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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肆意陷害信口雌黄 有口难辩夷首解围

        臬司巴铎审理潘振承通夷案,如果罪名成立,潘振承将会被流放到琼崖服苦役;易经通担任审案的通译,他信口雌黄,说皮尔声称他和潘振承在吕宋就是好朋友,是潘振承唆使皮尔带枪支进十三行;巴铎传夷商到堂作证,麦克也模仿易经通信口雌黄,声称潘振承和皮尔在吕宋根本不认识,潘振承完全不懂英语;易氏父子机关算尽,没告倒潘振承,反把自己告进了大狱……

        

无端惹祸



        陈焘洋在十三行会所清点一年的行用,听到臬司抓人的讯息,心急火燎赶去广义行,正遇到捕快押着潘振承出来。

        “你们凭何抓人?”

        “凭何?”巴铎从广义行大门内迈出,指着潘振承:“他犯有通夷罪。陈焘官,你身负朝廷赋予的理藩防夷职责,还不知通夷罪的分量?”巴铎大声命令:“押往臬司衙门!”

        陈焘洋哀求道:“巴大人,这……也得查实了再做决断呀。”

        巴铎毫不通融:“陈焘官,你身为疑犯东主,倘若潘振承罪名成立,你也脱不了干系!”

        潘振承给带走。另一拨捕快按照易经通报官时画的线路,直奔英吉利夷馆二楼。皮尔受到潘振承的冷遇,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宣泄,站在窗口,对楼下的华人吼叫。门嘭地一响被踢开,闯进数个凶神恶煞的“中国警察”,二话没说翻箱倒柜。皮尔像发怒的狮子张牙舞爪:“Protest(抗议)!Protest!”

        胡班头从床底抽出一只木匣子,打开看,正是易经通报官提到的短枪。胡班头拍拍短枪皮套:“铁证如山,蛮夷,你嗓门大,继续狼嗥獠吼呀!”

        皮尔傻了,记起麦克的交代,麦克说私挟枪支刀具等凶器进十三行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不!不是这样的。”皮尔露出古怪的笑容,用英语说道:“尊敬的中国警察,我不了解中国的法律,把枪带进广州,我今后一定改正错误。”

        捕快不容分说押着皮尔走,麦克站在走廊,朝皮尔使眼色,用英语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说短枪是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

        英国夷馆前聚满了围观的人,巴铎站在夷馆大门口。捕快押皮尔出来,胡班头捧着一只木匣子,掀开匣盖给巴铎看。巴铎点点头,指着皮尔:“把这个鬼佬带走。”

        捕快斥喝着皮尔跟他们走,皮尔怒目而视,叫道:“你们要做什么?我没有违反中国法律,这支短枪是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

        “何人是通事?这个鬼佬喊什么?”巴铎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看到易经通,巴铎叫道:“易通事,你来传译。”

        易经通站出来,向巴铎行礼:“回大人的话,皮尔不知官差为何要这样对待他,他说他是来天朝做贸易的,私挟枪支进十三行另有隐情,责任不在他。他问这些官差带他上哪去,是不是要关他进监狱?他说他没有触犯中国法律,恭请大人您解释清楚。”

        巴铎微笑道:“你跟他说,他有罪无罪、罪大罪小得调查后才能裁定。带他走只是软禁他,请他配合本司办案,本司会关照属下酒肉款待。”

        易经通对着皮尔比划着饮酒吃肉的动作:“Pill(皮尔),ine(酒),Meat(肉),Eat(吃),OK?OK?”皮尔疑惑道:“Drink t t(吃肉)?”易铭鉴笑道:“Yes,Yes。”皮尔露出会神的微笑:“Ok,I go to(我去)。”

        皮尔兴高采烈跟着捕快走。巴铎把易经通招到跟前:“你与鬼佬对答如流,本司今日大开眼界,领教了夷语真功夫。”易经通受宠若惊:“谢大人褒奖,小的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巴铎拍拍易经通肩膀:“本司升堂断案,自然少不了你协助本司裁决。”

        易经通目送巴铎与捕快带走皮尔,露出诡秘的笑,心想倘若潘振承判通夷罪发配烟瘴地,易家通事称霸广州,算是彻底斩断了隐患。

        潘振承被臬司抓走,陈焘洋方寸大乱。陈三护着老东家的凉轿在城内游魂似的来回奔跑。广州的凉轿分两种,一种是街头接客的凉轿,两根长竹竿串着一把竹椅,轿夫一前一后抬着,竹椅和客人一道上下悠闪,这种凉轿俗名滑竿,价钱低廉,在广州街头举目皆是;还有一种是达官富商的凉轿,原本是暖轿,把四面的帷幔卸下来便成了凉轿。另外还有一种特制的凉轿,底座安放着一把交椅,雕花栏杆,顶上是篾棚或帆布,若是官员,根据官阶的大小配上不同的舆帛装饰,分八人抬和四人抬二种。陈焘洋是四品道员,乘坐的是四人抬凉轿。

