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平常因利益至上而频遭骑士团谴责的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商人,在伊斯兰教与基督教间爆发大规模战争时,于情于理也会站到自己信仰的宗教阵营中。这是因为他们通过意识到自己是天主教徒,进而想起了自己是西欧人,而同为基督教徒,却无法指望信仰希腊东正教的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会有此类自觉。新教徒的态度也同样冷淡,而此时德意志和荷兰的商人尚未登上地中海的舞台。因此,说起为圣约翰骑士团提供情报的人,指的就是身为天主教徒的西欧商人。
平素做生意时不管何种宗教来者不拒的这些商人,每逢东地中海战云密布、航运停止便做不了生意。但只要自己的国家不是战争的参战方,即便他们的船只在土耳其停靠,负责打理分店的当地代理人还可以继续开展日常业务。虽然圣约翰骑士团从未像威尼斯共和国那样,拥有独立的具备高度情报收集能力的机构,但每当与土耳其的对决迫近时,他们却并不缺乏此类情报。这也是其宗教性质带给骑士团的优势之一。通过这些西欧商人提供的消息,骑士团无须特意派出间谍,也能对土耳其军的规模和动向了如指掌。
在土耳其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前方的海面上,旨在攻占罗得岛的土耳其海军于1522年6月1日集结完毕。有一种说法称一共有700艘船,但西欧商人提供的情报则显示有300多艘。从以往土耳其海军的规模来推测,300艘可能比较接近现实。
舰队在海盗首领科尔特古的率领下,直奔罗得岛。缺乏贸易传统的土耳其民族缺乏组织海军的能力,面临全面战争时,一般会让海盗首领担任指挥官。在科尔特古的指挥下,1万名士兵乘坐300艘船,沿着马尔马拉海向达达尼尔海峡驶去。每一艘船上的船员人数之所以较少,是因为运送大炮和其他攻城武器才是这支舰队的首要目的。
土耳其陆军于同一时期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亚洲一侧集结完毕,其人数多达10万。从巴尔干地区征集、由土耳其统治下希腊东正教徒组成的一队矿工在队伍中格外显眼。苏丹与这些经陆路而行的士兵们一起行军。苏丹由具有帕夏尊称的全体大臣随侍。土耳其宫廷倾巢而出,全员参战。
但是,敌军不只这些。因5年前的征服而纳入土耳其统治下的叙利亚和埃及也派出200艘船和10万兵力随后加入战线。这相当于40年前发动进攻时的兵力的两倍以上。进攻在大帝国土耳其看来只不过弹丸之地的罗得岛,却要动员如此庞大的兵力,这不得不令人感慨28岁的苏丹苏莱曼对此次战役的雄心壮志。
从大帝国土耳其的面子来说,绝对应该借此机会彻底扫除“基督之蛇的巢穴”。
6月1日从君士坦丁堡出发的土耳其舰队穿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爱琴海之后,首先在莱斯沃斯岛停靠,装载了补给物资。从这里到罗得岛海域,能够让土耳其大舰队停靠的港口也只有士麦那一处,而士麦那近前的海域,坐落着已经宣布保持中立的西欧热那亚辖下的希俄斯岛。
从士麦那伸延的小亚细亚的陆地与希俄斯岛之间虽然是海洋,却只有10千米的距离。如同填埋了这一狭窄的海域一样,300艘船组成的土耳其舰队一举从中穿过。而整个希俄斯岛仿佛鸦雀无声。
经过这一海域后,就进入了圣约翰骑士团掌握的海域。土耳其军对骑士团辖下各个岛屿的兵力十分清楚。虽然土方每一艘船的海战能力逊于对方,但多达三百之众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海盗科尔特古也许是想初试锋芒,他违背了苏丹的作战计划,临时决定对科斯岛展开进攻。守卫在城塞的骑士们激烈抵抗,想一举攻占似乎并非轻而易举,于是不久之后土耳其军就放弃了进攻,舰队继续南下。6月26日,属于土耳其舰队前卫的船只出现在罗得岛前的海面上。
与舰队同时出发、沿陆路而行的陆军主力用了不到1个月的时间就抵达了马尔马里斯的港口。接下来他们将沿着小亚细亚的西岸一路南下。由于是在本国领土内通过,因此也无须担心与居民发生摩擦。而对远离主要通道、位于半岛边缘的博德鲁姆,他们仿佛视而不见,完全没有搭理。攻击骑士团设在博德鲁姆的城塞,等于浪费时间和兵力。只要攻陷罗得岛,科斯岛和博德鲁姆自然都会陷落。因为有苏丹同行,作战计划得以严格落实到细微之处。10万大军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在马尔马里斯完成了再次集结。这支舰队是赶来运送兵员的,剩下的只是等待运送大炮、攻城器以及武器弹药的舰队的到来。
迎击的圣约翰骑士团也没有做出不必要的举动。从西北方向接近罗得岛的土耳其舰队,从罗得岛港口前迂回,在沿着岛屿南下5千米左右的沙滩上卸下大量大炮和攻城器械,骑士们也没有采取妨碍行动。敌人即使包括水手,也只有1万兵力。另一方面,防守罗得岛堡垒城市的兵力为:
可以参战的罗得岛居民,3000人。
接下来的战术中骑士团可能只有这些兵力可以调动,因此不允许有一兵一卒的浪费。
结束了将武器、帐篷以及军粮运送上岸的任务后,土耳其舰队接着又往返于马尔马里斯和罗得岛之间,开始运送兵员,即使在这一阶段,他们也未受到骑士团方面的阻碍。300艘船到底还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如果骑士团不想让敌人从大海一侧进行封锁,哪怕一艘船的损失都必须慎重对待,所以不敢贸然出击。
