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非常平稳地降落在慕尼黑。德国海关很正式但也很高效,一辆奔驰车把他们接到了巴伐利亚宾馆。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一个叫做阿纳斯·阿里·阿泰夫的人,报告说这人的国籍是埃及,如果现在不是当工程师,也在国内受过相应的教育。他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体重一百四十五磅,不留胡须,黑发,深褐色眼睛,估计擅长肉搏,也擅长用枪。据认为,他是对方的信使,还招募人员,其中一个可以肯定已经在依阿华州迪莫伊被击毙。他们电脑里有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他开一辆被漆成舰船灰的奥迪tt跑车,他们甚至知道他的车牌号码。现在的问题是,他和一个名叫特鲁黛·海因兹的德国女人住在一起,看样子爱上了这个女人。他们也有她的照片,她不是“维多利亚的秘密”内衣品牌的模特,但也不是一个粗俗的人,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五英尺三英寸高,体重一百二十磅。她笑起来很迷人。多米尼克心里想,真没劲,她对男人的口味实在有问题,但他无能为力。
阿纳斯定期在慕尼黑的一个清真寺里做礼拜,那个清真寺离他住的公寓只隔一个街区,非常方便。多米尼克和布莱恩在旅馆入住后,换好衣服,坐上出租车来到了清真寺附近,找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地点,一个酒吧,桌子摆到了门外的街边,可以很方便地观察这个地区。
“欧洲人都喜欢坐在马路边吃东西吗?”布莱恩不解地说。
“也许这样比到动物园更方便,”多米尼克说。
那座公寓有四层,就像一个大水泥盒子,外墙面涂的是白色的涂料,楼顶造得像谷仓,外表光溜溜的。这栋楼在德国平淡无奇,就像美国的随便一家梅奥医院那样令人熟视无睹,显然,这不能作为批评的对象。甚至这里的车都不像美国的车那样脏。
“请问要点什么?”侍者来到桌边问。
“Zte,”多米尼克回答,把还能想起来的高中学的德语用掉了三分之一。他搜肠刮肚想一个德语单词“服务员”,那是在任何一种欧洲语言中都很有用的一个词。
“你们是美国人?”侍者用英语问。
“我的口音有那么重吗?”多米尼克无精打采地笑了。
“你的口音不像是巴伐利亚人,穿的衣服像是美国人,”侍者故作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一字一板地说。
“好的,先生,请来两杯黑啤。”
“两杯卡姆巴克,马上就来,”侍者应了一声,匆忙进到店铺里面去了。
“我觉得我们要从他的话中吸取一点教训了,恩佐,”布莱恩望着侍者的背影说。
“马上就去买点当地的衣服,不然谁都会留意我们的,”多米尼克点头说。“你饿了吗?”
“有一点。”
“等一下问问有没有英文菜单。”
“那个肯定就是我们的朋友总去的清真寺,沿着这条路过去一个街区,看见了吗?”布莱恩不动声色地说。
“这么说,他也许会从这条路上走……?”
“好像有可能,兄弟。”
“这次行动没有计划表,是吧?”
“他们说过,不会告诉我们‘怎么做’,只告诉我们‘做什么’,”布莱恩提醒他的兄弟。
“好的,”恩佐凝神注视着那里,啤酒端来了。侍者看上去动作很麻利。“谢谢你。你有英文菜单吗?”
“当然有,先生,”侍者像变戏法一样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了一本菜单。
“太好了,谢谢你,先生。”
“他肯定上过侍应生大学,”侍者走开后,布莱恩说,“不过,你到意大利就知道了,那里的侍者个个都像艺术家。上次我去佛罗伦萨,觉得那些家伙就像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也许侍应生这一行也有博士学位。”
“那栋楼里没有停车的地方,也许车从后面开进去,”多米尼克言归正事。
“恩佐,奥迪tt这个型号的车怎么样?”
