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不用一大早就起床,感觉真好。瑞安今天八点钟才起床,他的头一点也不痛了,这是几个月来他从未享受过的快乐。他打算一天都待在家里,除了刮刮胡子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做。他想刮胡子,是因为今天晚上想跟卡茜好好亲热亲热。瑞安现在才知道,他的孩子每个星期六的早上都待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看各种卡通节目,里面还有几只乌龟。他听说过这部卡通片,但从来没有看过。在考虑一番之后,他决定今天早上连这部卡通片也不看了。
“今天早上感觉怎么样?”瑞安走进厨房问卡茜。
“很好,我——哎呀,真该死!”
她听到瑞安的那部保密电话响了起来,瑞安跑进书房去接电话。
“什么事?”
“瑞安博士,这里是外勤处,代号剑客,”值班员说。
“好吧。”瑞安挂断电话,“该死。”
“怎么回事?”卡茜在房门口问。
“我必须去上班。顺便跟你说一声,明天也得去。”
“杰克,不要——”
“听着,亲爱的,在我离开之前,还得做几件事,有件事刚好在这时发生了。你能原谅我的,是吗?我必须亲自处理这件事。”
“你这次又要去哪个国家?”
“只去办公室。我现在压根就不想去海外出差了。”
“今晚可能会下雪,而且可能会下得很大。”
“好极了。这样的话,我至少可以在局里过夜了。”
“要是你能永远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会高兴的。”
“你能再忍耐几个月吗?”
“几个月?”
“最晚到四月一日,我就会辞职,好吗?”
“杰克,我不是讨厌你的工作,我只是——”
“是的,我知道。工作时间不会太长的,我的去意已定,正在慢慢适应恢复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卡茜终于让步了,她又回到了厨房。瑞安的穿着相当随便,周末上班不必穿正式的西装,他甚至决定今天不打领带,自己开车去上班。三十分钟后,他已经在路上了。
直布罗陀海峡午后的天空特别晴朗,欧洲在海峡的北面,非洲在南面。据地质学家说,这条狭窄的水道曾经是山脉,那时候,地中海是一个干燥的盆地,后来,大西洋灌入这个盆地,才形成了地中海。从三千米高空往下看,的确是绝佳的观察点。
现在最让他感到舒心的是,他无须担心被甩在后面的那些商用客机,但他还得随时聆听耳机里是否有警告讯号,以便确定某架客机不会莽莽撞撞地闯入他的航线,更准确地说,是他不会闯入客机的航线。
“那是我们的伴儿,”罗比·杰克逊说。
“报告长官,我从未见过她,”沃尔特斯上尉说。
“她”指的是俄国的“库兹涅佐夫”号航空母舰,这是俄国海军第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舰,排水量有六万五千吨,可容纳三十架飞机和大约十架直升机,在她旁边的是“光荣”号巡洋舰和“乌斯季诺夫元帅”号巡洋舰,此外,一艘“当代”级驱逐舰和两艘“勇士”级驱逐舰在一旁策应。这支舰队排成弧形战术队形,一路向东航行,位于“西奥多·罗斯福”号航母舰队后方二百四十海里。杰克逊估计,大概还有半天的距离,也可能是半个小时的距离,这要看用的是什么工具了。
“我们要不要飞到那些俄国佬头上去抖抖威风?”沃尔特斯问。
“不用,何必去招惹他们呢?”
“不知道他们急急忙忙地要到哪儿去,”雷达拦截官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说,“我估计他们的航速大约有二十五节。”
“他们大概是想尽快通过直布罗陀海峡。”
“队长,我不相信。你认为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
“据情报部门说,他们和我们一样,无非是进行训练,展示军容,四处交友,顺便施加点影响。”
“你不是曾经和他们的飞机发生过冲突吗?”
“是啊,几年前的事了,一架雅克38歼击机发射了一枚热敏导弹,打中我的机尾,但我还是把我的‘雄猫’战斗机安全开回了母舰。”杰克逊停了一会儿。“对方说,这完全是一场意外,我想那名飞行员也受了处分。”
“你信吗?”
