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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曼妮进曾家门以后木兰去的次数多得多了,曾家已不把她当客人。她时常留下吃饭,有时还过夜,都是经母亲允准的。两家父母还没有正式谈起她同曾家哪个男孩订婚的事,因为曾家父母还希望时常看到她,一旦订了婚就不能走动了,而且她也还小。但是他们料想木兰的父母若要把她许配给别家的少爷不会不事先对他们说起。因此,若说曼妮已经两脚踏进曾家门槛,木兰也可说是已经跨进了一只脚。她如果想跑掉,曾家的人随时可以拖住她的后腿。

        木兰的父母还不知道究竟把木兰的大事怎么安排,尤其她父亲。道家的头脑自然要比儒家开通。儒家总是极有把握地认为自己对,而道家则同样有把握地认为人人都对,唯有自己不对。因此不随和的姚思安对西洋的种种观念态度是开明的,甚至谈过两个女儿的“婚姻自由”——就是由男女双方自己择偶——这同道家的一切顺应自然的宗旨完全相符。他认为西洋的观念把少男少女的婚事托付给未经教导的青年人的盲目冲动是再微妙深刻不过了,同道本身一样。他相信婚姻大事是上天注定的,他连长子的订亲都没有干预。

        木兰称呼曾文伯曾太太为“爸”“妈”,称曾家的男孩为“哥哥”,孙亚比她大一岁,所以是她的“三哥”。

        现在正是隆冬了。北京的冬季是无与伦比的,除非这个福地本身的其他三季才能超过。因为北京这个城市四季分明,各有各的完美之处,彼此又不相同。在北京城里,人人生活在文明之中,又生活在自然之中,最大限度的城市享受和乡村生活的种种美妙之处混合而且保存得无隙可乘。这里如同一个理想的都市,头脑可以找到刺激,灵魂可以求得安宁。怎样伟大的心灵组织了这种生活方式,才能使得理想的人的生活终于得以实现?的确,北京有其天然美,城里有湖泊及园林,环城有澄澈的玉泉河,远郊有紫色的西山。天空也出了力:天空若不是那么一种明净的深蓝色,玉泉河的水也不会这么澄澈碧绿,西山的山坡也不会有那一抹淡紫色。还有,北京与别的城市不同,是由一位建筑大师设计规划的,体现了人性,表现了崇高与宏丽,又顾及住家的舒适,可谓盖世无双。但北京虽是人类的杰作,却又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而是历代本能地追求美化生活的人的协同产物。气候、地势、历史、民俗以及各门技艺汇合成这座名城。北京生活里人的因素份量甚重。北京的姑娘和小伙子以及男男女女说起话来那种安详悠闲腔调一听便知,是这种富有人性的文化和舒适亲切的生活的明证。口音无非是全民精神的呼声。

        曼妮在平亚死后的头半年里深居守丧,从不迈出院外,北京的气氛是感觉出来而非亲眼见到的。她体会到北京冬季的魅力,那种干燥、冷冻的空气,明净湛蓝的天空,以及室内的种种舒适的过冬设施,比之泰安凄凉乏味的寒冬真有天壤之别。外面尽管风雪交加,屋里盆栽的秋海棠照样开花,因为厚厚的棉门帘,纸糊的窗户,笨重的地毯以及炉火保持了室内的温暖安适,让人可以干活到深夜。曾太太嘱咐她把平亚的一件貂皮袄改了自己穿,她实际上用不着。她大部分时间用来绣新媳妇本应于过门次日早晨正式拜见时送呈婆婆的八双鞋。她因为平亚的病而顾不上做这批鞋。送给婆婆的这批礼品必须由媳妇亲手做成,是她表露针线活功夫的好机会,也是她尽儿媳本份的表示,不能马虎从事。做婆婆的穿上儿媳做的鞋总是高兴而得意,因为这表示了媳妇对婆婆地位的尊重,也说明她们有了节俭的好媳妇。