“这是德国产的车,兄弟,他们的车都不赖。奥迪车不如奔驰车,但也不像南斯拉夫的车那样差。《车趋势》这本杂志里无所不包,我看到过这种车,流线型很好,很气派,车速也很快。德国的高速公路很发达,开车就像参加美国的‘印地五〇〇’赛车比赛,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还真的没见过哪个德国人开慢车的。”
“有意思,”布莱恩翻看着菜单说。菜名用的还是德语,但在下面用英语翻译了出来,用语更像是为了给英国人看的,而不是为美国人。多米尼克心里想,美国在这里还有北约军事基地,也许防备法国人更甚于防备俄罗斯人,不觉咯咯笑起来。尽管从历史上来看,德国人的南面从来不需要太多的防卫。
“请问要吃点什么?”侍者又过来问。
“首先,请问你的大名?”多米尼克说。
“艾米尔。爱克·汉斯·艾米尔。”
“谢谢。我要糖醋烤牛肉和西红柿色拉。”
接着是布莱恩点。“我要德国小香肠。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请随便问,”艾米尔说。
“街那头是一座清真寺吗?”布莱恩手指着问。
“没错,是的。”
“怎么会在这里建清真寺呢?”布莱恩继续问。
“我们德国有很多土耳其移民工人,他们都是信伊斯兰教的。他们不吃糖醋烤牛肉,也不喝啤酒。这些人与我们德国人相处并不好,但这有什么办法呢?”侍者耸耸肩,微露出一丝厌恶。
“谢谢你,艾米尔,”布莱恩说。艾米尔又急匆匆进店铺里去了。
“他是什么意思?”多米尼克不解地问。
“他们不喜欢那些人,但也不知道该什么办,这里也是民主国家,像我们美国一样,因此,他们只能以礼相待。普通德国人对这些‘移民工人’并不感冒,但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打打群架。我听人说,主要是在酒吧里打打架。我猜土耳其人也学会喝啤酒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多米尼克惊讶地问。
“阿富汗有一个德国小分队,与我们的营地相邻,我和他们的军官聊过天。”
“他们怎么样?”
“兄弟,他们是德国人,一群人全是职业军人,不是普通当兵的。他们很棒,”布莱恩说,“那是一个侦察分队,每天的任务和我们一样艰苦,他们对山地很熟悉,基本战术很熟练。他们的军士像小偷一样,经常拿帽子和徽章换东西。他们来回都带啤酒,和我们的人很热络。你知道吗,那些啤酒棒极了。”
“就像在英国一样。啤酒在欧洲大陆是一种宗教,每个人都是这种宗教的信徒。”
艾米尔端着午餐过来了,他们两人都觉得,这顿德国午餐味道很好。但两人的视线并没有离开那栋楼房。
“土豆色拉好极了,奥尔多,”多米尼克边吃边说,“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加了这么多的醋和糖,吃起来有点脆。”
“美味并非只出自意大利。”
“回家后,去找一家德国餐馆吃饭。”
“没问题。瞧,恩佐,你瞧。”
那不是他们的目标,而是他的女朋友,特鲁黛·海因兹。她正从楼里走出来,模样跟他们电脑中的照片一模一样。她的腿修长,身材匀称,原来的头发是金色的,被染成了别的颜色。虽然比不上明星,她也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动。可惜她与一个恐怖分子混到了一起。他也许把她作为一种掩护,顺便也享用美色,除非他们柏拉图式地生活在一起,这看起来不太可能。两个美国人想知道他是怎么对待她的,但仅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她走到了街道的另一边,走过了清真寺。这么说来,她现在不是到清真寺去的。
“我在想……如果他去清真寺,我们可以在他出来的时候动手,周围有很多人,你看怎么样?”布莱恩把想法说出来。
“主意不错。我们要看看这家伙今天下午是不是准时来,还要看看出来时有多少人。”
“就这么定了吧,”多米尼克说,“先把饭吃完,然后再去买几件合适的衣服。”
“就这么定了,”布莱恩说。他看了看时间,正好下午两点。家里现在是早上八点。从伦敦过来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他们很容易就适应了。
杰克来得比往常早,欧洲正在进行的行动让他牵肠挂肚,很想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新消息。
除了关于萨利死亡的一些新消息,一切如常。的确不错,军情五处向兰利报告说,他的死亡显然是心脏病发作,可能起因于致命的心律不齐。官方解剖报告就是这么写的,他的尸体已经交还给代表他家庭的一名律师,运送尸体回沙特阿拉伯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伦敦情报部门秘密搜查了他的住所,然而一无所获。搜查中拷贝了他办公电脑硬盘里的数据,正由技术部门进行解读。杰克知道,那会花很长时间。从技术上来说,隐藏在电脑里的秘密是无法发现的。然而,从理论上来说,埃及金字塔的石头可以一块块给搬走,揭开藏在里面的秘密。如果萨利真的很善于把秘密隐藏在字节之间,或是使用只有他知道的密码……那么,要想解开是十分困难的。他有那么聪明吗?也许没有,杰克这样想,但这不能妄下断语。无疑,至少要过一周才能有结果。如果那小流氓精通用密码和暗语,至少要一个月。一旦破解电脑里的文件,他们就能知道他是真正的成员,还是临时的参与者。将派英国政府通讯总部的人去完成这项任务。然而,没有谁能发现他脑子里到底带着什么秘密离开了这个世界。
“嗨,杰克,”威尔斯打着招呼走了进来。
“早上好,托尼。”
“急不可耐吗,他们对我们升天的朋友又有什么新的动作?”
