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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在这个扈驾的行列中,有一个看起来与全体不太调和的例外的人。

        他的个子不高,年纪很轻,如果不是仆仆风尘之色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他几乎可以被人看成为二十刚出头的年青人,他穿着绿色的袍服。表示他的品级很低,远远够不上挤进这个穿着紫色袍服的侍从大臣的行列。可是他伴着两个穿了异样服饰的人,排列在和御驾很接近的位置上,无怪人们对他要刮目相看了。

        他矫健地控驭着坐骑,与文臣们那种牢坐在鞍桥上,唯恐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滚下去的姿势完全不同,表示出他是个骑兵军官的身份。他的表情是自然而大胆的,没有因为自己的品级低,年纪轻而挤身在这个高级行列中感到屈辱或自傲,如果他关心到这两者,或者其中之一,那就要破坏他的自然大方的表情。可是这两者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思想倾注在他所向往的事业上,想到不久将成为战场的北方前线。他是这个庞大行列中真正想到那场战争并且正在认真地为它考虑取胜之道的唯一的人。他举起澄彻的眼睛,时而望望左边,时而望望右边的观众,理解到他将要从事的事业必须和普通老百姓密切地联系到一块才可能有所成就。这是一个来自人民中问的,或者是还没有长久脱离人民的人保留下来的想法。一般的官儿既没有这种信赖,也不可能用那种亲切大胆的眼光去看老百姓。因为他们在内心中,与其说是轻视老百姓,毋宁说是害怕老百姓。他们必须搭足架势,用认旗、衔牌、仆从、爪牙、鞭扑、刀剑来威吓老百姓,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恇怯,然后才敢出现在老百姓面前。他们和老百姓的关系是敌对的。

        现在这个年青人想到了很多事情,他奉命出使金朝,并接伴金朝派来的国信使。他明白朝廷的真正意图是想不劳而获胜利成果。朝廷幻想通过一系列的说好话,许愿、告庙、请吃鹌鹑羹、作出进兵夹攻的姿态等方法,总之是一整套雷声大、雨点小的空词虚愿,使得在政治和外交上还比较幼稚的金朝君臣,把他们血战得来的胜利果实像一盘新鲜荔枝顶在头上献上来。但是根据两年来办理外交的经验,他明白只有真正打赢了伐辽这场战争才能获得他们希望获得的东西,其他的捷径是没有的。他认为目前形势已经进入以军事为主、外交为辅的新阶段。象所有活力充沛的人一样,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站在第一线去参加最主要、最艰巨的活动,因此他以无限的热心注视着北方行将发生的那场战争。

        这是一颗刚刚上升的曙星。东京人还不太熟悉他,可是最敏感的众把这个新人跟他们最近听到的一则小道新闻联系起来了。

        东京是一切小道新闻的发源地、传播地,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小道新闻被创制、衍化出来,广泛地在市民中间流传。

        那则新闻说:这个年青人出使金朝时,金主完颜阿骨打邀请他一起出去围猎。完颜阿骨打有意要试试南使的手段,传令全军在南使开弓前,大家不得动手。一头受惊的黄獐忽然在他们面前发疯似地飞奔而过。他不慌不忙,骤马追上,弯弓一箭,就把黄獐射倒。完颜阿骨打不禁驰骑上前,笑嘻嘻地竖起拇指来,赞一声:“也立麻力!”也立麻力在女真话中意为善射的人,含有很大的敬意在内。国主一声称赞,全军几万人跟着哄动起来,狂呼“也立麻力”。

        这是这个新闻最初、最正规化的版本,是金使遏鲁亲口向宰执们讲述的内容,后来被辗转复述得更加神秘化和传奇化了。有的说,他射死的不是一头黄獐,而是一头白额吊睛大虫(传述这个新闻的人不知道射死一头大虫或许比射倒一头正在狂奔中的黄獐还容易些,只有老练的猎人才有那种体会)。还有人没有过足听惊险故事的瘾,竟然说他那一箭没有射死大虫,那大虫负痛,反而人立起来,向他猛扑,他急忙弃了坐骑抱住大虫在草堆里翻腾打滚,最后从箭壶中拨出一根狼牙箭,直往大虫的眼窝里刺去,才把它冶死。最最引人入胜的一种版本说:这只大虫一时痛急了,竟然直扑完颜阿骨打,虎爪搭住他的坐骑,把他掀翻在地,他麾下枉自拥有这么多的猛士勇骑,一时都惊呆了,罔知所措。幸亏这个年青人上前杀死大虫,把完颜阿骨打从虎口中搭救出来,所以才能博得他如此倾倒。还说完颜阿骨打自告奋勇要把燕京城打下来,双手奉献给朝廷,以酬南使搭救他性命之功。