杰克逊看了看下面的航空母舰舰队,然后说:“我信。”
“我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的照片时,就对自己说,我要靠它拿一枚海军十字勋章。”
“放松点儿,‘碎纸机’。我们看见它们了,回去吧。”杰克逊扳动驾驶杆向东飞去。他的动作轻松舒缓,不像年轻的战斗机飞行员那样喜欢做高坡度转弯后再拉起升空的动作。他现在根本不会想到去那样做,何必让机身承受不必要的应力呢?然而坐在后舱的“碎纸机”沃尔特斯上尉却在想,这位大队长真的开始变老了。
但杰克逊上校并不老,他依然保持着警觉。因为身材不高,他的弹射座椅被调到了最高点,以使视野开阔。他的双眼以某种固定的模式上下左右地进行搜索,每隔一分钟看一次仪表盘。他最关注的还是那些商用客机,当然还有私人飞机。由于正值周末,很多人喜欢在直布罗陀海峡上空拍照。杰克逊心想,开着李尔喷气机的老百姓可能比一枚失控的响尾蛇导弹还危险……
“天呐!从九点钟方向冒出来一架!”
杰克逊立刻向左边转过头去。五十英尺外出现了一架米格-29战斗机,这是俄国海军制空战斗机的一种新机型。对方飞行员那张戴着头盔的脸正对着他,杰克逊还看到俄国飞机的机翼上共携带着四枚新式导弹,而自己的“雄猫”式战斗机此时只带着两枚。
“他是从底下冒出来的,”沃尔特斯报告。
“他还真机灵。”杰克逊心平气和地听着沃尔特斯的报告。俄军飞行员向他挥了挥手,杰克逊也向对方挥手示意。
“妈的,如果他想——”
“‘碎纸机’,你就不能放轻松一点吗?我跟俄国佬玩这种游戏差不多二十年了。我拦截过的熊式轰炸机,远比你玩过的女人还多。我们现在又不是处在交战状态。我飞过来,只是想瞧瞧他们的编队。俄国佬飞上来,是想看看我们在干什么。他对我们还是很友好的。”杰克逊把操纵杆轻轻向前一推,他的座机便降低了几英尺。他想仔细看看俄国飞机的底部,除了机翼下的四枚AA-11型导弹外,没有多余的副油箱。对方的尾钩看起来比美国的脆弱易损,他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有关俄国飞机在航空母舰上起降经验的报告。当时,航空母舰对俄国人来说还是新鲜玩意。他们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学习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这架飞机看起来还真是不错。俄国人使用了全新的灰色涂料,看上去赏心悦目,不像美国海军几年前采用的高科技反红外灰色涂料那么难看。美国海军的涂料让飞机的隐蔽性能很好,但这也让飞机外表看上去像是涂了一层鱼鳞。杰克逊默记下俄国飞机的机尾序号,以便报告给队里的情报组。他看不到俄国飞行员的任何特征。他戴着头盔和面罩,手上也戴着手套。两架飞机相距不足五十英尺,的确是太近了点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那名俄国飞行员只是想向他表明自己是很行的,但不张狂。这样也算公平。杰克逊把飞机向上拉起保持平飞状态,并挥手致谢,感谢俄国飞行员能够保持稳定的航线,俄国飞行员也向他挥手答谢。
杰克逊心想,你叫什么名字,小子?他不禁纳闷,俄国人为什么要在座舱旁漆上一个大大的胜利旗徽,而且还在旗徽下面漆着几个小字——米格-29,17-1-91。还是让我们双方都保持冷静吧。
波音747专机经过横越太平洋的长途飞行后终于降落了,克拉克想,机组人员一定松了一口气,连续飞行二十个小时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尤其是最后飞进了一个烟雾迷漫的盆地里。飞机慢慢滑行至跑道终点,然后转向,最后——停在一个停机坪上,军乐队和好几排墨西哥军人与百姓早已等候在那里,地上还铺着红地毯。