“没什么,他们今天晚些时候也许要把他运回国,解剖报告说是心脏病。这么看来,我们的人干净了。”
“伊斯兰教很注重尽快让死人入土为安,坟墓也不立碑。一旦尸体运走,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不可能再掘尸检查的。”
“这么说来,我们成功了?我们用的是什么?”瑞安问。
“杰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们只需要置他于死地就行了。我不想刨根问底,你也是这样的,对吧?”
“托尼,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置身其间而又能不问其故?”小杰克问。
“你要领会,什么是不该知道的事情,还要学会,不要去打听这些事情,”威尔斯告诉他。
杰克嗯了一声,心里想,是这样,但我还太嫩,不知道这些门道。托尼很能干,但他很迂腐。而萨利现在则要腐烂了,杰克想,那是更可怕的。他死得太轻松了。他应该问妈妈,什么药物能够让人这么快就死去,然而他不会去问的。她肯定会告诉他的爸爸,老杰克肯定会奇怪自己的儿子问这样的问题——甚至可能猜到答案。绝对不能问,一问就会露破绽。
看完关于萨利死亡的官方消息,杰克开始从感兴趣的目标中寻找国家安全局的相关消息。
每日通信中没有更多的埃米尔的消息。通信来来去去,此前的消息只限于托尼捕捉到的那条。同样,他请求米德堡和兰利给予更多的全球信号搜索记录,遭到了楼上那些人的拒绝,令人很失望,但这并不奇怪。即使反恐训练营也有其局限性。他理解楼上的那些人不愿意冒险让别人知道是谁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没有找到答案,又提出进一步的要求。然而每天都反复着无数个这样的请求,多一个并不会引起争吵,不是这样吗?他还是决定不去问。他刚开始这个工作,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看作是个捣乱的人。他指令电脑从所有新的通信中搜索“埃米尔”这个词,如果搜到了,他就记载下来,下次进行特别调查,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个特殊的人的代号,中央情报局惟一有关的情报说“那可能是一个家庭笑话”。这个判断来自于兰利的一个高级分析员,他在团队里向来是一言九鼎,这个判断也是这样。反恐训练营被认为是可以修正中央情报局的错误或是补救不足的组织,但由于缺少人手,他们不得不接受那些来自被认为是能力不足的部门的诸多想法。这使得所有的事情并不那么符合逻辑,但亨得利建立这个组织的时候并没向他请教,因此他只得假设,那位高级特工对业务了如指掌。但正如迈克·布伦南对他说起过警察的工作,假设是一切混乱之源。这在联邦调查局也是一个广为人知的格言。每个人都会犯错误,错误的程度与犯错误的人的职位成正比例。然而,这类人不喜欢人家提醒他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是的,没有谁真的喜欢。
他们在店里买了衣服。他们尽量克制不用美国人的眼光去挑选,衣服的不同,再加上人的微妙区别,合在一起会造成完全不一样的观感。他们还买了鞋子来配衣服。到旅馆换上后,他们又出来上了那条街。
红灯亮起来,一个德国人向布莱恩问路,到——豪普巴恩霍夫——怎么走。布莱恩不得不用英语说,他刚到此地。那个德国妇女抱歉地笑了笑,又转身去问别人。
“那个词的意思是说中央火车站,”多米尼克告诉他。
“那她为什么不坐出租车呢?”布莱恩不解地问。
“奥尔多,我们生活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上,但现在你必须看上去像个德国佬。如果再有人问路,你就说Ich bin ein Auslander,意思说‘我是外国人’,什么问题都没了。人家可能就会用比你在纽约听到的更标准的英文来问事情了。”
“嗨,你看!”布莱恩指着一个麦当劳快餐店的金色拱门叫了起来,尽管两人都不饿,但这是一个比美国领事馆悬挂的星条旗更让人欢迎的标志。当地的食物简直太好了,晚上他们回到旅馆之后,吃的还是德国食品。
