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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火柴人战争99999999钻石第六章 高层公关

第六章 高层公关

        官场有它一套特有的规矩,就像拱猪一样,有时靠技巧,但更多的是看运气。

        节假日实际上是现代人给自己放松心情、纪念事件制造的借口。它的本意应该是休息,对于广告人而言,反倒被搞得比平时更累,因为很多应酬都选在了这些日子。

        向天歌从来没有这样对着镜子刻意端详过自己,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眸下面缀上了一弯浅浅的眼袋,原本圆润光滑的双颊竟然爬上了几道细密的皱纹,其间还点染了三四粒褐色的斑点,有些凌乱的鬓角已经钻出了点点白发,而且当他把几缕长发拢过来时,还是遮挡不住那一小片淡白,他忽然明白了,人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老下去的,老下去的首先是心态,其次才是身体。因为不知不觉,所以缺少必要的警惕,总以为今天和昨天的自己没有多大的变化,其实这种忽视本身就说明早已丢失了激动和兴奋。

        向天歌想,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潇洒走一回呢?

        所谓的潇洒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现在的人都是苦行僧呀,时间和精力的用途全错乱了顺序,用本该睡觉的时间娱乐,用本该休闲的时间赚钱,用本该团圆的时间应酬,一天拉短了,一夜却抻长了,但是这些长长短短的时间好像没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向天歌真恨不能放上一个长假,再也不去想什么应收应付款,想什么活动策划和文案设计,想什么明天要去讨好哪个领导接着再去炒谁的鱿鱼,但是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无奈与悲哀,人人不都是这样吗?四十岁前人找病,四十岁后病找人。等到能躺下来的时候,肯定就是病得无法动弹的时候,否则,还会埋头不停地在各自的路上碎步疾走。

        郑曙光带来了好消息,他国庆节回家探望老娘时,闲聊出一条线索,他已经去世的父亲曾经和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刘远达有过很深的交情。郑曙光和向天歌商量,想让母亲以托子拜访的名义,先打个电话铺垫一下,然后去家里看看久违的刘叔叔,也许能够找到一两条有用的信息。

        向天歌认为这层关系很有价值,约好了时间,和郑曙光敲开了刘远达的家门。他们套上保姆递过来的鞋套,将托人买的两盒鹿鞭、两盒西洋参和从美国带过来的四盒卵磷脂和四盒深海鱼油放到客厅的衣架边,刘远达见了,就说:“曙光呀,我电话里不是和你妈妈说了嘛,就是来串个门,没有任何的项目,以我和你爸爸的关系,这样搞就俗气了。”

        现在送礼的行情就和牛市时的股票一样,一路看涨,原地不动都会让送礼的人觉得面子矮了许多似的,更何况今天他们不仅仅是礼节探访而是有事相求呢?郑曙光笑笑说:“刘叔叔,这位是我们报社的向总,您当我们给您送的是什么金银财宝呢,我们给您送的是健康,只要您硬硬朗朗的就好,我妈总跟我念叨,我爸在的时候还就是跟您说得上来。”接着,他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愤愤地说,“刘叔叔,您说现在的政策也真是,干什么都一刀切,这么做的结果肯定是没放过一个无能之人,可也肯定委屈了不少像您这样的才德之人。对年轻人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对前辈们来说,革命是身体的本钱,您本来还应该再把几年关的嘛,我看接您班子的人里有不少根本就是白捡了便宜,凭什么呀,就凭岁数小,那我还岁数小呢?”

        几句话把刘远达给说乐了,“曙光呀,现在的政策一点毛病都没有,我们是老了,不服不行呀!至于能力问题,这你就不懂了,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一种人是专门为当官而生的,他们没别的本事,但就是会当官,说白了,也就是工于心计,精于权术。可是,平心而论,官场也不容易呀,盘根错节,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有时候死了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所以,好多事情,躲犹不及,谁还会主动上前生事呢?不是有句话吗?上级对下级,哄着护着;下级对上级,捧着抬着;同级对同级,包着让着。其实也不是谁存心就要这样,这就好比游戏规则,你不如此,就没法玩下去。所以才有了那些见怪不怪、见错不错、见义不为、见恶不愤甚至见死不救的怪事呀。曙光,真难得你人在广告圈在商言商了还琢磨着这些忧国忧民的问题。”

        向天歌听得有些出神,他心想,领导做长了水平就是不一样,眼光犀利,既洞察一切,又滴水不漏,一张嘴就能把话说得跟文件似的。他仔细端详着刘远达,感觉虽然和在报社报史陈列馆的照片上见到的相差无几,甚至还显得年轻了些,但神态里总像是夹杂着一点点的失落。他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刚一落座刘远达就滔滔不绝,也许不光是有感而发,主要还是不适应无人倾听的寂寞。

