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姆·迪蒂耶尔和仆人们是在晚上十一点钟回到别墅的。纳塔莉见到马克西姆慌慌张张的样子,手里提着灯笼四处找她,口里喊着她的名字。
“嘿,怎么搞的?”他大声说道。“出什么事了?可急死我了!这个该死的男爵……他抛下您就走了?”
她推说累了,把自己关进房间,没有作任何解释。
第二天,亨理埃特和雅妮娜知道以后,情况还是这样。她没有和她们说话,同样,昨晚发生的事情困扰着福尔维勒,他回到米拉多尔别墅,纳塔莉也没有怎么理睬他。
“哦,纳塔莉,”他再三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您离开过一段时间。您去哪儿了?他用武力强迫您走的吗?您怎么逃出来的?”
她耸耸肩膀,回答说她当时完全有随意行事的自由。“那好,纳塔莉,我,我要告诉您昨晚以来压在我心里的想法,我为此改变行程回来了。我相信,这个假冒的男爵是强盗集团的成员,而且是主要成员之一。什么失去记忆,荒唐的故事!为了引人注目罢了!但是,请相信我,这个人行迹可疑,肯定和杰里科串通好了。马克西姆,您觉得怎么样?”
“当然!”他神气活现地回答说。“我当时装糊涂,就是要掩盖我的怀疑。这是一个典型的不择手段的冒险家。我更怀疑那几个卖唱的。不错,这里面很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一走了之。我的能力就这么大。”
第三天,当地的各家报纸登出一条新闻,使米拉多尔别墅里更加人心惶惶,马克西姆大声朗读的这篇文章可以概括整条新闻的内容。
奇哉,杰里科海盗集团内幕大曝光
前天晚上,半夜一点钟光景,尼斯市两名骑自行车的巡警离开老城堡海岬,突然听到海堤上有人争吵。他们循声而去,等他们赶到那里,只见一个人倒在地上呻吟,另一个人,即行凶的男子逃跑了。两名警察紧追不舍,那人跳上一条有多名水手、马达已经启动的小船。趁着夜色,小船驶离海港后便失去了踪影。
至于伤者,在他两肩之间被人插了一刀,呼吸十分困难。送到附近的一家药房以后,在警察的讯问下,他边喘边答,一句接着一句,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想说的话一股脑儿他说出来似的。伤者在临终前嘀嘀咕咕地叙述,有人在旁乱糟糟地记录。经过整理,整件事大致如下:
此人名叫阿赫迈德,土耳其人。五年前,由海盗杰里科的主要副手,一个叫波尼法斯的科西嘉人介绍,他在士麦那上了海盗船。之后,他参加了强盗集团的全部活动,并且积蓄了几个钱。人们见到杰里科的时候不多,他将命令传给波尼法斯副官,海盗船上都这么称呼波尼法斯,通过摇控指挥各次行动。近来一段时间,事情很不顺利。前天晚上,他们乘坐两艘小船直奔埃斯特来尔山下的一座别墅,那里住着一个富有的外国女子。准备功夫做得缜密周到,大家都期待着丰厚的猎获。与往常一样,波尼法斯副官先走一步,身边带着一个叫鲁道维克的伙计和一个意大利女歌手,三个人都化装成卖唱艺人的模样。八点半钟发出突袭的信号。与此同时,别墅的空地上突然烈火冲天,钟声大作。他们只好赶紧掉头,一起回到尼斯,相信波尼法斯搭的是火车。阿赫迈德因为此次失败愤愤不平,大概是喝醉了的缘故,他来到海堤等波尼法斯,指责他背信弃义,并且向他索取他应得的一份赃物。接着发生了争吵、动手,最后演变成谋杀。
“混蛋,”昏迷之中的阿赫迈德仍不停地嘟哝,“……畜生……他偷光了我的东西……死猪……”
他死了,口中还在骂他的头头。
文章最后说,调查进行了一整天。主要是在港口、锚地和附近的村庄。
但是毫无结果。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杰里科集团在埃斯特来尔山一带的海岸线露头了。大家肯定已经知道遭围攻的别墅的名字。明天开始,检察院将派人前往侦查。
“唔,纳塔莉,您怎么看?”文章刚读完,福尔维勒就嚷开了。
马克西姆洋洋得意,一点没有得理且让人的意思。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一伙卖艺的,他们正是……波尼法斯副官和他的同党。真棒,好在我有先见之明跑了,我现在相信,我具有感觉敏锐和有远见等优点,前程将不可限量。纳塔莉,您当时听见小船的声音了吗?敲响警钟和点燃篝火的人,是您和艾伦-罗克吗?妈的,一定很恐怖吧……您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纳塔莉什么都没说。显而易见,她不想对那天晚上的事做任何解释。
“没意思,”她说。“也说不上恐怖,至多是让人不舒服罢了,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再拿这件事来烦我。”
但是,纳塔莉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福尔维勒。他预感在她和德·艾伦-罗克男爵之间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令姑娘心烦意乱的事情。
“不管您愿不愿意,纳塔莉,您得说说清楚。”
“为什么?”她说。
“因为,他们一定会来这里调查的。”
“您怎么知道?”
