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天官叹了一声:“师父升仙,我们并不曾亲见。只是那天早上,师父告诉我们,遇仙之后,就已作了升仙的打算,现在是时候了。师父说了之后,就离开了蓝家峒,告诉我们他们会上哪儿去。他们走了之后,我们在等了三天之后再出发,到了那山顶之上,看到了十二个师父,各有一件遗物留在一块大石上,十二位师父人已不在山上。”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师父以前曾告诉过我们,成仙升天的方法有许多种,他们的那种情形,看来像是‘肉体成仙’,‘白日飞升’。”
我吸了一口气,若十二天官如此神秘消失,情形和烈火女有所不同,但和白素的妈妈消失不见的情形,则比较接近。
白素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更是关切。
鼠天首又道:“知道师父升了仙,我们又是伤心,又是高兴。这些年来,我们心中,一直怀有希望,望神仙渡了师父,也能来渡我们,或者,师父再回来,教我们如何成仙,所以,每年师父成仙之日,我们都要到那山顶上去住上几日,希望有奇遇,但每年都是徒劳往返。”
我忍不住问:“可是今年有了发现?”
这句话一问出口,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只听到各人发出浓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只见牛天官老大的身躯,先摆动了一下,然后,听到他粗声粗气地道:“没等到神仙,也没等到师父,却等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人!”
在黑暗之中,我感到白素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问,让他们自己说。
我心中一方面满是疑惑,一方面也大为吃惊──十二天官见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人,那人必然真的可怕之极,要不然,他们不会回到峒来,还表现失常,余悸犹在!
那人究竟可怕到甚么程度,以致身手不凡的十二天官也为之震栗。
一个女人声,多半是蛇天官出声道:“若不是我们见机,这上下,也怕非但成不了仙,而且已进入了鬼门关了,真奇怪,那人怎么千拣万拣,会恰好拣中了师父成仙的那个山头?”
我听到这里,心中一跳,脱口问道:“那可怕的人,竟是自天而降的吗?”
鼠天官道:“是,不过不是神仙那样下降,而是和你们一样,驾著……驾著……”
我提了一句:“直升机。”
鼠天官道:“是,直升机,才一出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蓝丝回来了,或是你们来了,后来看出,那直升机样子不像,猴天官最机灵,是他说不知来的是甚么人,先躲起来比较好,大伙听了他的话,在那山顶上,我们地形再熟不过,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藤蔓掩遮,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不易发现。才躲了进去不久,那直升机就直落在山顶的石坪上,自机中走出一个人来。”
鼠天官说到这里,歇了一歇,顺手一指,被他指中的那个天官就接了下去:“这人才一出现,我们就打了一个突,那人一身绿色的花衣服,戴著蛋壳一样的铁帽子,大皮靴,手中有……鎗!”
我听到这里,也大是紧张,失声道:“是一个军人?”
十二天官一起答应,白素伸手比了一比:“他手中的鎗,可是有那么长短?”
十二天官又一起道:“是,那是甚么鎗?好厉害!”
我更是骇然:“他向你们开火了?”
照白素所比的大小来看,正是半自动步鎗的大小──白素已想到,那直升机中下来的人,就是杀银猿,射红绫,在山洞中扫射骸骨的那个疯子(大有可能是铁天音!)
牛天官道:“那倒没有,可是我们对军人……一直很反感──”
出声的蛇天官补充:“有敌意,我们的师父就是叫军队赶进来的!”
十二天官虽然和军队没有接触过,可是他们的师父,老十二天官,却曾和铁大将军率领的军队,有过强烈之极的斗争。
可以想像得到,虽然在长期的苗疆生活之中,他们的心态已渐趋平静,但是必然不能完全消除对军队的厌恶心里──这种心理,自然地影响了如今的十二天官。
又有一个天官补充道:“而且,那个军人是疯子,他下机之后,在山顶上转了一转,他不会看到我们,也就是说,他不会知道山顶上有人,可是他还是向著石头树木开鎗,鎗口喷著火,子弹乱飞,鎗声震耳,也不知他想打甚么,打了好久,一面打,一面叫──”
我听到这里,立即问:“他叫甚么?”
十二天官又呆了一会,一个天官才道:“他叫的不是苗语,我们听不懂,但是我记性好,他叫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句话,所以我硬生生记了下来!”