        郑曙光陪着刘远达闲扯了一阵,说:“刘叔叔,您可别怪我无事不登门,侄子今天来还真有件事麻烦您。您知道胜利路上要建全国最长报栏的事吧,我们报社、我们向总一直想把它拿下来,作为报社参与的标志性文化工程。有人给介绍了个关系,叫吴企全,是海西区市容委的副主任,是个挺市侩的家伙,吃人拿人还不太办事。可他是马自达的内弟,这个马自达就是报栏筹备组的负责人,是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刚从外省调过来。我们实在找不到直接的渠道,才想走吴企全的路子曲线运动的,现在看来真是舍近求远了,所以想把您老搬出来说句话。”

        刘远达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记忆中检索刚才提到的两个名字。过了一会儿,他说:“曙光呀,你提到的两个人我都不认识,我们在位子上那阵,大概他们还没有上来。按说,我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特别是这些可能和钱牵扯的事情,这把子岁数,让人再说出难听的话来就没意思了。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找找现在的宣传部李副部长,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看看能不能帮你们疏通疏通。”

        向天歌明白这忙刘远达肯定是帮不上了,因为他知道一点李副部长的情况,他最早是市委组织部干部处的处长,后来调到宣传部的,据说是个很古板的人,分管宣传部的理论处、教育处和两个刊物,跟报栏的事一点儿也不搭界。官场之人最讲究势力范围,也最忌讳手伸过长。他担心托的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就说:“刘叔叔,我和曙光听您这番话,真觉得这十几年的书白念了,您的手谕我们带走,这事我们再运筹一下,到了关键时刻再来请您点拨。时候不早了,您老早点歇息吧。”刘远达说:“行了,你们那么忙,还是把功夫用在工作上吧,有你们这份心意你刘叔叔就知足了。”向天歌看着刘远达红润的面色心里说,虽然失落,但毕竟还是无官一身轻呀。这时,刘远达像是想起了什么,告诉郑曙光:“人生在几个关键的地方需要加把劲,但在有些地方又要把力气撤下来。心气高并不一定都是好事,心高自然气盛,气盛容易不平,不平就会郁闷,郁闷必定伤身,这个,伤身之后嘛,元气就损耗了,心气也就没法再高了。所以,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小舍小得,大舍大得,不舍不得,这是辩证的,也是规律的。”

        向天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刘叔叔,您所言极是,可是我老觉得人真正的悲剧并不是看不出诱惑,而是挡不住诱惑。多少人财色两把刀插在腰眼儿仍然面色不改,仍然乐此不疲,这就叫两肋插刀啊,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享财渔色,要是没有了这些盼头,还会有那么多肯低三下四隐忍度日的人吗?好了,不耽误您休息了。”

        刘远达笑呵呵地摆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啊,年轻人,忙去吧。噢,曙光,回去给全家带个好儿啊。”刚要去开门,刘远达又叫住郑曙光,说,“曙光,因为你爸的关系,我才和你说这么多。记住了,人都是在某一个圈子里生活的。圈子很重要,也很厉害。身在其中,就要守里面的规矩,不能随便越雷池一步,否则旁边的人就容不下你。进了圈子,一切都能顺风顺水,进不了圈子,事事都会寸步难行。”

        出了门,想想刘远达描述的官场现形记,向天歌狠狠地吐了口气。“我操。”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其实不会骂街,当然,说不会有些绝对,骂街其实谁都会,只是骂得出口骂不出口的问题。向天歌想,刘远达作为管官的官,看到的内情最具有说服力。这当官的,花着纳税人的钱,好车坐着,好房住着,原来天天琢磨的都是自己还能爬多高的事情,有机会爬呢,就先装着孙子,没机会爬了,就赶紧捞着票子,什么东西!骂完了,向天歌的心里痛快了许多,他想起了一个老板的话,请当官的吃饭,你就当是喂狗,你把狗喂美了,他冲你摇尾巴;你把官喂美了,他给你办事。向天歌觉得,这话说得虽然有点难听,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总算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向天歌终于想起了一个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叫绳子仁。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在一个宿舍住上下铺,是最要好的哥们儿,只是毕业后各忙各的,一晃十多年,渐渐疏于往来。毕业五年的时候,班里留在海江的同学搞了一次聚会,当时绳子仁因为陪领导出差没能到场,错过了见面的机会。而且这种聚会向天歌觉得很没意思,混得好的春风得意,混得不如意的也要痛苦地强作笑颜,职场的手段与委屈、赚钱的多少与技巧都属于比较私密和敏感的话题,大家有意无意地都要绕开它,剩下的时间就集中在老婆孩子身上,各自精选着最能体现自己孩子智慧与灵气的趣闻逸事,当时,向天歌只能尴尬地坐在一边,耐心地听着一个个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的故事。

