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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镜中花是什么命第七章

第七章

        梅格和贝丝优雅地走进书房,当莱特富特夫人向她们介绍拜佐尔·威灵医生时,她们也向拜佐尔行礼。

        梅格就像朝阳下的粉红玫瑰一般,充满了朝气,但拜佐尔却通过她双唇的敏感曲线,察觉到她有一种紧张的性情。即使在休息时,她颤抖的嘴唇也似乎处在哭泣或者大笑的边缘。贝丝则是完美的衬托,她那浅棕色的头发剪得犹如荷兰农夫一般整齐,窄窄的脸上布满雀斑。

        两人庄重地听着莱特富特夫人解释:“你们两位都向我承诺过,不再复述克蕾尔小姐还在时,发生在写作室内的那件事。但是,只有这次会是一个例外,我要你们把所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全面地告诉威灵医生。”

        “那是这个星期二的事情……”

        “我和梅格正在写作室里……”

        两个女孩儿突然停了下来,互相望着对方。

        “玛格丽特,你来告诉威灵医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莱特富特夫人说,“伊丽莎白来纠正讲错的地方。”

        “是,莱特富特夫人。”

        梅格显然很乐于处在舞台中心。贝丝投向朋友斜视的一瞥中,透着一丝嫉妒。

        “我们俩正独自待在一楼的写作室里。”梅格开始诉说。

        “那是一个图书馆旁边的小房间,”贝丝向拜佐尔·威灵做着解释,“里面有纸和笔。”

        “以及一个信箱,”梅格补充道,“你知道,那并非真正的邮箱,只是属于学校内部的一个信箱。我正在给我的哥哥雷蒙德写信,贝丝也正在给她母亲写信。其他的女孩和大部分老师,都去马道那里了。以十一月的通常温度而言,那一天堪称是相当暖和的。房间的窗户开着,溪畔的草坪上,亦是阳光明媚。”

        “我能够闻到窗外的菊花香味,”贝丝插话说,“它们就像在阳光下烹调着。”

        “她当时就在窗外——克蕾尔小姐,”梅格继续说,“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她在草坪中间立着画架,正在创作水彩画。她穿着一件蓝色大衣和棕色帽子,脚边放着颜料盒,左手拿着一块小调色板。她在水彩画上很有造诣,要远比油画画得好。当我不知道该在信里,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抬头望着,她那飞速挥舞画笔的方式。你知道——先在调色板上混合颜色,然后再涂到纸上。”

        “飞速?”贝丝打断了陈述。

        “她那时的确很快。”梅格反驳说。

        “的确如此,但是,你忘了那张扶手椅。”

        “什么扶手椅?哦,蓝色的那张。”梅格转向拜佐尔,“就在房间之外的走廊里,有一张带着蓝色纹织套的扶手椅,你通过门口望向走廊,就能够看见它。我们曾把它称为‘克蕾尔小姐之椅’,因为克蕾尔常常坐在那里。她喜欢从走廊的窗户那里,望向花园的景色。”

        “虽然她那时正在作画,我还是很希望她能进来并坐在那里,”贝丝补充说,“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她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声音沉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情况?”拜佐尔·威灵医生耐心地问。

        “怎么……莱特富特夫人没有告诉您?”天性活泼的梅格,变得痛苦无言。贝丝像个成熟的女人一般接过了话题。

        “我抬起头来,看见克蕾尔小姐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走廊里。她正坐在那张蓝色扶手椅上,双手散漫地放在大腿上,头靠着椅背,好像累坏了的样子。她的眼睛睁着,但是它们看着远方。”

        “目光茫然?”拜佐尔·威灵医生提示道。

        “对,我猜就是这个意思。”

        “贝丝,你应该‘认为’,而不是‘猜想’。”莱特富特夫人低语道。

        “她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大衣和棕色帽子,”贝丝继续说道,“但是,她并未带着画笔或调色板。她不出声也不望向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只是一动不动地静坐在那里。因此,我继续低头写信。片刻之后,我再次抬头看向她。她依旧坐在椅子上,但就在那时,我偶然望向窗外,然后……”贝丝失去了勇气,“你来告诉他吧,梅格。”

        “他……他不会相信我的。”梅格犹豫着。

        “你尽管说说看,”拜佐尔·威灵医生提议道,就在她还在犹豫之际,他继续问道,“克蕾尔小姐依旧在窗外作画?”

