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报上连载期间,有一天,宋淇先生遇到查先生,谈话中不免提到这部新作。宋先生说,这是开辟蹊径的尝试,隐然与西方新潮小说遥相呼应:男主角韦小宝是个“反英雄”(antihe Lock)写两大家族为一绺头发而吵闹,其实蓝本是荷马史诗的两大城市争夺绝代美女海伦的故事,还有密尔顿中上帝与魔鬼之争,极尽讥讽嘲弄之能事。金庸听了兴致勃勃,请宋先生整理出来将来做书评。宋先生结果并没有写出这篇文章,退休后转而重读金庸全集,写了劄记,出了专书。《细读金庸武侠小说书后》一文,就在我编的一九八四年九月号《明报月刊》上发表。
宋先生研究金庸、研究《红楼》、研究古今中外的经典与非经典作品,要不是身体一向不好,他的学问一定更渊博,他的著作一定更多。那天晚上乔志高先生长途电话告诉我宋先生过世的消息,要我转一篇悼文给《明报》发表。夜已深,天上没有星星,我们的社会又失去了一位真正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象徵“社会良心”;宋先生一生事业却象徵了“文学的良心”。我登过他的一篇长文《不定向东风》,写於霍克思(David on atson)两大英美汉学家隐退之后。宋先生说,霍克思是继Arthur aley之后第二代的中译英泰斗,“他们的特长是非但译好书,而且译成好英文,因为本身就是第一流的文体家。这在不再讲究文字的今日社会已不多见。”宋先生也始终讲究文体。他的评论文章和翻译作品、他的创作甚至他的书信,从来没有放弃推敲字句的权利。而他留给我们的最深刻的启示,是他对人生与文学的品味。在文艺庸俗化的时代里,宋淇不忘给大观园点灯、给诗人角拂尘。
我和宋先生很少见面。一九八零到八六年我主编《明月》期间,宋先生还勤於写作,不同范畴的学问他都猎涉,偶然雅兴甚浓,遍读诗话诗论,给我寄来一篇《诗香零笺六帖》,教我惊艳。一度钻研瓦欧的《兴仁岭重临记》(Bridesed),写出字字都有着落的文评,不由我不羨慕他的才情。我们偶然通电话谈公事、谈文艺。他读报读杂志都仔细,常有独到的见解,给我写好长好长的信,逐点分解。那是我的编辑指南。查先生和我都很谢谢他经常赐稿,常常牵挂他多病之身,有一次他给我们来信,署名竟是“五湖废人”!陈星斋有《题画》一联:“秋似美人无碍瘦,山如好友不嫌多”,宋先生说“令人拍案叫绝”。正是秋瘦时节,他上山去看好多好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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