        这个人是新鲜的,这个新闻是耸人听闻的,而这个“也立麻力”的称呼更加引起东京人的好奇心。东京人无中尚且可以生有,何况这件新闻确实有些来头。有人试探地叫了一声“也立麻力”,这一声是冲着他叫的,没有引起本人的反应,但是被他陪伴着的两个人却高兴得拍手笑起来,这就间接证实了此人确是这件新闻的主角。于是到处部有人高喊“也立麻力”,顷刻间,几万条视线就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这个矫健的人也吸引了丰乐楼上嘉宾们的视线,各层临街窗框里挤得满满的人,都尽量把头颈伸出窗外去张望这个受注意的人。

        眼力很好的刘锜,远远望去,看不真切。他好像受了启示般地对自己嘀咕道:“遮莫是俺那兄弟!”忽然一下打破了他的疑团,惊喜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娘子。

        刘锜娘子忽然颤抖起来,把一钟酒乱晃,晃得她自己和亸娘的衣裙上都是酒。

        “你看准了?”

        “哪有认错之理!”

        “你再仔细看看!”

        “娘子,你还不信俺的眼力,凭他这副骑马的身段,”刘锜指着那越来越近,越近就越加证实了他的眼力的骑手,忽然大声地说,“不是俺那马扩兄弟,还有哪个?你不信,倒问问贤妹,俺看错了人没有?”

        亸娘起先还在怔怔地看着、听着,刘锜的最后一句话使得她连耳根一齐飞红起来。她羞涩了吗?不!她落落大方,没有什么值得羞涩的。她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如果她第一次看到他,一定要力持镇静,不失常态,否则她就不成其为自己心目中的亸娘了。可是她实在做不到,这个在思想中毫无准备的突如其来的场面,使她太激动了。

        “妹子,你可看清楚了你那个人?”刘锜娘子轻轻地推着她问。

        她不可能回答她,她连问话也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的确看清楚了是他。就是那个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回忆中、干扰着她的思想的他。

        这时楼下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正在大行列中缓慢行进着的马扩,忽然把他那活跃的眼光注视到丰乐楼上,蓦地发现了正在凭窗俯视着他的刘锜。一场大火顿时在他眼睛里燃烧起来。他多么渴望立刻就飞奔上楼跟已经暌别了三年之久的刘锜哥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呢!他们距离得那么近,似乎在一撩手之间,彼此就可以搭上了。可是在这个行列和周围的环境中,一切语言和手势都受到莫大的干扰,给冲掉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跃马驰出行列之外,就地找一名禁卫军军官(刘锜夫妇都认出那军官就是银枪班班直蒋宣,负责维持这个地段的秩序),指点着窗口的刘锜,说了几句话。这个行动是大胆而果断的,没有别的人敢于这样做,可是他的动作是那么迅速,在人们还来不及从惊愕中省悟以前,他已经回到行列中。他的脸上表现出一个执行自己意志丝毫不愿受到外界干涉的人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沉着。

        刘锜娘子再也不用疑惑了,不多一会,蒋宣就挤上楼来找刘四厢,传达了接伴副使马扩要他传达的口讯:今晚副使要来刘四厢的邸宅中找他,请刘四厢回到邸宅后休再出门。

        这个头等的喜讯,顿时改变了现有局面和原定计划。他们还要逗留在这里干什么?这个身价十倍的阁子已经成为尘土,谁高兴,就让谁占去吧。他们还要赏什么灯?顷刻间就要大放光明的百十万盏灯,对他们已毫无意义,只有这一盏独放光华的明灯,才能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儿都照亮。

        他们都在激动着,只有赵隆烂醉如泥,人事不省。唤他不醒,推他不动,好不容易才把他装上刚才刘锜娘子她们来时乘的车子,然后她们都步行着回去。这时已是元宵佳节的傍晚时分,这里又是东京城里最热闹的灯市中心,此时此地,人们只有往外面跑的,哪有往家里回的?

