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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杰夫昆斯和妻子24、风暴

24、风暴

        雷菲克对开门的用人说:“我要给萨伊特先生一样东西。”

        用人说:“萨伊特先生不在!他和阿提耶女士出去了!居莱尔女士在家。”

        雷菲克说:“我要给他的也就是一封信。”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奥斯曼交给他的信封。

        用人一边说:“请您等一下,我去叫居莱尔女士!”一边伸手来接雷菲克的大衣。

        雷菲克既没有脱大衣,也没有放下信封就走。用人也已经去喊人了。他想:“我为什么没有放下信就走?”他傻傻地站在门前。然后他看了看表,刚过六点。尽管他很早就离开了公司,但是后来又去贝伊奥鲁消磨了点时间。

        用人出来说:“居莱尔女士马上就下来,您请进!”

        雷菲克一面说:“不,不,不要打扰她了!您要是没叫她就好了!”一面脱下大衣走了进去。

        这是夏末,萨伊特·内迪姆先生手拿利口酒杯发表长篇大论的那个大客厅。雷菲克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家具。看见镶在镏金镜框里的一面镜子,他很害羞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发现自己的脸色很苍白,但是他喜欢新留的小胡子。三天前,节日午餐后、去给杰夫代特先生扫墓前,他剃掉了络腮胡,但留下了这撮小胡子。胡子给他那张紊乱、毫无意义的脸赋予了“有条不紊”的内涵。这是裴丽汉的评价。雷菲克看着镜子想了想裴丽汉,随后又焦虑地想起了居莱尔。他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于是嘟囔道:“我是有点昏头了!”

        居莱尔走进客厅。他们互相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套话。雷菲克从口袋里拿出了信封。他对居莱尔说,这是萨伊特先生问奥斯曼要的一个协议书的样本,上午没能送来是因为还没准备好。这封信是写给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但同样的内容也可以写给其他的公司。雷菲克很仔细地把信的内容跟居莱尔说了一遍。居莱尔也开始说一些有关她哥哥的事情,但是雷菲克没在听她说话,他在想应该把手里的信封交给她,然后马上离开。看见居莱尔不说话了,雷菲克就把信封递给她,然后又把刚才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居莱尔说:“怎么?您马上就要走吗?”然后她跑着去跟用人说立刻上茶。她请雷菲克稍微坐一会儿。没等雷菲克答应,她就自己先坐下并开始询问起雷菲克女儿的情况。

        雷菲克嘴里嘟囔了几句,然后像一只绵羊一样跟在居莱尔的身后,坐到了她对面的一个沙发上。因为找不到别的话题,所以他开始用一种假装出来的兴奋说起了女儿。他说自己和裴丽汉都为女儿的聪明感到骄傲。然后他列举了女儿的一些聪明表现。但同时他又感到了一种内疚,因为跟居莱尔谈裴丽汉和女儿让他觉得心烦。他研究了一下自己心烦的原因,然后想到:“因为她是个离婚女人!”他不敢再多想什么,于是又把那封信的事说了一遍。用人端来了茶。他们开始喝茶,谁也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塞特狗走进了客厅。它看见雷菲克先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并用鼻子嗅了嗅他,明白他不是一个陌生人后,它走到火盆边躺了下来。

        居莱尔说:“它认识你了。”

        雷菲克说:“是的,它认识我了。”他一边匆忙喝着茶,一边想:“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他害怕自己有负罪感,他不敢看居莱尔的脸,他也一点不喜欢自己的这种状态。中间放着一个奇怪火盆的这间大客厅,让他感到了一种不习惯的压抑和挫败。

        居莱尔说:“您剃了络腮胡,留起小胡子了!”

        雷菲克想说些什么,但除了点头他什么也没能说。他怕居莱尔评论自己的形象。然后他喝完了茶,告辞之前他觉得作为礼貌应该说些什么,于是他问:“那么……那么您别的还做些什么?”

