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回光返照的来临时刻,他环视了一下房间,第一次看清了里面的一切:最后一次借来的大床,破旧得令人怜悯的梳妆台,他那面耐心而模糊的镜子,今后他再也不会在里面出现了:瓷釉剥落的水罐还盛着水,旁边搁着毛巾和肥皂,那已经是为别人准备的了。无情的八角钟像脱缰的野马,不可抗拒地向十二月十七日飞奔,很快的将指到将军生命的最后一个下午的一点零七分。那时将军把交叉的双臂放在胸前,开始听到榨糖的奴隶们,以宏亮的声音唱着清晨六点钟的圣母颂,透过窗户,他看到天空中闪闪发光、即将一去不返的金星,雪山顶上的长年积雪,新生的攀缘植物,但下一个星期六,在因丧事而大门紧闭的邸宅里,他将看不到那些黄色的钟形小花的开放,这些生命的最后闪光,在今后的多少世纪内,这样的生命将再不会在人间重现。
伟人只对他人创造奇迹,无法对自己,包括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因此自反而缩,大家在最根本的生命面前都是平等的凡人。
这是的最后一段,加西亚·马尔克斯选择写的是玻利瓦尔对世界的最后目光搜寻印象,或许就只是一瞥,但弹指的时间被人的眷顾以及不解分割出来,也拉慢拉长了,形成一种温柔的驻留。我很想问有充分小说书写经验的亲朋好友们如何看待这最后判决的一段,换是你会选择什么样的结束方式?怎么为这样一部长途跋涉因此充满情感的小说、而且还是一个巨大历史生命选择一个依依不舍的句点?
玻利瓦尔,大解放者,死时才四十七岁,这印验了小说开头他下台流亡时那位英国外交官向他的政府正式报告里的一句话:“留给他的时间,勉强够他走到墓地。”
我想像加西亚·马尔克斯坐在电动打字机前的模样。之前,他曾在结束上校生命时悲伤不能自持,据他自己描述,他全身哆嗦,跑回卧房痛哭,他那美丽而且坚强(嫁给情感上依赖成性的双鱼座加西亚·马尔克斯你非坚强不可)的老婆梅塞德斯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确认地问了声:“上校死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没解释为什么“只有”这名英国外交官知道玻利瓦尔惟一可能的收场和去处,但我想我们猜得出来,因为只有这个英国佬是冷静、事不关己的外人,只有他站在玻利瓦尔“力场”外面的准确观看位置,其他的南美洲人,不管是敌是友,则悉数被玻利瓦尔卷入,被玻利瓦尔长达二十年的巨大光芒和屡屡创造的奇迹笼罩其中,玻利瓦尔已成为他们的共同命运了,成为生命背景,成为他们所有人存活其中的整个世界,你随此命运浮沉,埋身在这个世界内跟着它移动,这个位置是看不到它奔去的方向和终点的,尽管彼时的玻利瓦尔肉身已残破到奄奄一息,理应任谁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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