        向天歌打听到绳子仁最近给一位市委副书记当秘书了。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开车到了市委。在传达室,向天歌对门卫说:“我是日报的,找组织部的绳子仁。”门卫说:“工作证。”向天歌递过去,登记,换卡,电话通报,是一个女同志接的。“你好,我找绳子仁。”那边问:“你哪里?”向天歌说:“我是绳子仁的大学同学,叫向天歌,海江日报的,我现在传达室,能不能让他下来接我一下?”女同志说:“小绳正在开会,很重要的会,出不来的,你急不急,要不急,就改天再来??”向天歌说:“挺急的,您看有什么办法?”女同志说:“那你稍微等一下,我下去接你,这个月的新规定,被访人不在,来访人是进不来的。”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会还没有散的迹象。女同志说:“要不,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你和小绳先见一下。”正说着,绳子仁推门进来,向天歌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原来精瘦精瘦的绳子仁竟然胖出来一个人,脸圆得像个釉子挂得很亮的盘子。绳子仁也是一愣,顿了片刻,才眼睛一亮,但语调还是平缓地说:“哎哟,时间真不得了,一块儿读书的同学,见了面都快不认识了。天歌,这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向天歌见屋里人多,也不好说什么,就敷衍地说:“总不见了,过来看看你,咱们一晃毕业17年,你这老班长也该招呼聚会聚会了。”绳子仁从桌上抽出张便笺纸,写了一行字递给向天歌:“天歌,我这会一时半会儿散不了,这是我家地址和电话,你找个时间过来,咱俩好好叙叙。”

        大学毕业分配的时候,因为绳子仁是党员,所以占了很大便宜,分配到市委机关,一开始在统战部,,后来因为材料写得颇对领导胃口,被调到组织部,最近又做了一位市委副书记的文字秘书。绳子仁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工作没两年,就通过单位工会老大姐的介绍,娶妻、生子,住在单位分的不大的房子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难息,接孩子、做饭、写材料、开会,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绳子仁的家很好找,他的太太张盈在海江市二中教语文,见老同学来了,寒暄了两句就领着孩子进了另外一间屋,腾出地方让他们两个叙旧。只是绳子仁四岁的儿子见来了生人很是新鲜,摆弄着向天歌买的遥控汽车,隔一会儿就要从门缝扒出头来看看,再就是跑出来扎在他爸爸怀里待一会儿,说:“爸爸,你看我多听话,明天该给我买夏威夷汉堡了吧?”绳子仁佯作恼怒地对儿子说:“买什么夏威夷汉堡,爸爸没有钱,还是吃你的旧金山馒头吧。”向天歌喝着茶,看着他们父子亲亲热热的场面,心里很是羡慕:“子仁,看样子,日子过得挺滋润,下一代张口就是品牌。”绳子仁苦笑了一声:“工薪阶层不都是这样吗,儿子穿名牌,太太穿品牌,老子穿杂牌。”

        没过一会儿,绳子仁的儿子就在厕所喊:“爸爸,我拉完臭臭了,快给我擦屁屁。”这时,就听见绳子仁对着儿子唠叨:“都四岁了,还不会自己擦屁股,真没羞。”绳子仁的儿子长得很像他,胖乎乎的,挺好玩,他认真地说:“爸爸,我也想自己擦,可是我找不着屁眼。”向天歌这回“扑哧”一下,乐得把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从厕所回来,绳子仁无奈地对向天歌说:“看见了吧,这就是生活,急不得恼不得的生活,哪像你们二人世界逍遥。”向天歌说:“咳,一家一本难念的经,你过的是另一种味道的日子,也是我向往的日子。”绳子仁拿眼瞥了一下小屋,说:“干脆咱上外面找个地方好好唠唠,在家总也没个安生。”向天歌说:“成,喝两盅,吼两嗓。”

        绳子仁跟太太打过招呼,和向天歌下了楼。在车里,向天歌对绳子仁说:“子仁啊,看你现在多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回家有人给你做口顺口的饭,有个孩子围着你撒娇耍贱,天伦之乐不过如此啊。”