“他们现在到了慕尼黑,找到了目标的住所和祈祷的清真寺,但还没发现目标,不过看见了他的女朋友,”格兰杰向亨得利报告说。
“这么说,进展很顺利?”参议员问。
“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朋友没有受到德国警方的监视。对方的情报部门知道他是谁,但他们没对他采取任何行动。他们国内的穆斯林惹了些麻烦,有些人正处于监控之中。但我们找的这个人还没进入他们监控的范围。兰利没有施加影响,他们和德国方面的关系现在不是那么好。”
“既有好消息,又有坏消息?”
“没错,”格兰杰点点头,“他们无法提供更多的情报,但我们也不用为引开盯梢人的视线而费心。德国人很有趣,如果你行为规矩,就很安全。如果你越过了界限,他们会让你吃苦头。从历史上来看,他们的警察很能干,但暗探不怎么样。前苏联和前东德国家安全局都有很高明的暗探,直到今天还在运作。”
“他们搞暗杀行动吗?”
“不做。他们的文化要求遵守法规,培养出的人都按规则行事。这种文化观念对某些特殊行动确有不好的影响——他们有时处理特殊问题实在不高明。我敢打赌,甚至普通德国人也会准时足额交税。”
“他们的银行家懂得按国际规则办事,”亨得利反驳说。
“是的,也许因为国际银行家没有真正意识到忠于国家这个概念,”格兰杰说。
“列宁说过,资本家所谓的国家就是他进行交易时所站的地方。说得有点道理,”亨得利话锋一转,问:“哦,你看过这个吗?”说着,递过来从楼下发来的请求,调查一下一个叫做“埃米尔”的人的底细。
行动部主任看了看那页纸,递了回去。“他没有提供相关事件。”
亨得利点头说:“我也这样认为,为此我拒绝提供帮助。不过……不过,他直觉上感到有东西可挖,难为他还提出了问题。”
“这小伙子很聪明。”
“是的。所以我让里克把他和威尔斯安排在一个办公室,并做他的训练官。托尼很聪明,但他涉世不深。杰克能学会这一行,也能发现其局限。我们想看看他会产生多少不满。如果这孩子和我们在一起,他会不断取得成功的。”
“你认为他有他父亲的潜力吗?”格兰杰疑惑地问。老杰克在干大事业之前,就是首屈一指的间谍了。
“我想,他会成长起来的。不论怎么说,他提出调查这个‘埃米尔’的底细,我感觉是非常好的思路。我们还不了解对手是如何运作的。山姆,对手可是在不断进化。那些坏蛋从他们的前辈中吸取了不少教训,越来越精明了,全拜我们所赐。他们不会背上贴块招牌暴露自己,也不会想去当电视明星。一群羚羊不会明知狮子在,还要送上嘴的。”
“不错,”格兰杰说,想起他的祖先当年在美国第九骑兵团是怎么管理喧闹的印第安人的。有些事情并无大的变化。“格里,问题是我们现在对他们的组织模式还停留在推测阶段,而推测是没有根据的。”
“那么,你说说你是怎么推测的,”亨得利命令道。
“首先,组织的首脑机构最少有两种形式: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委员会?我们现在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至于那些开枪杀人的恐怖分子,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都抓到,那就像割草,割一茬,长一茬,割一茬,长一茬,永无止境。打蛇打七寸。没错,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关键是找到主使者,因为那才是关键。格里,不管他或他们是什么人,行事和我们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这就是我们打草惊蛇的原因,是希望引蛇出洞。我们要求所有的分析人员,这里的、兰利的和米德堡的,都注意寻找有关的蛛丝马迹。”
亨得利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说:“好的,山姆,我知道了。也许会发现点蛛丝马迹,耐心不可或缺。对方现在可能正在舒服地晒着太阳,非常快意地看着我们的伤痛,看着我们的妇女和儿童被射杀。”
“格里,没有人愿意他们逍遥法外,但上帝也用了七天才造出了世界,不是吗?”
