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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井里人极多,站着蹲着,以舒服但不雅观的姿势,围着一个走街串户的中年男人。无论他在哪个院子停留,都会带动一批人观看。

        他捉住乳毛未干的鸡公,反剪双翅,小鸡便乖顺地伏在地上,伸长脖子,可怜巴巴地瞧着众人。中年男人去掉绒毛。带刀刃的铁钩轻快地插进去,“嚓”地一下拉出一块血肉。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去掏。被阉割的鸡的卵子被放进碗里。鸡主人一般都要卵子,拿去熬汤喝。

        这里人相信吃啥补啥。杀鸡鸭,经常把苦胆摘下往嘴里吞,说是要大清热,还得趁新鲜。鸡胃鸭胃的内皮剥下,洗净晒干,一个能卖两分钱,化食,通气。菜市场肉案上,牛鞭粗长地挂在最醒目的地方。

        阉鸡的主人若不留卵子,可以少付一角钱。中年男人将就小刀叉起卵子,从裤袋里摸出盐瓶,撒上盐,然后用一块不知原来是何种颜色的布,对折包好后,放入帆布包里。

        被阉割的小公鸡,歪倒缩在堂屋楼梯角落,不再有雄性的高叫,没人看它一眼,人不知道鸡也会痛。

        烈属王妈妈的孙女,有张苹果脸,很稀罕。这条街的孩子,在成人之前,都瘦骨伶仃。院子里的人端着饭碗,到院门外吃走走饭。她要上小学了,有人问她长大做什么。

        “骟鸡巴。”她一清二脆地答道。

        这个女孩如果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长大必是个最彻底的女权主义者。但是南岸的人认为她没出息,女孩被父母打了一顿。遇到人问她长大做什么时,她不作声了,有时候还是冒出一句:骟鸡巴。她可能脑子有问题,阉割鸡巴血淋淋的场面,对她刺激太大。

        听大姐在江边讲母亲的事之后,我生病躺了一天。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脚吊在床边,伸进圆口单扣黑布鞋,觉得阁楼不像睁开眼睛时那么旋转,墙仍是墙,桌子仍是桌子,一旁布仍挂挡着另一张床。屋里就我一人。我右脚先下地板,落在肉墩墩的一个东西上。我惊异地跳开,低头去看,一个比我脚还大一两公分的老鼠,抽也未抽动一下,躺在那儿。

        从床底下抽出两根细条的木柴,我把老鼠夹起,一步步走到阁楼门外小木廊,准备下楼梯。老鼠像活了似的,从夹着的木柴中蹦出,弹在楼梯口上,直落在堂屋地上。我终于止不住大叫起来。

        天井里有个剃头匠,用一个刷子清扫一个男人的脖颈。还有两个男孩在院门槛上,给白晃晃的蚕喂桑叶。天井靠水洞边,有人在倒刷锅水。

        我惊骇的叫声,不过是又尖又细地轻轻一嚷。院子里的人仍是各做各的,我叫第二声时,父亲从楼下探出脑袋问:“六六,什么事?”

        我指着楼梯下死老鼠躺着的方向,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父亲眼睛不好,看不到。对门邻居程光头动作快,拿着夹煤球的火钳,一边夹一边说:“哟,见血了。”

        “见血了?”程光头的老母亲这会儿耳朵特清晰。

        “见血了!”程光头回答。

        “见血就好,就顺当。”老太太说。

        “是一脚踩死的?”程光头扯开喉咙朝我喊。

        我点点头。

        “一脚踩死好。”老太太看不见我,她在自家门口内的圆凳坐着。“一脚踩不死,不能再添一脚,就得用别的方法。”她慢吞吞地说。

        “会啷个样呢?”程光头比他的老母亲还煞有介事。

        “补第二脚,耗子哪怕死了也有两道命,就会生鬼气,缠得院子里鸡飞狗跳喽。”老太太说得很肯定。我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回到阁楼里。

        这天晚上,四姐和德华未回家。大姐也没回家,不知上哪儿去了。她一定是故意不回家,为了避免我的纠缠,她知道我不向她刨根问底是不会罢休的。夜里又响起婴儿的哭啼,挑人心烦。我感觉身体好多了,手摸额头,温温热热,不像白天那么发烫,明天就能打起精神去上课,我很想见历史老师,和他好好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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