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下,天色如血,波斯呼罗珊你沙不儿城上空,飘荡着一团团浓血一般的火烧云,把大地也映照得血红一片。帖木仑公主所率一万怯薛军精锐,与拖雷所率七万西路大军,终于在你沙不儿城郊会师。共记八万蒙古军团团围困了这座呼罗珊地区的第一坚城,开始对这座杀害了脱忽察尔驸马的城市发起疯狂的进攻。
你沙不儿守军和百姓曾派出使臣向拖雷求和,但遭到了拖雷的无情拒绝,他们知道无法求得蒙古人的怜悯,于是做了最为充分的守城准备。城上部署了三千架发弩机,三百架投石机,以及擂木滚石无数,这已经是非常强大的守城装备了,但对比城下蒙古人的攻城力量,他们还是显得远远不如。
拖雷集中了呼罗珊地区所有的攻城器具,并召集俘虏的工匠连夜赶制,在大战开始前,蒙古大军已在你沙不儿城下聚集了超过三千架发弩机、六百架投石机、五百架火油投射器、一百具撞城车、八百架登城车、四千架云梯和两千五百担投石,尤其那种从投石机演变而来,专门投射一桶桶石油的火油投射器,是波斯人从未见过的新式武器,比起郎啸天当初在攻打玉龙杰赤使用的火焰弹,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更为恐怖的是,蒙古人已经在对花刺子模的不断进攻中,积累了越来越丰富的攻城经验,他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断提高着战斗力。与此相反的是,花刺子模军队守城的经验和教训,却无法在全国推广传播。守军不是城破被杀,就是无法把成功的守城经验教给远方的城市。
当夏风跟随帖木仑率军来到你沙不儿城郊时,蒙古大军已经做好了攻城准备,拖雷亲自把妹妹接到专为攻城搭建的指挥高台上,向前方的你沙不儿城一指:“小妹,四哥特地等你来下达这攻城的命令。”
“多谢四哥!”一身孝服的帖木仑接过拖雷递上的令旗,愤然望你沙不儿一指,四名大力士立刻敲响了高台上那面硕大无朋的战鼓,沉闷的鼓声如春雷滚过大地,震得人心尖发颤。城外严阵以待的蒙古将士顿时爆出齐声的呐喊,在鼓声应和下,声势震天。
数万从各地抓来的穆斯林百姓被最先驱赶向前,人人背负着一袋袋泥土,在蒙古人弓箭和马刀威逼下,冒着城上的箭矢把泥土投入数丈宽的护城壕沟。城上的守军含着泪,无可奈何地把箭矢射向自己的同胞,穆斯林百姓在箭雨中像稻草般成片成片地倒下,他们的尸体和沙土一起填入了壕沟。
经过穆斯林百姓前仆后继的冲击,数丈宽的护城壕沟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大半填平,数万百姓也大多成为攻城战的第一批牺牲者。
拖雷负手凝立在指挥台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战场,几个时辰下来,他依然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在壕沟大半填平后,他终于抬手对身后的将领比了个简单的手势,那将领立刻用令旗向全军下达了第二波攻击的命令。
上千架发弩机最先向前推进,然后在较远距离停下来,率先与城上的发弩机对射,每架发弩机由五名身披重甲的战士操纵,一名射手负责指挥和发射,一名箭手负责装箭,三名操纵手负责操纵发弩机前进,并负责用机械拉开弓弦。它们无法对城上的守军造成致命打击,但可以压制城上发弩机的“火力”。
数百架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跟在发弩机之后开始缓缓向前推进,数十名蒙古战士为一组,边用盾牌抵挡着城上的箭矢,边把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缓缓推进到攻击位置。这个距离还没进入弓箭手的射程,但发弩机射出的长杆劲箭不仅能准确地射中目标,并且能洞穿绝大部分盾牌,前进途中不时有战士中箭倒下,后面立刻又有战士补充上来,战车每前进一步,都会丢下几具年轻的尸体。
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终于越过沙土和尸体填平的护城壕沟,城上的投石机投下了一块块磨盘大的巨石,砸碎了近百架进入射程的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但蒙古人依然还有数百架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抵达最佳攻击位置,开始把巨石和一桶桶点燃的石油像炮弹一样送上城头。
不时有巨石砸中城上耳墙,耳墙应声坍塌,把城上守军暴露在发弩机劲箭之前,燃烧的石油桶在城头上碎裂,顿时让城头成为一片火海,火势沿城墙蔓延开来,在渐渐朦胧的天宇下,就像一条蜿蜒跳跃的火龙。
强攻一整天后,城上城下的投石机和发弩机早已损失过半,拖雷依旧没有投入他的地面进攻部队,直到天色擦黑,他才终于向燃烧的你沙不儿城一指,从齿缝间吐出四个众将期待已久的字:“全线进攻!”
