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洁德跟波琳直接跑到楼上，李奇跑向屋子西南角，紧贴着墙壁，慢慢移到可以清楚看见小桥的位置。就位完毕，正好看到一辆卡车开进来。是辆旧款路华，四四方方体积惊人，与其说是车子，不如说比较像农用机具。下盘装的是雪泥地专用胎，车后有咖啡色帆布盖。里面坐了两个人，在闪亮的挡风玻璃后方摇晃跳动。其中一个是今天早上李奇看到的模糊身影，东尼·杰克森，农场主人。另一个就是泰勒。这辆卡车是葛兰吉农场的路华，刚刚洗过、打蜡，所以认不出来是昨晚那辆。很显然诺维奇的行程除了去找锄耕机的零件商，还包括洗车。

        李奇躲进厨房，对着楼上喊了一声可以出来了，走到外面等候。车子沿着车道左右转弯，暂停一下。杰克森和泰勒在五十码外，仔仔细细看了Mini一眼。然后再次加速，开到屋子和谷仓中间的停车位停下。车门打开，杰克森和泰勒下车，李奇站着不动，杰克森直接走向他，劈头就说：“你这是非法入侵，戴维·坎普都跟我说了，你今天早上跟他说过话，在杂货店里，对吗？我回答是不要，我不卖。”

        “我没有要买。”李奇说。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杰克森瘦长结实，跟泰勒差不多。同样身高，同样体重，同样普通的英国长相，腔调也差不多。牙齿比较好，头发颜色较淡，但长一点。整体看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兄弟，而不只是姻亲关系。

        李奇说：“我是来这里找泰勒的。”

        泰勒跨步上前说：“有什么事？”

        “来跟你道歉。”李奇说：“同时警告你。”

        泰勒暂停一会儿，眼睛一眨，然后视线往左看，往右看，眼神中透露了警觉与算计。

        “蓝恩？”他问。

        “离这里不到一小时车程。”

        “好。”泰勒说，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毫不慌乱，没有惊讶。不过李奇也不预期他会意外，惊讶是业余者才会有的反应，泰勒是专业老手，是特种部队退役军人，而且是菁英等级。把珍贵的几秒钟用在惊讶，等于把那珍贵的几秒钟浪费掉。泰勒运用这几秒钟的方式就跟他受过的训练一样：思考、计划、修改战略、查看选项。

        “我的错。”李奇说：“很抱歉。”

        “我在第六大道看过你。”泰勒说：“那时我正要坐进积架，没想太多，不过昨晚再次看到你，在酒吧里。那时候我心里就有谱了，我以为你们一定会到楼上去打电话给蓝恩，不过看起来他的动作比我想像中要快。”

        “他已经在路上了。”

        “感谢你专程过来告诉我。”

        “我只能尽这点力，在这种情况下。”

        “他知道这里的精确位置吗？”

        “或多或少，我说了葛兰吉农场，及时闭嘴没报出毕夏普·巴盖特，我骗他说是泛教堂，圣玛丽。”

        “他在电话簿里就能找到，泛教堂那边没有葛兰吉农场，我们是最接近的。”

        “很抱歉。”李奇又说一次。

        “你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有点为时已晚的时候。”

        “线索是什么？”

        “玩具，洁德把她最喜欢的玩具打包走了。”

        “你见过她了？”

        “五分钟前。”

        泰勒微微笑，露出一口烂牙，不过充满温暖的笑意：“是个很了不起的小孩，对吧？”

        “似乎是。”

        “你是做什么的，私家侦探？”

        “我以前是美国陆军宪兵。”

        “你叫什么名字？”

        “李奇。”

        “蓝恩付了多少钱给你？”

        “一百万。”

        泰勒再次微笑：“真是受宠若惊。你确实很厉害，话说回来，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找不到我尸体的时间越久，就会有越多人开始怀疑，但的确比我预期得早一些，我以为会有几个星期的时间。”

        “你现在大概有三十分钟。”

        众人聚集在农舍厨房里举行作战会议，六个人全部参加。泰勒、凯特、洁德、杰克森、波琳跟李奇。洁德没有刻意加入，但也没被排除在外。她就这么坐在桌边画画，拿着蜡笔跟图画纸，同时听着大人讲话。画风一样是大胆的笔触，跟李奇在达科塔卧房中看到的一样。泰勒说的第一件事是：“我们把火再点起来吧，这里很冷，然后泡杯茶来喝。”

        波琳问：“还有时间喝茶？”

        “英国陆军。”李奇说：“永远有时间喝杯茶。”

        火炉旁边有个柳条篮，里面装了点木炭。泰勒捏了堆报纸放在中间，把木炭搭在旁边弄个金字塔，点支火柴。火点起来后，再把大块木头放上去。这段期间，杰克森站在炉边煮开水，把茶包塞进茶壶。他似乎也不很担心，单纯的冷静、能干，从容不迫。

        “你以前在部队是什么兵种？”李奇问他。

        “第一伞兵营。”杰克森回答。

        李奇点点头，第一空降军团，大约相当于美军的陆军突击队。具备空中机动能力的强悍部队，跟空降特勤部队不太一样，不过很接近。大部分空降特勤部队新兵都是第一空降军团的结业生。

