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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罗瑞走出去进了厨房,等着。过了一会儿,杰克也出来了。“介不介意留在这儿陪我几分钟,格罗瑞?”他说,“等我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骨头断了。”他大笑着,两手搓着脸。“啊,我感觉有做不智之事的冲动。你没必要坐在这儿等到酒吧关门。除非你想要这么做。”

        她说:“你想要我在这儿坐多久,我就坐多久。”

        “这镇上的酒吧什么时候关门,不是周末的晚上?以前是十点。”

        “抱歉你问错人了。”

        “还不到八点呢。有两个钟头,可能三个钟头。挺长时间的。”

        “相信我,晚上我没什么计划。”

        他大笑。“很好。”

        “想来点咖啡吗?”

        “咖啡?当然。介意我吸烟吗?”

        “不介意。”

        他说:“你应当很佩服,我都不知道酒吧什么时候关门。这意味着我都没靠近过一家酒吧,看看门上的牌子。”

        她笑。“我很佩服,这下你指了出来。”

        “是的,我想我应当列一列我的成就。那该是第一条;下面一条,我没有坐牢;还有,我几乎读完了大学——”

        “我以为你读完了。我们都打算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呢。”

        “随后牧师大人接到从圣路易斯打来的一个电话。”

        “他说自己应当想到你不会想要经历这种典礼的。”

        “喔,还有些其他的考虑——或者说是问题吧。主要是一些疏忽。让你吃惊了?”

        “一点都不吃惊。”她说。

        他摇了摇头。“小妹妹,我最难保持一贯的行为。不过慢慢地我意识到,喝酒倒是一贯不变的。我现在洗心革面了,大多时候。比如说,我刚刚告诉了你某事的真相。我都归功于一位好女人的影响。”

        她哈哈大笑。

        他说,“怎么了?难以置信?”

        “不是,不是。那句话我以前老听到,如此而已。”她说,“我是不是也该告诉你某件事的真相?”

        “好啊。不过你不要勉强。这可不是交换人质什么的。”

        “我倒是给你个人质。我相信你,把这事告诉你。你可死都不要讲出去。”

        “好的。照他们说,凭我的人格发誓。如果你真想告诉我。”

        “我想是的。我真的是想告诉你。”

        “为什么?”

        “为什么?我猜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我想看看大声把它说出口时,听起来会是怎样的。”

        “是在我听起来,还是在你听起来?这可会有区别的。”

        “我想是不同的。有关系吗?”

        “嗯,你知道。我不是个理想的咨询人士,尤其其中涉及复杂的道德问题。那向来不是我的优势。你可能会揭开我身上某样令人难堪的缺陷。又一样缺陷——”他大笑,“我惹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好吧,”她说,“那不告诉你秘密了。”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自己在说,“我从来都没结过婚。”

        “哦?”他开始一脸倦容但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那就是你的秘密?我真的很抱歉。是因为我太累了。”他说,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是我不好,”她说,“你警告过我了。”

        “可不是。”笑声还在继续,一种介于抽泣和咳嗽之间的声音。“我真的很抱歉。问题是,嗯,我也没结婚。”

        “但是谁也不曾想过你结婚了。我是说,你没有让别人相信过你结婚了。”

        他把脸埋在手中,继续悲伤地笑着。“的确是,我从来没有让别人相信过。”然后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对我生气,格罗瑞。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不生气,但请你不要生气。”他笑得接不上气。

        “见鬼,”她说,“我去给你倒点咖啡。”

        “见鬼,是的!倒点咖啡来!”他说完笑了起来。

        “有时候我也爆粗口。要是我真的生气。不过我没生气。我只是有点儿困惑。”

        他说:“我是会让别人困惑的。事实上,让人困惑可是我能指望的最佳结果了。”

        “喔,我已经挺习惯了。这事还真有点儿意思呢。”

        “谢谢你,”他说,“真的。笑成那样儿,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他痛悔地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好人,格罗瑞。”

        “可没错。”她说。

        “我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很不幸。是个白痴才那么大笑。”

        “是很不幸。一个午夜我走出门,将四百五十二封信扔进了暴雨下水道。”

        他大笑。“四百五十二!”