我和白素由衷道:“真是了不起的本领!”
那位天官受了称赞,十分高兴,吸了一口气,模仿著那军人所叫的:“真有神仙?真有神仙,出来!我来找你了,出来!出来!”
他的模仿能力很强,连语气中的那种愤慨,也学得很像。我和白素听得面面相觑,虽然凭这两句话,不能肯定那军人的身分,但是他必然愤世之至──神仙有甚么地方得罪他了,他竟然用w这样的口气,要喝神仙出来?
而那位天官接下来所说的,更令人吃惊:“他一面叫,一面扫射,还好我们早早躲了起来,不然,成为他扫射的目标,非全成蜂窝不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黑暗之中,十二天官各自目光灼灼,望定了我们。我和白素,也好一会出不了声。
这军人在山顶上的行为,和他射死银猿,在山洞中乱鎗扫射,一见“神仙”就发射火箭(他以为红绫是神仙)的种种行为,一脉相承,所以可以相信是同一个人。
我先开口:“这个人,是一个疯子,很不正常,极其危险,他手中又有厉害的武器──”
鼠天官接上口:“而且,他又是军人……他可能引更多的军人到苗疆来,要是大批的军队来了,我们平和安静的生活就……就……”
他说到后来,声音很是悲戚,像是大祸临头一样。
我听到这里,不禁对十二天官肃然起敬──他们自山顶回来之后,行为失常,看来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在山顶没有遇仙,而是担忧苗族的命运!
我吸了一口气,用很是肯定的语气道:“放心!这个人的行动,是他个人的行为,他甚至不是军人,只不过穿了军装而已!”
蛇天官的声音,一贯尖利:“那直升机上,有著红、黄两色军方标志!”
为了使他们安心,我不得不透露一些内幕:“这些装备,相信都是这个人从军方,凭他的私人关系借来的──这人很有来历!”
十二天官同时发问,问题分成两派,一派问:“你认识这个人?”另一派问:“这人是甚么人?”
我笑了一下,想故意令气氛轻松一些,可是看来并不是很成功,十二天官甚至摒住了气息,等我的回答。
我道:“好,先形容一下这军人的样子,好让我肯定一下,他是不是我们怀疑的那个人!”
十二天官立时争著说了起来,形容词加起来,那是一个“个子不高,肤色很白,长脸,腮有点鼓,浓眉,鼻高”的人。
一切形容,都和我们认识的铁天音吻合。
我望了白素一下,白素点了点头,表示和我的看法一样,我这才道:“这人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身分是医生,他的父亲,曾经是大将军,我们不知道他到苗疆来干甚么,猜想是为了找神仙。我们会努力找他出来,弄清楚他来的真正目的。他不会破坏苗疆的宁静──也不会容许他那样做!”
由于我说得很是肯定,而十二天官又对我崇敬,所以我这一番话说完,就听到了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又道:“你们快点露面吧,所有人因为你们躲了起来而不安!”
鼠天官叹了一声:“我们认为大祸临头了,所以才要商量如何对付!”
我用力一挥手:“没有的事!”
十二天官忽然齐声,发出了一下呼啸,突如其来,颇今人吃惊,但也可以听出他们真正放了心。而且,在外面,也有许多下呼啸声发出,十二天官打开门,大步蹲了出去,阳光自打开的门中射了进来,眼前大放光明。可是我和白素的心情,却绝不轻松。
那人是铁天音,已经可以肯定了!
铁天音何以会来到苗疆,也几乎可以肯定了──他必然是在那部记录之中,看到了老十二天官遇仙的记录之后,知道了几处“神仙出没”的地点,以及神仙有宝物留下来的记载。
所以,他到苗疆找神仙来了!
他先前告诉我的,甚么在知道了大秘密之后,想去用秘密交换一批人的释放等等,十之八九,全是谎话!
他隐瞒了他在记录看到的有关“神仙”的资料,因为他要独自到苗疆来找神仙!
他没有料到我、白素和红绫也会重临苗疆!
而现在,十分重要的一点是:铁天音是不是知道我们也来了?
这个人的行为如此可怕,知道我们也来了,他会用甚么手段对付我们?