        “啊……您是怎么知道的?”梅格飞速望向拜佐尔,“噢,我想是莱特富特夫人告诉您的。您看,我听见贝丝在喘息,因此,我也抬起了头。贝丝的脸色苍白,她正盯着那两位克蕾尔小姐——一位和我们一样,坐在室内的扶手椅上,另一位则在窗外的草坪上。”

        “这两个映像,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细问。

        “坐在椅上的那位一动不动。窗外的那位在移动,只是……”梅格的声音减弱了。

        “只是怎么了?”

        “您记得我告诉过您,她在挥舞画笔的时候,动作是多么迅速吧,就像鸟嘴钉啄一般,飞快地从一处到另一处。”

        “我记得。”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

        “嗯,当我们看见椅子上的映像之后。另一个位于窗外的映像,变得……慢了。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并带着沉重,仿佛她很困、很累了。”

        “她令我想起了梦游者。”贝丝补充说。

        拜佐尔·威灵医生回顾起了吉塞拉对这一事件,做出的相同的奇怪证词。吉塞拉是个他信任的证人——一个从未看过或听过第二个映像的证人。

        “每个映像距离你们坐的地方,各自都有多远?”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问。

        “草坪上的那位,距离我们肯定有四十英尺了。”贝丝迅速回应,“我知道,从草坪一侧的窗户,到另一侧的小溪,有六十英尺的距离,而她正在中间。椅子上的那位大约有三十英尺,我猜——我认为。写作室内又长又窄,而走廊本身很宽。”

        “你说过,草地上阳光明媚,走廊里光线怎么样?”

        “我们在白天写信,那时是大约三点钟,光线也没有减暗。”梅格回答,“不过,房子的那一侧是向阳的,因此百叶窗半关着,使得走廊看上去,显得比实际要略暗。也有部分因素,是由于外面很亮。”

        “你看见这第二个映像,在椅子上坐了多长时间?”

        “至少有五分钟吧。”梅格思忖着说。

        “时间是很难估算的。你有没有看表或钟?”

        “没有,不过,我确定,就在我们都看见她之前,已经过了好几分钟。”

        “那真的很要命。”贝丝开口了,“只有我们两人,和那个——坐在扶手椅上的东西在一起。而真正的克蕾尔小姐,正在窗外那么缓慢、那么可怕地作画。”

        “然后,我们想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情,”梅格说,“比如去走廊摸一下扶手椅上的那位,或是从窗口喊一下克蕾尔小姐,把她从那种恍惚或是其他不管什么状态中唤醒。但是,当它发生之际,你却无法想其他这些事情。那简直太恐怖了……”

        “我坐在那里,告诉我自己:这没有发生,只是——它发生了。我尝试闭上眼晴。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她还在那儿。我一直在想:这一切不可能一直持续着,总会有所终结……或许它只持续了那么一、两分钟,却仿佛一百年那般漫长。然后,椅子上的那位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从走廊离开了。它就像融入了远方尽头的阴影一般,走过餐厅大门,然后消失了。就在那时,贝丝尖叫着昏倒了,然后霍恩埃姆斯小姐从图书馆跑了过来。”

        “等我醒来之后,她又和平常一样了,”贝丝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克蕾尔小姐。她迅速地移动着,表现得像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你有没有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那个映像的脸?”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我看见了,”贝丝坚持着,“毫无疑问,那就是克蕾尔小姐的脸,威灵医生。”

        “这是你们第一次发现,克蕾尔小姐的特殊之处?”