        “那次的订婚期很长。一个警察看到我,过来问我在干什么。我告诉他,扔掉了四百五十二封情书,还有一只廉价的戒指。他说,‘哦,我衷心希望你一切都好起来。’”他们都笑了起来。“我还行,”她说,“我想,这事可怕得都有点荒诞滑稽了。这下都了结了。”

        “是的,总是有这一点算是个盼头。”然后,他耸了耸肩说,“足以让我希望在死亡和地狱之间有个一两分钟。”

        “哦,得了,杰克。我可不觉得你会相信地狱,除非你也相信其他的说法。”

        “你不觉得?可是地狱是唯一一件我能理解的事。我是说,地狱一向看来都是很有可能存在的。基于我的经验。我觉得现在劝我不要相信,可不是好时候。我很累,又不醉——”他笑了,格罗瑞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让我猜猜,”他说,“八点二十八。”

        “八点十七。”

        “你要不想和我待着了,我能理解。”

        “没有,没这事。我给你烧点晚饭?”

        “我刚刚吃过晚饭。”

        “你没吃过。我看着。吃了六口土豆。”

        “我想是没什么胃口。”

        “好吧,告诉你,加里·格兰特。你的裤子开始松垮了。”

        “哦。你可以当说客了。那来个炒蛋吧?”

        “再加烤面包片。”

        “再加烤面包片。”

        杰克坐在桌边,抖着一只脚。他清了清嗓子。

        “怎么?”

        “没怎么,”他说,“没事儿。”过了一会儿他说,“要是说错了,就纠正我。我肯定有人刚刚跟我说过,我不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罪人。”他随即笑了起来,用手捂着脸。“得,那可能算是个错误。我真是个傻瓜。”

        格罗瑞说:“那好吧,就说你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傻瓜好了。”她往煎锅里敲了个蛋。

        “不过,我想,你还没有跟牧师大人提这事吧。”

        “你怎么问得出口?”

        他点了点头。“我正是这么想的。”

        “就我所知,愚蠢不是罪,但应当算是罪,因为感觉像是罪。其余的我都能原谅自己。”

        “你能原谅自己。”

        “是的,我能。”

        “有意思。”

        她瞄了一眼手表。

        他说,“我们改变一下话题吧。”

        然后,像是为了努力让谈话继续下去,他说道:“我提到的那位在圣路易斯的女人——在她的教堂里,她是唱诗班的。有时候,如果给他们弹琴的那位太太不能来,我就替代一下。反正我也是要去的,就为了听听。那位老太太弹得可真好,而且很好心。我能学多少,她就教我多少。我给他们的礼拜仪式弹过几次。以前,不是周末的晚上我会上教堂去弹钢琴。只要音乐不是太俗气,他们并不介意。我可以在酒吧弹琴,挣份过得去的收入,可是,酒吧——喔,酒吧毕竟是酒吧。于是我就在她的教堂附近晃悠。这不要紧。我是说,那时我很开心。”他看了看她,对她笑笑。“你为什么笑啊?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了。我一直都想不通你从哪儿学到的,把那些赞美诗弹得那么动听。”

        “你瞧,证明我说的真实性了。可是你还是在笑。”

        “那是因为我是在一次唱诗班练唱时碰到了,呃,那个我没结成婚的男人。他正好路过,他这么说的,听到了音乐,把他带回了孩童时代的甜蜜时光中。他希望我们不介意他非常安静地站着听上一会儿。”

        “哇,真是个无赖。‘孩童时代的甜蜜时光。’我本可以警告你的。单单那句话就把他给暴露了。”

        “是的,确是这样。可是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没法儿来借用你的智慧啊。”