(我对铁天音的反感,已到了极点,所以在想到他的时候,甚至不愿意想到他的名字,而用“这个人”来替代。后来,我发现白素自始至终,都比我客观得多。)
(白素后来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缺席裁判,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我心中虽然不服,但是也无言以对。)
他一心来找神仙,看来未能如愿,但是红绫却在无意之中,和神仙有了联络,这会不会使这个变态人产生疯狂的妒嫉?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会有甚么行动?
更可怕的是,他有著极具杀伤力的武器,谁知道他那小直升机中有多少武器在。要是他发起狂来,一人一鎗,随便闯进哪一个苗峒,对这个苗峒来说,都是天大的灾害,所以十二天官忧心忡忡,为蓝家峒的命运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别说普通苗人,就算是猛哥族长,十二天官,甚至武功绝顶的何先达,撞见了这个人,都是极大的危险!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了一般寒意,失声道:“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我在思索的过程之中,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随著思绪,时而皱眉,时而咬牙,种种表情,都在脸上呈现,白素自然可以知道我在想些甚么。
所以,在我叫了一声之后,她立刻就道:“一个人要是在苗疆中不想现身,谁也不能找他出来!”
我当然知道,要在千山万壑的蛮荒之地,找一个人,绝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我还是道:“他对于苗疆生活一点他不熟悉,他只是靠军用物资在维持,不能长久!”
白素吸了一口气:“别低估了他行事的毅力,他能单身入苗疆,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
我“嘿嘿嘿”乾笑三声:“带了火箭机鎗,坐直升机来苗疆,这叫勇气?”
白素摇了摇头,没有说甚么,我也不知道她摇头是甚么意思,我再次重申:“有这个人在,是地方上的一大祸害!十二天官担心得有理!”
白素叹了一声:“直到如今为止,他除了欺骗了我们之外,并没有做甚么坏事!”
我提高了声音:“他杀了那两头银猿。”
白素默然不语,我和她,由于红绫的关系,对于灵猴,自然都有特别的感情。而苗人,由于对“神仙”的尊崇,自然也十分善待灵猴──这一点,可以从他们见到了两头银猿的尸体之后的震惊上看出来。
我和白素到蓝家峒的时候,身后跟著两头猿猴,负著银猿的尸体,所有的苗人见了,神色无不骇然。
一进蓝家峒,就遇上了十二天官行为异常的事,也不知苗人如何处置银猿的尸体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对不明究竟的人来说,那也只不过是两只猿猴!”
我不想和白素争论下去,一挥手,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他太明究竟了──他知道有神仙,有灵猴,有烈火女骸骨的山洞,有神仙降落的山顶,他全知道,言一切,都在老十二天官的记录之中,他有备而来,他是故意杀死银猿的!”
我走到屋外,已看到两头银猿的尸体,已被放在堆叠起的柴推上,有不少人围著柴堆,十二天官也在柴堆旁,有的苗人,手中拿著火把,看来只要我一点头,他们就会把猿尸焚化。
十二天官转头,看到了我和白素,他们又一起迎了上来,个个神情疑惑之至,我先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军人做的!”
十二天官齐声惊呼,牛天官失声道:“连神仙的灵猴他都敢杀,这……这……”
牛天官的恐惧,迅速传染给了其余的十一个人,而这种恐惧心理。会极快地蔓延开去,会令得整个蓝家峒人心惶惶,再也没有平静生活可言。
我虽然看出了这个危机,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应付的办法来。
而白素在这时,现出了她非凡的才能,她提高了声音,朗声道:“所以,神仙一定不会放过他!”
只是极简单的一句话,立时首先令得十二天官松弛了下来,本来已现出恐慌神情的苗人,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深信神仙的所在,自然也相信神仙的能力,足以对付任何恶人!
连我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向白素行了一个敬礼。十二天官齐声道:“红绫知道了,她一定伤心透了!”
我道:“是很伤心了一阵子,不过有极好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遇到神仙了。”
这句话一出口,十二天官先是一呆,接著,齐声欢呼,呼声震耳。
他们自己多少年来,一直想遇到“神仙”而不果,可见一听到红绫遇上了神仙,他们的高兴,真诚热切,是真正代红绫高兴!
接著,他们又七嘴八舌,问了许多问题,可是我和白素,也都不知道,只好指著天上:“她说不定甚么时候,就会全身冒著火光,自天上飞下来,那时,你们自己去问她好了!”
