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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任劝我走

        我是第二天见到葛任的。他骑着一匹马,来到了尚庄。那是一匹灰色的马,他给它起名叫灰烬。当时我吃了一惊,哟嘿,没搞错吧,这个白面书生竟会骑马?可不是他又是谁呢。他一点都不像个肺病患者。革命就有这点好处,能让人忘掉病情,忘掉自己,忘掉一切。不过,看上去他的身体也确实好多了。我的药也算是白捎了。

        完全出乎意料,一见面,葛任就劝我走,马上走!怪了怪了,当初是你劝我来的,我现在来了,你又要劝我走。我的脑子转不过来,还以为他在考验我呢。可他很快又说,范老(兄),这不是你待的地方,还是尽快走吧。我让他看了看脚底的水泡,说,我总得喘口气吧?他说,那也好,给你两天时间休息,然后你就走人。

        当天晚上,葛任在他家里为我接风洗尘。他再次鼓动我离开苏区。我问为什么?他说,战事越来越紧了,留在这里,他无法保证我的安全。冰莹也在,她刚从一个叫小塘的地方赶回来。我和葛任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逗女儿玩。当中,她也插了一句,劝我最好早点离开。她的嗓子有点哑,演戏演的。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文文静静的,看上去是个读书人。他没有发表意见,一直在旁边吞云吐雾,就像一根烟囱。我注意到葛任也向他要了一根烟。看来,他们关系不错。听了葛任的介绍,我才知道他曾经是蔡廷锴将军的部下,名叫杨凤良,刚加入红军。后来,我和杨凤良混熟了,他才告诉我,他留在这里,是大气候和小气候决定的。大气候是革命,小气候是爱情。他和这里的一个小媳妇搞上了。那个小媳妇很不简单呀,会茶艺,会唱戏,会拉琴,人也很性感。姥姥!她穿着红肚兜,两只乳房翘翘的,就像e(英文:甜橙)一般。我曾偷偷地去听她唱戏。她最拿手的是《鲜调》。你不知道《鲜花调》?它就是后来的《茉莉花》呀。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OK?我的嗓子还可以吧?

        是的,如果不是“鲜花调”,杨凤良是不会留下来的。文艺作品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其作用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唉,那小媳妇唱得真是好,唱得人心里痒痒的,骨头麻麻的。后来我到了陪都重庆,发现那里的妓女们都会唱《鲜花调》。杨凤良曾对我吹牛,说那是他带到重庆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连街上卖抄手的都会唱。军统里面,唱得最好的是戴笠。戴笠的嗓门很大,高八度。有一年的圣诞节,为了密切干群关系,戴笠给我们表演了一次。他捏着嗓子,模仿女声,唱到“玫瑰花儿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他还跷起了兰花指。别笑,他的兰花指跷得比我还漂亮,不知道是不是跟胡蝶小姐学来的。前面说了,胡蝶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万人迷。她是我们戴老板的情妇。和我的梦中情人阮玲玉一样,她也是上海月份牌广告上的常客。

        刚才讲到哪了?对,讲到杨凤良了。当时葛任把杨凤良介绍给我以后,说,他可以安排我和杨凤良一起离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就追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撵我走,是不是担心我连累他,可他就是不说。住了几天之后我才知道,葛任撵我走,其实一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当时政府方面正加紧围剿苏区,而红军方面正在搞肃反运动,像我这种外来人,完全是两面不讨好。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才说出那番话的。但问题是,外面围得跟铁桶阵似的,我怎么走得脱呢?说不定还没有走出大荒山,我就去见马克思了。事已至此,还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说一步吧。OK,就这样,我暂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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