“你对我说教?”亨得利眯起眼睛问。
“好了,朋友,以牙还牙的事情我来做,但要花时间来找到对象啊。我们只能耐心寻找。”
“你知道吗,当年老杰克和我商量组建这个反恐基地的时候,我真是很愚蠢地认为,只要我们得到授权,就能够迅速地解决问题。”
“我们将比政府的行动迅速,但我们也不是电影中无所不能的英雄。你瞧,行动正在进行,我们已经出击了。在对方真正有反应之前,我们会出击三次。格里,耐心一点。”
“好吧,”他把一句话咽了回去,时区差别帮不了什么忙。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杰克?”威尔斯问。
“如果我们知道他们在策划什么行动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够更有效地追踪数据了。”
“这就叫‘情报细分’。”
“不,这叫做狗屁,”杰克恼怒地说,“如果我们是分队的一员,会很起作用的。那些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的事情,一旦知道了看似不相干的联系,就会透露出完全不同的含义。托尼,这座大楼是一个独立的部分,对不对?如果也像兰利那些人把整个部分的工作剖分,对于分析情报数据有害无益,我这样说难道不对?”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但系统就是这么运转的。”
“没错,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我们为什么非要模仿中央情报局失效的工作机制?”杰克责问。
没有一个现成的答案来满足提问的人,是不是?威尔斯默默地自问。确实没有,小伙子的眼光很锐利。他究竟在白宫学到了什么?非常肯定的是,他也提很多问题。他会倾听所有的回答,甚至琢磨这些答案。
“我讨厌这么说,杰克,但是我只是你的训练教员,不是这个系统的大老板。”
“好了,我明白了,抱歉。我想是我习惯于父亲运筹帷幄的能力,至少在我看来是那样的。但我知道,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也许缺乏耐心是我的家族性格。”的确如此,他的妈妈是医生,向来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处理问题,那些可都是人命关天十万火急的事情。安坐在办公室里很难有果断的决定,也许这是他父亲当政时必须学到的一课,当时美国处于一个真正危险的敌人的威胁之下。如今这些恐怖分子会刺痛美国,却无法真正从结构上破坏美国,尽管他们曾经在丹佛尝试过。那些人只不过是些成群飞舞的害虫,不是什么吸血蝙蝠……
然而蚊子也会传播黄热病,不是吗?
