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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利牙

        回到监牢的控制室后,塞弗罗、野马和维克翠都来了。另外还有两个技术人员坐在人体工学椅上,周围同时浮着十几个影像。“说了什么吗?”我问。

        “还没,”维克翠回答,“但我稍微‘加热’了一下,水迟早会烧开的。”

        塞弗罗正瞪着画面。“想不想和蓟草谈谈?”我问。

        “谁啊?”他挑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我看得出这次重逢反而令人伤心,让我更难过的是塞弗罗虽逼自己坚强,还是很难承受亲手带出的部下叛变。我无法确定他不肯放下防备究竟是因为维克翠还是我,或是因为他自己。说不定以上皆是。

        几分钟以后,安东尼娅和蓟草满身大汗。按我提议,牢房加温到四十摄氏度会造成生理不适,同时重力也略微提高,但是在感官不易察觉的范围内。目前蓟草不讲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安东尼娅老在摸脸上的瘀青,似乎想确保不会坏了那张脸蛋。“你倒是想想办法。”安东尼娅隔着栅栏说。

        “想什么办法?”蓟草在另一边回话,“就算我们什么都招,还是会死。”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快给我抬起头来。这样你怎么配得上脸上的圣痕者。难道你不是马尔斯学院的人吗?”

        “她们知道自己被监听,”塞弗罗说,“至少安东尼娅一定猜得到。”

        “有时候被发现也无所谓,”野马解释,“智力越高的人在拘禁时越是喜欢算计,但那种自信却使得她们误以为局势在自己控制下,反而更容易受到心理操弄。”

        “这是你被人严刑逼供后的人生领悟吗?”维克翠问,“有机会来分享分享。”

        “安静。”我调高音量。

        “那我就什么都告诉他们,”蓟草对安东尼娅说,“反正我早就不在乎了。”

        “什么都告诉他们?”安东尼娅问,“但你又知道什么呢?”

        “我知道的够多。”

        “我知道的比你多。”

        “谁会信你?”蓟草一副没好气的模样,“你这弑母的疯子!要是你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噢,亲爱的,你不会真那么笨吧?”安东尼娅同情似的叹息,“唉,可惜你真的是笨。我看了都难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单细胞。动动大脑啊,至少要努力试试看。”

        “去你的,你这贱人。”

        “抱歉,蓟草,”安东尼娅沿着栏杆伸个懒腰,“都是因为太热了。”

        “我看是你梅毒入侵脑细胞吧。”蓟草开始抱胸踱步。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果然我们家教不太一样。”

        我考虑着是否要带蓟草出来直接逼问。“也许是陷阱,”野马提醒我,“安东尼娅或许设想过遭掳的情境,甚至可能是我哥的伎俩。故意给部下假情报对他而言很正常,尤其是在部下极有可能被捉的情况下。”

        “会是设好的局吗?”维克翠问,“舰上停尸间里有超过五十具金种尸体,他们恐怕不同意这种臆测。”

        “她说得没错,”塞弗罗接口,“先摆一会儿,等到安东尼娅被独自约谈,也许会供出更多。”

        安东尼娅闭上眼睛,头还是靠着栏杆。她算准蓟草还要问所谓“动脑”是什么意思,蓟草也真的没让她失望。“刚刚你说我把什么都招了就没价值,那是什么意思?”

        安东尼娅隔着栏杆望过去。“亲爱的,你还真是没仔细想。我绝对是死定了,你自己也说过,就算我不承认,但是……我跟我姐比起来可是乖巧家猫。我对着她脊椎开枪,还往她背上淋酸液淋了将近一年,你说她会不会像剥洋葱一样把我的皮一层一层扒下来?”