“你知道,要是让我在飞机里待那么长时间,我早就没精力搞情报了,”查韦斯小声说。
“那你就得记住,千万不要竞选总统,”克拉克答道。
“没错,克拉克先生。”
机场的阶梯车靠近飞机后,机门打开了。乐队开始演奏,中情局的这两名官员站得太远,根本听不清楚在演奏些什么。新闻记者一拥而上。刚刚抵达的日本首相与墨西哥外交部长见面了,先由外交部长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说,随后首相自己也做了一个很短的演说,然后两人一起检阅了那些已经站了九十分钟的仪仗队。接下来,首相做了他今天第一件明智的事,坐进一辆高级豪华礼宾车,前往日本大使馆去洗澡。克拉克心想,他很可能是去泡个热水澡,这是日本人的洗浴方式,也许是驱除长途旅行所造成的疲乏的惟一方法。克拉克想,在一百度以上的热水里长时间浸泡,肯定可以除去皱纹,放松肌肉,可惜美国人到现在还没有学会这一招。在最后一名重要人物离开十分钟之后,仪仗队开始撤离,红地毯卷了起来,维修人员在专机旁集合。
机上的飞行员和机械师简短地说了几句,在几台大型发动机中,其中一台的运转温度稍稍偏高了些,此外,就再也找不出其他问题了。然后,机上所有机组人员便离开飞机去休息了。有三名安全人员在飞机外站岗,另有两人进入机舱执勤。克拉克和查韦斯向墨西哥和日本安全人员出示了通行证后,就登上了飞机。查韦斯从清洗盥洗室开始,而且在里面干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人家告诉他,日本人对厕所的要求是一尘不染。只要在飞机里吸一口气,就可以发现,原来日本人是不反对在公共场所吸烟的。因此,他必须检查每个烟灰缸,其中一半以上的烟灰缸都需要进行清理。此外,他还要将随手乱扔的报纸杂志收集起来。另外还有一名清理的人员在用吸尘器清洁飞机上的地毯。
在机舱前部,克拉克负责检查酒瓶格。他注意到格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飞机上大概有一半的人到墨西哥时都已经略带醉意了。这架飞机上肯定有几个嗜酒如命的醉鬼。克拉克很高兴总部技术处的猜测没错,日航班机的确喜欢在飞机上提供这种牌子的威士忌。最后,克拉克走进驾驶舱后面的休息室。这里的一切设备和他此前在电脑前看了几个小时的模型一模一样。清理工作结束之后,克拉克确定,完成这项任务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他帮查韦斯把垃圾袋带出飞机,及时赶上了晚餐。在走回去的路上,他把一张纸条交给了一名中央情报局墨西哥站的人。
“该死!”瑞安骂道。“这封电文是通过国家安全局的系统传来的吗?”
“是的,长官。卡伯特局长下令使用这条传真线路,他想节省时间。”
“东京站的站长没有跟他解释关于时区和国际日期变更线的问题吗?”
“恐怕没有。”
对日本组的人发作是没用的。瑞安又看了一遍电文的内容。“那么,你对这篇电文有何看法?”
“我认为日本首相正在进入我们布置好的陷阱。”
“这不是太可惜了吗?”瑞安说。“派人把这封电文送到白宫去。总统希望马上看到它。”
“是。”此人离开后,瑞安拨通了外勤处的电话。“克拉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瑞安直截了当地问。
“他说情形不错。他正准备安装窃听器,负责跟踪的飞机正在待命。据我们目前所知,日本首相的行程没有改变。”
“谢谢。”
“你要这儿待命多久?”