一直在箭矢射程之外蓄势待发的数万蒙古战士,终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咆哮,疯狂般向城下扑去。一架架云梯最先靠上城墙,在它们之后,登城车和撞城车隆隆而来,发弩机也迫近到城下,近距离对守军进行精准的打击,而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则调整抛射角度,向城内做延伸轰击。攻城战的第三波——地面攻击,终于拉开了帷幕。
守军架设在城头的发弩机和投石机已大半葬身火海,仅靠弓箭手无法对身披重甲的发弩机射手造成有效打击,对有盾牌手防护的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也完全无能为力,加上天色已墨,城下漆黑一片,弓箭手很难瞄准目标,而城上守军却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成为蒙古射手的活靶子。
城上射下的箭羽开始稀疏下来,经过穆斯林百姓半日的消耗,以及蒙古人发弩机和火油攻击器的压制,守军的弓箭已开始出现短缺,攻城的蒙古兵没有付出太大的伤亡就把云梯和攻城车靠上了城头,开始爬上城墙与守军进行短兵相接的搏斗。
不断有人从着火的城墙上摔下来,在半空中发出长长的惨号,分不清是穆斯林守军还是蒙古战士。一架架云梯和登城车密密麻麻地靠在城墙上,把前仆后继的蒙古战士输送上城头,一辆辆撞城车拥向城门,开始用擂木向厚重的城门发起了进攻。
投石机、发弩机、火油投射器均停止了发射,城上城下就只剩下人们声嘶力竭的呐喊,那喊声或悲壮或惨烈,令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甚至忘掉了自身的存在。
夏风一直陪同帖木仑在指挥高台上观战,自始至终他都一脸的震骇,即便是杀人无算的他,此刻也感到掌心冒汗,后脊发冷。如此大规模的战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此刻他突然发觉,人命在战争中根本就一钱不值。以他的头脑实在不明白,为何拖雷、成吉思汗等极少数英雄,能驱使数万、数十万人为他们拼命,手中掌握着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命运。
“四王子殿下,城门已被攻破,先头部队正从十几个方向攻入城中!市区已被占领半。”一名传令兵送来了最新的战报。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已经被突破,现在就剩下攻城战最后的残局——巷战了。拖雷一直紧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抬头看看天上明月,他对身旁的帖木仑公主笑道:“大概天色一亮,咱们就可以在城中庆功了。”
“四哥,请下令停止进攻!”帖木仑突然道。
“这是为何?”
“我要为丈夫报仇!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拖雷一看帖木仑脸色,就知道无法说服这个任性的妹妹。他只得对传令兵吩咐:“让部队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谢谢四哥!”帖木仑对拖雷一拜,然后转向夏风,“令怯薛军随我入城,我要用你沙不儿一城的生灵,祭奠我英勇的丈夫。”
一万名如狼似虎的怯薛军在帖木仑率领下连夜入城,开始对你沙不儿进行屠杀,这一万名怯薛军将士入城前奉公主严令:见人杀人,见狗杀狗,总之一切生灵俱在屠灭之列。
屠杀整整进行了四天,怯薛军所见辄杀,鸡犬不留。夏风追随帖木仑走遍了你沙不儿的大街小巷,虽然没有参与屠杀,但夏风也为看到的一切震撼不已。一路上只看见一具具无头的残尸,无论老人、小孩还是女人俱被砍下了头颅,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藏在尸堆中逃得性命。他们的头被堆积起来,在你沙不儿城中心的广场上,被堆成了九座高约一丈的人头塔,成为帖木仑公主祭奠亡夫的祭品。
随军的萨满法师在人头塔中央做着法事,召唤着脱忽察尔的亡灵,帖木仑公主一身孝服跪在中央,默默为亡夫祈福。夏风远远望着这场法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难过。
一匹快马的蹄声踏碎了法事的肃穆,一旁守护的拖雷正要发火,一看来人却是父汗的传令兵,只见他满脸汗渍,战马也累得口吐白沫,拖雷忙问:“什么事?”