        “戴罗不会让她那样做。”

        “他是红种,在他眼中我们都是戴了王冠的恶魔。”

        “他不是那种人。”

        “但有个小妖怪是。”

        “他有名字,他叫塞弗罗。”

        “这样啊,”安东尼娅才懒得理,“总而言之我是没命了,你还有机会。不过呢,提供情报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好。所以你真正应该思考的是:假如什么都说出来,他们有什么理由留你活命?也就是说,你心中得有策略,不能一股脑儿招供,要一点儿一点儿交换条件。”

        蓟草走向分隔两人的栏杆。“你想骗我啊?”她很勇敢地说,“你搞清楚,没救的只有你。戴罗会赢的,说不定他本来就是对的。我告诉你,我会帮他的。”她抬头看着牢房角落的监视摄影机,视线离开安东尼娅,“戴罗!我会告诉你胡狼的计划!然后——”

        “快带她走!”野马叫道,“快!”

        “糟——”维克翠也看出来了。塞弗罗和我还一头雾水,她已经冲到门口,同时对技工嚷嚷。

        “打开三十一号房!”塞弗罗和我这才回神,追到走廊,撞倒了正在调整全息投影的绿种人。野马跟过来,一行人赶到牢房区大门,维克翠狂捶吼叫说要进去,终于等到门板嗡嗡开启,我们没空和警卫说明,他们还在慌乱整装。

        囚犯喊叫此起彼落,但我还是听见“砰、砰、砰”的声音。抵达现场时只见安东尼娅蹲在蓟草旁边,双手穿过栏杆,手上沾满鲜血,指头上还黏着卷发。前号叫者成员的颅骨已经凹陷,但安东尼娅还再拉起来往栏杆作最后一击。维克翠马上推开磁力牢门。

        安东尼娅完事起身,对着姐姐微微扬起嘴角、举起双手,一派无辜天真。“小心点儿,”她还出言挑衅,“小维维,你可别冲动,只剩我能给你们情报了,除非你想一头栽进胡狼嘴里……”

        维克翠依旧出手打烂了妹妹的脸。隔着十米外都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安东尼娅向后缩,想要躲开,却被姐姐架在墙壁痛殴。维克翠的招式精准,宛如机械,而且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肘击、膝蹴,她将我们学过的武术发挥得透彻。安东尼娅抵抗时连指甲都嵌进了姐姐的手臂。那方传来的声响逐渐浑浊,有更多液体喷溅,她终于没了力气,肢体瘫软。维克翠还不肯停手,我在旁边也无意介入。对于安东尼娅,我也只剩仇恨,我心中还是有个黑暗面希望她多吃点儿苦头。

        塞弗罗推开我朝维克翠扑过去,努力揪开她右手,并以左臂扣住她颈部,两腿先攻下盘让她往后倒,接着箍紧她腰部,不给她反抗余地。得救后,安东尼娅往旁边一倒,野马纵身上前护住,免得头盖骨敲到小床的金属支架,恐怕不死也会重伤。我跪在栏杆前探着蓟草脉搏,心里其实明白只是枉然。她整个脑袋都凹进去了。我瞪了半天,疑惑自己怎么没有一丝恶心恐惧。

        我心中有某个地方死去了。是什么时候死的呢?我怎么都没察觉?

        野马大叫要找黄种,警卫立刻去联络。我摇摇头,回了神。

        塞弗罗放手,维克翠给他勒到猛咳不止,怒火中烧地用力将他推开。野马也放下安东尼娅。她鼻子全碎,吐息仿佛打鼾,脸也不成形了,断牙卡在烂掉的嘴唇上,要不是有头发和印记,恐怕谁也不知道这人是金种。维克翠瞧也不瞧她一眼,径自走掉,不小心挡路的灰种都被狠狠拨开,有两人还因此跌倒。

        “维克翠——”我朝她喊,但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回过头,眼睛红彤彤,但不是因为气愤,而是无尽的悲哀。她的指节也破皮了。“以前我还给她绑过辫子,”维克翠勉强挤出声音,“真不知道她长大怎么会变成这种人,为什么和我完全不同。”她的中指和无名指也嵌着妹妹的牙齿碎片,拔出后对着灯光观看,好像第一次捡到海玻璃的孩子。但她很快就一阵颤抖,满脸惊恐,把牙扔在钢板地面,发出“当”一声。维克翠的眼神飘向我背后的塞弗罗。“我告诉过你了。”