        潘振承协助策制宪杀了八舵头,夺回总兵令牌。如今潘振承遭难,策大人该记这份情,过问一下吧。在总督衙门前落轿,陈焘洋递帖子求见策楞大人,站班的戈什哈嬉笑道:“喂喂,陈老头,总督衙门何人掌印都不知?如今正印官是硕大人。”

        陈焘洋像一尊泥塑呆住不动,终于想起策楞调任两江总督,辞行那天,他还到天字码头送过策大人。“差爷,老夫进去见硕色大人。”戈什哈拦住不许进,继续打趣陈焘洋:“陈老头,你要见的制宪大人在江宁,喂,听说过江宁吗,比京师还远十万八千里哟。”

        陈焘洋回到肩舆旁,破口大骂陈三:“我老糊涂,你还不到五十,比我还糊涂!”陈三匍匐着腰任东主骂,陈焘洋气呼呼道:“怎不吭气?”陈三道:“老东家,你不解气,打奴才几掌,奴才替你打。”陈三噼噼啪啪抽自己耳光,抽得脸红一块紫一块。

        陈焘洋坐上凉轿,朝轿夫挥挥手,轿夫扛起凉轿起步走。陈三愣了一下,追上来:“老东家,你这上哪去?”陈焘洋气得不愿说话:“你问我,我问何人?若是潘振承,看老夫的脸色,就知道该上哪。”

        陈三把老东家带到巡抚衙门,抑扬顿挫高喊:“落轿!”

        “岳中丞此时不会太忙吧?”陈焘洋说着掏出名帖下轿,上了台阶又后退不迭,陈三扶着陈焘洋:“老东家,你怎么啦?”陈焘洋气愤地摔开陈三的手,骂道:“你把我带哪来了?上巡抚署求见岳中丞,现在的巡抚是伊尔根觉罗氏——”陈焘洋没往下说,回到凉轿坐下,挥挥手:“走吧。”

        陈三没敢问老东家上哪,轿子在城里瞎窜。凉轿顶是细篾扎的凉棚,棚杆上挂着水葫芦,陈焘洋吸着凉茶,眉毛拧成一团。岳浚因贪墨被褫职,恐怕脑袋都保不住。其实,官员中谁浊谁清,行商比监察御史还清楚,封疆大吏都得向皇上进贡,岳巡抚派家人来十三行采办贡品,每次都给足额的银两,每次只敢拣价廉的洋货买。他这种人怎么会成巨贪?陈焘洋想不明白。新任巡抚名叫苏昌,大前天把陈焘洋召去训话,陈焘洋叫他“苏大人”,苏昌阴着大脸盘说道:“你图方便可叫本官苏大人,本官伊尔根觉罗氏,你在心里可要记住本官的姓。”苏昌的意思是,我打头的名字是“苏”,可不是汉人姓“苏”的“苏”。陈焘洋看他拿腔作调的架势,就知道是个难侍候的主。

        陈焘洋把水葫芦挂上棚杆,一脸茫然。“陈三,这是去哪?”陈三道:“老东家没发话,老奴不知该去哪。”陈焘洋正要责备陈三,看到易经通乘一架滑竿拐出小巷。“跟上他。”陈焘洋说道。

        凉轿跟着易经通来到臬司衙门,易经通一路小跑进去。陈焘洋跟着上了台阶,被皂隶拦住:“主子有话,广义行的人禁止入内。”

        陈焘洋勃然大怒:“老夫去击登闻鼓,看他巴臬司见不见老夫!”

        皂隶班头道:“陈大人,你鸣冤告状可得想好,你要告何人,证据是否确凿,不然的话,惹恼了我家主子要重罚你。”

        陈焘洋叫道:“老夫告的就是巴臬司,告他草菅人命!”陈焘洋到底没敢击那面鼓。告他草菅人命?巴臬司还没过堂,或许他高抬贵手放过潘振承呢?

        陈焘洋无可奈何扔掉鼓槌,坐上凉轿:“去总督衙门,不,去关部!”

        轿夫抬着凉轿快步出了靖海门,停在海关署仪门外。一个关吏朝陈焘洋走来:“陈大人,你这么快就来了?硕大人刚派人上十三行请你来关部。”

        硕色是满洲正黄旗人,乌雅氏,与雍正帝的生母同姓,是八旗中的旺族。硕色身材硕壮,满脸横肉,乍看像个武将,其实他一天也没有军营呆过。他由户部笔帖式做起,出任两广总督兼粤海关监督前,做过陕西、四川、山东、河南巡抚。硕色兼任粤海关正堂,他不听总口主事汇报,第一招便是查账。查账尚未查出结果,硕色把吏胥召集起来训话,说去留由他们自己定。前关宪策楞的亲信和屁股不干净的吏胥纷纷交了辞呈。硕色没追究他们,因为追究他们,也等于给自己出难题。硕色的目的是安插自己的人,只有这样关宪的位置才坐得稳,不至于栽在贪墨或纵夷上。以往被褫职逮问的关宪,都是坏在这两项罪名上。