“大汗令四王子殿下和帖木仑公主即刻去见他。”传令兵说着递上了一块佩玉,拖雷认得是父汗的玉佩。他知道这是父汗惯例,有时遇到紧急军情来不及写信,父汗总是用一件随身物件作为信物。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汗用这个方式传令了,拖雷不由急问:“父汗有何事?”
“小人不知,大汗只令殿下和公主即刻去巴米安城见他。”
拖雷皱起眉头,立刻对身后副将吩咐:“传令怯薛军,一人备双马,准备即刻启程。”
从你沙不儿到巴米安足有千里之遥,当拖雷与帖木仑率军赶到这儿时,一切都很平静,既没有想象中的激战,也没有任何混乱,父汗的亲卫部队依旧威严肃穆地守卫着那座矗立在巴米安城郊外的金帐。
兄妹二人匆匆下马径直去见父汗,夏风因为是金帐护卫,也跟随二人一同觐见。在金帐之外遇到护卫长溯儿马罕,拖雷小声问道:“父汗究竟有何事?如此急召我等?”
一脸忧色的溯儿马罕摇了摇头,低声道:“大汗不让告诉任何人,望殿下见谅。总之大汗情绪非常不好,你们要尽量开解。”
溯儿马罕的话令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三人疑惑地钻入金帐,只见帐中空空荡荡,本该在帐内守卫的金帐护卫们竟一个都不在。成吉思汗神情呆滞地独坐在大帐中央,正目视着虚空定定出神。见到三人进来,他苍老的脸上闪过莫名的惊喜,慌忙起身迎上来,一把抓住拖雷和帖木仑,一脸欣慰地来回打量着二人,久久不愿放手。
成吉思汗的举动令拖雷十分惊讶,虽然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可他也很多年没有跟父亲握过手了。拖雷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父汗,你……没事吧?”
成吉思汗总算回过神来,拉着拖雷和帖木仑连连摇头:“没事,朕没事,你们来了就好,朕总算放心了。”
“父汗为何急召儿臣觐见?”拖雷疑惑地问道。成吉思汗脸色有些异样,放开二人道:“没什么,朕突然之间想见你们,所以就派人把你们叫来了。”见拖雷和帖木仑依旧一脸疑惑,成吉思汗眼中闪出一星泪花,突然仰天长叹:“蔑忒干死了。”
拖雷和帖木仑都是一惊,蔑忒干是二哥察合台的儿子,也是父汗最为宠爱的孙子,年仅二十岁,聪明机智武艺高强,是家族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人才,深得长辈们喜爱。这一瞬间,二人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就在后帐,你们看看去吧。”成吉思汗在勉力控制自己情绪,但他的嗓音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拖雷与帖木仑忙来到后帐,立刻便看到蔑忒干的尸体平放在地上,一支长箭正好插在他的心窝。
“看到蔑忒干尸体的时候,朕突然感到十分害怕,怕你们一个个突然就离朕而去,怕突然之间就再也见不到你们。”成吉思汗眼中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所以朕要马上见到你们,不仅是你们,还有你们三位兄长,朕也令他们即刻赶来。”
“父汗不要难过。”帖木仑小声劝道。
“他是怎么死的?”拖雷低声问。
“他是在攻打巴米安时,被守军射杀。”成吉思汗眼里闪烁着骇人的寒光,“朕会令这座该死的城市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朕要它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拖雷一拱手:“交给儿臣吧,儿臣保证在三天之内拿下巴米安。”
“不!朕要亲自领兵进攻!”成吉思汗咬牙切齿地道,“朕要屠尽城中所有生灵,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全军不取任何俘虏,杀死所有的人,包括母腹中的胎儿;不取任何战利品,一切皆在摧毁之列;今后也不许有任何人居住在这座该死的城市。”
静立一旁被忽视的夏风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方才拖雷与帖木仑撩起后帐时,他已看清了地上那个年轻人的模样,那是曾经和他决斗过的蒙古少年,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就已经天人永隔。夏风在为他难过的同时,也为成吉思汗的誓言感到震骇,更为巴米安一城的百姓担忧。迟疑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大汗,既然你也难以承受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为何要把这种痛苦加诸到他人身上呢?”