        居莱尔说:“什么也不做!”然后她想了想又说:“我在家待着。今天我把自己房间里的家具换了一下位置……是的……别的还有什么?对了,我们在考虑组织一次聚会。”

        雷菲克说:“真的吗?有意思!”

        居莱尔问:“您在做什么?那天在街上遇到您时,您看上去不太好!”

        雷菲克说:“是的,我病了!我在家躺了很久。今天是第一天去上班。”他突然很想说:“我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的生活脱轨了。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是一想到这些他就恐惧地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站在那里吃了一惊,因为他的茶还没有喝完,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站起来了。塞特狗也吃了一惊,它好奇地看了看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雷菲克又把那封信的事重复了一遍,然后径直朝大门走去。他边走边想,多年来让自己感到骄傲并偷偷引以自豪的平衡恐怕今后是很难再有了。他想:“现在不应该做一件错事!让我离开这里,让我摆脱这个女人!”

        他们一起来到了门口。雷菲克说:“再见!请代我向萨伊特先生和阿提耶女士问好。”

        雷菲克仿佛在居莱尔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嘲讽的表情。他想:“她是一个共和国小军人的前妻!而我是我小女儿母亲的丈夫!”

        雷菲克正要离开,居莱尔问:“如果我们请你们参加聚会,您和裴丽汉会来吗?”

        雷菲克说:“我们会来的,为什么不来?”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居莱尔,而是看着一直跟到门口的塞特狗。

        居莱尔说:“我们可以一起玩玩,聊聊天。”

        雷菲克想:“是的,我们可以谈谈。我需要和一个离婚女人聊聊,因为我的生活脱轨了。”然后,他仍然看着狗说:“好的!我正想和像您那样的一个女人谈谈!”他看着狗突然想:“我说什么了!”他没再敢看居莱尔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下了楼梯,他想:“我的生活脱轨了!刚才我说什么了!”

        外面刮着徐徐的寒风,这风来自马尔马拉方向。雷菲克很熟悉西南风之前这种柔和的寒冷。尼相塔什到处弥漫着海藻和海水的气味。这种味道渗透到椴树、商店、崭新的公寓楼、老房子里,还有戴领带的男人身上。他在警察局的前面拐上了大街,他看见进口商、承包商、等待死亡的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时期的帕夏、杂货店的小工、花匠、帮人家打扫卫生的女人、银行家、公务员、有轨电车的乘客,所有人都在往家赶。好像谁也没有闻到空气中海藻的味道,所有人都是不闻不问地生活着。雷菲克在尼相塔什广场的拐角停下了脚步,他想:“我马上回去吃晚饭!然后我去看书。为什么要让我的生活脱轨?”他看见了马路对面自家窗户里的灯光,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家的味道。家里有厨房的味道、家庭的味道、裴丽汉皮肤的味道、小女儿的汗味和婴儿味,还有饭菜的味道。但同时他的脑子里还有居莱尔的影子。他对自己感到害怕,他想:“我觉得自己是一种既没有过去和未来,又没有个性的东西,一个花盆,或是一个门环!”他剃掉了络腮胡,因为他觉得络腮胡不适合像他这样的男人。但是他又找到了一个变通的办法,留下了小胡子。他穿过马路,推开花园门,走进楼里。家里是温暖的。他上楼走进了卧室。他看见裴丽汉坐在孩子身边,身上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脸上还化了妆。

        裴丽汉说:“为了庆祝你去上班,我化了妆,还穿了这条连衣裙!”

