动都得听指挥。你们都知道,贪生怕死的国军是不会和鬼子对着干的。鸡巴毛,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窦思忠,让他派人去救葛任。但是,在消息没有证实之前,光凭她做的一个梦,就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给窦思忠同志发电报,那是会犯“左”倾盲动主义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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