        绳子仁虽然身在官场,但也许待的年头还不够长,也许是在老同学面前,所以找不到那种官场特有的老辣感觉。他老实地说:“天歌,这就是围城呀,里面的想出来、外面的想进去,要是真的如愿了,过不了多久,又想反过来。在我们这种地方,一个人的价值,一方面在自己创造,更多的要靠别人承认。你光看着我舒服了,你可不知道我的苦处,一个月挣那个仨瓜俩枣的阳光工资,要应付两头老人,要给孩子看病,要存钱买房,要支应着单位里的红白喜事,看着那四千多块钱,三抻两抻就没了。可话说回来,你要是真让我换个地方,我是一没那个魄力,二也受不了那份辛苦了。”

        说着话,就到了离绳子仁家不远的一个歌厅。向天歌笑着说;“咱俩想得一样啊,你别看我羡慕你,可要是真让我回机关上那个朝九晚五的班,我也是真受不了。干我们这行的,看着好像挣钱多了点,但实际上是两头打工,一边不能亏待报社,一边要哄好广告公司,对外还得把各路神仙疏通好,要不真是寸步难行。子仁,咱言归正传吧,哥们儿是真遇到难处了,要不也不好意思大晚上把你约出来,你肯定知道胜利路建全国最长报栏的事,我已经运作好长时间了,一直拿不下来。开始我是通过我们老丈人的关系,可他那一拨儿基本上都退下来了,哎,这回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这人在位和不在位是大不一样啊。我的工程预算、设计方案都已经做出来了,就差这最后一道关口,所以得劳你大驾帮忙疏通一下,我想这事得找个重量级的领导出来。子仁,这个工程如果拿下来,对我可是里程碑一样的重要,‘海都’也等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这话可能说得有点俗,但我还是要说在头里,事前的运作,该花钱的地方你就替我做主了,事成之后,哥们儿也没太大的权限,只能在你将来买房时给你解决个装修之类的小问题。”绳子仁乐了,说:“天歌,你真行啊,多少年不见,跟我谈起买卖来了。”向天歌直摇头:“子仁,你别误会,我知道咱是君子之交不言利,虽然好多年没见面,但是同窗之情无可替代,谁跟谁没的说。可这是我们做项目前必须要做的预算,不管是谁帮着干成了,都是这一份,咱干吗肥水不流自个儿家田里呢?”

        绳子仁说:“那好,你也先别谈条件,我先给你跑着,成不成的不敢说,但我会当自己的事一样。”向天歌说:“我还信不过你吗?我知道你们人在官场,特别是你这种后备干部,拿钱的事比较谨慎,放心,我不会让你犯一点忌讳的。”绳子仁说:“什么后备干部,咱们属于6835系列的,这是我们组织部的说法,1968年以后出生,35岁以下,但那是好几年前的皇历,现在已经落伍了,新的一茬儿早就顶上来了。我告诉你,人生在有的时候就像一个算式,该得多少就得多少,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倒不是顾虑,还记得咱们上学时最爱对女生们说的一句话吗,不设防的人是不可靠的,设防太多的人是不可爱的。”向天歌说:“怎么不记得?那几年可以说是人生里印象最深的几年。最近,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问题吗,你说,《皇帝的新装》里的小孩和那个皇帝谁更可怜?那帮大臣和两个骗子谁更可恨?”绳子仁说:“这还真不好一概而论。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自相矛盾的,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咳,你看我在机关待的,说话总是这么原则中庸。”向天歌说:“不是有句话叫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嘛,就算挣得少点,可是你能左右很多人的命运,这种感觉,比有多少钱都爽。”绳子仁说:“瞧你说的,左右人的命运,那是领导操心的,咱不就是小跑吗?告诉你,机关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盘根错节,复杂得很呢。像咱们,在大学读了几年书,也算是有些抱负的,自以为是展翅的大鹏,常常抱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是往周围一看,未必有多少能力的人竟然都以燕雀之能混成个鸿鹄之境,你说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就是咱们学院派的悲哀——既珍爱尊严又想得到只有丢掉尊严才能得到的东西,你说怎么可能呢?领导也是人呀,谁不喜欢顺毛驴呢,就算你能力强点,在机关里,干出的活又能差多少呢,这就是我这些年悟出的道道,哎,说是悟出的,其实是撞墙撞出来的道道。”

