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礼拜之后我才能够瘸着腿下床走路。
尽管这对酒瓶组合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我还是得谢谢他们的悉心照顾。尤其不找医生来看,光用成药就能治好我的这一点,就让我感激不尽。
不过这也是恐怖的一个礼拜,特别是当小直提议:“我来帮你治疗右肩的脱臼吧!”
“我会的,放心交给我处理吧。”他一脸开朗地表示:“我从小就有经常性的脱臼。每次只要一觉得掉下来了,我都能自己推回去。这方面我算是专家了。”
“可是那是你的手臂吧?可不是我的手。”
“别人的还不是一样,构造大同小异嘛。”
不幸的是,他的这项提议是在我受伤的第二天晚上,我连上厕所都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处理。虽然说对方还是小孩子,但是如果他们两人联手起来,我一个人是招架不住的。更何况这对酒瓶组合古灵精怪的,实在讨人厌!
“不要叫太大声喔,否则我们得将你的嘴巴堵起来!”
毕竟算是“专家”,右手臂总算是顺利地套上了关节,可是我还是很害怕。我决定今后搭电车时绝对不再抓吊环了。万一不知不觉间手臂又脱臼了,我恐怕会忘在车上,那就糟了。
直到第四天的早上,我还是高烧不退。甚至在脱臼“治好”后,热度还升高了不少。双胞胎一脸担心地趴在床前,不时拿出《家庭医学》仔细研读。
“这上面没有教从屋顶掉下来的急救措施呀。”
“所以只能看有关跌打损伤的部分喽,其他就灵活应用吧。”
怎么可以把人当作模拟试题一样看待呢?
“我想你应该没有健保吧?”
“是呀。”
“可是万一你因为工作而受伤时,那该怎么办?”
我很想回答“我是闯空门的专家,跟暴力犯罪又扯不上边,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受伤”,但还是算了。我想,还是让这两个田园派的小朋友认为我是可怕的罪犯会比较好。
“那种时候我会去找没挂牌的医生。毕竟枪伤之类的,是没办法找一般医生理的。”
前面说的是真的,后面则是瞎掰的。我从来没有碰过枪,以前还是正经上班族时我待过叫“大野重工”的公司,自从辞职后,就跟“重工”两个字绝缘了。不过双胞胎听了倒是十分感动。
“万一还是没有好转的话,是不是可以找那位没挂牌的医生来这里看看呢?”
真是够天真纯洁,而且还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第三天的午夜时分,他们两个之一的谁(如果他们没有露出脸上的酒窝,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帮我换掉脑袋下的冰枕,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地在帮我量脉搏,我开口问:“你不害怕吗?”
“等一下。”他盯着时钟上的秒针,“量了十五秒,居然快四倍。所以说……天啊,跳了一百二十八次耶。难不成你刚刚在说梦话?”
“我很清醒。”
“胸口闷不闷?刚刚有咳嗽过吧?”
“喂,是我在问你话耶。”
“希望别感染肺炎就好了。谁叫你淋了那么多的雨。”他故意装傻说了这些话后,才微微一笑,左脸颊上出现一个酒窝。
然后冷不防地回答:“害怕呀。”
“什么?”
“你刚刚不是问我什么害不害怕吗?”
“我是指对罪犯。”我故意说得很慢,“搞清楚点,我可是个小偷。而且就像你们所猜想的,我的确有过前科。说不定我只要打一通电话叫朋友过来,就能够将你们两兄弟杀死埋掉,把你们家的财物洗劫一空,逃得无影无踪。你懂吗?”
左酒窝想了一下,然后坐直身体,露出了身上V领毛衣胸口前的“S”图案。原来左酒窝是小哲。
终于,他小声地回答:“害怕呀。”
“那你要不赶紧去报警,要不就放了我。这样子继续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小哲的实现落在床角的附近,他回答:“我们做事一向是不太考虑结果的。”
接着他又露齿一笑,回过头来看着我说:“这大概是我们家的血统吧。”
他们那对杀千刀的父母应该也是同样的人吧。
“而且你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随意走动的话,搞不好会出人命。你还是好好睡觉吧。”
这一点不用照镜子,我自己也很清楚。打从我十四岁那年夏天以来就没这么难受过。那时候因为从盲肠炎导致腹膜炎差点死掉。
“不过你的运气不错。要是被雷直接打到的话,应该就没救了吧。”
“我没有直接被打到?”