        一个叫皮尔的夷人私挟火器进十三行,这事比夷人暴打天朝子民还严重。硕色不敢怠慢,放下手头的事,查问何人是皮尔的保商,书办翻开十三行上报备案的承保纪录,说是十三行行首陈焘洋。硕色立即派人去传保商。

        陈焘洋与硕色都是第一次见面。半个月前,关委阿努赤还呆在海关作威作福,现在换了好些张新面孔。陈焘洋走进关宪办房,心想这位腮帮子鼓肉的汉子便是硕关宪,陈焘洋正要下跪,被硕色拽着手臂坐下。天气炎热,硕色身穿对襟短褂,光秃的前额像抹了蜡,油腻发亮。一件补服搭在案前的红木椅靠背上,珊瑚顶戴放在案桌,硕色着便装与陈焘洋隔着茶几坐着,微笑着请焘官喝茶。

        “焘官,你是皮尔的保商,皮尔怎么把火枪带进了十三行?”硕色的语气不算严厉,是询问的口气。

        陈焘洋端起茶盅没喝,思忖着该如何答话。陈焘洋事前根本没接触过皮尔,更不知他吃豹子胆竟敢把火枪带进十三行。陈焘洋愣怔地看着硕色,“按道理,各类轻重火器在黄埔就要收缴。”陈焘洋没头没脑地说道。

        “我是问你如何进了十三行?”硕色加重语气。

        陈焘洋不敢看硕色的目光,微低着脑袋寻思:“我若知道皮尔怎么把火枪带进十三行,我早就会制止,也不至于让臬司把潘振承抓去。”陈焘洋斗气般地连喝三小盅茶水,心想:“你问我,我找何人问去?准许入住十三行的上等夷人,出黄埔港,巡役要搜查。进入广州,在海关署东侧的五仙门码头有个总巡口;在十三行码头,海关还设了个稽查口。均有当值关胥带巡役搜查夷人是否私挟违禁物品。难道皮尔会变戏法躲过检查?要不就是海关负责检查的胥役失职?”

        陈焘洋把茶盅往茶托上重重一放,转过头冲着硕色正欲开口,硕色抢先说道:“皮尔私挟凶器进十三行,本关责令关部自查,当值的关胥称,他们查得非常仔细,连躲在皮尔大胡须里的虱子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硕色厉害,在陈焘洋进关部前,他就追查过枪支是如何蒙混过关的。十三行的稽查口主要查验大宗货物,责任最大的是海关码头东侧的总巡口。总巡口关胥付嘉民承认失职,说当时狂风暴雨,他和关役跑进屋里躲雨。付嘉民向硕色磕头求饶。硕色高抬贵手,没处罚付嘉民。付嘉民是个聪明人,领悟到关宪的意思,声称他们一丝不苟履行职守。

        硕色当陈焘洋的面,将海关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陈焘洋哑口无言,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做了皮尔的保商。夷人犯过,保商代罚,陈焘洋牛脾气上来了:“硕大人,是打是罚,随你的便。”

        硕色心中窃喜,见陈焘洋果然上了套,替海关担下检查失职的责任。“陈焘官,”硕色用平和的口气说道:“本来该由海关来罚你,现在臬司插手,据说要查你的大伙计潘振承通夷。如果潘振承罪名成立,由巴臬司来罚你。当然,本关希望潘振承没有通夷,他无罪,你何罪之有?陈焘官,你可以回去了,海关这边,算是没事了。”

        陈焘洋慌忙跪下:“谢硕关宪宽恕老夫,老夫今后定会严格履行保商职责。”

        陈焘洋告辞出了办房,硕色忍不住大笑,陈焘洋不仅毫无怨言替他担下责任,还感激涕零视他为大恩人。

        

信口雌黄



        太阳升到一竿子高,臬司衙门打扫得干干净净。仪门及前院插满了镶白旗,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是镶白旗行辕。仪门内外皆站着穿着整齐的站班,右廊照例支着登闻鼓,但鼓槌下临时加挂了一块木牌,写着“擅击鼓者杖百”。今天是接讼日,因为巴臬司要断通夷案,其他讼案一律得停下。

        巴铎特意穿上簇新的细竹布正三品孔雀补服,头戴蓝宝石顶戴,单眼花翎,人显得格外精神。巴铎昂首挺胸站公案前,正视着排列整齐的皂隶。皂隶头戴高顶黑红帽,身穿皂青布衫,肩膀上挂一条红褡裢,脚蹬皂黑色布筒靴。水火棍重新上过桐油,锃亮放光。巴铎挺胸昂首肃然道:“今日断案,有红夷到堂,胡来不得,站要笔直,吼要大声,戳杖要整齐划一,表情要庄严肃穆,以显我天朝法制严明,天威凛凛。听清没有?”