        卤簿大队已经散去,临时在跸道上维持秩序的禁卫军都已撤走,集中到宣德门楼周围去护卫圣驾了。正对宣德楼的一根高竿上,用绞盘把绳索绞上去挂上第一盏红灯。这是一个信号,表示灯市即将开始。等到拄上第三盎红灯时,所有公家的灯都要点亮,在霎那之间就要涌出一座华丽庄严的光明世界。东京城里以及郊区所有人家几乎都已空了。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一齐涌向街头。他们如痴如狂、如醉如梦地从这里涌到那里,又从那里涌回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把身体放在哪里更合适些,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棘盆”早已满座,人家是备了干粮水果,冒着严寒,隔宵就去占了位置的,已经整整待了六、七个时辰了,这会子还留出空位子给你?到“相蓝”去吗?相蓝就算是只皮袋,也已膨胀到最大限度,再要塞一个人进去,准叫它绷破了!现在已经不是选择到哪儿去的问题,而是根本无路可走的问题。人们只好挤在街心。等到前面有一点空隙,就钻上去填补它。他们就是这样挤着、钻着、挨着一寸寸地夺路前进,挪动身体的。

        一向以宽阔出名,容得六匹大象齐头并进,中间和两侧还留出不少空隙的东京街道,在那一夜间,忽然变窄、变狭、变得看不见了。到处只看见人,人堆成山、人汇成海、人砌成墙,人流好像已经湮塞了的、流得极慢极慢的河。每一个人都成为这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里面的一片彩色碎屑。每一片碎屑的微小的波动,综合起来,就构成一个千紫万红、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的浮动的旋转世界。

        刘锜等一行人就是在这个万花筒的旋转中,越过几座人山,踌过几座人海,冲过无数人墙,渡过无数人河,好容易才挨到家门的,而从丰乐楼到他的家统共只有那么二、三里路。

        他们到家时,已经超过戌时初刻,没料到客人已经先主人而到达了。不是主人在门口迎接客人,而是客人从客厅里迎到大门口迎着主人。

        “兄长!”马扩激动地叫唤了一声,携住刘锜的手,半响说不出话。

        “贤弟,你把俺的眼睛望穿了。好不容易打听得贤弟在班荆馆住宿,去了两趟,又不得见面。”

        “早就打听到兄长到渭州去了,不知道要多久才得回来,日夜盼望,不得确息。该死的驿丞,直到昨夜去斋宿前,才想起兄长的信。吃兄弟发作了一顿。”

        “这又何必怪他,贤弟这两天实在忙,就算打听得俺回来了,也不得立刻抽身出来,抵掌夜谈。”

        “兄弟读了信,本来就打算今晚散队后来找兄长,只怕你们出去赏灯,扑个空。天幸在街上见到兄长的面,好不凑巧!”

        “贤弟扈跸前进时,俺在楼上早就看出是你。你嫂子还一股动儿地问有没有看错。俺心里想,这是俺的兄弟,连他十只手指中有几个箕、几个斗,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哪里还会看错?”

        “正是嫂子也已回家,兄长领兄弟先去拜谒见礼。”

        “贤弟要拜谒的人多着呢!”刘锜想起娘子在途中一再关照他,不许透露亸娘父女在此的清息,不禁卖关子地笑道,“何必忙在这一刻!”

        “莫不是令尊节帅来京颐养?不然就是大哥、二哥、五哥他们来了?”

        “贤弟休要胡猜,”刘锜又笑道,“且说今夜还要回班荆馆去住宿吗?”

        “不去了。”马扩摇摇头,“夜来就和赵龙图商妥,今夜由他伴同金使去赴王太宰的宴席,兼去宣德门楼赏灯。兄弟今夜就留在这里与兄长联榻夜话。”

        “最好,最好……”

        刘锜的话没有说完,他娘子已经重新梳妆打扮好了,冉冉地步出客厅,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兄弟见礼,接受了他的拜谒。

        刘锜娘子是用双重身份来看待马扩的:一方面她是他的嫂子,一方面她又是亸娘的全权委托人。她既要用自己的观点,又要用亸娘的观点来观察马扩。这两者虽然有差距——根据前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英俊,根据后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朴素。他两样都有,但每一样都没有明显地占到另一样的优势。因此,在刘锜娘子的观察中,这差距就很容易地统一起来了。

        在开始时,她感觉到他大约应该是这个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他必然是这个样子,不能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因为在见到他以前,她早已在自己心目中千百遍地琢磨过他。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把他放到最亲热无间的朋友和兄弟的位置上了。

        他的确给予她良好的印象,这不仅是客观观察的结果,也出于她的主观愿望。她早已在自己的思想中准备接受这样一个印象。

        然后,她也愿意给他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人们看到她喜欢的人必然有的反应。

        她不自觉地要炫耀自己的美。她在每句话,每个行动中都把她的甜美俏丽的韵致、仪态万方的风度发挥无余。特别当她此刻在心中涨满了善良的愿望,涨满了一种近乎母性的爱。她渴望要成为这一对她那么喜欢的青年男女的保护人,要尽可能快、好地促成他们的婚事,这使她焕发出一种任何打扮都不可能达到的美。

