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实话给你说,不算这一次,我去过两次白陂,两次都跟葛任有关。有好多年,只要一闭眼,我就看到了大荒山白陂镇。对,现在叫白陂市了。那里的一树一石我都很熟悉。这些年来,我经常对家人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实践证明效果很好。这么说吧,连小保姆都知道了大荒山白陂镇。条筒万,中发白,有客人到家来打麻将,小保姆只要一说大荒山,我就知道她揭住了白皮。她是在给我传递暗号呢。多懂事的丫头啊。上次去日本访问,我还特意带上了她。不管是代表团成员还是日本友人,谁见了不说她乖巧。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前不久,夫人用鸡毛掸把人家赶走了,还说人家是个妖精。气死我了!
好了,我们还说正事。第一次去大荒山白陂镇,是癸酉年,也就是1934年。前面说了,我在日本学的是法律,学成归来,就想着怎样才能报效祖国。回国后,我在上海替洋人打官司。那时候中国人不打官司。衙门口朝南开,没权没势别进来。洋人有权有势,我自然要替洋人打官司,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当然,这跟我的初衷不一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心中苦闷,常往青云路跑,找葛任聊天。那时候葛任在上海大学教书。他还常请我去慕尔鸣路的家里喝酒。有一天我去找他,见他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远门。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要去的是大荒山苏区,因为他已经念叨多时了。他那时候已经染上了肺病,按说需要静心调养,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啊。当时鲁迅也劝过他,劝他安心养病,可他听不进去。鲁迅你总该知道吧?和女学生谈恋爱的作家?对,那个女学生名叫许广平。张曼玉?OK,她和张曼玉还真是有点像,都是单眼皮,肿眼泡。
为葛任饯行的时候,他就想拉我下水。他说,苏区正处于用人之际,到那里正好可以大干一场。晚上,我请他去看电影,电影好像叫《动物世界》。不,不是赵忠祥的《动物世界》,而是一部好莱坞影片。在电影院,我们刚好碰见了鲁迅。他也是个电影迷。当时同去的还有冰莹,冰莹一见鲁迅,就问许广平为何没来,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OK,我又想起来了,你长得很像冰莹,眼睛像,眉毛像,鼻子像,笑的时候最像。冰莹是个大美人啊。贾宝玉把女人分为姑娘和婆子两种,在我看来,冰莹永远是个姑娘。从电影院出来,他回请了我,请我去喝咖啡。他说,上海就是动物世界,我们还是到新世界去闯一闯吧。笑话!在上海,我是红袖添香夜读书,有钱赚,有电影看,还有咖啡喝,可以说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双丰收,去那穷山恶水干什么?
OK,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可随后发的一件事,使我的想法改变了。我的命运,也从此发生了历史性转折。那年夏天,我和成千上万的上海人一起,迷上了电影明星阮玲玉。她和胡蝶不一样,胡蝶是雍容华贵,她是清高忧郁。当时,她是上海联华公司的当家花旦,万人迷啊。小姐这是在恭维我,当时我没权没势,她怎么能看上我呢?算是单相思吧。我曾去现场看她拍戏,拍的是《新女性》,可是每次下场,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看我不要紧,因为她不搭理的人多了。没过多久,我遇到了一个女人,把阮玲玉像完了,都是尖下巴、丹凤眼、柳叶眉,都是鬈发,都穿碎花旗袍,用的都是英国的力士香皂,皮肤嫩得一掐就流水。没错,就像是克隆出来的。她被后爹欺负了,来找我打官司。一来二去,她就把我勾引上了。别笑,我是实事求是,一点不耍花腔,真的是她先勾引我。当然,就算是我勾引了她,那又有什么错呢?胡适说得好,哪个先生不说话,哪个猫儿不叫春?不巧的是,我的夫人很快就知道了。姥姥!狗鼻子就是尖。接下来,家里就鸡飞狗跳墙了。经验告诉我,关键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但办法都想尽了,也稳定不下来。Fuck!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就想出去躲躲,等她的邪火灭了再回来。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叫胡安的人到上海来找我了。胡安是个资本家,靠茶叶发了财,后来在杭州、上海搞房地产,富得流油啊。来的时候,他怀抱着一条狗。他说,那是一条狮子狗,是他从法国带回来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狗还有一个洋名,叫巴士底。他说,那是一条法国狗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冰莹的父亲,葛任的岳父。哈哈哈,这一下你满意了,刚才说你长得像冰莹,你还一肚子不高兴,现在明白了吧,我是说你和她一样,都是大家闺秀。夸你呢。胡安是从苏区回来的。葛任走后,冰莹因为思念葛任,也要去苏区,他就把女儿和外孙女都送去了。胡安一去就迷上了那个地方,还要再去。我问他,老胡,那里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趟趟跑。他说,那里有斗争,天天有斗争,不像上海、杭州,跟一潭死水似的,没意思,没意思。他告诉我,他这次回来,就是要卖掉上海和杭州的房产,然后再去大荒山。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还说我要不去,他就只好和狗一起去了。我动了心,问来回一趟要多长时间。他说也就是个把月吧,旅费他全包了。对,他就是想拉我做个伴!他说,你跟夫人打个招呼,不要说去大荒山,就说到南京打个官司。OK,他要是不提我老婆还好,一提,反而坚定了我的决心,去去去,我去!因为知道葛任有肺病,临走我还特意捎了点药品。我想,别的先不说,就算是为了见见朋友吧。
当时去大荒山白陂镇,有一条秘密交通线。先从上海坐船,出吴淞口向南,一直到香港。我从不晕船,可那次却晕船了,吐得到处都是。到了香港,中共的地下交通员领着我们换船到汕头。然后,改乘火车到潮安,再乘船沿着白云河往白陂镇走。Fuck!路上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常常是夜里赶路,白天藏在山顶上睡大觉。在一个叫大埔的地方,交通员看见胡安抱着一条狗,就把我们当成了坏人,差点把我们干掉。幸亏那人没开枪。为了节省子弹,他只是用左轮手枪的枪把,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胡安?幸亏他挺住了。他要是也昏过去的话,我们就会被剁成肉丁。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对我来说是苦不堪言;对胡安来说,却是难得的快乐。他说,他最喜欢过这种日子了,愿意天天在这条线上跑。范晔说,你跟她一样,都喜欢蹦极,说那叫高峰体验。哈哈哈,胡安其实就是在追求高峰体验。当时,我特别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就这样,一直走了近一个月,我们才到达白陂镇。当时,我脸都肿了,鞋底也磨掉了,脚上都是泡,就像个赤脚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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