        “听清了!”皂隶齐声应道。

        “归位!”巴铎举手用力一劈,站他面前的皂隶退下,排列在公堂中央两侧。

        三声炮响升堂,巴铎大步迈上暖阁,坐公案后的正堂席,刑名师爷熊巍山指挥两个皂隶在巴铎身后,用皮带扣将巴铎拴死在座椅上。巴铎好动,喜欢在公堂上蹿下跳,眼下只有采用这种办法固定正堂。

        巴铎试图起身,果然给笨重的椅子拽住。巴铎请师爷坐他一侧笔录,待熊巍山坐定后,巴铎神色肃穆,挺了挺胸,高高抓起惊堂木一拍:“带人犯潘振承——”

        皂隶一声声外传:“带人犯潘振承——带人犯潘振承……”

        数个衙役押着潘振承过来。公堂外站着数十个行商通事,他们奉臬司令前来作证。潘振承镇定地同东主交换一下眼色,陈焘洋眼含热泪,欲言无声。

        “振承!”彩珠一声凄厉的哭叫,不顾一切地扑到潘振承身上。潘振承趁机与彩珠耳语。衙役迅速拉开潘区氏,潘振承拖着沉重的脚镣,被衙役架着越过高高的公堂门槛。

        公堂内响起激越的鼓声,皂隶用水火棍整齐划一地戳地,高吼“威武”。

        潘振承移步走到公堂中央跪下:“草民潘振承叩拜臬司大人。”

        “传证人易经通、夷人皮尔。”巴铎不轻不重地拍打惊堂木。

        易经通与皮尔一前一后走进来,易经通向臬司行跪礼。皮尔按照西洋礼仪鞠躬行礼。

        易经通与皮尔并列站着。皮尔一脸疑虑,张惶地看四周。“大法官”身后有一幅巨大的画,海水和太阳怎么画成这模样;“大法官”头顶有一块黑底烫金的中文匾,皮尔认不出“明镜高悬”四个字,在心里嘀咕中国文字为什么弄得这么复杂。“大法官”面前没有木槌,用一块方形的硬木代替木槌;“大法官”面前有只竹筒,有红头竹片(红签),还有绿头竹片(绿签),皮尔弄不清是做什么用的;“大法官”身旁坐着一位老头,像是书记员,怎么这么老的人做书记员?

        皮尔正在纳闷,只见“大法官”捧出一只木匣子。“大法官”想干什么?我已经申明这是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难道中国的译员没告诉他?

        巴铎峻色道:“潘振承,本司先让你看一样东西。”巴铎从盒子里拿出一把短枪:“认识这把枪吗?这是本司从夷船大班皮尔的客房搜到的。”

        皮尔突然用英语叫起来:“尊敬的法官先生,这支短枪是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

        巴铎起身训斥皮尔,咕咚一响,身子被拽了一下,重重地坐下。巴铎十分恼怒地拍打惊堂木:“肃静,肃静!易经通,你同皮尔说,本司待会儿问他的话。”

        易经通用不连贯的英语表述:“Pill,Dispassion,Don''t    to talk(皮尔,保持冷静,不要出声)。”

        巴铎手指潘振承:“潘振承,你据实回答。”潘振承答道:“回臬台大人,草民不认识这把短枪,草民同皮尔没有任何接触。”

        巴铎道:“昨天午时,十三行的许多人都看到皮尔纠缠你不放。可见你同皮尔是老相识。皮尔的商船以前专跑大吕宋,你们在大吕宋就勾搭在一块。”

        潘振承平静地答道:“草民跟皮尔只有一面之交,那是在马尼拉唐人街酒铺,皮尔欺唐人不会喝酒,草民跟他斗过酒。”

        巴铎问道:“潘振承,本司再问你,根据报官,你在大吕宋拜夷人为师学习夷语,你的夷语水平快要赶上易家通事。”

        潘振承沉着地答道:“回大人的话,草民一直住在唐人街,接触不到夷人,也学不成夷语。不过,草民确实会几句简单夷语,早安叫古德摸泥,午安叫古德鸭福特隆,谢谢叫省克油,对不起叫梭累,再见叫古德拜。这都是过去在十三行学的,根本无法同夷人交流。”

        易经通叫道:“巴大人,潘振承当面撒谎,他去大吕宋的目的,就是为了专修夷语,回来好申请通事牌。巴大人若不信,可请皮尔作证。”

        巴铎指着皮尔:“皮尔,你说,潘振承会不会夷语?”

        易经通做手势和皮尔说话:“Bill,Pan at Manila,Englisands,Very uand(皮尔,潘在马尼拉,英语,他懂,很懂)。”

        皮尔一脸狐疑:“你是什么人?是潘的朋友?你的话我不懂。请你告诉我,潘为什么戴手铐?他犯了什么罪?”

        “易经通,鬼佬叽哩咕噜说什么?”巴铎问道。

        易经通滴溜溜转动着鲶鱼眼:“皮尔揭露潘振承与大吕宋奸夷保罗相互勾结,互为师徒的内幕。皮尔还说潘振承请他上潘氏在马尼拉的住宅,吃潘夫人做的中国菜,潘振承同皮尔用英吉利夷语交谈,潘振承对答如流。”

        巴铎点点头,指着皮尔问道:“皮尔,本司再问你,所有的夷人都知道,天朝早就颁布禁止夷人携带枪械凶器进广州的律条,你为何要违反?”