“大胆!”拖雷一声呵斥,“居然敢质问父汗,你有几个脑袋?”
帖木仑更是“呛”一声拔出了佩剑,一指夏风喝道:“本公主早就看你不顺眼,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成吉思汗抬手阻止了女儿,他的眼中闪出一丝伤感:“你是第一个敢在朕面前这样说话的家伙,朕欣赏你的诚实和胆量,看到你总让朕不由自主地想起蔑忒干。”
“多谢大汗欣赏!”
“不知你是否为生存杀过人?”
夏风一怔,立刻想起自己的过去,随时都在为活下去而杀人。在成吉思汗质问下,他不得不点了点头。
“你既然为生存杀过人,就该理解朕的举动。”成吉思汗对眼前这个与蔑忒干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颇有好感,不惜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朕在少年时代就为生存杀过人,后来为了家人的生存也杀过人,自从成为蒙古族的大汗后,朕更要为整个蒙古族的生存杀更多的人。这几十年生存经验告诉朕,为了自己、亲人、朋友、族人更好地生存下去,朕不得不杀掉那些对他们构成威胁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的敌人,只有这样,朕的亲人、朋友、族人才会有安全感,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夏风摇头道:“可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和妇孺,对大汗并没有构成威胁啊。”
成吉思汗负手叹道:“你错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对朕的军队构成了威胁。这些城市散布在广袤的戈壁草原上,就像是我蒙古骑兵的绊脚石,他们随时可以从后方袭击朕的军队,延缓骑兵的推进速度,甚至成为一个个围困我蒙古骑兵的据点,朕自然要尽数予以摧毁。”说到这成吉思汗冷冷一笑,“如果他们没有力量对朕的军队构成威胁,朕又何需在意他们的感受?狼在吃羊的时候难道还要考虑羊痛不痛?”
夏风无言以对,此刻他才明白这个世界的最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力量决定命运。
帐外有护卫小声禀报:“大汗,察合台和窝阔台两位王子已经赶到,正在帐外等候召见。”
“别让察合台知道蔑忒干去世的消息!”成吉思汗对帐中三人小声叮嘱了一句,才对帐外道,“让他们进来!”
二王子察合台与三王子窝阔台掀帘而入,二人看到拖雷和帖木仑时都吃了一惊,窝阔台生性随和,与拖雷和帖木仑情谊最厚,拜见过父汗后,不由小声问拖雷:“你们怎么也在这里?莫非家中有何变故?”
拖雷呐呐地答不上来,脾气急躁的察合台则径直追问父亲:“父汗,急招儿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成吉思汗没有回答,却自语道:“术赤恐怕是赶不过来了,夏风,你让人送上酒肉,朕要与几个儿女好好吃顿饭。”
酒肉很快就送入帐中,父子女儿五人围坐成一圈,一言不发地喝酒吃肉,窝阔台一脸疑惑地看看父亲,又看看神情古怪的拖雷和帖木仑,心知定有事情发生,不过一向稳重的他没有再问,只默默低头喝酒吃肉。脾气急躁的察合台连干了三碗闷酒后,终于忍不住问道:“父汗,你急召儿臣前来究竟有何事?总不成就为了吃顿饭吧?”
成吉思汗生气地一摔酒碗,怒道:“我铁木真英雄盖世,怎么尽生下些不听话的儿子,都不能容朕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从未见过父汗如此发怒,察合台吓了一跳,忙跪地磕头道:“父汗息怒!儿臣决不敢违背父汗之命!”
“此话当真?你能说到做到?”
“如若失言,儿臣甘愿受死!”