瑞安看看窗外,已经开始下雪了。“也许整个晚上吧。”
暴风雪越来越猛烈了。这次的暴风雪从中西部向东部压过来,刚好赶上了从东海岸登陆的一个低气压。在华盛顿地区,真正的暴风雪总是从南方过来的。据气象局预测,到时候积雪将达到六到八英寸,就在几天前,他们还估计积雪大概只有两到四英寸。瑞安现在可以下班了,他要么明天一早冒着大风雪再赶来上班,要么就干脆待在局里。现在看来,后者是他的最佳选择。
莫斯科时间比华盛顿早八个小时,此时戈洛夫科也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心情也不比瑞安好多少。
“有什么事情?”他问通信情报处的值班员。
“我们的运气不错。美国驻东京大使馆通过密码传真系统,把这份文件传给华盛顿,被我们截获了。”他说着,递过了文件。
这份文件是用传真机的感热纸印出来的,上面的字大都毫无次序,而且还有很多传送过程中造成的模糊点,但其中百分之二十左右的英文是可以辨认的,还包括两个完整的句子和一整段文字。
“那又怎样呢?”戈洛夫科又问。
“我把这篇电文送交日本组进行评估,他们给了我这份东西。”他又将另一份文件给了戈洛夫科。“我已经在上面做了记号。”
戈洛夫科把俄文和英文文件对照着看了一遍。
“这简直就是我们文件的英译本,这份文件是怎么送出去的?”
“是通过使馆的信使送的。我们东京站的两台密码机都在修理,不能通过电讯传送,分站觉得这样一份情报不值得等候太长的时间,结果他们就把它放进了使馆的邮包里。尽管美国人不可能截获我们的密码电报,但他们还是弄到了。”
“是谁负责这份情报?利亚林吗?”戈洛夫科自言自语地说。接着,他打电话给一处的高级官员。“上校,我是戈洛夫科,急令东京站,让利亚林立刻向莫斯科报告。”
“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这里又有人泄密了。”
“利亚林很能干,我知道他送回来的情报。”
“美国人也知道了。立刻下达这道命令,然后把所有情报马上送到我这里来。”戈洛夫科挂上电话,看着站在他办公桌前的少校说:“感谢老天,那个数学家什么都知道,真希望我们五年前就能吸收到这样的人才!”
“他花了十年研制出关于次序的混沌理论,如果这些理论公开的话,他可以拿到普朗克奖。美国哈佛大学的曼德尔布洛特和英国剑桥大学的麦肯齐也在从事类似的研究工作,而且——”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校。你以前就向我解释过这些神奇的理论,我听得头都大了。目前的进展如何?”
“我们每天都有新的收获,现在我们惟一无法破译的是中央情报局刚刚引进的那套密码系统。它的设计原理似乎用了另外一套新的理论。我们正在研究呢。”
福勒总统赶在雪还没有下得太大之前,登上了一架海军陆战队的Vh-3直升机。飞机底部漆成绿色,上方漆成白色,以区别于其他飞机。这是总统的个人专机,无线电呼号为“海军陆战队一号”。记者注意到,埃利奥特紧跟着福勒,也登上了飞机,有些记者心想,一定要尽快披露他们之间的事。没准福勒会抢了他们的饭碗,干脆自己宣布和这贱人的关系。
直升机驾驶员是一名海军陆战队中校,他把直升机两台涡轮发动机的马力开到最大,拉起操纵杆,直升机慢慢上升,向西北方飞去。在这次飞行中,几乎一开始就得靠仪表掌握方向,他不喜欢这样。仅仅是依靠仪表的盲目飞行倒不让他担心,但飞机上还坐着总统,事情就不一样了。况且,在暴风雪中飞行是最危险的事,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所有的参照物都被风雪遮蔽了,挡风玻璃之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即便是最老练的飞行员也会在某一时刻失去方向感,而感到头晕目眩。因此,飞行员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查看自己的仪表。这架直升机配有多种安全设施,包括防撞雷达,地面上还有两名经验丰富的航空管理员专门负责监控这架飞机周围的天空情况。说来也许有点不公平,但这样的飞行才算得上是真正安全的飞行。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一些开着小飞机的疯子或许会一头撞向“海军陆战队一号”。这位中校经常在空中和阿纳科斯蒂亚的海军航空站模拟器上,练习如何避免空中相撞事故。