        雷菲克说:“很好!”然后他觉得自己是健康的。

        他们一起下楼来到了餐厅。吃晚饭时,奥斯曼说了很多话,他看上去很开心,因为弟弟过了几个月后终于去上班了。尼甘女士也很开心。奈尔敏也在说话,大概她和丈夫已经和好了,因为他们吵架的时候是不跟对方说话的。尼甘女士聊起了一段和杰夫代特先生有关的回忆。杰米尔和拉莱耍了点小性子,但谁也没和他们计较。

        饭后,雷菲克辅导杰米尔做了算术作业。然后他去了书房,想写点日记,但又觉得没什么可写的。他稍微看了一会儿书,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他抽着烟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圈,然后下楼重新回到了起居室。他开始读报,时不时听一下收音机以及母亲和裴丽汉的对话。从她们的谈话还有外面传来的风声,他明白要来西南风暴了。然后他决定认真看报。看报时他突然想:“裴丽汉在看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但他感觉到裴丽汉在和尼甘女士或是其他人说话时,会不时用余光看自己一眼,仿佛她在检查坐在沙发上的丈夫是否还在那里。他感觉最近几天她变得开心起来,因为他剃掉了络腮胡终于去上班了。但是,现在他觉得她注视自己的目光里更多的是紧张。他突然收起了报纸,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因为裴丽汉正在看着自己。裴丽汉为了掩饰尴尬,努力地朝雷菲克笑了笑。雷菲克重新翻开报纸,但这次他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了。他听见母亲在和奈尔敏说话。

        尼甘女士说:“风越刮越大了。”

        奈尔敏说:“对,对,是西南风暴。”

        他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把报纸上关于德国和奥地利的一篇文章看了好几遍。文章的标题是“德国会向奥地利妥协吗?”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雷菲克想:“大概我要疯了!”他拿着报纸离开了起居室。上楼时他想:“就是不行,就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事也干不了,这也太可怕了!”他走进卧室,看见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小女儿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十天前,当大家确信雷菲克已经痊愈后,他们把孩子和她的小床从阿伊谢那里搬了回来。雷菲克手上拿着报纸站在床边端详着熟睡中的女儿。女儿在睡梦中不停地动着,嘴里不时发出呢喃声,小脸蛋还皱巴了几下,后来她重新安静了下来。雷菲克坐到床沿上开始读报。不一会儿他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从那种特有的既柔和又坚决的脚步声里他明白上楼的人是裴丽汉。雷菲克希望这一天可以马上结束,因为这是他几个月后第一天去上班,他还见到了让自己心烦意乱的离婚女人居莱尔。但是从裴丽汉的脚步声里他明白这天不会马上结束。裴丽汉走进房间。他装作在看报,其实是在注意裴丽汉的一举一动。裴丽汉拉上窗帘,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针线包,然后又从衣柜里拿了一件雷菲克的衬衫。最后,她坐到椅子上,开始往衬衫上钉扣子。雷菲克想起早上为了这颗纽扣自己和裴丽汉吵了一架。他想裴丽汉竟然还没把这颗引发了一场争吵的扣子钉好。他决定不假装看报了,他把报纸扔到地上,开始盯着裴丽汉看。

        裴丽汉发现丈夫在看自己,她抬头问道:“你马上就要睡吗?”

        雷菲克说:“现在吗?”他看了看表,九点半。他说:“不,我不睡。我要出去走走。我感觉不好。”这不是他事先想好的话,只是话到嘴边就这么说了,但他依然坐在床上没动,他在看裴丽汉拿针的纤细手指,还有她缝线时上下舞动的白皙的手。他明白这一天不会马上结束,他感觉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在等待。很长一段时间,他俩谁也没说话。然后雷菲克想了想说:“今天我去居莱尔女士那里了。他们在准备一次聚会,她邀请了我们。”

        裴丽汉用牙咬断了缝扣子的线,抬起头说:“好啊,我们去!”

        “我们要去吗?去那里干什么?”

        “为什么不去,我们过去玩玩!”

        “不,不,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至少我们可以去认识一些人!”

        “不,亲爱的!我不喜欢那里的人。我不喜欢那个萨伊特先生!那天晚上他那小丑的样子像什么呀……他是一个在忍受痛苦的帕夏的儿子、无可奈何做了商人的小丑。如果一个人的父亲是帕夏的话,那么他的爷爷肯定就是牧农!还有他那个自以为是的妹妹……他们身上有种丑恶的东西!我们不去!”