成吉思汗神情木然地点点头,平静地道:“蔑忒干已被敌人射杀,你不得悲伤哭泣。”说完成吉思汗抓起一腿羊肉,泰然自若地撕咬啃食起来。
察合台浑身一颤,定定地愣在当场,帐中突然静了下来,就只剩下成吉思汗喝酒吃肉的声音。见几个儿女都如泥塑木雕一般,他突然举碗示意:“喝酒!”
拖雷与窝阔台忙端起酒碗,察合台见父亲正盯着自己,也手忙脚乱地去拿案上的酒碗,心神恍惚之下碰翻了酒壶,酒水顿时洒了一桌,他越发手忙脚乱起来。一旁伺立的夏风重新给他倒上一碗酒,他才稍稍镇定了一点。
“干!”成吉思汗说着,率先一仰脖子一口而干。几个儿女默默喝完酒,在放下酒碗的时候,眼眶发红的察合台终于哑着嗓子问:“父汗,蔑忒干在哪里?儿臣想……看看!”
“你不必再看,看了徒增伤感。”说着成吉思汗再次举起酒碗,“喝酒!”
父子五人继续喝酒吃肉,帐中就只剩下咀嚼声和盘盏偶尔碰击的“叮当”声,半个时辰之后,酒饱饭足的成吉思汗终于摔碗而起,一把甩去身上披着的虎皮大氅,对帐外怒吼:“备马!传令全军,今日不攻下巴米安,朕就不再是成吉思汗!”
战鼓回荡在查里戈尔戈拉高地,巴米安城堡就如同一个孤独的了望哨矗立在高地之上,它的对面有一方布满石窟的峭壁,石窟中有许多高大巍峨的佛像,这些石佛尽皆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巴米安河谷,凝视着河谷里的流水、庄稼和丛丛林木,以及远方那巍峨的巴米安城堡,眼里满是慈悲和安详。这景象在穆斯林世界是个难得一见的异数。
攻城部队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发弩机、投石机、火油投射器、登城车、撞城车、云梯一具具被推上前线,在发弩机、投石机和火油投射器第一轮攻击之后,成吉思汗亲率数万怯薛军精锐,向巴米安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一批战士从云梯上摔下来,又一批战士疯狂地扑上去,蒙古人就如一头头凶悍的恶狼,疯狂地向龟缩在城中的猎物扑去。激战从黎明打到黄昏,又从黄昏打到黎明,蒙古人在成吉思汗率领下,不眠不休地对巴米安轮番猛攻,他们的凶悍勇猛令守军胆寒,他们不计伤亡的坚韧意志更令守军绝望,在坚守了一天一夜之后,守军终于胆怯了,巴米安也终于被攻破。
入城的蒙古战士严格遵守成吉思汗的命令:屠杀城中一切生灵,不要俘虏、不取任何战利品,一切皆在摧毁之列。屠杀和摧毁进行了整整三天,之后蒙古人用火油焚毁了全城,直到数百年之后,查里戈尔戈拉高地依旧荒无人烟,一片废墟。
在欢庆胜利的庆功宴上,酩酊大醉的察合台终于当着众将士的面嚎啕大哭,即便杀尽了所有仇敌,也无法减轻他失去爱子的痛苦。
察合台被护卫扶了下去,欢乐的气氛被察合台的泪水冲淡,成吉思汗心情复杂地举起酒碗,低声吟唱起一首忧伤的古老歌谣。众将领不禁低声应和,伤感和萧索在宴席中弥漫。
“报!”一名传令兵匆匆来到席间,对成吉思汗拜道,“哲别将军的远征军有消息回报!”
“快宣!”成吉思汗猛然一震,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一名身材修长高挑的将领在金帐护卫引领下来到席间,只见他衣袍破旧,满面风尘,双手捧着一个长条形包裹,昂然对成吉思汗拜道:“远征军千夫长郎啸天,受哲别将军所托,执伊斯兰镇教之宝前来复命!”
成吉思汗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颤声道:“呈上来!”
包裹由一名金帐护卫转呈到成吉思汗手中,他抖着手解开包裹,那柄光彩夺目的权杖令众将不由发出一阵惊叹。成吉思汗抖着手拧开杖柄,取出卷成一团的羊皮,铺在桌上慢慢展开,他颌下的灰白胡须顿时哆嗦起来:“,,正是!”