“现在的风速比我预计的还要快得多,”少校副驾驶说。
“我们飞到山区附近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颠簸。”
“我们应该早点出发。”
驾驶员按下通讯器上的选择钮,接通后座上的两名特工。“希望大家都系好安全带,过一会儿可能会有点颠簸。”
“知道了,谢谢,”康纳答道。他起身查看每个人是否都已经系好了安全带。飞机上的每个人都有丰富的空中经验,他本来不必如此操心,康纳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此次飞行一切顺利。他看到总统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正在阅读一份几分钟前才送到白宫的资料。康纳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康纳和海伦都很喜欢戴维营。那里的安全由一整连精挑细选的陆战队步兵负责,还安装了最先进的电子监测系统,支援力量完全是特勤处的人。在周末,没有人会出入这里,只有一名情报局的信使可能会送一点东西过来。康纳心想,这下大家都可以轻松了,包括总统和他的女朋友。“天气越来越糟,最好让气象预报组随时报告目前的情况。”
“他们说雪会下八英寸深。”
“我赌一块钱,一定会下到一尺厚的。”
“我永远都不敢跟你在天气上打赌,”副驾驶对中校说。
“算你聪明,小子。”
“到明晚应该能放晴了。”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
“温度可能会降到零度,甚至更低。”
“这个我相信,”中校说着再次检查了他的高度计、罗盘、航空地平仪。他看了看外面,只能见到被飞机气流激起的雪花。“你看现在的能见度有多远?”
“如果气流稳定的话,也许有一百英尺,或者一百五十英尺……”少校对着中校微笑道。突然之间,他的笑容消失了,他想到机身现在可能已经开始结冰了。“外面的温度现在是多少?”他喃喃自语。
“摄氏零下十二度,”中校说,没有看温度计。
“还在下降吗?”
“是的,我们得降低飞机的高度,我想外面的温度会降得更低的。”
“华盛顿的天气真是让人头痛。”
三十分钟以后,飞机开始在戴维营上空盘旋,地面的灯光向他们指示了降落场的位置,往下的能见度比其他任何方向都好。副驾驶向后看了看,检查起落架外面的整流罩。“我们的机身上已经结了一点冰,中校,趁事情还没变得更糟之前,我们得赶紧把飞机降下去。现在的风向是三百,风速三十节。”
“开始感到飞机越来越重了。在当前情况下,确切地说,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这架Vh-3直升机的机身上每分钟可结四百磅的冰。”
“那些气象预报员简直是浑蛋。好,我看到降落区了。”
“高度两百英尺,时速三十节,”副驾驶读出仪表上的数字。“二十五节,高度一百五十英尺……现在不到二十节,一百英尺,很好……现在速度为零,高度五十英尺……”
正驾驶将操纵杆轻轻向下压,回旋的气流激起了地上的雪花,这会让人产生一种“白色晕眩现象”。外面的参照物刚刚出现,紧接着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机组人员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乒乓球里。这时,左侧的一阵狂风横扫过来,把直升机吹得向左倾斜。正驾驶立刻看了看水平仪,他握着操纵杆,让飞机保持平稳,然后猛然一下把操纵杆推到底。落地太猛总比撞上看不见的树枝要好。直升机从距地面三英尺高的空中像石头一样掉在地上。在乘客明白了哪儿不对劲之前,直升机已经安全降落了。
“所以他们才让你开总统专机,”少校在飞机内部通话器中说,“干得好,中校。”
“我好像碰断了什么东西。”
“我想你说得没错。”
正驾驶员按下机内通话器说:“很抱歉,诸位,降落得不太好。降落区上方刚好有一阵大风。大家都还好吧?”