        “没错。”杰克清了清嗓子,又咳咳地清了一遍。“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晃悠在唱诗班练唱的地方附近,寻找那些容易上当的女人。我遇到了我的——那个我提到的女人,是有一天经过她住的公寓楼。天正下着雨,她从学校回来——她也是位英语老师。她掉了些纸,我帮她捡了起来。几天前我在公园的长椅上找到了一把伞,而眼下正有一位小姐需要救助。我没什么不良居心,我们就成了朋友。都非常正派。真的。”

        她说:“‘寻找容易上当的女人。’”

        “哦,那个,不完全是我说的意思。”

        “可那就是他的所作所为。你说的一针见血。只是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这么说。”

        “对不起。”他笑了笑,摸了摸脸。她想,为什么他的脸色变了?他接着说,“你知道,我说容易上当,真正想说的是——信教的。是的。虔信的姑娘有温柔的心。她们相信悲伤的故事。我是这么听说的。当然,那是值得夸赞的好事。她们通常都被呵护得很好,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她们从小到大养成了想法,认为别人应当为着她们的品行什么的去爱她们。而且,谁要是告诉她们,嗯,他那天使般的母亲,以及想到她的虔信就会像一座灯塔照亮生命中最黑暗的风暴,她们也会轻易相信。别人是这么告诉我的。通常,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会有蛋糕和咖啡,完全免费供应。这会让一个人身上的伪善小人冒出头来,如果他的外衣不够厚,鞋上有一只洞。这是我的理解。”他接着又说,“我要是有女儿的话,不会让她有机会去参加唱诗班排练的。”

        她什么都没说。

        杰克站了起来。“嗯,”他说,“好啊,还有些亮光。我还是去做点有用的事吧。书上说了,汗流满面才得糊口。”他在门口停了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应该离开这个镇子。但我还不能离开。”

        “坐下来,杰克。没有人想让你离开。爸爸没想让你离开,我也没有。”

        他说:“嗯,你这么说,可真是好心。”

        “不全是好心,我喜欢有个伴。”她大笑,“我这辈子都想要你注意我。我一直想要跟你说话。我想这是小妹妹的不幸。我早就知道这可是件难事。一向都清楚得很。”

        他耸耸肩。“我很高兴知道自己不负所望。”

        她说,“爸爸说得不错。要不是我们遇上某种——困难,我们俩谁也不会在这儿的。所以,至少在他睡着的时候,没什么必要假装不是那样了。我原是很怕‘容易上当’这话的,但听到你这么说,也没见得让我受不了。这样我就知道了。”

        “挺好的。”他说。

        她又问:“她是你写信的那个人,你提到的那个女人?”

        他微微一笑。“呵,是的,我给她写信。我今天早上刚写了。签名的地方滴了滴眼泪。其实是自来水,但这份心思才是重要的。那是第二百零八封信。”

        “行了,”她说,“抱歉我多问了。”

        他非常温柔地说:“恐怕什么时候你可能真会觉得抱歉呢。我是说,要是你了解我够多,你可就不想要我在近旁了。你甚至会让我走。”他笑笑。“那我接下去该怎么办呀?谁会来保护我,让我不惹上麻烦?”

        “喔,杰克,”她说,“不需要我告诉你我在哪儿听到过这句话吧?”

        “这也听到过了!”他耸耸肩,“在我这儿,你知道至少有一点真实。他说的很可能也不全是假的。”

        她想,他看上去多么疲倦啊。于是她说:“你还记得有一次为了让我停住不哭,你给了我一角钱?我得了腮腺炎待在家里,闷得难受极了。我以为其他人都上学去了。可是你从房间里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角钱,说如果我不哭,就把钱给我。我就停住不哭了。没过多久,你又过来,给了我五分钱,让我停住不打嗝。我许诺不说出哪儿得来的钱后,你又给了我五分。”

        “哦,”他说,“我可真好。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是的。我高兴坏了——我是说手头有了那些钱。不过我记得买了口香糖把钱花了,但肯定还是把钱存了一两个礼拜的。”

        “是这样。听起来像是我花钱买了点安静时间。可能还有一点耐心。”

        “还有一点忠心。”

        “不错呢。多便宜呀。”他大笑,“你要是想到别的提升我信用的事,告诉我。”