        裴丽汉说:“但是我想去……”她看上去很坚决。“他们是些风趣的人……我厌烦了整天待在家里的这种生活!”

        雷菲克嚷道:“风趣啊?”他开始模仿萨伊特先生的样子说:“欧洲,啊欧洲!啊,巴黎!我的父亲是一个帕夏!唉,我太可惜了!”他边说这些,边弯腰做了个亲吻女士手的动作,其实他们从未在萨伊特先生那里看到过这个举动。

        突然,裴丽汉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她说:“这些动作与其说是萨伊特先生的,还不如说是你自己的。”随后她开始模仿起雷菲克来,她说:“唉,我病了!唉,我心好烦!唉,我不去办公室了!……”她停止了模仿,用刚才那种坚决的态度说:“我要去那里,我要去那里玩!”然后,她又突然转身看着床上的孩子说:“我们把她吵醒了!”

        雷菲克嚷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他无法想别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全是裴丽汉刚才模仿他时说的那些话。“原来你对我的看法就是这个!”

        裴丽汉说:“我要去他们的聚会!”

        雷菲克明知道裴丽汉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她的任性,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但是他还是继续嚷道:“你只知道玩!一颗扣子也想不起来钉,你只想玩!”看见裴丽汉没搭理自己还在继续看孩子,他火冒三丈地喊道:“你是一个没脑子、肤浅、可怜的人!”他看见裴丽汉突然转身看着自己,他继续说道:“你是一个肤浅、愚蠢、没用的人,你明白吗?你从来就没理解过我,也从来没想来理解我。”

        裴丽汉像是看着一个病人那样看着雷菲克。

        雷菲克走出卧室,用力关上了门。他在门口等了等,想听听有什么动静,但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然后他下楼去了书房,他想继续读刚才看的书。他强迫自己去看卢梭的,但是除了重复读句子,他什么也没看进去。他站起来点了一根烟,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抽着烟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以及裴丽汉的模仿。如果有人告诉他妻子会如此嘲讽他,自己会说出那些粗野、兽性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会说,那样的事只会发生在脆弱、邪恶的人的婚姻里。可最让他吃惊的是,这样的事情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他嘟囔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对那个离婚女人说了些什么,对裴丽汉说了些什么?”但现在他无法仔细去想这些问题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冒着一股怒火,这股怒火阻止他理智地思考问题。他在书房里东碰西撞地来回走着,他打翻了烟灰缸,他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然后他走出了书房,什么也不想地快步爬上楼梯,像个醉鬼似的走进了卧室。他看见裴丽汉坐在床沿上哭,孩子也在哭。

        “你任何时候也没有理解过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他用一个粗暴的动作打开了衣柜的门,从里面拿出西装、毛衣和袜子扔到了床上。他想让裴丽汉看见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但是裴丽汉正用手捂着脸在哭。

        他又嚷道:“你一点也不理解我!”但是这次他的声音因为嘶哑而变得低沉。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没办法再待在这个家里了,我要走了!”

        裴丽汉哭着说:“我的安拉,我做了什么了呢!”

        雷菲克边往皮箱里塞内裤和袜子,边不时地说:“你一点也不理解我!”过了一阵他想:“我又可以去哪里呢?”他想去拥抱裴丽汉,但他害怕了,他依然说:“我没法再待在这个家里了!”仿佛是想让自己相信,他又把这句话重复说了好几遍,然后他合上箱子,拿了抽屉里所有的钱,没敢看裴丽汉一眼,提着箱子走出了房间。他重新回到书房,拿起桌上的书和笔记本往箱子里塞。他发现拿的书不够多,就又从书柜里选了几本。他还想多带些书,但箱子已经塞满了。他生气地合上盖子,拎起箱子走出了书房,急匆匆地下了楼梯。

        起居室里开着收音机。他看见母亲正在和奈尔敏聊天,奥斯曼在抽烟。雷菲克迈着坚决的步子走到了房间的中央,他放下了手里的箱子。

        一阵沉寂。奥斯曼站起来说:“怎么了?”