慕尼黑以南,在希腊的港口城市比雷埃夫斯,一个集装箱被巨大的码头吊机吊起来,放到等在一旁的集卡上。安放稳妥之后,集卡开出了港口,绕过雅典城区,向北开进了希腊山脉。通行证上说,这辆车运送来自哥伦比亚的咖啡,从欧洲高速公路一路直达维也纳。港口安全人员没有进行检查,因为所有的单据都很完备,正常地通过了条形码扫描。有人已经集中起来准备处理货物中不用于溶解在开水和牛奶的那部分东西。把一吨可卡因分装成发售的小包装需要很多人手,最近弄到了一个平房仓库,用来完成这个任务。然后这些人就各奔东西,利用欧盟成立后欧洲大陆上无国界的便利条件,把毒品带到欧洲的每个角落。这些货物使商业伙伴的诺言得以信守,除了金钱的收益,还有心理的满足。当欧洲沉睡在公正大梦之中的时候,交易在夜幕中进行着,那些利用货物中违法部分的人寻找着街头的贩卖者。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他们看见了目标。当时他们正在另一家酒吧悠闲地吃着早餐,那家酒馆离艾米尔工作的那家只有半个街区。阿纳斯·阿里·阿泰夫走在街道上,离双胞胎兄弟不到二十英尺。他们俩吃着果馅卷,喝着咖啡,周围还有二十个左右的德国人也在吃着早餐。阿泰夫眼睛望着前方,没有像训练有素的特工那样观察周围情况,不知道自己受到了监视。显然,他感觉这里很安全。这很好。
“我们的小伙子来了,”布莱恩首先发现了他。就像萨利一样,他的头顶没有霓虹灯标志身份,但他和照片十分吻合,并且正是从那栋公寓走出来的。他的胡须让人有点认不出来。他穿着得体,要不是皮肤和胡须,会被人当成德国人。在街区尽头,他上了一辆有轨电车,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方向是向东的。
“他干什么?”多米尼克问他的兄弟。
“去和朋友吃早餐,或是去策划推翻异教徒西方——我们真的猜不到,兄弟。”
“要是能够真正了解他就好了,不过我们不是进行调查,不是吗?这个杂种至少招募了一个恐怖分子。他罪有应得,奥尔多。”
“千真万确,”布莱恩赞同说。他内心的冲突已经结束了。阿纳斯·阿里·阿泰夫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张脸,只是一个等待他来用富有魔力的笔刺杀的屁股。除此之外,剩下的该由上帝去对他讲了,那是一个最终的裁判,与眼下的他们两人都无直接的关系。
“如果这是一次正规的行动,我们现在应该派一队人马去他的公寓,至少搜查一下他的电脑。”
布莱恩知道无法做到这一点,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看他去不去教堂,如果他去,我们就在他进去或是出来的时候动手。”
“你不觉得这样行动过于草率?”布莱恩问道。
“我想,我们可以坐在旅馆房间里再等一等,但你不觉得那很无聊吗?”
“我想也是。”
吃完早餐,他们把钱留在桌子上,给出的小费并不多。否则那肯定使他们更像美国人。
有轨电车不及他的车舒适,但却很方便,省却了寻找泊车地点的麻烦。欧洲城市的规划没有考虑到越来越多的小汽车。开罗当然也没有,那里的交通拥堵更是不得了,比这里更糟糕,德国至少有可靠的公共交通。电车很漂亮,线路的质量会给受过一些工程教育的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真的只有一些吗?他暗自问自己,几年前的教育似乎是决定终身的。德意志民族是一个很奇怪的民族,他们待人冷淡而有礼节,总认为自己比别的所有人种高贵。他们看不起阿拉伯人,同样也看不起欧洲其他民族,但又向外国人敞开大门,只是因为国内法律要求这么做,而这法律却是六十年前二次大战结束后美国人强加给他们的。他们被迫这么做,又很少公开抱怨,因为这些不可理喻的人极端遵守法律,好像法律是上帝亲手颁布给他们的一样。德意志人是他见过的最驯良的人,但驯良的背后是暴力的潜能——有组织的暴力——世界对此却鲜有察觉。尚在人们记忆中的是,他们曾经大规模地屠杀犹太人。他们甚至把死亡集中营改建成博物馆,但博物馆里的那一套东西无疑还在运作着、准备着。多么遗憾他们不能鼓动政治意志让历史重演。
犹太人四次羞辱过他的国家,杀死了他的大哥易卜拉辛,他在西奈半岛开着一辆苏制t-62坦克时阵亡。他不记得易卜拉辛长什么样,那时他还太小,只有从照片上看自己哥哥的长相,而母亲一直为记忆中的儿子哭泣。他是为了完成这些德国人开创的事业而牺牲的,只是半道而亡,在争夺中国农场的那场战斗中被一辆美国M60A1主战坦克的加农炮打中。护着犹太人的是美国佬。美国是被犹太人统治的,所以他们提供给他的敌人武器、情报,跟着一道杀害阿拉伯人。
德国人事业未竟,傲慢却没收敛,只是改变了方向。他可以从电车上感受到,那斜向一边的目光,那老妇人从他站的地方避开,都有一股无法言表的傲慢。在他下车后,也许有人用消毒水喷车上的拉手,阿纳斯不出声的咒骂着。先知说过,这是些讨厌的人。
电车又开了七分钟,到了斯特拉斯教堂站,该下车了。下了车只要再走过一个街区就到了。一路上他看见很多人的目光,有的充满敌意,有的一扫而过,就像看着的是只流浪狗,这更让人受不了。如果能在德国——就在慕尼黑——实施一些行动,那会给人多大的满足感啊!但眼下他有特殊的任务。
他的目的地是一家咖啡店。法哈德·拉赫曼·亚辛已经到了,穿着随意,像个普通职员。咖啡店里有很多他那样的人。
“Salaam aleikum,”阿泰夫跟他打招呼。祝你平安。
“Aleikum Salaam,”法哈德应了一声。“这里的糕点很好。”
“是的,”阿泰夫用阿拉伯语轻声说,“有什么新消息,我的朋友?”