        易经通对着皮尔,不时指着潘振承比划:“S guer Guahe jail(短枪,进广州,是潘,害了你,进监狱)。”

        皮尔焦急地用英语大叫:“尊敬的法官先生,我郑重声明,这支短枪是带进广州准备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

        易经通道:“巴大人,皮尔说,去年潘振承就唆使他带短枪进广州十三行,说什么广州匪盗猖獗,非常不安全,而中国官府不仅不管,还官匪勾结。至于不准携枪入住十三行的禁令,潘振承告诉皮尔,中国的律法从来都是儿戏。”易经通“译”完,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夷语高手潘振承,易某没有译错吧?”

        潘振承一脸红胀,气愤道:“你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巴铎一愣:“嘿,我说潘振承,原来你精通夷语呀?你不精通夷语,怎么知道易经通胡说八道?”

        潘振承咽下火气镇定道:“回巴大人的话,草民听不懂方才皮尔说了什么,但草民可以断定易经通篡改了皮尔的原话,因为易经通所说的没有一样是事实。”

        巴铎抓起惊堂木欲起身拍打,后背被椅子牵住,咕咚一声又坐下。

        “主公,稍安勿躁。”熊巍山斜着身子略向巴铎靠拢,两人轻声密语。

        行商、通事站公堂外看巴臬司断案,交头接耳议论。

        彩珠轻轻拽陈焘洋一下,陈焘洋随彩珠站着公堂西侧檐下。彩珠把她与振承短暂的交谈说予东家听:“陈大人,民女只听清楚了‘请陈大人叫麦克’,其中‘麦克’重复了两遍。”

        陈焘洋疑惑不解,沉吟道:“麦克?麦克与此事有何关系?”

        彩珠回忆道:“振承好像还说到臬司。”

        陈焘洋沉思道:“莫非是要我请臬司传麦克到堂?不对呀,皮尔与易经通勾结,有意陷害振承。皮尔是麦克的人,要想麦克替振承说话,无疑是白日做梦。”

        陈焘洋想起另外两个人:牛梗头和刘水水,牛梗头升做正六品骁骑校,随主公一道去了江宁;刘水水升任从九品南雄巡检,昨天骑马赴任,人已在六百里外的南雄。陈焘洋叹道:“若是牛梗头与刘水水在就好了,他们为振承作证,他们知道事情的轻重,肯定不会说振承在大吕宋与夷人交往过。”

        公堂传出巴铎的叫声:“传十三行行商、通事到堂。”

        陈焘洋宽彩珠的心:“别急,老夫昨晚想了一夜,知道该如何帮振承作证。”

        陈焘洋、严济舟、易铭鉴等十三行商人进了公堂,按照班头的安排,行商居右站,通事居左站。皮尔不在公堂,他被带到公堂一侧的偏房休息喝茶。

        巴铎正色问道:“易经通指控潘振承数年前就图谋做通事,一心想学夷语。列位通事,知否此事?”

        易铭鉴朝前跨半步:“回巴臬台话,老朽确有耳闻。故而潘振承为学夷语,特地赴大吕宋向夷人学夷语。”

        陈焘洋道:“巴大人,行商陈焘洋有话提醒这位通事。”

        “陈焘官请讲。”

        陈焘洋侧转身向着易铭鉴,严厉问道:“易铭鉴通事,你与易经通通事,是何关系?”易铭鉴支支吾吾:“是……是……是父子。”

        “易铭鉴、易经通,父为子作证,不足为信。”巴铎轻拍惊堂木:“非易姓通事出列。”

        十二个通事只站出两人。这两个通事不敢得罪易氏通事,都声称潘振承想学夷语,好申办通事帖。

        陈焘洋道:“巴大人,学夷语并不构成有罪,十三行何人没向夷商学几句夷语?我们退一万步讲,即便潘振承懂得夷语,也不能作为通夷的证据。”

        易经通狞笑道:“陈大人,你是潘振承的义父,父为子作证,证词可信度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潘振承是否懂夷语,是否通夷,方才皮尔已经供认不讳,皮尔在大吕宋曾与潘振承对话如流交谈,皮尔问潘振承你的英吉利语如何学得如此流利,潘振承说是保罗一词一句教会他的。”

        巴铎想起身,给后椅拽住,巴铎指着严济舟:“严济官,你是局外人,你来说。”

        严济舟声色不动道:“依大清律例,除行商、通事、买办为贸易事可与夷人接触外,即使海关官员亦不可直接接见夷人。民人私学夷语,或教夷人学我汉语,即是通夷,其罪大不可赦。”

        陈焘洋反驳道:“说到学语,本商记得先帝圣祖皇帝,曾下诏恩准夷人羁留广州期间学习汉语,以便进京效力。故而教外夷学语,并未违背皇律圣谕。”