“仆人们大概已经说出去了。”
“不会,他们答应过我不说的,我给了钱。”
“但是,别人迟早会知道歌手们来过这里。”
“那又怎么样?”
“他们会讯问您。”
“我会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想瞒住艾伦-罗克先生来访这件事吗?您不想帮助司法机关了解这个人的底细,了解他在串通海盗方面扮演的角色?”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没有必要去管德·艾伦-罗克男爵的事。”
“但是,如果司法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您和他的事联系在一起呢?如果报纸把您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摆在一起呢?……您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吗?”
她再次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将近三点钟,有消息说宪乓正在搜查埃斯特来尔山东西两侧的别墅,警察在离特莱亚不远的地方行动。包围圈正朝着米拉多尔别墅渐渐缩小。
五点钟,马克西姆跑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非常激动。
“我看见他了,就像现在看见你们一样。”
“看见谁了?”
“艾伦-罗克。”
“艾伦-罗克来了?”福尔维勒大声问道。“啊!量他不敢吧!……肯定吗,马克西姆?”
“绝对肯定。他想避开我。但是太晚了。已经给我看到了。”
纳塔莉整个晚上都显得忧心忡忡。她早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稍稍睡了一会。在此之前,她已下决心离开别墅了。
第二天早上,她派人给福尔维勒捎去一封信,说她有点不舒服,需要在家里休息,请他想办法尽量消除司法人员的猜疑。
将近九点钟,德·艾伦-罗克男爵来访,幸好,福尔维勒从另一个方向跑去找他了。艾伦-罗克请求见一见女主人,说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相告。
但是,纳塔莉拒绝接待他。
她从二楼的一扇窗子看见他背着手,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看样子是决心等下去了。远处的工具房附近,宪兵队长在和仆人们交谈。纳塔莉不得不放弃了这条出路。
她回到房里,犹豫了片刻,然后,把钱、支票簿、内衣等物品塞进小包,走到楼下,穿过屋前的空地。别墅的这一边恰好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空地前端的护墙上趴了几秒钟,前天晚上,艾伦-罗克就是从这里爬上来的。她极其镇静,在估摸了可能发生的危险,肯定有成功的把握以后,她跨过了护墙。
三分钟以后,她以准确无误的动作,以想象不到的灵巧和稳健,跳上陡壁上的小路,然后顺沿小路,一直走到离米拉多尔别墅两百来米的大路,最后急匆匆地赶到了特莱亚车站。
她买了去巴黎的火车票,坐上了第一趟火车。但是,她在土伦下了车,披上一块面纱,租车去了港口。
一艘漂亮的游艇在水面荡漾,艇身细长,艇上精致的木料和铜器,令游艇显得豪华而不失高雅。这就是根据玛诺尔森先生亲自画的图纸制造,随时待命启航的“睡莲号”游艇。纳塔莉经常乘它作远程的航行。威廉姆斯船长和六名水手对她忠心耿耿。
“开船,船长。”她说。
“几点钟,小姐?”
“两点。”
“什么方向?”
“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
两点正,“睡莲号”游艇离开大锚地,驶向了茫茫大海。
纳塔莉在甲板上度过了下午的部分时间。她躺在可折叠的帆布椅上,眼睛注视着海岸线。她不想在离开法国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预审调查可能带来麻烦,可能要参加审讯,可能对她的名声带来不利的种种谣言,澄清发生过的一件件事情,诸如此类的烦心事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与她的决定毫无关系。但是,每次想到可能再次遇见艾伦-罗克,她都感到无法忍受。他们的会面给她留下了一个失败的印象,深深地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而且这个印象之深刻,使她害怕再次与他相遇,害怕两个人的不同意志发生新的决斗。
虽说她永远是那么清醒和坚强,其实,她的行动是无意识的,可以说是不由自主的。她的身体贴着峭壁向下滑,就像梦游者在墙头上行走,没有掉下来一样。她觉得自己实力不如对手,没有交手就败下阵来,她是为了卷土重来、为了恢复自信,摆脱莫名其妙地受人摆布的状态才逃跑的。
她对自己从来是坦白的,所以,她不怕对自己说:“我今天逃跑了。过几天自由和清静的生活,加上新的景物,心理就会重新得到平衡。那时候,我就会笑话今天小题大作的!”
