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年初某月某日,四川北部某个小镇刚刚迎来一场久违的大雪和一个陌生的旅客。
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孕妇挎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艰难而惶恐地从破旧的长途汽车上挤下身来。尽管遥远的路途在她脸上覆满了风霜与疲倦,但仍掩盖不住那惊人的秀丽姿容。只是从那没有完全脱去稚气的眉眼来看,她还很年轻。
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颠簸,这个美貌的年轻孕妇终于不用再忍受车厢里的烟臭、体臭、频繁的干呕,还有男人们饥渴贪婪的眼神。
邢家位于小镇的西南角,三间向阳的瓦房和一圈土坯碎石夯成的矮墙就是他们最大的资产。丈夫邢志国是当地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妻子陈静平时干些农活,和那个年代大部分家庭一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总算能顾住肚子。
孕妇嘎吱嘎吱踩了一路的积雪,顾不上被浸湿了的鞋袜和裤子,渴盼地走到那扇漆成黑色的木质小门前。她长时间攥紧行李的手,被冰冷的寒气冻得张不开指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握住那个凉冰冰的门环。
“小妹!你咋来喽?”陈静异常惊诧地看着门口面容憔悴的妹妹。
“姐孙了红”孕妇压制许久的激动终于进成心碎的轻呼。看着面前健壮结实的女人,像看见黑夜里的火光,眼睛的神采顿时活跃起来。
陈静忽然脸色大变,她已经注意到了妹妹下腹明显的异状。
“好了,有啥子事进来再讲。”稍微定了定神,陈静一把抢过行李,把妹妹僵硬的身子揽在怀里,同时人声招呼着自己的丈夫。
陈洁在寒冬腊月中辗转跋涉了上千公里的遥远路途,一身的紧张疲惫终于被烘暖的炉火缓解。她身处的这个房间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但除了墙上贴着的几张布满脏污的黑红底色年画外,也就只有一截丑陋的五斗橱和两把小椅子了。削薄的玻璃窗上裂开了几道蛛网般的细纹,被主人用厚纸严严实实封堵着,艰难地抵御着四面而来的山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柴薪与灶炭的气味,也是她最熟悉的、深爱的气味。
姐姐不吭声地为她沏上了红糖水,煮上了土鸡蛋;姐夫满头大汗地劈柴、生火。她默默地看着两门子里外奔忙,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在被窝里呜咽起来。
“这是咋的喽?有啥子事情跟屋里头好好商量,不要光一个人哭。从小到大,有哪个时候姐姐不管你?”
“姐,我……我做错了事。”
“不要慌,谁不做错事?你姐姐我当年就是做错事才嫁给你这没出息的姐夫,现在还不是一样。把事情都给姐姐说,我来给你想想办法。”
活到嘴边,陈洁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靠在床头,眼睛直盯着自己的腹部。
陈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陈洁揽进自己温热丰腴的怀中。姐妹之间不需要太多语言,那种骨血相连的感应就足以让她们探知彼此心灵深处的秘密。
陈洁只是粗略地告诉了她,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同一个老师发生了关系。因为少不更事,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等察觉出来的时候,肚里的孩子已经快四个月大了。陈洁借口生病,拜托肚中孩子的“爸爸”给她请了大半年的长假,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学校。在云岭市棉纺二厂的好友家中借住了两个月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来向姐姐求助。
“唉,你说你这个娃娃……妈妈现在病得起不来床,还盼着你从大学出来长些本啦,将来给她养老送终。现在可好喽,你这不是自毁前程嘛,她知道喽还不活活气死!”
“姐姐,别……别告诉爸爸妈妈,千万别!”
“废话,你姐姐我又不是瓜娃儿!”
陈洁稍稍缓下一口气,说:“姐姐,妈妈的病你不用愁,我有钱了。”
“瓜娃儿,你能有几个钱?你那钱还不是屋里头省着给你抠出来的?”
“不是,姐姐,我……我是真的有钱了,我有两千块。”
陈静诧异地看着妹妹,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锐利起来。她沉下脸问道:“你个哪里来的钱?”
“我赚的。”
“赚的,你咋个赚法?”陈静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脸上的表情却在变化着,慢慢凝固成恐惧和怀疑。
陈洁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磕磕绊绊地编了几个理由,但都无法瞒过生活阅历远胜于她的亲姐姐。
“到底哪里来的钱?”陈静重重地将瓷碗磕在桌面上,鲜红的糖水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