        木兰则是个北京的女孩。她生长在这里,享尽了北京生活的荣华富贵。京城生活之笼罩其居民就像一个伟大的母亲对于儿女的一切请求无不予以满足,有求必应;又像一棵千年大树,栖息在这枝上的虫豸不知另一枝上的虫豸之所为。木兰学到了北京人的宽容,和蔼可亲又彬彬有礼,就像我们大家在成长的年代全都从所在的城镇和国土学到某些东西一样。她长大的地方有黄色的琉璃瓦宫殿,紫绿色瓦的庙宇,宽阔的林荫大街和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胡同,繁华的通衙大道和实际上同乡村无异的寂静角落。平民百姓家里也少不了石榴树和金鱼缸,比之富人的宅第和园林也相差无几。夏天有露天茶座,松柏树下茶客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花二十个子儿可以泡上一下午;严冬则在茶室里品尝热气腾腾的葱爆羊肉,喝白干,大人物小人物挤在一块。叹为观止的戏园子,漂亮的馆子,市场,花灯街和古玩街,每月儿次的庙会;穷人可以赊帐和行乐的小铺,什刹海有露天变戏法的,耍杂技的,天桥的廉价戏园子;各种各样沿街叫喊的小贩的动听声调:挑担剃头匠的铜叉响声,挨家挨户收旧货的鼓声,卖冰镇酸梅汤的铜碗声,个个都奏出最完美的节拍;两里路长的结婚行列和大出丧以及京官的大轿和前呼后拥的扈从;旗人妇女和蒙古荒漠来的汉人骆驼队以及喇嘛、和尚恰成对比;公众面前卖艺的人,吞剑的人,要饭的,一个个遵照数百年相传的惯例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自由自在地干他的行当;人情练达的乞丐和丐头儿,小偷和他们的靠山;达官贵人和告老在家的读书人,圣贤和娘子;卖唱不卖身的歌女和偷汉的寡妇,秃贼养的外室和太监的儿子,票友和戏迷;还有厚道风趣的平民百姓。

        在京城度过的童年也深深激发了木兰的想象力。她学了许多著名的北京儿歌,其中有对于生活的机智评语。她是个孩子,所以要拉她上美丽的兔儿爷灯车。她看得出神的是放烟花,皮影戏和木偶戏。她听得入迷的是流浪的盲歌人唱的古代英雄和情人的故事。还有大鼓书则把北京话的声、韵和表达技巧发展到完美境地。她从这一类独白式朗诵里初次领略到北京话之美,又从日常谈话里不知不觉地学到了北京人谈话里那种安详舒徐、不慌不忙的风度。她从一年里的各种节庆里弄清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意义。一年到头的节庆制度真像日历一样调节生活,使人的生活能同年度的韵律,同大自然密切交往。她沉迷于紫禁城和古代太学的皇家气派;沉迷于佛、道、喇嘛、回回等各教的寺院和仪式排场以及孔庙和天坛的宗教魅力;沉迷于富贵人家那种交往酬酢和互相馈赠的交际和家常生活魅力;沉迷于古代浮屠、桥梁、楼台、牌坊、历代后妃的陵寝和诗人的故居等处的历史情趣,那些地方的一砖一瓦莫不载有神话、史实和秘闻。