        两个小女孩儿互相望着对方:“好吧……”贝丝停住了。

        梅格显得更加从容地说:“我们听说了一些传闻。这次是我们第一次亲眼所见。”

        “什么样的传闻?”

        “我们……”贝丝继续说道,“她们说,你总在克蕾尔小姐不可能出现的地方看见她。我指的是,你在某处看见她,而片刻之后,她出现在另一处不可能如此迅速抵达的地方,除非她刚刚在路上超过了你,只是……她不可能超过你。一开始,大家想,这只是一个错误。我指的是,他们认为你把其中一处的其他人,误认为是克蕾尔小姐,或是估计错了从一处来到另一处的时间。假如这只是偶尔发生,那么,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但是,当这一切连续发生了五、六次,而且,每一次都只和克蕾尔小姐有关,那么,人们就会开始私语:这里面可能有问题——克蕾尔小姐本身有问题。”

        “有问题?”拜佐尔·威灵医生歪着头问。

        梅格美丽的嘴唇颤动着,从贝丝那里接过了话题:“她对要说的事感到害怕。威灵医生,她怕被您嘲笑。”

        “我从不觉得这很可笑。”拜佐尔·威灵医生保证道。

        “好像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贝丝大胆地说,“当然,不是经常,但的确发生过。人们总是害怕谈论这样的事,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你必须亲眼目睹之后,才会相信这种事。因此大家往往保持沉默。但几年前,海兰的一个苏格兰裔保姆告诉我,在那个古老的国度里,有人目击了这样一个分身,就在一个男人死亡之前。她把这称为‘分身’。我几乎忘了这一切,直到克蕾尔小姐的事情发生,才又想了起来,并告诉给了梅格。”

        “很快,这就传遍了学校。”莱特富特夫人补充说,“学生们、仆人们,甚至一些教师——大概是那些受过教育的女人……”她耸了耸肩,“如果威灵医生你,没有更进一步的问题,那你们可以走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

        梅格和贝丝望着他,眼中充满了疑问;但是,由于莱特富特夫人在场,她们并不敢提问。

        当拜佐尔为她们开门之际,她们微笑着并娴静地说:“下午见,威灵医生!”威灵医生关上了门,转身望着莱特富特夫人。

        “哎?”莱特富特夫人疲倦地说,“有哪个务实的女人,曾经面对如此荒谬的问题?这其中有它实际的一面。你可以想象,当这些故事的不同版本,通过寄回家的信件,传回她们父母那儿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已经有五个女孩子,离开了布里尔顿。”

        “您说过,已经有七个目击者离开了?”

        “除了这五个女孩儿,还有两个不辞而别的女佣。除非这个流言停止,其他人也会步她们的后尘,而更多的学生也会离开学校。那就是克蕾尔小姐必须离开的原因。”

        “当然,这些父母并不觉得,克蕾尔小姐的故事就是真的。”莱特富特夫人继续说道,“他们认为: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迷信般的歇斯底里,在青春期的爆发——一种对于学校是否具备吸引女孩们,对正常学习演艺兴趣的能力的真实反映。”

        “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还留在这儿,她们没有给父母写信吗?”

        “玛格丽特的父母去世了,她只有一个哥哥。一个二十四岁,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不会认真履行身为监护人的职责。伊丽莎白的父母离婚了。她母亲靠着在法庭上花言巧语,取得了她的抚养权以及大笔赡养费,而她父亲是她的支柱,也是五十二大街那些夜总会的常客。他们当中,谁也没有真正关心过伊丽莎白。她在这里已经是第九年了。玛格丽特今年秋天才来这里。她之前在纽约的一所走读学校上学。”

        拜佐尔·威灵医生站立不动,一只手放在壁炉上。

        “还有留在学校里的其他人,确实近距离地,看清楚克蕾尔小姐的分身了吗?除了两位十三岁的女孩儿,以及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佣?”

        莱特富特夫人暗示着:“我提过有第四个证人。那是一个——中年、冷静、相当敏锐而且多疑。”

        “那是……”

        “我自己。”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手滑向一侧:“上帝呀,你是认真的吗,夫人?”