“当然,你是掉到了隔壁家的屋顶上。好像是你抛出去的绳子上面的挂钩坏了你的大事。那是金属做的嘛。啊,对了、对了,那条绳子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掉到我们家这边,我们已经帮你收起来了。隔壁邻居什么都没有发现,你放心好了。”
我开玩笑地说:“可惜没能成为富兰克林的风筝。”
他听了笑道:“他也是运气好,所以才没触电。这是我们老师说的。”
奇怪的是,即使是大白天,他们两个一定会有一个留在家里。今天是右酒窝的小直,我抓住他便问:“你不用上学吗?”
“我们轮流去上。”
“难道你们在教室里也是两个人扮演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我和小哲分别上不同的学校,我们只是轮流请假在家。”
这么偏远的小镇居然盖了两所中学校,简直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嘛。也许其中一间只是分校吧?然而小直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问,他说道:“因为隔壁镇上有很多大的社区和公寓大楼,所以学校也多,只不过都是新设的学校。我们一开始也是上这个镇上的同一所学校,后来因为老师们经常弄错,我们也觉得不方便,小哲便越区就读了。”
尽管他们看似轻松地说出“请假在家”,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却不像不用功的学生。就算窝在我的床铺旁边时,也随时在翻阅参考书或背英语单字卡。
第五天的晚上,我因为高烧退了,便要他们不必看护,但小哲还是熬夜陪我。半夜我因为腰疼得厉害而醒来时,只见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上披着外套睡着了。我悄悄起身偷看了一眼,他的腿上盖着一本英语课本。枕边的床头柜上则是各放着一本袖珍版英日辞典和日英辞典。
仔细想想,自从长大成人后,这还是我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这个年纪的小孩的睡脸。
感觉是那么的柔弱无力、没有防备、与婴儿没什么两样。人要活到几岁,睡脸才会跟着成熟长大呢……我不禁思索这个无聊的问题。
他们的父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为了忙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居然完全没时间想起小直和小哲吗?
小哲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然后似乎觉得有些寒冷地缩着身体。
我不是找借口,不过应该是发烧的关系吧。要不是热度还没有完全退下,我怎么会伸手拿了日英字典呢。
而且我也不可能翻阅到“养父”那一页。
首先出现的解释是“a father-in-law”。什么法律不法律的,真是触霉头。
下面又写说“a stepfather”,括弧中注明是“继父”。
Stepfather?听起来好像是只会跳舞的父亲一样,没什么用处嘛。还有“继父”是“继续父亲”的意思吗……我不禁胡思乱想。
接下来后第一个礼拜的早晨,我小心翼翼地起床走向传出双胞胎说话声的方向,结果来到了餐厅。他们一人穿着制服,另一人站在流理台前洗碗盘。
“来,笑一个。”我一开口,两兄弟同时都回过头来,露出了类似牙膏广告上的迷人笑容。穿着制服的是小直。
“今天轮到小哲看家吗?”
“嗯。”
“我已经好了,两个人都去上学吧。”
就像被斥责一样,垂头丧气的双胞胎悄悄对看了一眼。然后小直低声地问我:“你要走了吗?”
我很想回答“是”,事实上我也很想那么做。但是我说不出口,自己也难以解释理由何在。我想是为了道义吧。总之他们救了我是不争的事实。
“你不会走吧?”
我叹了一口气:“还不会。”
双胞胎瞬时恢复了精神。小直一边用围裙擦干满是洗碗精的双手,一边问我:“你肚子饿了吧?之前都只是吃些稀饭,又没有想吃什么呢?我都可以做给你吃。”
“对、对,小直很会做菜,只要是你想吃的……”话说到一半,小哲便闭上嘴巴,表情冻结了起来。他偷偷看了小直一眼,露出想与对方商量时特殊的求救眼神。
“噢……”小直也开口说话,“啊,对了……”
两人演技一流,即便没有台词也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存折呢?”
“什么存折?”
“我可没有叫你们交出粮食配给账簿,装什么蒜?”
小哲一边问什么是粮食配给簿,一边走出餐厅,然后又马上回来了。看他毫不迟疑的样子,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他递出来的蓝色存折,存款人的名义是“宗野正雄”。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一长串的数目,全部都是支出。
我确认了一下旁边的月历,存折上注记着昨天日期的那一笔数目上指出了九万八千元。
“昨天房屋贷款扣款了。”小直说。
“发奖金的时候,被提走了二十三万。”小哲补充说明。
余额剩下一万零两百十一元。
“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去打工送报纸。”
“后来被学校发现只好停止了。”
我合上存折,靠在门边,尽可能不要让自己看到双胞胎的脸。
“去上学吧!”
我看是没办法了。
“我去拿我的钱包,今后怎么办再说吧。”
就在这时,门口的信箱传来晚到的投递早报的声响,似乎也还能听见庭院门拉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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