        雷菲克说:“我要出去!”这是一个非常恼人的情况,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收场,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对他们也很生气,因为他们没能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尼甘女士问:“发生了什么事?”

        雷菲克看着奥斯曼说:“我和裴丽汉吵架了!”

        奥斯曼说:“就因为这个就收拾行李离家出走吗?今晚你睡在下面。你跟我睡,奈尔敏去楼上。”

        雷菲克说:“不,不!我感觉不好!”

        尼甘女士嚷道:“你要去哪里,去哪里?”这是一种对要发生的灾难有心理准备的声音。

        雷菲克颤颤巍巍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阿伊谢和两个孩子从钢琴房里走了出来,他们好奇地站在那里,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奥斯曼对奈尔敏说:“快,你带孩子们去睡觉。”他又转身对阿伊谢说,她也该上楼回房间了。奈尔敏和孩子们上了楼。

        尼甘女士开始哭起来。她边哭边说:“我知道会这样的,我知道会这样的!”

        奥斯曼说:“妈妈,您先别哭,让我们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有什么好哭的?”他对雷菲克说:“你为什么和裴丽汉吵架?有可能错在你身上,这些天你总是怪怪的。”

        雷菲克没有回答奥斯曼的提问,他对母亲说:“妈妈,您别哭!”

        奥斯曼可能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说:“你过来,坐下。”

        雷菲克说:“不,我要出去!”

        奥斯曼说:“我什么也搞不懂!我什么也搞不懂!”

        雷菲克仍然站在箱子的边上,他既没能拿起箱子走出去,也没能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外面传来西南风吹打在树上的声音。

        突然,尼甘女士说:“你哪儿也不能去。刮这么大的风,你能去哪里!”但是她说这话时是那么的绝望,因此她的话除了增加屋里紧张的气氛外,没有起到任何别的作用。

        雷菲克说:“我要走,我要走!”然后他想:“但愿裴丽汉不会想到下楼来!”

        奥斯曼往前迈了两步,他努力摆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样子把手放到了雷菲克的肩头,但这是一个非常勉强的动作。

        “你要去哪里,雷菲克?”

        雷菲克说:“我去奥马尔那里!”

        “奥马尔那里?奥马尔回伊斯坦布尔了吗?”

        “没有!”

        奥斯曼抽开了放在雷菲克肩头的手,他说:“难道你是说要去……那个铁路工程那里?你是说要去那里吗?”

        雷菲克回答道:“是的,我要去那里!”他本来想说“凯马赫”的。他想:“好了,事情了结了。”他从地上拎起箱子说:“妈妈,我走了!”他红着脸,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幸福和平静,他说:“我走了,一个月以后回来!现在有什么好哭的呢?……我说了过一个月就回来。等等,让我来亲您一下。”他放下手里的箱子,拥抱了母亲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他犹豫了一下后又突然拿起母亲的手亲了一下。刚做完这个动作他就后悔了,因为亲长辈的手是一件适合在重大、炫耀、激动的仪式上做的事情。现在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确实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尼甘女士问:“那么,你现在去哪里?”

        雷菲克说:“去一家酒店。您别站起来,请您别站起来。”

        尼甘女士说:“你要去酒店吗?”但雷菲克已经拿起箱子往外走了。雷菲克听见母亲又问了奥斯曼一遍:“他要去酒店吗?”

        奥斯曼一直跟到门口,他说:“你这样做不好,你这样做不好!明天往办公室给我打个电话。你还不会马上就走吧……再好好想想……”然后,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哥哥的身份,他又生硬地说:“好好理理你的脑子!”

        雷菲克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他走出了家门。

        花园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尽管风暴已经来临,但尼相塔什还是平静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几个小时前弥漫在空气里的海藻味也消失了,街道上也没有了傍晚时分的拥挤和忙乱。风暴不仅让尼相塔什恬静的灯光颤抖起来,还吹散了从窗户里散射出来的安宁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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