“上个星期,我们的人欢欣雀跃,我们狠狠地教训了美国,”法哈德说。
“还不足以使他们丢下以色列。他们爱以色列人胜过爱自己的孩子。记住我这句话。他们会还击的。”
“怎么还击?”法哈德问,“还击,没错,向他们的情报机构获知的还击,但那只会点燃信念,驱使更多的人投入我们的事业。不,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组织,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因为他们的组织实际上没有名字。“组织”只是一个描述他们忠实信徒联系的一个词。
“我希望你是对的。好了,我有什么新任务吗?”
“你干得很好——你招募的三个人在美国选择了殉难。”
“三个都殉难了?”阿泰夫略有些惊讶地问,“我相信他们死得光荣。”
“他们为了真主安拉而死,这无比荣耀。你手头还有更多的人吗?”
阿泰夫啜了一口咖啡,说:“还不肯定,现在有两个人正在学习我们的东西。你知道,这没那么容易。即使最虔诚的信仰也喜欢享受优裕生活的果实。”就像他现在享受着的一样。
“阿纳斯,你为我们做了很多事,最好是信任他们,而不是过于苛责他们。慢慢培养,我们有耐心。”
“怎么有耐心?”阿泰夫想知道。
“我们另有对付美国的计划,更深地刺痛他们。这次我们杀死了几百人。下次我们杀死几千人,”法哈德的眼睛里闪着光芒,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才能做到呢?”阿泰夫立刻问。他可以——应该是计划组织者。他所受的技术教育使他成为理想的人选。他们难道不知道?组织中有些人是要屁股而不是头脑来思考。
“我的朋友,我不能对你说。”法哈德·拉赫曼·亚辛自己也不知道详情,所以这样推脱。他还没有得到组织中更高层的充分信任。
龟儿子自己也不知道,阿泰夫心里想。
“我的朋友,快到祈祷的时间了,”阿纳斯·阿里·阿泰夫看了看表,说,“跟我来,我的清真寺从这儿过去只要十分钟。”礼拜的时间快到了,乘机可以试探一下他的同伙对真主的信念。
“好的,”两个人站了起来走到外面上了有轨电车,十五分钟后,停在了离那座清真寺一个街区远的地方。
“奥尔多,注意,”多米尼克提醒道。他们已经查看了周围的情况,刚刚熟悉了地形。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朋友和一个人从街道那头走来。
“另一个阿拉伯人是谁?”布莱恩说。
“谁知道呢,我们又不是万事通,你准备好了吗?”多米尼克说。
“万事俱备,兄弟,这回你来?”
“让我来干一票,”多米尼克回答。他们的目标朝他们走来,只有三十码远了,也许是到清真寺去的,就在他们身后半个街区。“你觉得现在可以下手吗?”
“等一下,最好在他出来的时候下手。”
“好的。”两个人转过身看着一家鞋帽店的橱窗。他们听见——几乎感受到——他从身边走过去了。“你认为他们多久出来?”