他身旁的窝阔台疑惑地问道:“父汗,这伊斯兰教的任何一座清真寺都有,有什么好希奇?”
“你知道什么?”成吉思汗白了儿子一眼,把重新卷好塞入权杖,然后交给身后的溯儿马罕,“你替朕收好,如有遗失朕唯你是问。”
一旁的拖雷高兴地端起一碗酒来到郎啸天面前,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和将才。”
郎啸天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从拖雷手中接过酒一口而干,拱手道:“多谢殿下赏酒。”
“别叫我殿下!”拖雷挽起郎啸天的手呵呵大笑,“你我年岁相仿,你尽可直呼我的名字,不过我更希望你叫我安答。”
郎啸天迟疑了一下,终于轻声道:“是,拖雷安答!”
众将齐齐鼓掌叫好,成吉思汗待众人掌声稍停,这才盯着郎啸天问道:“怎么只有你回来复命?哲别呢?”
郎啸天神情顿时黯然,默默从腰间取下佩刀,双手捧到面前,拖雷一见大惊:“这是父汗赐给哲别将军的佩刀!怎么会在你手里?”
“呈上来!”成吉思汗一声低喝,拖雷立刻把佩刀呈到父亲面前。成吉思汗抽出佩刀,轻抚着雪亮的刀面连连点头,“没错,这是朕赐给哲别的佩刀,这是怎么回事?”
郎啸天黯然垂下头:“哲别将军令我转告大汗,他受命追击苏丹以及向西远征以来,率怯薛军两万多名勇士,纵横驰骋一万余里,先后为大汗击败了波斯人、谷儿只人、勒思古人、契尔克斯人、阿兰人和钦察人,多次击败数倍于己的对手,以两万余众总共击败了十倍于己的敌人,斩杀敌首不下十万!如今他已鞠躬尽瘁,不能再为大汗冲锋陷阵了。”
成吉思汗一窒,涩声问:“哲别……战死了?”
“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不过他身负重伤,恐怕已坚持不了多久。”
“到底怎么回事?你坐下慢慢说。”
在成吉思汗示意下,一名金帐护卫给郎啸天送来毡毯和酒菜,郎啸天意外地发现,这名金帐护卫竟然就是自己在阿加罕城死亡决斗场见过的那名出手阴狠毒辣的年轻人,他的名字也叫夏风。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瞬后,夏风无声地退了开去,郎啸天这才开始讲述起远征军的千里追击和万里西征,每讲到精彩处,成吉思汗就忍不住大叫一声“好”,然后以远征军的战绩佐酒,与众将共尽一碗。
当郎啸天讲到受哲别之托,带着苏丹的权杖离开远征军回来复命时,成吉思汗已连干了八、九碗烈酒,听到哲别的遗言,成吉思汗终于垂下泪来,仰天长叹:“壮哉哲别!壮哉勇士!蒙古第一英雄!朕之第一猛将啊!”
说到这,成吉思汗突然捶胸大哭:“朕失猛将,如苍鹰失去翅膀、猛虎失去利爪、豺狼失去獠牙,天下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大汗节哀!”
“父汗莫太悲伤!”
两个王子和众将纷纷劝慰。郎啸天也黯然道:“大汗节哀,末将因为在途中受阻,不得不在高加索山区又耽误了一段时间,听到山民传来的消息,才知哲别将军虽身负不治之重伤,依旧威名不倒,先后又击败了俄罗斯联军和康里人,以及十马河流域的不里阿耳人。”
“快讲!”成吉思汗连忙催促。
郎啸天忙道:“我听山民带来的消息说,远征军从霍尔季察附近连退数千里,然后在伏尔加河畔成功伏击了追来的俄罗斯三个公国八万联军,并把五千俄罗斯铁甲军引入流沙中尽数斩杀,基辅公国君主密赤思老被俘投降。之后远征军渡过伏尔加河和乌拉尔河,又击败了康里人和不里阿耳人,两万蒙古勇士在哲别将军率领下,纵横万里,未尝一败。”
成吉思汗目视虚空凝望半晌,然后低头轻抚着哲别佩刀叹息:“但求哲别得长生天庇佑,终能起死回生,朕愿为此减寿十年。”
一旁的窝阔台突然问郎啸天:“方才你说在归途中受阻,这又是怎么回事?”