        易铭鉴道:“圣祖皇帝虽未指明夷人学语师汉人,还是师夷人,用意却是师夷学汉语,即向精通汉语的夷人学习汉语。为防范假藉学语通夷,乾隆元年,两广总督鄂弥达、巡抚杨永斌在一份通商公牍中,有过明确的规定,夷人学汉语,惟可师夷;汉人学夷语,惟可师汉人。巴臬台,老朽恭祈大人明断。”

        陈焘洋道:“朝纲规定,律例有不当之处,可以禀上。易通事说的是乾隆元年之事,本商要说的是乾隆七年的事,经本商上禀实情,总督庆复与巡抚王安国联名上过一道折子,奏请圣上恩准十三行行商、通事、买办、司理等师夷学语,以便对外通商。”

        “结果呢?”巴铎问道。

        陈焘洋道:“庆大人跟老夫说,皇上已知道此事,你们酌情办。”

        巴铎拥有上奏权,他知道皇上对大部分奏折只批“知道了”三个字,庆复与王安国的联名奏折肯定也是此类朱批。皇上也许是默许,也许是置之不理。收折人对这样的朱批,通常是照旧例行事,当然也有人为形势所迫,尝试着按照奏请的方式行事。巴铎把熊巍山召到身旁,密斟之后,轻拍惊堂木:“在圣上没有明确的谕旨前,本官只能按大清律例断案。据易经通控告,潘振承精通夷语,与皮尔用夷语交谈已是不争事实。”

        陈焘洋道:“巴臬台,十三行确实有许多人看到皮尔追问潘振承,但潘振承不懂夷语,所以无法交谈,他一直说汉语。”

        巴铎道:“听到潘振承用夷语与皮尔交谈者,站左边;不在场的站中间;能证实潘振承不通夷语,并且未说一句夷语者,站右边。”

        阵营很快分出,易铭鉴、易经通等站到左边;陈焘洋、蔡逢源等站到右边;严济舟等站中间。站中间的人或不在场,或者两方都不愿得罪。而左方与右方,人数相等,都是十人。

        巴铎难住了,又把熊巍山召到身旁低语密谈。

        陈焘洋咬牙说道:“巴大人,本商建议传麦克等夷商到堂作证。潘振承是否通夷语,他们比通事更清楚。”

        巴铎思索一瞬,击掌叫道:“有理,本司准了!”巴铎想站起,咕咚一响,身子又被拽住,重重地坐下。巴铎一脸恼怒,愤然拍打惊堂木:“带上签牌,传麦克等夷商到堂!”

        

外商进城



        外商得到去法庭作证的传票,反响极为热烈,立即跟随衙胥进广州城。外商有半数没进过广州城,办进城关牒太难,越去不了的地方越想去,如今夙愿实现,得意得如同进皇宫出席御宴。

        离十三行最近的城门叫太平门,一队臬丁在太平门等候着,夷鬼一到,他们便夹道护送,手中均握着两头漆有不同颜色的水火棍。外商认为受到侮辱,纷纷抗议。衙胥叱道:“你们不想进广州城,就滚回十三行!”

        洋商不敢抗议,全部眼看麦克。麦克心平气和道:“中国有句俚语,在别人家的屋檐下面,你不得不低头。我们还是委屈点吧,只当十三行的囚犯获准放风,这些中国法警是保护我们的。”

        “中国的法律太不人道了,连我们进城的权利都给剥夺!”

        “我的新婚妻子来十三行同我团聚,被禁止出门散步,把我的妻子当女囚犯关押!”

        麦克道:“你们的话都有道理,但这些问题不是广东大法官所能解决的。以前我们的请愿还会少?问题解决了没有?今天的庭审……哎,我们到了法庭再说吧。”

        衙胥瞪眼听洋商用夷语交谈,训斥道:“不准叽哩咕噜,快走!”

        往东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便是广州城的正大门归德门,城门高大雄伟,城门上还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城楼,城门内外及城墙上均有清兵把守。进了归德门便是广州的内城,抚署、藩司、臬司、学政、知府等衙门都设在内城。归德大街有四丈宽,铺着长条形花岗石。街的两旁是模仿澳门夷楼风格的骑楼,骑楼的檐口或窗台悬挂着一面面幌子,幌子争奇斗艳,迎风猎猎招展。骑楼的底层是各色各样的店铺,每家铺面均空出约一丈宽的空档供行人走路。

        臬丁不准夷人进骑楼的走道,只准在大街上行走,沿途都有中国人围观。突然,一座挂有“醉春苑”幌子的骑楼,探出十多个花枝招展的靓女,粉脸香腮,美眉艳唇,指指点点咯咯地嬉笑,笑谈鬼佬的鬼模怪样。外商不知道妓女在笑谈什么,兴奋得不停向妓女打飞吻。

        大佛寺外是青光墟市,空地的四周鳞次栉比排着杂货棚、糕点档、瓜果栏。摊档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空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举着香火进寺庙拜佛的香客,有东游西逛的闲客,有品尝风味小吃的食客,还有纯粹赶来看杂耍的看客。杂耍艺人正在表演高空飞燕,一个身轻似燕的女孩挂在竹竿顶展示各种飞翔的动作,竹竿下面是一个顶着碗口粗竹节的赤膊汉子。看客围成一大圈,不时爆出喝彩声。