        她小小年纪就懂得丰富的北京民俗,熟悉了民俗中的众多神道和种种迷信以及其中的优美成份。她尤其喜爱并且相信其中的两则故事,后来讲给曼妮听了。一则是位于皇城北面的钟楼里的那口大铜钟的传说。一个铸工师傅要铸一口铜钟,几次失败,皇上就要降罪下来,铸工的女儿要救父一命,乘人不备之际纵身跃入铜镬,铸出的钟再无裂纹。从此每逢风雨之夜总可以听出钟声里一种带哀愁的哭泣声,就是铸匠师傅那个女儿的灵魂在吟唱。如今她被供奉在附近的钟女庙里,称为大钟圣母。另一则传闻同西直门外高梁桥有关。高梁是一个太监的名字。永乐皇帝重建北京城时,永乐七年遇上大早,京城缺水。有天夜里皇上梦见在西直门外遇到一对白发夫妇,老头儿推一辆独轮车,老太婆在前面拉。车上是一个篓子。皇上间篓子里有什么,老头回答说是供应北京全城的水。第二天他同一员大将商议此梦,派太监高梁去西直门外,吩咐他若遇上那样的一对夫妇就上去戳破篓子,然后拨转马头驰回城里,可是千万不能回头。高梁衔命前往,果然遇见推独轮的一对老年夫妇。他刺破篓子便赶紧拨转马头往回跑,只听到后面洪水奔腾咆哮而来,到西直门时他忍不住回头一看,就被洪水吞没,淹死了。皇上建造了这座多拱石桥纪念他。这桥至今仍然横跨在南长河上,西太后驾往颐和园总是在这里登舟。杨柳堤岸环绕农田,农妇跪在水边洗衣服,百姓在堤上漫步,垂钓,或者赤脚戏水,使得这处城郊特有的田园美景大似江南。这是木兰夏季最爱去郊游的地方。

        前文说过,曼妮寡居的头半年里没怎么见到北京市面。可是深闺索居的女子发达的听觉她也具备。各种各样的声响陌生而又美妙。清早她在院里听到街上各种行当的小贩的奇妙叫卖声。她听到鼓楼的暮鼓和钟楼的晨钟,钟鼓两楼虽然距曾家两三里之遥,悠扬的钟鼓声却是半城都能听到的。鼓声也就是夜间的更次,雪蕊告诉她各更次的意义。于是她夜间卧床不寐听到鼓声之时,知道四更天朝臣已齐集在紫禁城东华门外,五更天明时就入宫上朝了。

        曼妮经历的许多事情并非完全新鲜的,只不过各事都要比她山东老家的强一些,漂亮一些。她吃斋以前已经体味出北京的香肠和鸭子味道比山东的好;她冬至吃的元宵也比山东的汤圆讲究;北京还有各式糕点和甜食以及多种多样的小吃,名称如何是不相干的,只是要尝过以后才不至于上外地同名食品的当。她一直说山东大白菜味美无比,可也发现北京的大白菜也同样好,而且天越冷越好吃。她现在还吃汤圆,还喝腊八粥。腊月初八喝的这种粥由黄豁米、大米、糯米、红枣、赤豆、栗子、杏仁、花生米、棒子仁、松子、瓜子等加上白糖或红糖一锅熬成,是完全不同的腊八粥,与山东的腊八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这种腊八粥,木兰和孙亚之间还有一段事情呢。

        腊月二十曾家大小应邀去蒋太医家赴宴,姚家的太太小姐也请去了。这天是衙门封印日,各官署关门过年了。桂姐在席上当众夸木兰和莫愁的绣花功夫,说她从未见过这么精美的活,这么可爱的花样和配得更合适的色彩。女鞋上的花样通常是相沿不变的,可是木兰在姐妹俩给母亲的新年礼物中把绘画中的枝条的千姿百态用到鞋上的花枝中去。莫愁的彩色鸭子图样在缎面上也是栩栩如生的。

        “见了就信,”桂姐对曾太太说,“我们回家时顺路去一下,让您看看这些鞋吧。”

        “可别听她的,曾伯母。”莫愁很谦虚。“但是您好久没来我们家了。饭后随我们去吧。”

        曾太太要去看看鞋子,因为她很赏识姚家这两姐妹。于是她们去姚家看姐妹俩的活,那鸭子果然像要从黑缎面上站出来的模样,这是因为浓淡各色巧妙运用的缘故。

        “这鞋穿掉太可惜了,”曾太太说,“应当作为贡品送进宫去。”她对姚太太说:“你的肚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两个心灵手巧的女儿来的?我想起那天木兰熬了给我们送来的腊八粥真是特别好,老奶奶爱喝,一口气两碗。那栗子入口就化。老人没牙,爱吃软的。”