远处,法国的海岸线和烟霞融会在一起。到了三四点钟,海面上刮起风来,浪也大了一些,天上哗哗地下起了雨。纳塔莉躲进了船舱。
船舱里布置得优雅明亮,墙上贴着茹伊出品的墙纸,加上各种小摆设和一格格的书架,给人一种经常有人居住的感觉。纳塔莉在远航土耳其以后离船上岸,她当时怎么生活,现在也将怎么生活下去。她拿起一本书,是拜伦爵士写的。有些段落用红笔作了记号。她随便翻开一页,读了起来:“虽然浓黑的眉毛下掩藏着火一般的眼睛,他的相貌实在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是,任何人只要仔细地看着他,就会很快发现在他身上有一种不为常人所见的东西,它会使你看了还想看,使你感到惊奇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赶紧合上书。她打开另一本书,但是没有读便放下了,接着又重新捧起,一眼看见了书上的这几行字:“无法无天的兵士们到底敬佩他什么呢?谁能如此牢靠地获取手下的信任?这是思想的力量,心灵的魅力……”
纳塔莉哈哈笑了,大声说道:“得了,不能让这个家伙老缠住我。”
她回到甲板上,脚步矫捷有力。但是,雨势愈来愈大,甲板上很滑,船身在剧烈地左右摇晃。
她不得不靠在一根桅杆上,身上裹一件很大的雨衣,姿势十分浪漫,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她又笑了起来。她为自己感到恼火。为此,她需要有个人说说话,她于是走近船尾的机舱,对威廉姆斯船长说:“哎,船长,好像很顺利,是吗?”
“小姐,的确很顺利,如果不起风暴,明天清早就可以到了。”
“您估计有暴风雨吗?”
“不,但是会有大风。”
他转过身,一面回答纳塔莉的问题,一面将望远镜对着后方,观察他们已经经过的海区。
“奇怪,”他嘀咕了一句。
“船长,什么事情让您感到奇怪了?”
他回答说:“哦!没什么。”
“怎么?”
“没什么……有一条船跟在我们后面。”
“唔,这很平常嘛。”
“很平常。我感到奇怪的是,它的速度比我们快,船体却比‘睡莲号’小得多。”
“真的吗?”
“小姐,您来看一看。”
她将眼睛靠近望远镜,经过搜索,果然发现浪尖上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大黑点。
“您认为是什么?”她说,“鱼雷艇?”
“喔!不是鱼雷艇。”
“也许是潜水艇吧……”
“不是,肯定不是。”
他们接着说了别的事情。船长又观察了三四次,最后说:“真想不到,它追上我们了!好像是直冲我们而来的……寸步不离我们的航迹。”
“您知道是什么了?”
“现在知道了。”
“唔?”
“一艘摩托艇。”
“嗯?”
“速度像离弦的箭一样快。”
“这怎么会呢?”
“您看左右两条白色的东西,比小艇本身还要大。这是它激起的浪花,像两撇大胡子一样。”
她跟着看过去,弯下腰看了好久。随后,她直起身子,脸色煞白,嘴里小声说道:“上面站着一个人。”
“是的,一个瘦高个……驾驶盘前还有一个人……另外还有一个……”
“那他们是三个人?”
“好像是的。”
快艇破浪前进,一会儿沉入浪谷,突然又被抛上峰顶。距离愈来愈近,而且确实是紧跟着“睡莲号”的路线。
过了十分钟。摩托艇上的三个人已经清晰可见。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船长说。
“不错,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纳塔莉证实说。“其中一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只能看到一半。另一个男人可以看到全身。”
“是的,我在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船长说,“他站在船边p://rike>,好像要跳海似的。”
脸儿绷得紧紧的,纳塔莉也在想:“站着的是艾伦-罗克。错不了……是艾伦-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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