        “蓝恩带了六个人。”李奇说。

        “A队吗？”泰勒问：“以前都是七个人，在我辞职前。”

        “应该说是九个人。”李奇说。

        “侯巴特跟奈特。”泰勒说：“凯特听过那故事，侯巴特的姊姊说的。”

        “那是一切的起因吗？”

        “一部分，也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侯巴特不是唯一一个，其他还有很多。根据他姊姊的说法，可能是最凄惨的，不过还有其他人。蓝恩这么多年来害死很多人，也害很多人受伤。”

        “我看过他的名片盒。”李奇说。

        “他对于死伤者都没有任何表示，对于他们的家属也没有任何照顾。”

        “所以你才想拿钱吗？”

        “钱是凯特的赡养费，她有资格拿这笔钱。她要怎么花是她的事，但我想她一定会做正确的决定。”

        安东尼·杰克森把茶从水壶里倒出来，热腾腾的，气味浓郁，倒在五个有缺口，不是同组的马克杯里。洁德喝着苹果汁。

        “我们还有时间喝茶？”波琳又问一次。

        “李奇。”泰勒说：“我们有时间喝茶吗？”

        “要看情况。”李奇说：“看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标就是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好。”李奇说：“这里是英国，如果这里是堪萨斯州，那我就担心了。如果是堪萨斯州，戴维·坎普的小店里，以及一百家跟他一样的店面都会卖步枪和子弹。可是这里不是堪萨斯，而蓝恩坐飞机也不可能携带任何武器过来，所以如果他现在出现，不会有武装，顶多只能捡车道上的石头丢我们，而这么厚的墙壁，这么小的窗户，不可能对我们有什么伤害。”

        “他可以放火把我们烧死。”波琳说：“玻璃罐里装汽油，再加个抹布点火之类的。”

        李奇没说话，看着泰勒。泰勒说：“他想要活捉我，波琳女士，这点我很确定。在他的计划中或许最后还是对我用枪，不过他会希望是慢慢来，一切在他的控制之中。一刀两断不是他的作风。”

        “所以我们就这样坐在这里？”

        “就像李奇说的，如果他现在出现，不会有杀伤力。”

        “就算这里是英国，想找武器应该也有方法。”

        泰勒点点头：“事实上，到处都有。为英国佣兵提供火力的私人武器制造商，偷鸡摸狗的陆军军需官，一般帮派分子，但这些人都不会出现在电话簿里，要找到这些人需要时间。”

        “多少时间？”

        “至少十二小时，根据我的判断，还要看你有没有人脉，所以就像你的同伴所说，如果蓝恩现在出现，他不具威胁性，而如果他想全副武装到这里来，那么至少要明天才会出现。再加上他喜欢拂晓攻击，喜欢利用天昏地暗的时候出动，这是他的习惯，三角洲教他的，在第一道曙光出现时发起攻击。”

        “你们这里有武器吗？”李奇问。

        “这里是农场。”杰克森回答：“农人随时都得准备对付害虫。”

        他话中有话，有某种致命的决心。李奇看看他跟泰勒。同样身高，同样体重，同样普通的英国长相，整体看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兄弟，有时候一点雷同就可以搞定。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看看松木桌上的电话。古董黑色机型，一条电线，一个转盘，没有记忆功能，没有速拨键。

        他转过头看着泰勒。

        “这是你安排的。”他说。

        “是吗？”

        “你故意用雷洛依·克拉克森的名字，留下找到你公寓的线索。”

        泰勒没有说话。

        “你可以叫洁德不要带走她的玩具，你可以叫凯特别把照片带走。你姊姊苏珊可以把东尼的护照带过去一起给你，她可以把东西放在包包里。这样一来，飞机乘客名单上就会出现三个杰克森，而不是两个杰克森加一个泰勒。你的真实姓名没有出现，就不可能有人跟着你回到英国。”

        泰勒没有说话。

        “你公寓里的电话是新的。”李奇说：“你先前用的不是那个，对吧？你刻意买了那东西，以便把苏珊的电话留在上面。”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泰勒问。

        “因为你希望蓝恩到这里来找你。”

        泰勒没有说话。

        “你跟戴维·坎普聊过，在村里的杂货店。”李奇说：“你跟他说了一大堆没必要说的话，而他是整个郡里最大的广播系统。然后又去酒吧，跟那些好管闲事的农夫共处一室。我想就你的处境，应该会比较想待在家里，照顾你的新家庭。可是你不能乖乖待在家里，因为你想留下清楚的线索，你知道蓝恩会雇用我这样的人，而你想帮助像我这样的人找到你，你想把蓝恩引到这里来一决生死。”

        屋里一片安静。

        李奇说：“你想回到自己的地盘，而且你觉得这里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更多沉默，李奇看着凯特。

        “妳很错愕。”他说：“不是因为蓝恩来了，而是没想到他现在就来了，没想到他已经出现，来得太快。”

        凯特没有说话，不过泰勒点点头：“就像我刚说的，他来得比我们预期得快了点。不过，没错，我们确实希望他来。”

        “为什么？”

        “你刚说了，我们希望一决生死，了结，清算。”

        “为什么是现在？”

        “我跟你说过了。”

        “补偿伤者不是急事，不需要这么急迫。”

        凯特·蓝恩从火堆旁的椅子边抬起头来。

        “我怀孕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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