        木兰高兴地说:“要是她老人家喜欢,我去府上给她熬一些就是了。”

        曾太太心想,娶个儿媳会做吃的才福气呢。

        因此,她们告辞时木兰跟去了。她见到曼妮正同周岁的小宝贝玩。这是个晴朗的下午,屋里儿盆快要雕谢的菊花摆在淡淡的冬日斜阳里,华美之中显出冷清、宁静的气氛。孩子躺在曼妮母亲房里的床上,床上有几双曼妮正在绣的鞋面。

        “这些做完了吗?”木兰问。

        曼妮说:“我只做完六双,还有两双,快到年下了。我只有夜里做,可是这孩子有时闹得我做不上几针就得搁下。”

        木兰看到墙上有张九九消寒图,图上共有九排,每排九个圈,用来推算从冬至到开春的日子。八十一个圈画完严冬也就过尽,春季来临了。木兰到墙边去,在新年以前的十天里画上两只鞋。

        她屈指数道:“只有十天了,你怎么做?”

        “要是没有这孩子我就不费事了。”曼妮说。

        木兰低声说:“我拿这双回去替你做。”

        曼妮对自己的针线活得意非凡,从没想到要别人代做,也没机会见到木兰和她妹妹的手工有多么精巧。

        “针脚不一样,一看便知。”曼妮说。刺绣活要针脚既匀又平,尽可能密。花瓣边凸出一点就算疏忽,一针针出入不能相差丝毫,很费女孩儿家的眼力。

        木兰拿起床上绣出的鞋样细看一番,颇为自负地含笑说:“我不敢说有你那么好,可也决不会丢你的脸。”

        凤凰到门口来说,太太说不是真的让木兰来熬腊八粥,不过老大太有木兰上次做过的花生羹吃就非常高兴了。

        “我们全都爱吃你的腊八粥。”曼妮说,“你是怎么做的?”

        “这没有什么仙方魔法,”木兰说,“我只是照药书上说的放了点料儿在里面让栗子糊得快些。要是太太赞成,我这就做。”

        凤凰去回明曾太太,回来说太太派她来做帮手。

        “雪蕊那儿去了?”木兰问。

        “她着了点凉,不舒服,在那一间里。”曼妮答道。

        “这里的炉子不够大,”凤凰说,“我们从大厨房搬一个来吧。”她要一个仆人搬来一个大炉子,着手帮助木兰做准备工作。雪蕊听到她们在干这个,便起身帮忙,可是曼妮母女不让。

        雪蕊说:“这是我的本分,怎敢麻烦凤凰姐姐。”

        “她是太太派来的呀。”曼妮说。

        凤凰性傲,愿意服侍的人才去服侍。她不恁情感,直率,不肯屈己奉承他人,跟雪蕊不同。雪蕊为人“圆”而凤凰“方”。她对曼妮母女不太客气,她们感到不舒服。

        于是雪蕊竭力撑起身来帮忙。凤凰走开后,她说:“我只稍稍着了点凉,昨儿个躺了一整天,这会儿觉得好了。我不愿意让人以为我偷懒。”

        “谁这么想啦?”曼妮不同意这话。

        “你还不该起身走动。”木兰说。“你一定要做,我们把花生拿到你屋里去让你剥,反正火还没旺。”

        炉子升在堂屋里,小喜儿照管火。厨房里的人听说姚家小姐来给老太太做东西吃,都高兴得不得了。

        凤凰似乎干得很起劲,曼妮私下里对木兰说:“奇怪,你能指使她干这干那的。我妈和我都怕叫她做事。”

        木兰说:“人跟人不一样,看你怎样使唤。我琢磨凤凰有朝一日是个得力的帮手。”

        说也怪,大约一小时功夫花生羹已做好,花生简直化在嘴里了。这羹很黏糊,滋润嗓子。花生羹和杏仁羹不仅滋补,也能治咳嗽和哑嗓子。凤凰和小喜儿赶紧一碗碗送往各院落。老奶奶高兴极了,说恨不得让木兰做她贴身丫头,每天给她做花生羹。