就这样,在西北风不断增强的整个7月,罗得岛上城镇中的居民一边远眺着满载士兵的土耳其船在用足有人手腕粗的铁链封锁的军港和商港入口外侧的大海上穿梭,一边日夜为迎接切实逼近的守城之战而忙碌。
无论是守城之战,还是与土耳其军的战斗,对安东尼奥来说都是第一次经历。
他首先惊叹于城内的居民似乎增加了一倍。但实际上绝对人数只是略有增加,不过在道路和广场上走动的人数的确多于以前,因此感觉人数增加了一倍。增加的人不是援军,而是因为出于战略需要,房屋和田地都被烧毁于是进入城内避难的农民。与他们一道,羊和鸡等家畜、家禽也进城避难,甚至连狗都不例外,因此占据堡垒城市南半部分的普通居民区的喧嚣,简直就像过节赶集那么热闹。
如果只看光脚到处乱跑的孩子们以及动物,就会觉得迫近的守城之战仿佛是谣传。当然这种喧嚣并没有波及骑士团建筑集中的北半部分,但将骑士团区域与普通居民区隔开的薄薄石墙上的几个门,平常白天都是敞开的。偶尔会有羊因迷路而误入骑士团区域,追赶它们的穿着寒酸的孩子们会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过往的骑士们看,而这一情景会让安东尼奥浮现出微笑。尽管即将遭受最大规模的异教徒进攻,但人们可能难以改变日常的生活吧。此时的安东尼奥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许会在20岁结束,而这些情景能为他带来心灵的拯救。在执行任务的空闲时间,他多次访问了位于居民区的教堂。这并不是为了祈祷,因为这些教堂无论隶属于希腊东正教还是天主教,都被当作临时住所分配给了进城避难的农民们。
但是,一到夜间,紧张的空气就会支配整个城镇。骑士团区域和普通居民区之间隔离石墙上的门会全部关闭,各个骑士馆前,以及医院、武器库、大团长城堡前,都升起了大量火把,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会暴露无遗。在实施宵禁的普通居民区,除了为建筑物石墙上凹陷处安放的圣像供奉的长明灯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连照亮道路的灯火都没有。由20来个士兵组成的巡逻队时而通过此处。平常,直至深夜也亮着灯光的小酒馆被命令必须在日落的同时闭门关张,这一命令是在20天前发出的。
6个月前为求援而派出的使节一直没有带回喜讯,在此情况下,骑士团大团长再次向西欧派遣了使节。西班牙骑士被赋予说服罗马教皇和皇帝卡洛斯的任务,法兰西骑士被赋予说服法兰西国王的使命。还有两个骑士被派去与分布在全西欧的圣约翰骑士团骑士见面。他们携带着告知根据地的危机,进行总动员的命令,而且被赋予尽可能地大量筹措武器弹药和军粮,并将其运送到罗得岛的任务。被任命为使节的骑士分别乘坐小型快速加莱舰,启程赶往各地。虽然是三更半夜出航的,但没有船只遭到土耳其船只的阻碍。
但是,西欧是这样度过1522年之夏的。
罗马教皇为出席将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举行的加冕典礼,正在西地中海上航行。
这一年1月9日被选为新教皇的哈德良六世,于7月8日从西班牙出发;7月17日停靠热那亚;8月28日抵达罗马的外港奥斯蒂亚;8月31日圣彼得大教堂才举行了加冕典礼。就这样,新教皇至少在不伤各方面子的前提下,婉拒了皇帝卡洛斯、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英吉利国王亨利八世的“好意”,抵达了罗马。
因此,堪称新教皇施政方针演说和枢机主教会议上的宣言,要进入9月才能进行。教皇哈德良六世宣布,他希望加以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一、确立以迎击土耳其进攻为目的,全体基督教国的联合体制。
二、直接应对以德意志地区为核心正在兴起的新教运动。
新教皇也明确表示,为了解决基督教世界的这两个重要课题,有意积极说服各王公贵族。
但是,这些王公贵族则热衷于他们之间的战争。
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统治德意志和低地国家,并以西班牙国王的身份统领包括新大陆在内的西班牙的卡洛斯,与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进行对决的地点是意大利。这一年4月,在米兰附近的一场战斗结束后,卡洛斯的优势变得具有压倒性。法兰西国王放弃了米兰,热那亚也从法兰西统治下过渡到西班牙统治下。由于西班牙已经获得了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等意大利南部城邦国家的统治权,西班牙与法兰西传统上围绕意大利的争执到了这个时期,终于在西班牙的绝对优势下,出现似乎能暂时告一段落的形势。
接着,英吉利国王亨利八世与卡洛斯的同盟在6月成立。7月,萨福克公爵率领的英吉利军在诺曼底登陆。但拥有英明非凡的君主弗朗索瓦一世和欧洲最肥沃耕地的法兰西,不会那么轻易地屈服于哈布斯堡家族。尽管如此,法兰西被迫处于守势却是不争事实。
报告土耳其兵临城下,请求派遣援军的圣约翰骑士团使节,被派往这种形势下的欧洲。只有罗得岛上的圣约翰骑士团才是“东地中海上最后一座基督徒堡垒”,在西欧无论哪个君主都这么认为,但想法和付诸行动之间,不见得任何时代都能直线相连。
7月28日土耳其全军在罗得岛的登陆,以苏丹苏莱曼的登陆而告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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