十二天官欢欣鼓舞,一下子就把这消息传了开去,人人都高兴呼叫。
峒主也愁颜尽去,过来问:“点火?”
白素吸了一口气:“有没有空置的屋子?把银猿搬进去,我还有点事要做。”
我向她望去,她神情坚决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她非如此做不可。
我心知白素一直想弄清楚外星人在银猿的脑部进行了甚么手术,从而进一步弄明白她母亲的遭遇。这时我心中想,红绫和那种外星人已有了接触,待她回来之后,必可真相大白。
但是我也没有再阻止白素,因为若是一定要把银猿的头盖打开来看,趁红绫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做这件事,比较好一些。所以,当两头银猿被移到一间空房子的时候,白素又吩咐苗人准备了一大桶水和一些工具,我也跟了进去,低声问:“要不要向他们借两把好苗刀?锋利得很!”
白素摇头:“不必了,我有利刀,你也有,不会比苗刀差,免得他们大惊小怪,以为我们想吃猴子肉……”
说著,她已取出了她的那柄匕首来,那柄匕首形制很小,刀刃只有三寸,被称为“掌心雷”,是兵器之中最小的一种。白素的那柄,精致之极,在柄上镶有各色宝石,据白老大告诉我,那是西域巧匠所铸,曾为香妃(小说中的“香香公主”)所有,我自然连连点头,表示相信。
不过这匕首很锋利,倒是真的,白素轻易不用,再也想不到,这时会用来解剖猴子的脑袋。
我的那柄匕首较大,所以负责撬开脑盖的工作,沿著旧手术的痕迹,才一揭开脑盖,我就不禁佩服白素坚持要这样做,确然大有道理。
因为在银猿的脑部,头盖骨之下,赫然有十公分见方的一片网,闪耀著金属的光芒,罩在猴脑之上。
白素用匕首的尖,去轻轻挑了一挑,一下子未能将之挑起来,看来在网下面,还有不少细小的物体,是植入猴脑之中的。
外星人在银猿脑中所做的手术,竟然精细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始料不及。
我看到白素缩回手来,神情犹豫,就道:“总要把这东西取下来的!”
白素迟疑著:“或许应该让专家来做,我怕我们动手,会造成破坏!”
我笑了一下,刚想说“有人说卫斯理是破坏专家,再破坏一次,也不算甚么”,可是话没有出口,已听得许多人大呼小叫,人声鼎沸,迅速自远而近传来,分明是苗峒之中发生了重大的事故,已形成了混乱。
我和白素才直起身来,就听得轰雷也似一声大喝,一个粗豪之至的声音接著道:“我是蓝丝的父亲,不信问卫斯理,他在哪里?”
当那一下巨喝声传来之际,我已听出,那是何先达到了,他用四川话在苗峒大叫大嚷,吓人是够吓人的,可是谁又能听得懂了?
我连忙打开门,因为这事拖延不得,要是双方起了误会,那就不可收拾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在空地上,十二天官如临大敌,围成了一个圈,圈外还有许多苗人。在何先达发话时,各人都算是静了下来。
何先达当然被围在圈子之内,可是在他身边,却另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在大声叫:“卫斯理,卫斯理,我们来找卫斯理。”
这人说的是很生硬的“布努”,隔得远,我其实是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是他一出声,我却立即听出了它是甚么人──那当真是意外之至,就算在何先达身边是一个千年僵尸,我也不会更意外了!
白素也早已到了我的身边,她也感到了意外之极,低声道:“铁天音!”
我明明知道在何先达身边的是铁天音,可是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我们刚才还要千方百计把他找出来,唯恐他在暗中害人,他怎么反倒大叫大嚷地找上门来了?
我转头向白素望去,白素反倒像是不觉得怎样。这时,何先达和铁天音也看到了我们,何先达直上直下,跳起了至少有两公尺,向我挥著手。
而铁天音的动作,更叫人吃惊,他高举右臂,挥动著,他的右手上,赫然抓著一柄半自动步鎗──当然就是那柄鎗,射杀了银猿的。
他竟然这样肆无忌惮,刹那之间,我想到的是:“会不会何先建受了他的胁迫,所以才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蓝家峒,目的是他恃著有武器,可以对付我们!”
何先达跳起来,铁天音挥动步鎗,目的自然是要吸引我的注意,我已确然注意到了,可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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