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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井筒平四郎既不是呆头鹅,也不是柳下惠,但这辈子没有花钱买过女人。

        为免误会,先把话说在前头。是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使得女人芳心荡漾,投怀送抱,用不着花钱买吗?没这回事。井筒平四郎的长相,活像一头劳累苦干之余打起呵欠的马。个子高却驼背,看来比实际年龄的四十六更显老态。“定町回同心”的卷外褂威风气派,帅劲十足,是人人称羡的江户风情之一,可这也得看人穿。平四郎的卷外褂总是垂在他清瘦的身体两旁,好比泄了气的旌旗。

        公役通常成家得早,没必要花钱买女人——这说法也不太对。好女色的男人,管他是老婆生气发泼、孩子啼哭不休、老母卧病在床,对所好之道仍会义无反顾——拳脚加身不为所屈,以死相胁不为所动,鼻翼总无法克制地朝脂粉味飘来之处抽动。

        平四郎认为,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自己懒。且不说寻欢,要和女人调笑,除了要银子,同样也少不了热情。这多麻烦。

        不单是女人,自己对任何事都懒,这点自觉他是有的。实际上,连现下身为町奉行所同心的立场,也嫌麻烦得不得了。

        他本就不想继承这个家业。同心、与力的职务形式上虽仅止于一代,实质上是世袭的。平四郎人如其名,为井筒家的四男,也是老么。按理,由他继承父亲成为同心的希望渺茫,而这可让他高兴极了。人常笑穷同心家小孩多,且继承人之外全都是米虫;因此他也以为,井筒家一定也想早早摆脱他这个麻烦。他老早盘算好了,满心期待着早日离家与町人混在一起,教他们习字练武,轻松度日。

        偏偏天不从人愿,上面三个哥哥一个个要不是病弱、夭折,就是被别家收为养子,纷纷离去,眼见父亲的衣钵就要传到平四郎这儿来了——这是他即将元服时的事。

        在此再次强调,平四郎并不想继承家业。他根本就讨厌同心这个职务,暗想着能否设法推到别人身上。

        于是他有了主意。平四郎的父亲大人极好女色。这样一位父亲大人,说不定会让外面的女人生下孩子。找出那个孩子来,把家业推给他——

        平四郎开始热中地寻找。然而,一个浏海都还没剃掉的少年,专在父亲大人流连的花丛之中到处打探消息,不可能不引人侧目。事情马上就被父亲大人及其同僚上司得知,平四郎被拎着后领回家修理。

        此时,父亲的上司与力之中,有个敏锐的人,从平四郎兴起寻找父亲私生子的念头,以及寻人的手法中,看出平四郎的“素质”。亦即身为同心的素质。如此一来,平四郎已无路可逃,家业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饼,便落在他头上。

        由于这一段波折,老实说,平四郎一度相当怨恨这名与力。然而,尽管心里想着有机会要加以报复,却连这也嫌麻烦。拖拖拉拉之中,对方已退休,不久便驾鹤西归了,家业则由嫡子继承,如今是奉行所的高官。平四郎曾向小平次发过牢骚,说这也是一种孽缘。小平次是跟随平四郎的中间,说起来,他首次为平四郎奔走,便是那次找父亲私生子时。这同样是种缘分。

        井筒平四郎为人随和——不如说,这也是因为人懒,嫌端架子麻烦——但别人问起他的事,倒也不会不开口。因此,他身为四男却继承家业的来龙去脉,有不少人知道,铁瓶杂院的阿德便是其中之一。

        阿德年纪较平四郎来得大,对平四郎几乎毫不忌惮,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但阿德不知怎地,突然用她那天生不客气的态度问道——我说大爷,大爷的父亲喜欢寻花问柳,那么大爷,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外面找女人?

        事情便从这里开端。

        那是个细雨绵绵的春日。长在铁瓶杂院茅草屋顶上的杂草也被春雨湿透,竖耳细听,后杂院的家家户户里,渗漏的雨水往摆在地板上、榻榻米上的碗盆滴落,叮咚有声。

        井筒平四郎正坐在阿德卤菜铺店头,吃着味噌蒟蒻。涂满甜味味噌的这道蒟蒻是他最爱的吃食之一。他浑不理会时而滴在脸上的小雨,好整以暇地休息。

        每日巡视途中,必定来这家铺子一回、吃点东西,这是他的乐趣。说他是为此而上街巡视也不为过。又吹又咬地吃着热腾腾的蒟蒻,真是幸福。就在此时,阿德问起找女人的事。

        平四郎吐着蒟蒻的热气笑了出来,然后回道:

        “怎么,阿德,你这问题倒是问得挺妙的。该不会是在打哑谜吧?想来是孤枕难眠?对不住,找别人去吧。”

        当然,他是在开玩笑。阿德寡居已久,平四郎只是稍微调侃一下而已。他想专心吃他的蒟蒻。

        不料阿德竟突然发起脾气,而且还是大发脾气。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找大爷的!什么嘛,竟然拿我开玩笑!有些玩笑能开,有些玩笑不能开,你难道不知道吗!”

        阿德翻脸了。平四郎慌了手脚,但已经太迟。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也不是当真……”

        连解释的空档都没有。

        “给我出去!我最讨厌大爷了!”

        阿德涨红了脸,把平四郎和他的跟班小平次赶出店头。动作若是慢了,恐有热卤汁泼顶之虞。平四郎连忙逃到对街去。只见阿德走进铺子里,留下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平四郎拿着味噌蒟蒻串愣在那里。

        “她是怎么了?”

        同样拿着蒟蒻串的小平次也瞠然不知所措。

        “是怎么了?”

        阿德的铺子位在三户连栋的前杂院正中央,北邻卖鱼的箕吉夫妇,和南邻豆沙馅衣饼好吃有名的零嘴铺,都开了门在做生意。两家铺子前都冒出了吃惊的脸,和平四郎与小平次一道眨巴着眼睛。

        “大爷。”卖鱼的箕吉叫道。

        “没事吧?”

        平四郎嚼了嚼蒟蒻。“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德姐在生什么气?”

        平四郎正想回答,一张嘴却发现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既然不明白阿德为何会问起那种话,似乎就不好随便提起。

        “我也搞不懂。”

        箕吉撇撇嘴,身旁他老婆正在抱怨,说吓了好大一跳,打翻了装鱼冻的碗,真是赔钱啊。这对夫妇怨气冲天,铺子生意清淡就是这个缘故。牢骚多的鱼铺子,和火气大的米铺子一样难缠。

        (——话说回来,这也太奇怪了。)

        再怎么想,阿德的样子都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吗?

        把吃完的蒟蒻串竹签往路旁随手一插,平四郎向小平次呶呶下巴。

        “去找佐吉吧。要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那家伙应该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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