        两个男孩去庙会办年货了。木兰托孙亚给小弟弟阿非买个万花筒。这是她在蒋家见到的新玩意儿,简直着迷了。不断变换的五颜六色的花样她感到很奥妙。哥儿俩回来后孙亚径直来曼妮的院落。他买回两具万花筒,木兰高兴了,可是问起价钱孙亚却不肯说。

        “你别还他了,我想他不肯收的,”曼妮说,“你还他一碗花生羹得了。”

        真的剩下一碗,木兰本想同曼妮分的,却端给孙亚了。

        外面很冷,他刚进来,感到格外好吃。

        “哪儿来的?”他问,“我在家里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谁家送来的吗?”

        木兰不响,只管笑。

        “要是我能让你每天吃到这个,你怎么谢我?”曼妮问。

        “我向你磕头。”孙亚说。

        “好!这事不难。做花生羹的人就在你眼前。”曼妮指指木兰,“你问她愿不愿意姓曾,她要是愿意,你享的福要比这花生羹多多了。”

        可是木兰一下子不见了。隔壁房间传来她的回答:“人没个知足的。这是一笔换一笔现货交易,不兴赊帐:一具万花筒换一碗花生羹。你享你的口福,我享我的眼福。你还想喝碗花生羹的话,得看我还要不要万花筒了。”

        孙亚到母亲房里,看到襟亚已经喝完自己的一碗。母亲把留给他的一碗递过来,孙亚喝了,不敢说他已经喝过一碗。母亲问他好吃不,他说“不坏”,一点不起劲。

        “不坏!”在场的凤凰无意间听见这话后说:“在那院里他说他想每天来这么一碗!”

        “原来你喝过了!”做母亲的大为吃惊,孙亚难为情得要命。他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感到难为情。

        木兰去向老奶奶告辞,曼妮陪她过去,她见到曾太太和桂姐在给老太太作伴。

        “孩子,”老奶奶说,“你的手有多么巧!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尝过这么好的花生羹。”

        “这算不了什么,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木兰答道,“要是您老人家喜欢,我会教锦缎做的,您可以每天喝了。”锦缎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

        “咱们这样人家什么没有,”老奶奶说,“可也别尽贪吃好东西。我们能珍惜粮食和其他吃的就可以减少点罪孽。我只怕老妈子丢掉的饭菜在穷人也是美餐哩。只有这花生羹是穷人吃的便宜东西,土里挖出来的,我老婆子喜欢是因为不用嚼。你怎么做的?”

        “不是什么仙方,”木兰答道,“加点碱就得了。我从书里学来的。”

        “可难为她了。”曾太太说,“书本人人可以打开,咱们家的男孩儿就没有从书本上学什么东西。我们孙亚不论在书本方面或者懂得成人的礼节方面全没法同她比。奶奶,您还没见过这姐妹俩绣的花呢。”

        曾太太讲当天下午她们见到的绣花活,木兰到外面去教锦缎花生羹做法了。她从曼妮屋里揣了一双鞋回去绣,包在绸手帕里,只怕人瞧见。

        曾太太又讲了花生羹的事,说凤凰透露了木兰已经如何给过孙亚一碗,孙亚怪难为情的。桂姐、曼妮和老奶奶全没想到,觉得好玩。木兰回到房里只见大家全在笑。

        “笑什么?”她问。

        “孙亚在我们房里喝了一碗,到太太房里又喝了一碗。”曼妮说。

        木兰顿时明白,脸红了,在她是难得的。

        “年轻人相处得这么好很不错,我高兴。”老奶奶这么说,想替木兰解围。

        “这不是送礼,是现货交易,”木兰赶紧说,“他给我小弟阿非买了个万花筒,我还他花生羹。”

        木兰带了万花筒,提上装了要绣的鞋的绸袋子回家,感到这件事很有意思,可又不明白为什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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