        “当然,请再次坐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抽一根烟。”莱特富特夫人以一种冷静的叙述性口吻继续说,“那就发生在克蕾尔小姐离开之前。我那天晚上,要参加一场校外宴会。我在六点钟左右打扮完毕,戴着围巾和手套离开了房间。在那个时刻上,走廊的烛台总是点着的。每一个羊皮纸罩下,都装有一只一百瓦的灯泡,灯光延伸到了楼梯的第一个平台处。在那平台之下,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的楼梯,显得相当昏暗,因为阿琳忘记打开底层走廊的灯光了。

        “我一手扶着栏杆,开始缓缓地往下走,因为我穿了一条长裙。就在我抵达第一个平台之际,有人迅速从我的身边越过,一句致歉的话都没有,然后我看见——那是克蕾尔小姐。

        “我在看见她之前,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虽然并没有挤撞我,但是,正如别人近距离和你擦肩而过时那样,我感到空气所产生的一阵缝隙风。

        “在她通过之时,我并未看见她的脸。而在我下方后,她也没有四处张望。但是,我认出了她的背影——通过她的身影,姿态和穿着。她正戴着她那顶棕色帽子,穿着蓝色轻皮大衣——除了依旧存放的冬装,那是她唯一一件户外的衣服。

        “我对她的无礼感到十分生气。她可以有原因对我生气,但是,以坏方式来表达愤怒是可耻的。我站在那儿,音调升高,尽可能地表现得干脆、断然。你不能不用自己的权威,来管理这所学校。我喊着:‘克蕾尔小姐!’

        “回答迅速传来:‘在,莱特富特夫人?’

        “但是,威灵医生,那个回答的声音,那个克蕾尔小姐的声音,来自于楼上的走廊,位于我的上方。尽管在那一刻,我依然能够看见,下方那个克蕾尔小姐的背影,迅速消失于楼下走廊的阴影中。”

        莱特富特夫人说到这里,侧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

        “我畏缩着靠上栏杆——我并不轻易畏缩。我在那个位置,迅速转动着脑袋,可以从楼梯底部看到顶部。我抬起头,福斯蒂娜·克蕾尔正站在楼梯顶部,光线明亮的走廊里,穿着棕色的帽子与蓝色大衣。她明亮的眼晴正望向我,充满了生气与智慧,而她也再次开口:‘您叫我,夫人?’没错,那就是福斯蒂娜·克蕾尔。但是——那个在楼梯上,如此唐突地越过我,并掀起一股气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又是谁?我再次望向下方。那时候,楼下走廊已经空无一物——只有阴影。

        “我试着整理自己动摇的思绪。我说:‘你站在那里多久了?’甚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不正常。

        “她回答:‘就一小会儿。我匆匆忙忙的,甚至有种想从你身旁的楼梯上,悄悄溜过的冲动。当然,我并没有那么做,那样做会相当无礼。’

        “因此,她曾经有种在楼梯上,越过我的无意识的冲动……这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如此令我困扰,威灵医生,但是,它的确令我困扰。

        “首先,我记得一名梦游者,经常把清醒状态受到的压抑,在睡梦中以冲动的方式释放出来。我可以保证:我从楼梯下到下方的阴暗处时,集中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当然,那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阿琳,我可以看见她正从厨房出来,穿过餐厅点亮客厅和走廊的灯光。我问她有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她说没有。任何越过我下楼的人,只有两条路可以离开走廊——要么通过餐厅,要么通过前门。而我只在抬头望向克蕾尔小姐的时候,把视线从那扇门那里,挪开了几秒钟。”

        拜佐尔·威灵医生沉思着:“有没有可能是阿琳?……”他止住了提问。

        “不可能。她那时刚刚告别了厨房的厨师。”

        “你提到了当那个分身,越过你时的缝隙风感,有声音吗?空气的嗖嗖声?或是衣服的沙沙声?”

