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能赴这个约会吗

        晓芙是个幸运的中年女人，她这样叙述自己面临的困惑：

        有一位被丈夫宠爱有加的妻子，同时又是一位自豪的母亲，被心头一桩尘封不了的往事困扰着，她需要你的帮助。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她曾经错过星星又错过月亮，如今万水千山走遍，蓦然回首，发现那人还在梦中。她的这位已然不再年轻的初恋少年人正在遥远的地方频频呼唤，他希望同样青春不再的她与之见上一面。

        您说，她该赴这个约会吗？能赴这个约会吗？

        

二、美好的回忆总是充满欺骗性

        面对晓芙的问题，我先提了一问：“看过鲁迅的《社戏》吗？”

        晓芙是个聪明女人，一听问题，先笑了，显然已明白我的意思。

        鲁迅先生在《社戏》中写到一段童年经历，一群快乐的孩子夜晚摇着小船到邻村看戏。远远的一片黑暗中唯有舞台大放光明，随着锣鼓声从后台走出一个又一个呆板而又不知所以然的人物唱唱念念。孩子们耐着性子看了很久，在索然无味中哈欠连天，终于决定告别这出恐怕到天明也唱不完的大戏。归途中孩子们觉得饿了，就近到地里偷了大捧的罗汉豆，在船上边剥边煮，直到回家。

        许多年之后，回忆起这段生活的鲁迅已成为举世闻名的作家，不仅东渡去过日本，并且长期在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大都市生活，不知有多少机会吃到各种美食，观看精彩的戏剧。

        然而，我问晓芙：“鲁迅在文章的结尾是怎样写的？”

        晓芙对这个故事非常熟悉，说出了鲁迅的原话：“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显然，这段开场白已经使我和晓芙有了沟通的基础。

        我接着问：“听说过‘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吗？”

        晓芙又笑了：“当然。”

        一个书生在穷困潦倒、贫病交加时吃到好心婆婆相赠的一碗粗茶淡饭，日后富贵了，吃遍了天下美食，却觉得都无法与自己当年吃到的那碗白菜汤相比。于是下令厨子按他的记忆重做这道美食。然而无论厨子怎样努力，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还原他的记忆。

        

三、春风得意的男人通常不会恋旧

        晓芙似乎已经猜到了我想说什么。

        我告诉她，一个人不论现实婚姻是否幸福，都不妨碍他心中对初恋的记忆。每个人都有过初恋。有些初恋是实实在在的恋爱，有些则可能只是少年人的一点心动，一丝遐想，一次短短的散步，一个说不上意味的目光。

        这些都可能沉淀于心底。

        如梦如幻的初恋感觉是那个年龄的特质。

        然而，就好像童年中的美食和游戏，一定不要相信成年后的记忆。重温的结果往往会大失所望，不但一定不会带给你当年的感受，有时恰恰截然相反。

        事隔多年后重温初恋尤其如此，约会的最大可能是把曾经的梦幻记忆破坏掉。

        这时，受到破坏的不仅是你对对方的梦幻记忆，还可能同时破坏了对方对你的梦幻记忆。在这一点，女人尤其要谨慎。客观地说，岁月对女人外貌的破坏往往更为惨烈。孩子已经成年，生活即使再安逸，自己再会保养，记忆中的少女也是青春不再了。

        而对方呢，经过岁月的沉淀，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理想少年，他可能变得很世俗，也可能很颓唐。通常来说，一个在生活中春风得意的男人不会特别留恋旧日的女友。

        我说：“这样，你的失望几乎是可以预知的。”

        接下来，如果说你对对方的失望还只是单纯的失望，那么，几十年不见，对方对你的失望还可能造成对你自尊心的打击。而这，也是要有心理准备的。

        当然，如果彼此都抱有平常心，作为很正常的交往倒也无妨。

        但如你所说，对方频频发出的呼唤显然带着某种心理预期，退一万步说，假如再次见面彼此都不失望，是否会引来某种新的复杂的情感关系，比如对方提出重温旧梦的要求？

        这种代价也是要估计在内的。

        作为一个被宠爱的妻子，即使你不将这种约会告诉丈夫，那么，当你面对家庭和孩子时，会不会有某种歉疚和不安？

        假如所有的这些可能都考虑到了，假如你对梦幻般的记忆被破坏有精神准备，假如你对对方的失望对自己的精神打击有精神准备，假如你对丈夫得知此事后的心理失衡有精神准备，那么，可以去。

        晓芙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其实，答案已经有了。”

        我点头：“是的。这样的约会赴了又能怎样，只为让梦破碎吗？”

        两个青春不再的初恋情人早已拥有了各自的生活，在不同的轨迹行走。这么多年了，除了相思，还有多少话可说？

        用错过星星错过月亮形容远去的初恋，也许再贴切不过。星星和月亮的美丽常常让人生出遐想，但它们呈现出的美丽仅仅是因为遥远。如果知道闪烁的星空不过是一颗颗并不发光的巨石，你还会那么渴望拥有吗？

        青涩的初恋体验由于大部分无果而终而倍显甜蜜。既然是梦，就让它永远留在梦中陪伴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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