        她从丈夫手里夺来了马扩,把他放在自己的臂肘之间。

        “你哥哥一年不见你,就少去一魂二魄,”她还是不得不从丈夫的角度说起,“三年不见,把他的三魂六魄都丢了。他哪天不说到你?连睡梦中也是俺那兄弟长,俺那兄弟短,放不过你。兄弟这一来了,嫂子倒要仔细认认清楚。”

        东京贵妇人对待初次见面的男子总是在亲切之中保持几分矜持。华贵的仪度是要用矜持来平衡的。刘锜娘子在一般的交际中不缺少矜持,可是对待这个兄弟,他们之间存在着的亲密关系,把一切清规戒律都打破了。她一下子就把他放在这个地位上,感到十分欣喜。矜持是一件用华贵的料子剪裁成的外衣,许多人羡慕它,渴望要把它弄到手,但是穿上身去,就感到不舒服、不自然。刘锜娘子早已穿惯了这件外衣,她穿着它显得多么服贴,合适,可是她不喜欢它,只在礼貌所拘的不得已的场合中,才勉强穿上它。

        马扩敬重他的兄长,敬重他的嫂子,在短短的顷刻中,不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氛,并且十分喜欢这里幽静的环境。他知道,从现在开始,直到他出发去前线之前,他的每一个多余下来的瞬刻都要在这里消磨掉。他对倚在壁问的几盏莲花灯多看了几眼,这是一种名为“灯槊”的高级手工艺品,一盏灯既具有莲花的形式,又取得了“槊”的名称,这就怪不得要引起这个本质上是个军人的他的注意,刘锜娘子看见兄弟喜爱这个,立刻自己动手把它们点起蜡烛来,问道:

        “兄弟喜欢这几盏灯,可知道它们是谁糊制的?”

        这是一句危险的问话,果然她情不自禁地自己回答了。

        “它是你的——”一句完整的回答已经冲到她性急的嘴唇边,临时却被狡猾和淘气截留住。她还得逗他一逗,她竭力克制自己,于是这一句妩媚的回答就变成为“——它是你的嫂子亲手糊制的”这样亲切的话。

        做到了亲热的嫂子以后,她还得做一个体贴周到的主妇。她估计到丈夫和兄弟之间将有长夜的对谈,她替他们准备了一切,她熄灭了不必要的灯,烧旺客厅的炉子,预备下应时应景的点心,剪去烛花,到了一切都就绪后,就对他们说:

        “灯烛、茶水、点心一件也不欠缺,这该是咱走的时候了。你哥儿俩爱谈多久就谈多久,”她瞅了丈夫一眼。“你也该把你的三魂六魄收回来了。可别忘了谈到结末,咱还得下来和兄弟说句要紧话!”

        “娘子先请上楼去,少不得要留出时间来让你和兄弟谈——少了你,天下的大事还办得成?”

        “瞧你急得这副样子,恨不得把咱早点撵上楼去。你越性急,咱偏不走,看你又待怎样?”

        她只好要走了,又实在舍不得走,生怕刘锜抢在她前面泄漏天机。谁叫今天是元宵呢?元宵节规矩要放大炮仗的,她一定得把手里的这个大炮仗放出去,才离得开他们。她专爱放大炮仗。

        “兄弟!”她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警告马扩道,“你得留点精神才好。不要谈得太疲乏了,停会去拜见泰山时,抠眼攒眉,打起呵欠来,可不是女婿头回拜见岳丈之理。”

        “泰山?”马扩惊奇地问道。

        “还有哪个泰山?”刘锜娘子由于取得了事前预计到的惊喜的效果,格格地笑起来,“还不是你那个人的爹!”

        “泰山几时进京的?怎么兄弟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泰山怎离得开军队?”

        “瞧你们只想打仗,把多少大事都丢在一边。”刘锜娘子谴责地朝他看了一眼,“不止泰山,还有你的那个人也在这里了。你不说自己到渭州去迎亲,却让泰山把女儿送来,你心里岂不惭怍?”

        当然这一切,马扩事前都是一无所知的,他不知道要从哪里谈起才好,他望望刘锜,希望刘锜能够替他证实这些。

        “不错,”刘锜点点头说,“钤辖和贤妹都在这里了,俺路上还捎来了令尊都监给兄弟的信。要……”

        “不许你说,不许你说,你们先谈你们的正经,这个等咱下来后再说。”

        刘锜娘子盈盈一笑,快步登上楼去,同时也带走了轻倩的空气,把哥儿俩留在沉重的气氛中,他们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谈起才算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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