        “一点声音都没有。”

        “脚步声呢?”

        “没有,不过,楼梯的地毯又厚又软。”

        “每个人都带有某种微弱的气味或其混合体。”拜佐尔·威灵医生大声地说,“扑面粉、唇膏、生发剂、烫发水,或是剃须液、碘酒或是其他药物。呼吸的气味——食物、酒、烟草。衣服的气味——樟脑球、鞋油、干洗剂、俄国皮革、手织。最后,还有那些肥皂广告提到的,令我们烦恼的体味。你是其中一名接近过分身的目击者。你是否留意到,当时有任何气味,不管是轻微的还是短暂的?”

        莱特富特夫人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气味,威灵医生。除非是我没有察觉到。”

        “我觉得不是。”拜佐尔·威灵医生摇着头,扫视了窗台上的一排花盘,“只有敏感的女人,才会享受着天竺葵和柠檬马鞭草的香味之间,细微的差别。”

        莱特富特夫人笑了:“我甚至在手帕上,使用了柠檬马鞭草香水,这是我的一个缺点。但是一个法国公司,推出了一种马鞭草的香精,这令我无法抵制诱惑。这是一种男士用的美容水,因此,我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使用过它的女人。”

        “克蕾尔小姐有没有常用哪种香水?”

        “熏衣草香水。她总是洒在手帕上。”

        “那个分身的身上,没有薰衣草香精的气味?”

        “没有,”莱特富特夫人讽刺地回答,“你不能期待一个镜子里的映像,也会有任何气息,不是吗?或是一个幻影?”

        拜佐尔·威灵医生点起香烟:“你自己对这一切是怎么解释的?”

        莱特富特夫人的笑容,顿时消失在了唇上:“我想,恰好有三种可能性。首先,福斯蒂娜·克蕾尔很可能曾是个蓄意的实施诡计者。但即便如此,她是如何创造出,她自己分身的幻象的呢?而且为什么这么做?她得不到任何好处,相反的,这使她失去了一份好工作。其次,克蕾尔小姐可能是个无意识的施诡计者。她有一个惊吓他人冲动的分裂人格,而她本人无法控制这个人格,因为她对此毫无察觉。她那第二人格的冲动,会在她的主人格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梦游状态表现出来。这种事的确发生过,对吗?”

        “在珍妮特和普林斯的学说里,的确有这样的案例。”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承认道,“而且,这也能解释你开除她之后,她表面上真挚的困惑。”

        “这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什么?”莱特富特夫人赞同地点头道。

        “但是,其他问题依然尚未解决:怎么做到的?她是如何令两名小女孩相信,她在户外画水彩画的同时,正坐在室内的椅子上?”

        “你的第三种可能呢?”

        莱特富特夫人直视着拜佐尔·威灵:“在梦游,催眠,或是人格分裂的状态下,主人格在睡梦中被抑制,而潜意识里的第二人格控制身体,并且经常表现出在清醒状态下,受到抑制的一些举动。假设我们可以对潜意识下,这一无保留的独立举动,做出更进一步的推论?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说,当分身出现之际,福斯蒂娜·克蕾尔昏昏欲睡地移动。而且,很显然地,我自己也看见了,分身携带了真正的克蕾尔小姐所压抑的一种冲动。正如这个所谓的‘分身’,是克蕾尔小姐的潜意识思想中的一个可见产物……

        “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吗?假设一个潜意识思想,能够自我聚集起足够必需的能量,以产生某种纯粹的可见影像、或是空气中的映像?或是通过某些折射物质?一个梦境对于其他人和做梦者一样可见——可见但非物质。镜中的反射可见但非物质,彩虹和海市蜃楼也是如此。这三者都可见,而且可以用照片记录。但是,它们无法触及,它们没有第三个维度,也不会产生声音。他们不存在于正常的时空中……当你移动时,他们也跟着移动。在某些相同的情况下,没有人曾接触过这个分身,或是听到过它发出的声音。它仅仅是被看见而已。”