        外商经过他们眼中的“跳蚤市场”,听到喝彩声一下子散了队形,过半人跑去看杂耍艺人表演,剩下的外商跑去看一个老艺人做糖人,档头排着几个栩栩如生的糖人。麦克给老艺人一枚英吉利便士小洋,老艺人立即对照麦克的模样,连做了三个不同姿势头戴太阳帽的糖洋人。

        衙胥和臬丁散开,一个拽一个,折腾了一刻钟重新排好队伍。踅进一条小巷,巷口排满了食摊,香气四溢,食摊老板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肠粉哦,好吃的肠粉哦!”

        “书快鸡,包了腊肉的书快鸡!”

        “烧鹅烧鹅,香喷喷吃一口流油的烧鹅!”

        外商全部驻足不前,流露出馋状。麦克道:“我听我的中国老师说,广州是中国著名的美食城。我每次进城,都要品尝广州的风味小吃。”

        斯坦利道:“麦克米伦,我们肚子饿了。”

        麦克幽默地说道:“别问我,问问自己的肚子,允许不允许?”

        外商呼啦啦跑进各个小食摊。

        衙胥斥道:“不行,必须立即赶到臬司衙门!”

        麦克张牙舞爪,用疙疙瘩瘩的汉话说道:“是你们邀请我们去作证,你们不付报酬,难道我们自己解决吃饭的权利都要剥夺?”

        衙胥道:“你们不想为皮尔洗去冤屈,让皮尔无罪释放呀?”

        麦克从板凳上站起来,扬起拳头:“皮尔带进的那支短枪,是准备敬献给你们皇帝的!”

        外商一边狼吞虎咽吃着小吃,一边兴高采烈地交谈。

        “现在向海关申请入城证,越来越难了。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全部进城。”

        “多亏皮尔闹出这么一件事来,待会儿我们帮皮尔多说几句好话。”

        “哇,这叫什么?味道真好。”

        “管它叫什么,好吃就行。中国人真聪明,据说光是面粉,就能做出几十种糕点。”

        食摊外围黑压压站了许多路人,好奇地瞪眼看,叽叽嘎嘎议论。衙胥走过来,厉声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鬼佬?”

        一个臬丁拿起鞭子突然朝人群抽去,围观的民人纷纷避让散开。

        

夷目作证



        臬司衙门午时休讼一个时辰,末时四刻重新升堂。

        巴铎坐在公案前,拍打惊堂木,传皮尔过堂。

        巴铎把短枪重新拿出,一只手扬着短枪,一只手指着皮尔问道:“皮尔,你从实招来,这把火枪是如何带进十三行的?”

        皮尔不等易经通传译,大声叫道:“尊敬的法官先生,我再一次郑重声明,这支短枪是带进广州准备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

        易经通照旧担任通译,“巴臬台,皮尔说,潘振承在大吕宋教他一个秘诀,遇到海关吏胥与关丁搜查,只需塞两元番洋,他们连行李箱都不会开,拍拍箱盖就算查验过。潘振承还说,倘若肯出大把的番银,连红夷大炮都能混入十三行。”

        巴铎猛拍惊堂木,厉声斥道:“潘振承,你好大的胆子!来人,责杖一百!”

        四个皂隶应声站到潘振承身旁。潘振承没想到巴铎惩罚疑犯如此草率,他跪在前面,无法与东主交流,他料想东主此时会为他求情。但潘振承没料到的是,还没等陈焘洋跪下求饶,严济舟突然抢先一步跪下。

        “巴臬司请息怒,潘振承不是保商,只是一个伙计,说话不知轻重。末商恳求巴臬司饶过潘振承。”严济舟此举用心极其险恶,他挑起“保商”的话头,立即把火引到陈焘洋身上。

        “巴臬台,按保商通则,夷人犯过,保商代罚。何人是保商,不用易某点明吧?”易铭鉴得意地说着,用目光斜睨陈焘洋。

        陈焘洋目光似火,狠狠回敬易铭鉴一眼。情知硕关宪不会惩罚他,陈焘洋底气十足叫道:“老夫是皮尔的保商!怎么啦?想罚老夫?巴臬司,老夫该受何种处罚,大概不由你说了算吧?老夫请求巴臬司派皂隶押老夫上关部,交由硕关宪严惩老夫,老夫即便是凌迟处死,千刀万剐都毫无怨言。”

        事情牵扯到海关,关宪硕色还是总督,熊巍山凑近巴铎窃语:“东翁,依老朽拙见,此事不宜深究。”

        这时,臬丁已把夷商押到公堂外恭候,巴铎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响:“传麦克诸夷商过堂!”

        鼓声擂得震天响,皂隶手执水火棍齐戳地砖,高吼“威武”。麦克等三十多个外商进来,朝臬司鞠躬行礼。

        皮尔热情地与他们招呼:“MacMillan(麦克米伦)、Bruce(布鲁斯)、Scott(斯科特)……”

        巴铎拍打惊堂木:“肃静!肃静!”

