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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成为我的开端

        埃利斯牧师离开白陂以后,曾在给毕尔牧师的信中,提到了他与葛任及范继槐的交谈。它也收录在《东方的盛典》一书中,下面是此信的节录:

        经阿庆允许,我在天井中与尚仁交谈。尚仁盘腿坐在木凳上,与我低语。门外,大山踊跃如公羊,小山跳舞如羊羔;湖水微澜如风琴,河水潺潺如弦琴。他说:“有个姓范的人将到大荒山来,他会住在尚庄。”他的话让我惊奇。说着,他就笑起来了,尔后又是轻咳。我便问他如何得知,他说,夜间做了梦,梦见他和范站在去日本的邮轮上,他说:“床一直在晃,就像是海中的船。”这么说的时候,他依然在笑。我说:“尚仁,如果你说得对,那就是神迹,是主在梦中向你显现,让你离开白陂,就像主向摩西显现,让他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主的名圣而可畏,敬畏主是智慧的,凡遵行他的旨令的是聪明人,主是永远当赞美的。”他说他并没有梦见那个带着权杖的摩西。你(指毕尔牧师)知道,时间也会善意地成为恶行的帮凶,所以当时我劝他离开,并试图用中国人的解梦术来劝告他:“船是出走的预兆,你应该听信梦的预示。”但他却说:“我目标虽有,道路却无,而所谓的道路,便是犹豫。”在最后的时刻,我劝他皈教。他说:“时至今日,我虽留恋生命,但对任何信仰都无所把握。我唯一的目标是写出自传。我的自传比所有小说都要精彩。写的是我是怎么变成这样一个人的。这或许是我成为我的开端,虽然我知道写不完了。”他起身拿出了他写的一张纸。在那张土黄色的纸上,写着几个字:行走的影子。看来,他是注定要留在此地了。当我为他祷告的时候,他流了泪。这是我在白陂见到他以来,唯有的一次见他流泪。他似乎为自己的流泪害羞了。于是我又看到了他脸上羞涩的红云,如朝霞运行在水上。他说:“孩童时的经历令人难忘,但没有人能回到童年。”他并劝我立即离开白陂,说:“这不是你停留的地方,不然我当深感不安。”

        尚仁既能预言范的到来,便说明他对命运有考虑。我想,他和范的友情,或许能使他免于一死。因为诗篇中说,友情能叫磐石变为水池,叫沙地变为泉源。我果然在尚庄见到了范。他身材瘦削,彬彬有礼,不苟言笑,如中世纪修道院里的修士。我心中有盼望,和他交谈了一夜。因尚仁曾说他早年也是个医生,我便称他范医生。鼎为炼银,炉为炼金,人的称赞可以炼人。我称赞他是个有德之人。为尚仁命运计,我没有问起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我不想惹恼他。因为沙土沉,石头重,愚妄人的恼怒,比这两样还要沉重。我告诉他,这里有河流,春天有嫩草,有羊群,有教堂,有捣臼的妇人,可以在此得享安静;困苦穷乏的人患了病,便治他们的病症。他说,我说得有理,他会细加考虑的。嗣后,见他已困乏不堪,我便劝他歇息。但他睡下时已近天明。我趁他睡下,去了一趟尚仁的住处,想告诉他神迹出现了,范已到了尚庄。因受兵士的阻拦,我没能见到尚仁。兵士说,葛任昨日一夜未睡,天快亮时才躺下。我没有再回尚庄,而是到广州去给尚仁买药。走出白陂时,天已大亮。我想,范或许已经看到了我写给他的那封信,里面有我留给他的箴言:“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待他施行公理,叫公理得胜,人们都要仰望他的名。”我想,他若珍惜他的名,他便不会让尚仁死去。

        信后的注释表明,两个礼拜之后,当埃利斯牧师再次回到白陂的时候,枋口小学已经人去楼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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