        “因此你相信这个?”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

        “我是个现代女性,拜佐尔·威灵医生。那意味着,如果我不相信任何东西。我出生在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度,而我也失去了对科学的虔诚。我不理解普朗克先生和爱因斯坦先生的理论。但是我领会到,物质的世界会是个外观的世界——而非实体的世界。我们所见闻、所触及的一切,都可能会像是镜中的反射映像,或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那般的欺骗幻象。我所相信的是爱丁顿所称的电子的舞蹈。印度人把物质生活称为幻境,或是幻象,而对应于幻境的符号正是‘舞女’,很奇怪吧。在他们的抻话中,舞女的舞蹈被认为,能够把人从物质背后的现实期望中转移出来,就如一放荡的舞女,把男人的注意力,从其他事物上吸引过来一样——通过节奏性动作的催眠效应。

        “幻境的舞蹈背后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甚至我们的大脑,也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当你决定挥动手臂时,你的意识是如何作用在身体上的?心理学和生理学都无法告诉你。回顾科学的发展史,总是有一种否定无法解释之事的倾向,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回答:‘我们不知道。’分身的传说由来已久。在各种语言中,都有对应的一个词汇,而且……

        “威灵医生,那就是我的第三种解释:假设这种事情可以发生?假设福斯蒂娜#克蕾尔小姐在这一非同寻常的方面,的确是个现代心理学无法解释的例外,更不用说调查了?”

        假如莱特富特夫人害怕那种突如其来、且相当可疑的轻信的确切标志——就如傻瓜害怕被愚弄——她误判了这个男人。拜佐尔·威灵医生平静地说:“换句话说,你认为,克蕾尔小姐可能是个无意识的灵媒?”

        莱特富特夫人脸色发红:“我不喜欢‘灵媒’这个词。我并不是另一个感性的自我主义者,渴望死后的个人永生。”

        “不,我不会称你为‘感性’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的目光,游荡在窗外的草地上,秋风拂着枯叶,像只无形的小猫,随意地袭击着它们。

        “但是,你会称我为自我主义者?”

        “也许。”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转而面对着莱特富特夫人,“面对一次粉碎了你所有预想的经历,你并没有去调查它。你只关心这对你的学校的影响。为什么你不让克蕾尔小姐自己面对呢?为什么不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呢?”

        “说真的,拜佐尔·威灵医生。咱们要如何使别人相信,她超脱了目前的科学体系?假如存在这样的事情——你是否从灵媒本人的视角,考虑过那会多么可怕?最常见的解释,会是‘你一定是个骗子’,很自然的,你会失去正常的社会与经济生活;科学上的愤怒、怀疑,宗教上的狂热迫害,智者的嘲笑,愤世嫉俗者的商业剥削,还有你唯一的朋友,对你的愚昧迷信。还有,好像所有这些都还不够——你将不得不面对,你本人无法证明的认知:你是一种未知、反常、危险、甚至邪恶的力量,无意之下的猎物。那是一种世界上没有其他人,能够帮助你对付的力量。会有人能决然地切断和其他人类的关联?那会是多么寂寞和可怕的日子!我应当会喝酒或是吃药——就像许多所谓的‘灵媒’所做的那样……那也是我希望,你不要对克蕾尔小姐,转述这些的原因之一。”

        “我依旧认为,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还以为,假如我把真相告诉你,你也会同意:她不应该知道这些!”

        拜佐尔·威灵医生笑了:“你错了。”他站起身来,拾起帽子和驾驶手套。突然他停住了:“你如何解释,‘分身’只出现在克蕾尔小姐,来到布里尔顿之后这个事实?”

        莱特富特夫人做出了最后一记重击:“我还没有告诉你呢,莫里·梅德斯通是我的一位朋友。几天前我从她那里,得到了事情的真相,我虽然发誓保密,但是——我现在就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克蕾尔小姐去年离开梅德斯通女校的原因,和这次离开布里尔顿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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