福勒总统离开座位,走进驾驶舱,很有风度地说:“中校,你说得没错,我们本该早点出发,这是我的错。”但福勒心里却在想,这飞行员是怎么搞的,他是想好好度个周末的。
戴维营卫戍部队的士兵打开了直升机的舱门。一辆密封的新式吉普车就停在旁边,总统及其随行人员不必冒严寒之苦。正副驾驶看着他们一行人驱车离开,才检查飞机的损伤情况。
“我想就是这么回事。”
“是插销吗?”少校副驾驶弯下身去查看。“真是它。”刚才降落的力量太大,控制右侧起落架的液压避震器的插销已经折断了,必须马上修好。
“我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备用零件,”机长说。十分钟后,他吃惊地得知,这里居然没有。这实在太可恨了。机长打电话到这架直升机的基地,阿纳科斯蒂亚海军航空站,请他们送备用零件过来。在零件到达之前,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当然,如遇紧急情况,飞机还是可以起飞的。一个班的士兵像往常一样守护在直升机周围,此外还有一个班在降落区附近的森林里巡逻。
“有事吗?本?”
“这地方有宿舍吗?”古德利问。
瑞安摇了摇头。“要是你想休息一会,可以利用南希办公室里的沙发。你的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我今晚肯定要熬夜,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听起来也许有点奇怪,可是竟然没有人肯花时间去查一查,我们的朋友卡迪雪夫到底有没有跟纳莫诺夫见过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个星期,纳莫诺夫基本上都不在莫斯科。如果他们没有会面的话,那么,这家伙就是在说谎,不是吗?”
瑞安闭上眼睛,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不错,古德利博士,这个想法很好。”
“我们本来就有纳莫诺夫的行踪记录,我现在可以找人去查查卡迪雪夫的行踪,我打算从去年八月开始查起。如果我们打算调查他,那么最好查得透彻一点。我的报告也许要晚一点才能完成,我今天早上才想到这一点。我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追查这件事,真正做起来,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
瑞安看着窗外的暴风雪说:“看来,我要被困在这里了,你需要我帮忙吗?”
“太需要了。”
“我们先去吃晚饭吧。”
利亚林忐忑不安地坐上了前往莫斯科的班机。总部临时召见原本是寻常的事,但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就在他跟中央情报局局长会面后不久,便奉命返回莫斯科,这也许只是个巧合吧。这次的命令很可能同他不久前送回莫斯科的情报有关。那是一份关于日本首相出访美国的情报,其中部分内容,他没有告诉中央情报局的人,日本政府打算用高科技同俄国方面交换石油和木材。在几年前,这种交易会让美国人很不高兴,但这却正是利亚林五年来的工作成果。他坐在座位上,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毕竟,他从未背叛过他的祖国。
球场外的卫星转播车分成两组。十一家电视网络的转播车全部停在了体育场墙边,两百米以外停着三十一辆个头较小的有线频道的卫星转播车。这情形看起来像是地方电视台在跟国家电视台打擂。一阵暴风雪刚刚平息,像是一个装甲师规模的扫雪车立即出动,把体育场四周大型停车场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
戈森觉得,美国广播公司“A”组转播车队旁边的那块二十平米大小的位置挺不错。此地的安全措施非常松懈,几乎让戈森有点不敢相信。他一共只看到三辆警车,这几个警察只够赶走酒鬼。美国人居然以为天下太平了。他们已经击败了俄国,打垮了伊拉克,制服了伊朗,平息了国内民众的愤怒,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松懈了。戈森告诉自己,美国人可是很会享受的,甚至连体育场都盖上了顶,还有暖气设施把严寒挡在室外。
“我们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驾驶座上的拉塞尔说。
“我们会的,”戈森说。
“你看到了吧,这里的警戒很松懈,我没说错吧?”