“我知道就好了,我自己有好几个月没上教堂了。”
“妙极了,”布莱恩嘟囔道,“原来我的亲兄弟是个叛教的家伙。”
多米尼克闷声笑了。“你一直都是家里的祭台助手。”
完全如他们所料,阿泰夫和他的朋友进了清真寺。正是每天祈祷的时间,祷告是伊斯兰教“五功”的第二项。他们将面朝麦加的方向,弯身跪拜,嘴里默颂,坚定自己的信念。进入寺内,他们脱去了鞋子,让亚辛惊讶的是,清真寺里染上了浓厚的德国色彩。在门廊的墙上建了一个个小壁橱用来放鞋子,所有的橱上都标了号码,以防拿错……或是偷走。在穆斯林国家的确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伊斯兰教对于盗窃的惩罚十分严重,在安拉自己的圣殿里犯这种罪更是故意冒犯真主。他们放好鞋,走进寺内,向安拉敬礼。
祈祷的时间并不长,但阿泰夫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仰后,感到灵魂又得到了净化。仪式结束了,他和他的朋友回到门廊,穿上鞋子,走了出来。
他们不是最先走出大门的,其他先出来的人让两个美国人警觉起来。他们会朝哪边走,还真是个问题。多米尼克望着街道,看有没有警察或是情报人员,一个也没看到。他断定目标将朝他走来。布莱恩守在另一头。大约有四十个人进去祈祷,出来的时候,单个或是三两成群地向各个方向散去。有两个人坐进了路边的出租车——也许是他们自己的车子——开走了。他们不同于其他教友,那些人衣衫不整,可能都是些打工的,或是步行,或是乘坐公共交通,纷纷离去。双胞胎兄弟踱步靠拢,既不很快,又很自然。随后,目标和他的朋友走了出来。
他们出门左转,向着多米尼克的方向走来,距离有三十码。
布莱恩把一切看在眼里。多米尼克把金笔从口袋里掏出来,笔尖向下,拿在右手里,像是攥着一个碎冰锥。他迎着目标走了上去……
望着这一切,简直是绝妙而又邪恶的一件事。走到距离只有六英尺的地方,多米尼克似乎绊了一下,摔向阿泰夫身上。布莱恩甚至没看见他是怎么戳的。阿泰夫被他的兄弟撞倒在地,那将掩饰掉戳刺的痛感。阿泰夫的朋友把他们两个人扶起来,多米尼克道歉之后继续走路,布莱恩则尾随目标而去。他没见到萨利扑地而亡的情景,这次可以见识一下了,只不过有些残忍。目标又走了大约五十英尺,然后停下了脚步。他肯定说了什么,因为他的朋友转过身,似乎问他话,就在这一刹那,看见阿泰夫倒在地上。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护着脸,但随即整个身体都委顿下来。
旁边的那个人显然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他弯下腰看出了什么事,先是困惑,接着是关切,随后就是惊慌,把倒在地上身体翻过来,大声呼喊着朋友的名字。布莱恩就在这时走了过去,阿泰夫的脸像一个布娃娃那样平静和呆滞。那家伙的脑袋还在活动,但连眼睛都睁不开。布莱恩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开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打手势让路过的一个德国人提供帮助。那个德国人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他可能打电话叫救护车。布莱恩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转身观察着,一边抬腕看表。六分半钟后,救护车来了,德国人真是高效。急救人员检查了尸体,十分惊讶,然后紧张地叫起来,他的同伴连忙从救护车里拉出来一副担架。布莱恩看见阿泰夫被插上了管子,抬上了担架。两个急救人员训练有素,显然熟练地进行着在急救站练习了很多次,可能多次在街头实践的急救程序。由于情况危急,他们没有把阿泰夫抬进救护车,而是就地施行抢救。
布莱恩看着表,阿泰夫倒下十分钟了,现在已经脑死亡了,科学地说,这个人死亡了。海军陆战队军官左拐向下一个街角走去,在那里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口齿模糊地说出了旅馆的名称,但司机还是听清楚了。他回来的时候,多米尼克已经等在大堂里。他们一起向酒吧走去。
对付一个从教堂里出来的人,很妙的一件事就是,他们十分肯定他不是下了地狱。至少,这并不是很让他们的良心受谴责的事。啤酒也让他们更加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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