        公堂鸦雀无声。

        巴铎的目光落在身材颀长的麦克身上,“麦克,你们是否看到听到潘振承与皮尔用夷语交谈?”

        麦克结结巴巴用中英混合的句式说道:“我们看到潘振承与皮尔在一起,还看到皮尔追潘振承,皮尔说英语,潘振承说汉话。”

        易经通急急道:“巴大人,潘振承虽然没说夷语,但他能听懂夷语,只是不敢说。”

        “中国人没有真正精通外语的。他们只会少数外语单词和简单的对话,并且说得很不好。就是自称外语行家的易经通先生,他的听译水平远没有及格。”

        易铭鉴连听带猜,知道麦克在指责易氏通事的水平,易铭鉴也用他特有的中英混合的句式说道:“麦克先生,你指责老夫的儿子夷语不及格,你的汉语水平如何呢?咬破舌头也说不准音。巴臬台,麦克以夷人之见来衡量广州通事的水平,要求过于苛刻,正像我们粤闽人学旗人的京腔,贻笑大方。”

        巴铎与熊巍山密斟稍刻,说道:“本司相信易家夷语天下第一。易经通,你还有什么要指控的?”

        易经通急辩道:“不是草民指控,是……是皮尔,皮尔说潘振承精通英语,他们在吕宋密谋暗藏枪械进入十三行,企图谋反。”

        巴铎拍打惊堂木:“怎么总是你讲?由皮尔讲,复述他方才对潘振承的指控。”

        易经通向着皮尔,不时指着跪前面的潘振承说话:“Bill,Pan,Englisand。Pan still calls yous,take t guer Guangzhou(皮尔,潘,英语,很懂。潘还叫你,暗藏短枪,进入广州)。”

        皮尔瞪着灰青色的眼睛看易经通:“你说什么?你说潘的英语说得很好?不,不,潘过去与我说英语,他说的很吃力,我很难听懂。现在他不肯与我说英语,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支短枪,我反复声明过,是准备送给中国皇帝的礼品。”

        巴铎道:“易经通,你先传译,尔后再由麦克等精通华夷双语的夷商传译。”

        易经通脸色骤变,浑身颤抖:“公堂太嘈杂,草民……草民没听清楚。”站易经通一侧的易铭鉴预感到事情不妙,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粒。

        麦克深知事件的严重性,私挟火器进十三行,广东的“大法官”至少会判潘振承坐牢,陈焘洋作为保商肯定也会受连累,那么,当事人皮尔以及皮尔隶属的东印度公司也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易铭鉴父子颠倒黑白,为打击陈焘洋与潘振承,不惜把皮尔和东印度公司往火坑里推。

        麦克暗自思量:“如果易铭鉴父子阴谋得逞,中国商人不但不敢和外商用外语交流,连正常的贸易活动都会受到影响,生怕落下里通外国的罪名。”麦克决定借“大法官”不懂外语,彻底扭转被动局面。

        巴铎用眼扫视公堂:“麦克,现在请你传译皮尔所说的话。”

        麦克胸有成竹:“皮尔说他在吕宋与潘认识,但时间很短暂,仅一面之交。他从没听潘说过夷语,潘根本就不懂夷语。那支短枪,皮尔说他反复向易通事声明过,是他带进十三行准备敬献给中国皇帝的贡品。”

        巴铎盯着麦克的鹰勾鼻,叫他再陈述一遍,总算大致听懂了麦克口齿不清,语序混乱的汉话。巴铎指着其他夷商:“你们说,麦克译得准不准?”

        其他夷商数法兰西通译米歇的汉话较好,米歇答道:“法官大人,麦克翻译基本准确,但他译错了一个词,皮尔是说在马尼拉,麦克译成吕宋。”

        巴铎道:“这不算大错,就如你们来到广州,说来广东、来天朝都可以。”巴铎指着十三行商人:“你们说,夷商译得准不准?”

        易铭鉴道:“巴大人,老朽以为,夷商在袒护潘振承,竭力为潘振承开脱罪行。”

        巴铎拍打惊堂木:“本司是问你们听懂皮尔的指控没有,麦克传译准不准?”

        易铭鉴吞吞吐吐:“好……好像不准……”

        巴铎拍打惊堂木:?99lib?“父为子作证,不足为信!”

        巴铎横眉怒目瞪着易经通看,看得易经通浑身打颤,巴铎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响:“易经通,本司总算真正领教了你的夷语水平。你传译的皮尔对潘振承的指控,纯属捏造!”

        易经通扑通跪下:“大人,小人一时糊涂,传译口误……”

        巴铎怒发冲冠:“你不是一时糊涂,而是蓄谋已久!你害怕潘振承申办通事官帖,有意陷害诬告!来人,易经通杖三十板,枷号三十天!”

        易经通磕头求饶,皂隶把他强行拖走。

        巴铎厉声叫道:“把易铭鉴等九名易姓通事押下去,择日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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