“我不应该怀疑你,我的朋友。”
“小心一点总没错。”拉塞尔说着,又开车在体育场四周绕了一圈。“我们会从这个入口进入停车场,直接进去就行。”在车灯的照耀下,第二场暴风雪带来的雪花正稀稀落落地飘着。拉塞尔解释说,由于气温太低,雪不会下得很多。从加拿大南下的冷空气在经过得克萨斯时,温度会略有上升,并且湿度也会降低,但在丹佛是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戈森估计,雪大概已经下了半米深。清理积雪的工人倒是相当讲效率。美国人时时处处贪图享乐方便,天气恶劣他们就修一座带顶的体育场;公路上有积雪,就立刻清除干净;遇到巴勒斯坦人,就出钱买通他们。戈森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心里对美国的痛恨却在此时此刻达到了极点。美国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显示他们的傲慢和势力。对此,他们心知肚明,而且不怕做给全世界看。
天呐,让美国人下地狱去吧!
壁炉的火令人感到温暖。戴维营的总统木屋是按美国风格建造的,屋顶和四壁都由厚重的木板搭建而成,四周的墙壁已经加固,窗玻璃则是强化防弹玻璃,这些设计都是为了挡住刺客的子弹。室内的家具陈设将现代化与传统奇妙地混合在一起。总统的沙发前面摆着三台联网的打印机,这是因为前任总统喜欢看电传文件。此外还有三台大屏幕电视,其中一台总是调到有线电视新闻网频道。但今晚,这台电视转到了通宵电影台。半英里外还隐藏着一个天线,可以追踪所有的商业电视卫星,并且和大部分军事通讯卫星保持着联络,因此可以收看全部商业卫星频道,甚至包括专供成人观看的电视频道——形成了世界上最昂贵、最独特的有线电视系统。
福勒给自己倒了杯德国多特蒙德酿造的啤酒,是空军送过来的——作为总统,总得有些特权嘛。埃利奥特边喝着法国白葡萄酒,边让福勒拨弄她的头发。
电影台正在放一部愚蠢的文艺片,福勒倒是看得很高兴。剧中女主角的外貌和举止都让他想到了埃利奥特。她有点儿暴躁,喜欢操纵别人,但至少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瑞安就要辞职了,就算他此刻还没真正离开,但事情总算可以摆平了。
“我们干得还不错,对不对?”
“是的,我们做得不错,鲍勃。”她停下来抿了一口酒。“对于瑞安,你做得没错,最好让他体面地离开。”只要他能带着那个泼妇一起走,天下就太平了。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他不是坏人,只是有点古板。”
“应该说是过时,”埃利奥特补充道。
“是的,”总统说,“我们干吗要提到他呢?”
“我可以想些更好的事。”她转向福勒,亲吻着他的手。
“我也能想出比他更好的事,”福勒放下酒杯,喃喃地说。
“道路已经封闭了,”卡茜说,“我想你决定不回家是对的。”
“是啊,我们大门口刚刚发生了一起很严重的车祸。我明晚回来。到时候,我可以在楼下找一部四轮驱动的汽车开回家。”
“克拉克去哪儿呢?”
“他现在不在这儿。”
“哦,”卡茜说。那么他可能去哪儿呢?
“趁现在还在这里,我还可以做点事情,明天早上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再见。”
“我离开以后,绝不会想念现在这种情况,”瑞安对古德利说,“好,你那里有什么结果吗?”
“我们已经对比了他们两人在九月份的全部会面记录。”
“看起来你的眼皮子快要合上了,多久没睡觉了?”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也只有你们这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才能撑得住,先到外面沙发去躺一会儿,”瑞安命令道。
“那你呢?”