        稍晚,医生还在给安东尼娅治疗,阿瑞斯之子则前往蓟草原本乘坐的火炬船提丰号,收拾她的遗物,并在柜子暗层找到一团特地保存起来的臭狼毛。废物拿出来后,塞弗罗不禁喉咙一哽。

        “是蓟草解下来的。”小丑说,第一批号叫者围在喷射管前给蓟草送别。野马不愿打扰,所以躲在墙角。只有卵石、废物、塞弗罗和我。“院训时,安东尼娅被胡狼挂在十字架上,是蓟草去给她松绑。”

        “我都忘了。”我说。

        塞弗罗鼻子一哼。“这什么世界。”

        “记不记得,那时莉娅不敢给羊扒皮,你还和蓟草串通故意要激她?逼她坚强一点儿?”卵石说得嘴角都扬起了,塞弗罗也笑了。

        “笑什么笑?”小丑说,“你那时候还在吃蘑菇、对着月亮鬼叫咧。”

        “我有看到,”塞弗罗说,“我一直都有在看。”

        “老大,你这样听起来很变态,”废物打趣道,“而且你偷看大家的时候都在干吗啊?”

        “还用问?一定是躲在树丛打手枪。”我说。

        塞弗罗又哼一声。“大家都睡了我才会做。”

        “恶心死了。”卵石皱着鼻子,拿出号叫者斗篷,“小蓟草,狼嚎不息。”她眼里那分温柔令人不忍直视,没有任何控诉与愤怒,真诚为朋友送终。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喜爱这群人,包括洛克在内。大家致哀后,蓟草也追随拉格纳和洛克,展开前往太阳的旅程。小丑和卵石离开时手牵着手,废物还在旁边不停胡言乱语。我笑着目送三人离去,塞弗罗没走,野马也还在角落。

        “维克翠那句‘我告诉过你了’是什么意思?”我问。

        塞弗罗瞥了野马一眼。“算了,无所谓,”他作势要走,却踌躇不前,“她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我。”

        “噢……”

        “别难过,塞弗罗,”野马开口,“她最近情绪压力一定很大。”

        “的确。”塞弗罗靠着墙壁,“而且可能是我的问题吧,我说……”他做了个鬼脸,“开战前我跟她说我爱她。你们猜猜她怎么回答?”

        “谢谢你的爱?”野马随口说。

        他额头一皱。“不是,她说我傻。搞不好她还真说对了。我大概是读错书,所以急昏头了吧。”

        塞弗罗看着地板,若有所思,野马朝我点头示意,要我赶快说说话。

        “塞弗罗,你毛病的确不少。例如很臭、很矮、刺青品位很莫名其妙,挑的色情片更……怪到不行。还有,你那脚趾甲到底怎么回事?”

        他头一偏瞪过来。“什么怎么回事?”

        “太长了啊,老弟。你……不觉得该剪了吗?”

        “才不要,可以勾住东西很方便。”

        我眯着眼睛,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玩笑话,只能硬着头皮给予鼓励。“总之老弟,虽然你有很多缺点,但无论如何都不傻。”

        塞弗罗的表情很难分辨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她觉得自己连血液都是毒的,在牢房那话也是这意思。她迟早会毁掉一切,所以要我趁早跟她保持距离。”

        “她是在害怕。”野马说,“尤其经历过这些。”

        “现在一切还没结束……”他靠墙坐下,头也往后一靠,“这好像是注定哪,冤冤相报何时了……”

        “至少木星那场算是赢了。”我安慰他。

        “就算每场都赢,不代表最后就能胜利。”塞弗罗咕哝,“胡狼一定还有什么诡计,奥克塔维亚也只是略有损伤。权杖舰队比宝剑舰队更大,一定也会从金星、水星调度兵力,所以最后大概是一比三。会有更多人死,我们认识的人也不例外。”

        野马微笑。“除非我们改变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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