郎啸天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在高加索山区被钦察公主瓦莎带兵追上,我不得不与之周旋,这期间哲别将军四名护卫武士战死了三人,我在山中耽搁了几个月,才总算摆脱钦察武士追杀回到波斯。”
窝阔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历尽艰辛把苏丹的权杖从万里外带回来,这份忠勇和机智同样值得褒奖。”
郎啸天正要客气,就见成吉思汗抬手便把哲别的佩刀扔了过来,郎啸天本能地一把接住,就听成吉思汗沉声道:“哲别能把如此重要的使命交托给你,可见他对你的信任,他没有看走眼,你无论武艺、智谋还是忠诚都没有令他失望。朕现在把这柄佩刀转赐给你,希望你能像他一样,成为朕最忠勇的猎狗。不,你要成为一只狼,朕封你为狼武士!授万夫长!”
四周的将领齐声惊叹,俱露出羡慕的表情。万夫长也还罢了,成吉思汗很少封部将称号,至今也就仅仅封过“开国四杰”和“开国四狗”,这八人都是追随他征战多年,为蒙古立国立下过不朽功勋的朋友和猛将,像这样用蒙古人最崇拜的狼作为名号来封一名资历尚浅的将领,这以前从来不曾有过,这令众将在羡慕的同时也大为不满,立刻就有将领乘着酒兴大声质问:“大汗!这里众多功勋卓著的猛将也未能被封为狼,大汗为何仅凭郎将军那一点点微末功劳,就封他为独一无二的狼武士?”
成吉思汗一声冷哼:“不说郎啸天为朕率先攻破花刺子模都城玉龙杰赤,以及追随哲别追击苏丹和远征俄罗斯立下的赫赫战功,就凭他为朕送回苏丹的权杖,也足以当起这个称号!谁若再有异议,就是在质疑朕的智慧!”
众将不敢再有异议,不过依旧有人在窃窃私语,实在想不通那柄权杖对大汗怎么会如此重要,甚至超过了开国的功臣。
郎啸天对成吉思汗的赐封无动于衷,却轻抚着哲别的佩刀沉浸在对这位亦兄亦友的百战名将的缅怀之中,回想着与之相识、相知、相惜、相斗、相谅的情形,他不禁拍打着刀鞘,轻轻为心中那威名不堕的狼王和战神,唱起了一首苍桑凄凉的老歌: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一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
蒙古兵将们俱静了下来,他们听不懂郎啸天的歌词,但那哀伤的旋律击中了他们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众人一言不发,呆呆地凝神静听,心中不由回想起大漠、黄沙,溯风、烈马,还有孤零零矗立在草原上的蒙古包……
成吉思汗终于醉了,被两名护卫扶了回去,众将领也大多醉倒。郎啸天带着七分酒意回到自己帐篷,一直未曾合眼的绿珠忙迎了上来,低声埋怨:“将军,你怎么才回来?让绿珠担心死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郎啸天悄然笑道。
“你是去见成吉思汗啊!”绿珠眼中闪出一丝后怕,她依旧穿着蒙古皮袍,打扮成郎啸天的贴身随从模样,与蒙古少年布特和哲别幸存的护卫武士穆扎巴一起,被安排住在郎啸天这临时的营帐内。
当初在高加索山区,在钦察武士的追杀下,郎啸天与绿珠有过多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若非有哲别那几名护卫武士的舍身相救,二人未必能平安而返。不过郎啸天并没有提及自己归途中的凶险,他并不想向成吉思汗邀功请赏。若非为接近这名毁灭者,找出他“失踪”的原因并拿到他掌握的秘密,他宁愿呆在夏威夷海滩晒太阳。此刻见绿珠依旧一脸的担忧,郎啸天不禁拍拍她的脸蛋安慰道:“别把成吉思汗想得那么可怕,他也是人。”
“他可不是普通人!”绿珠还想争辩,却被郎啸天按住了嘴唇道:“轻点,你莫吵醒了布特和穆扎巴。”
绿珠调皮地吐吐舌头,悄声道:“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毡毯,你快睡吧。”
郎啸天在毡毯上躺了下来,不过却了无睡意,回想方才成吉思汗见到苏丹权杖,尤其是权杖中的时的表情,甚至还为此还把自己封为独一无二的狼武士,郎啸天就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就着炉火微弱的亮光展开细看,那张纸上有弯弯曲曲的字迹,骇然就是与权杖中那张羊皮上完全一样的。