        “‘飘荡’这个词是你教我的。”

        “喔,别把所有事一下子都告诉我。我不想把资本都用完了。”

        “那就坐下来吧。”格罗瑞说。她给他端上煎蛋和烤面包片,杯里添上咖啡,坐在桌子的对面。杰克尽职地吃着。格罗瑞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点时,他答道“不必了,谢谢”。两人都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九点了。”她说。

        杰克把杯盘洗了,放好,又坐了下来。

        格罗瑞说,“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罪人呢?我们是长老会的。”

        “是的,‘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他哈哈一笑,“说说多容易。”接着又说,“我是说,你不得不承认,在我这个名声败坏的人与比如说西奥多·鲍顿医生之间是有差别的。”

        她说:“泰迪人不错。他是好心的。”

        “纵然他有那些德行和成就。”

        “是的。从某个角度看,可真是那样。”

        他们都笑了。

        杰克说:“或许这世上没有什么正义。这想法可真不错。”

        她耸耸肩。“得看是什么情形。”

        杰克把手捂在脸上。“啊,是的。情形。犯罪的场景。犯罪的事实。”

        她瞄了一眼手表。

        过了一会儿杰克说:“我该去看看牧师大人。我想老头子了。两个星期前,到这个时候,他早就拿着棋盘下来了,然后又再回到床上去。”

        她点点头。“我真觉得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哦。那你接下来做什么呢?”

        “教书。某个地方。我希望不会是在这儿。我喜欢教书。”接着她又问:“你离家后,有没有碰到过泰迪?”

        “有的,见到过一次。他来到圣路易斯,满城找我。他拿着几张照片,在小巷里四处走着,终于找到个认识我的人。他找了好几天。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刚从医学院出来。而我——情形不太好。那很可能是我最低谷的时候。我们坐在一把长椅上,一起吃着三明治。他让我和他一起回家,我拒绝了。他给了我一点钱,我收下了。对我们俩都是一次很难受的经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据我所知没有。”

        “我让他保证不要提起。也不要再来找我。他也做到了。至少是没有找到我。”他大笑,“过了段时间,那些照片没什么用了。”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杰克点点头。“我要悔恨的事很多,”他说,“如果悔恨有什么用的话。”

        “圣诞节他会来这儿的。感恩节,要是能来他也会来的。带着科琳,她说话没个停。孩子们都好乖。”

        杰克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这么多的陌生人。那些人连名字我都不知道。”

        “六位嫂子姐夫;二十二个孩子,其中六个已经结婚了,再加上他们的妻子丈夫;五个孙辈的孩子。”

        “都聚在这幢屋子里?”

        “绝大多数。”

        “哎呀呀!”他想了想,“这些年你一直都回家吗?”

        “大多数。”

        “带着,嗯,未婚夫?”

        格罗瑞看了看表。

        杰克呵呵一笑,把椅子推了回去。“啊,我本来要去看看老头子的,可不是么。”

        他站起身,走到门厅。几分钟后,她听到前门打开了,又轻轻地关上了。噢!她想。当然咯。我应该想到的。现在我坐在这儿等着他回来。不行。我在这儿坐上二十分钟。为什么要那样做?因为他可能到那时就回来了。要是我上楼去,他会猜到我怎么想的,那可不好。但是,他为什么要那样溜走?不过,等上二十分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半个小时?我不会去找他的。那会很荒唐,特别是他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出门去。晚上这个时候了,好像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似的。我给他半个小时。

        过了二十分钟,她听到门开了又关上了。他走进来坐下,笑了笑,耸了耸肩。“我出门去抽了根烟。”他说。

        “我不介意你在屋子里抽烟。爸爸也不会介意的。”

        他说:“我出门散个步。”

        “行啊。”

        他说,“我出门去喝一杯。不过我连门廊都没走出。”

        “干得好。”

        “是的,”他说,“干得好。”他微微一笑。

        “老先生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唉,你知道的,他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还不能习惯。我们小时候,他比埃姆斯高,是不是?气宇轩昂。以前我感觉他高所有人一头。还有他那畅怀大笑。我为他骄傲,真的。”

        “我们都为他骄傲。”

        “当然啰。”

        “我们也为你骄傲。”

        他看着她。“为什么我觉得这话难以让人相信?”