        这时,歌厅的领班悄悄进来,问:“先生,小姐都已经到了,这一批是新从江浙一带来的,吴侬软语,很有味道,要不要看看?”绳子仁“咕咚”喝下一大口红酒,伸出手冲着领班一挥:“走,什么小姐,我们是在说哥们儿之间的话,要小姐干什么?”他转过头来,又喝了一口,说:“天歌,真难得这么放松啊,十多年没见了,在一块儿掏掏心,你知道组织部是最讲规矩的地方,我现在待得都快不会笑了。眼下人们都说拒绝和80后交朋友,想想也是,现在的孩子哪像咱们那时那么单纯。这世界变化太快了。前两天看《焦点访谈》,一个地方高考时竟然集体作弊,这是咱们那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用12种动物作属相吗?前两天我看到一个资料,是因为这12种动物各有缺陷:鼠无牙、牛无齿、虎无脾、兔无唇、龙无耳、蛇无足、马无胆、羊无神、猴无臀、鸡无肾、犬无肠、猪无肋。”向天歌听着好玩,就问:“那你说人有什么缺陷?”绳子仁说:“人无德。”向天歌说:“嘿,你算说对了,人现在变得是真没德了。以前老说精神支柱,我看现在的精神支柱就是钱。”绳子仁说:“我去过一个大领导的家里,客厅挂着一幅中堂,写着‘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这领导是咱海江有名的色鬼,你想想,这对子要多色有多色,最无耻的是,他还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出来。在那坐着的时候,我就也想了一副对联,你听听,叫做‘情场、商场、官场,场场不落;大钱、小钱、黑钱,钱钱通吃’,横批是厚黑两道。”向天歌哈哈大笑:“我看下联应该改成狼心、狗心、花心,心心相印,横批叫死也风流。”绳子仁说:“生活中的堂·吉诃德就是这样:想当骑士,又不愿意骑那匹驽马。我最大的痛苦不是升迁太慢,而是不知该偏向良心和现实哪一边的焦灼。”

        向天歌瞪大了眼睛看着绳子仁,好像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嘴里说出来的,他一仰脖子,喝了大半杯酒说:“子仁,你就畅快说吧,我看你一年也未必说得了这么多放肆的话。官场的事,你见识得比我多,层次也高,看多了这些,你就懂了北岛的那首诗: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绳子仁说:“其实也不一定都是黑的,关键是官场有它一套特有的规矩,就像拱猪一样,有时靠技巧,但更多的是看运气。抓一副好牌就什么都省心了,要不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拿不住牌权也是白搭。牌权就是权呀。”向天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我现在是有些老了,总喜欢怀旧,都说年轻人向前看、老年人往回看,咱们现在是两头都看,瞻前顾后真不容易。”绳子仁笑得有些僵硬:“天歌,咱班同学里有的孩子都上初中了,我这36岁得子,已经算晚上加晚,你怎么还坚守着丁克家庭?”向天歌的眼睛一下子湿了:“一说到孩子,我这心里就堵得厉害,谁想要这个丁克家庭呀?是我们那位死活不愿意生。”绳子仁语出惊人:“不给生咱就休了她。”向天歌说:“有段时间,我还真动过离婚的念头,可是像咱们这样的人,离婚既不是感情的障碍也不是面子的障碍,而是成本的障碍,净身出户,一切归零,难哪!”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有些晕了,向天歌叫服务员将音响打开,自己在电脑点歌器上选了《大约在冬季》、《外婆的澎湖湾》、《恋曲1990》等一大串十多年前的校园歌曲,不一会儿,那熟悉的前奏一个接一个响了起来。“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这时,绳子仁的笑容完全凝固,他的话含糊不清:“现在那么多流行歌曲,唱过就都忘了,还是咱们那阵子的歌有味道。”说着,他抢过话筒,接着唱起来:“或许明天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送回绳子仁,向天歌决定今夜和谢真真郑重其事地谈一次关于生孩子的问题。他把车一开进停车场,就远远地看见一团火光在路边跳跃,空气里飘散着纸钱燃烧后特有的刺鼻味道。向天歌想起了前年过世的外婆,他知道,其实没有人相信还有个极乐世界,人们发明这些说法,不过是找个由头,为的是不把亡人忘了罢了。

        正想着,就听见不远处的一个中年妇女围着那堆火念念有词:“您老缺嘛就买点嘛吧,您一定远远照应着,让咱家下岗的赶快找个活儿干,没下岗的可别下岗啊。”向天歌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怕人家听见,赶紧一捂嘴,快步走了过去。

        恰在此时,向天歌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两声,他推开滑盖一看,竟是李海鸣发来的:如果没睡,回电。向天歌拨了过去,听得李海鸣说:“我还在报社呢,换总编的事,你终于如愿了,现在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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