和当初的字迹相近,似乎就是同一种文字。难道又是一种失传了的作弊代码?成吉思汗为何对它是如此看重?轻抚着绿珠一字字细心抄录的,郎啸天百思不得其解。
轻轻叹了口气,郎啸天把羊皮收入怀中,然后闭上双眼,渐渐令自己进入一种忘我和入静的状态中。他感觉自己像进入了一个黑洞,意识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在穿越时空。终于,他又重新感觉到光的存在,同时也感觉到身体的存在。
缓缓睁开眼,工作人员正在打开密闭罩,取下贴在他身体上的电极。不等他从电子床上下来,满头银发的金爵士就疾步来到他身边说:“皮特,你快过来看!”
跟随金爵士来到隔壁的间,只见他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说:“皮特,我们用电脑分析了你上次写下的这些符号,除了能肯定它是一种记载了信息的文字外,我们没有更多的发现,它不是阿拉伯文,也不是拉丁文,甚至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文字。它真是?”
皮特接过一名工作人员递上的咖啡,边小口小口地呷着,边耸耸肩说:“毁灭者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们把它与现存的做了对比翻译,却发现它根本无法与之吻合。”一旁的约翰逊教授插话说,“我们发现它跟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跟现存的没有任何关系。”
“能不能用电脑翻译出来?”皮特问。
“没有任何参照,电脑也完全无能为力。”约翰逊教授遗憾地摊开手。
“我们把部分符号发给了几位知名的古代语言学家,希望能尽快得到他们有用的答复。”金爵士补充道。
“但愿如此!”说到这皮特突然想起了一事,又说,“我又遇到了那个夏风,他现在已经是毁灭者的贴身护卫,好像还深得他的信任。”
金爵士与约翰逊不由对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皮特不由问:“怎么了?”
金爵士迟疑了一下,叹气说:“已经有情报显示,他就是你的克隆体,并且经过基因改造和新陈代谢加速,他是你的对手和敌人,他接近毁灭者显然和咱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皮特愕然无语,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之间得知自己在这个世上不再是独一无二,有人随时可以制造出一个甚至多个和自己基因完全相同的克隆人来,这种感觉令皮特不安,甚至感到莫名的恐惧。
见皮特神情怔忡,金爵士安慰说,“你放心,我们已经向人权法庭提起了上诉,并派人在搜寻那个克隆人的下落。”
“找到了又如何?”皮特叹了口气。金爵士一怔,犹豫道:“目前还没有相关法律,所以无法揣测法庭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
皮特还想说什么,却听扩音器突然响了起来:“皮特先生!紧急召唤!皮特先生!紧急召唤!”
皮特忙回到隔壁,重新躺上电子床,在工作人员帮助下接入网络。黑暗再次袭击,意识有短暂的模糊,然后他猛然惊醒过来,就见绿珠在身旁摇着自己胳膊急呼:“郎将军快醒醒!赶快醒来!成吉思汗紧急宣召你觐见!”
看看帐外天色却还是漆黑一片,显然自己才刚入睡不久。郎啸天疑惑地挠挠头:“我方从大汗的酒宴上归来,大汗又宣召我做什么?”
“是大汗派人带来了口谕!”绿珠话音刚落,就听帐外有人高喊:“郎将军,大汗急召将军,你可千万莫要延误!”
“不知大汗召我何事?”郎啸天问。
“小人不知,只知道大汗火速宣召!”帐外答道。
隐隐听到有杂乱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郎啸天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低声对绿珠叮嘱了两句后,他带上佩刀出帐上马,随那名传令的金帐护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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