        “我说的可是真的。不是说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后来有点困难了。”他笑了,“可是我们认为你,我说不清楚,诡异乖张,捉摸不透,像海盗——”

        他说,“我是个惹事生非的捣蛋鬼。我是个无赖痞子。”

        “呃,”她说,“具体的你知道的要比我多。我只是告诉你,在我们其他人眼里你是什么样的。”

        他微微一笑。“太让人喜出望外了。”接着又说,“埃姆斯总是能把我一眼看穿。我现在在他眼里仍旧是个无赖。前些天,我突然有种可怕的感觉,或许他并不全然是错的。于是我开始变得招人喜欢些,你知道。多点儿谄谀。”他大笑,“我叫他爸爸。他配得上这个称呼。他甚至都没有和他妻子提起过我们的父亲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自己的一个孩子。你能想象吗?”

        “你的确让他暴露了古怪难弄的一面。”

        “可怜的老家伙。”杰克摇摇头。“我像捉弄一只猫或是搅乱一座蚁丘一样地考验着他的耐心。有一次我炸了他的信箱。他正从查经班一路走回来。他只是把书放在门廊的台阶上,去拿了浇花园的水龙头。我肯定这事他谁都没有说过。”他哈哈一笑。“那可真的挺壮观的。夜很黑。这么晚要出去,我只好爬窗子。”

        “喔,他们把你搬到那个房间,窗子底下就是门廊的顶,这样你要逃也不会丧了命。你还记得那次格架断了,你动弹不得的样子,妈妈还以为你摔死了。”

        “我以为他们只是要把我搬得离格架远一点。”

        “那个当然也是。他们想过跟你说,要是你真那么想出去,你就开门走。但他们担心那么说像是在鼓励你。”

        他看着她。“我有什么资格这么乖戾?这问题问得好。我的表丢了。现在一定有十点了。”

        “是的,十点零五分。我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原来指望你已经忘了。没什么意思。”

        他大笑。“童言稚语。晚安吧。”

        她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她听到前门打开了,又轻轻地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杰克很迟才下楼来。他问能不能要一个信封。

        “要邮票吗?”

        “要的,谢谢。”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封折叠起来的信,放到信封里,封好口,贴上邮票,走到餐厅写上地址。他又回到厨房,拎起咖啡壶。“没了。”

        “我给你煮一壶,等你回来就好喝了。”

        “谢谢,格罗瑞。”他接着说,“很抱歉,昨晚可能让你没睡好。我心烦意乱,需要走一走。”

        “没事,我马上就睡着了。”她说,不是真话。

        “我尽量不发出声响。”

        “我什么都没听见。”这也不是真话。她听到他三点多一点时进门。离家了五个小时。唉,他一向都有点神秘。

        早上父亲的脸色有点阴沉。她想,是因为他听到了偷偷摸摸开门关门的声音,而且又一次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和蹑手蹑脚上楼的脚步声。“杰克不来吃早饭,是这样啊,”他说,“事物不会改变,人也是本性难移啊。看来真是这样。”他拿起报纸,看了一两分钟,又放下了。“我想回房去了,格罗瑞,你帮我一下吧。”

        “你都没碰麦片呢,爸爸。”

        “没错。我只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来,帮我一下吧。”于是她搀着他回到房间,服侍他上了床。她会找个合适的时候,想个巧妙的方式,和杰克说说这件事。不知道老人听到了什么,或是了解些什么,但显然是焦虑让他莫名其妙地连一点点响动都能听到。即使杰克没有半夜三更地离开屋子,也一样惊扰着他的睡梦。整整五个小时,她想象着父亲在黑暗中清醒无眠。她坐下来填一个字谜游戏。还没做完,杰克拿着信下楼来,出门去邮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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