“我还想再看看这份文件。”瑞安拍了拍桌上的档案。“我对这东西还不熟悉,你去睡一觉吧。”
“明天见。”
古德利出门后,办公室的门关上了。瑞安再次仔细研读新高的情报,但没过多久,他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于是,他把文件锁进自己的抽屉,然后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但他睡不着。在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之后,瑞安觉得还是看一点有趣的东西比较好,于是打开了电视机。他本来是想看新闻频道的,但却按错了遥控器上的按键,转到了第二十频道,刚好看到广告结束。这是华盛顿当地的独立电视台。他本想转回新闻台,但他看到广告之后开始放映电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看了一会儿,他才看出这是格里高利·派克和艾娃·嘉德娜主演的黑白片,故事发生在澳大利亚。
“是啊,没错,”瑞安自言自语道。这是《海滩上》那部电影。他有好久没看到了,这是一部冷战时代的经典作品,是不是索特导演的?格里高利·派克的电影总是值得熬夜的,查尔顿·赫斯特的电影也一样。
这是一部描写核战争的电影。瑞安感到惊讶自己怎么会这么累?最近一段日子,他每天晚上都休息得很好,可是……
……他睡着了,但睡得并不沉。这部电影的情节已经深深印在了他心里,他的梦是彩色的,而且他感到彩色的梦比电视上的黑白片要好看得多。于是他决定,在梦里看完整部电影。瑞安开始扮演电影中的多个角色。他在一场血腥的车赛中驾驶着一辆法拉利,然后乘坐美国海军编号SSN—623“章鱼”号潜艇前往旧金山(但他知道,623其实是另外一艘潜艇的编号)。他还梦到了莫尔斯密码,摆在窗台上的可乐瓶子。这一点都不好玩,这表示他和他的妻子必须去喝茶,但他真的不想那样,因为这表示他必须把药片放进婴儿的食物以确保孩子被害死,而他的妻子毫不知情——这可以理解,他的医生就是一位妻子——他必须承担责任,因为他一向是个承担责任的人,他必须把艾娃·嘉德娜留在海滩上,让她看着他和他的手下一起出海、返航,如果他们回家的话,然后就死在家里,这算是什么事儿!尽管他们回家的可能性不大。街道上空空荡荡,卡茜、萨莉与杰克都死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给他们下了药,好让他们不会染上其他疾病,但即使别无选择,为什么非要吞药自杀不可呢,这样做很愚蠢,为什么不干脆用枪呢?
“怎么搞的!”瑞安猛然间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直到理智恢复平静,他的手才不再颤抖。“你刚刚做了一场噩梦,老兄,不是跟克拉克和齐默尔一起乘坐直升机的那种噩梦。”
“这个噩梦更糟。”
瑞安点上一根香烟,站了起来,雪还在下着。扫雪车的进度赶不上雪花飘落的速度,停车场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在梦里看到家人死亡,需要花点时间才能彻底摆脱。已经发生了那么不该发生的事,我必须离开这里!这里有太多的记忆,而且并不都是美好的。他的家人遭到袭击,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在潜艇里的恐怖经历,被孤零零地抛在莫斯科机场跑道的尽头,看着戈洛夫科的枪口对着他,最糟糕的莫过于哥伦比亚的那架直升机。实在太多了,他承受不住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福勒还有那个埃利奥特只是帮了他一个忙,他们知不知道?
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美好。他已经尽了自己的本分,让这个世界比以前更加完美,而且他还在帮助别人。他刚刚梦到的那部电影或许有一天会变成现实,但不是现在。现在,外面是一片洁白的冰雪世界,停车场里灯火通明,让这幅雪景比平时更美。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该换个人来处理这较缓和的国际局势了。
“是啊。”瑞安向窗外吐了个烟圈。首先,他一定要戒烟,卡茜会坚持的。然后呢?然后去舒舒服服地度个假,就在这个暑假,也许到英国去,可以坐船过去,他不想再坐飞机了。悠哉游哉地开车环游欧洲,也许整个夏天都在欧洲四处游逛,做个自由人随意地在海滩上漫步。但到那时,他还是得找份工作。安纳波利斯的海军学院吗?不行,绝不考虑。去私营公司?去教书?也许去乔治敦大学?
“初级会计班。”瑞安想着,不禁笑了。就要这种工作,他可以教学生如何违法做假账。
“詹姆斯·格里尔怎么能在职位上待那么长时间呢?”瑞安想,他是怎样应付工作压力的呢?他从没透露过这个秘密。
“老兄,你需要再睡一会儿。”瑞安提醒自己。这回一定要把电视机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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