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墨,夜风酷寒,朦胧中可见不少骑手正匆匆赶往大汗的金帐。郎啸天跟随那名金帐护卫来到金帐外,骇然看到三位王子与帖木仑公主以及众多将领俱已聚集在帐外,众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担忧。郎啸天忙凑近拖雷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拖雷看看四周,然后凑到郎啸天耳边低声道:“父汗遇刺!”
郎啸天一惊,顿时就想起了藏在蒙古军中的死神师衍,莫非……拖雷见他神情震骇,又低声道:“听溯儿马罕说,父汗伤得不重,可可鲁法师正在给父汗疗伤,凶手也已就擒。父汗不让任何人探视,却独独召你觐见,快进去吧。”
郎啸天忙对拖雷拱拱手,然后随着那名护卫进了金帐,只见帐中已经恢复了平静,数十名金帐护卫神情紧张地肃立在周围,而金帐护卫长溯儿马罕则跪伏于地,成吉思汗正半躺半坐在案前,胸前裹着厚厚的布带。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目光依旧锐利如初。可可鲁法师在一旁收拾他的工具,看来成吉思汗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万夫长郎啸天拜见大汗!”郎啸天拱手一拜,然后小声问,“不知大汗伤势……”
成吉思汗抬手阻止了郎啸天的询问,冷冷道:“朕的伤势已无大碍,你不必放在心上。朕今召你前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必须你去解决。”
“不知何事?大汗尽管吩咐。”
“丢了。”
“什么?”郎啸天一惊,“不知如何丢失?”
成吉思汗没有回答,却转望一旁的溯儿马罕:“你来说!”
溯儿马罕这才抬起头来,颤声道:“臣罪该万死,昨夜大汗将和权杖交给微臣后,微臣便把它放在了大汗的金帐中,藏于大汗平日收藏珍宝的盒匣内,谁知今夜大汗遇刺,混乱之际竟丢了,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成吉思汗冷冷地摆摆手:“朕之遇刺与你无干,但你身为金帐护卫长,却没有保护好朕之重宝,实在该死。若不能尽快找回,朕要把你千刀万剐!”
郎啸天有些不明白,成吉思汗对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溯儿马罕身为金帐护卫长,对大汗的遇刺竟可以不必受到责罚,却要为的丢失问罪,正在疑惑,就听成吉思汗又对溯儿马罕道:“当时是怎么个情形,你给郎将军说说。”
溯儿马罕抬起头来,“大汗大宴众将回营后不久,就不幸在帐中遇刺,臣捉拿刺客交给后营严加看管后,立刻回金帐向大汗复命,黑暗中却发现有一道人影从帐中突然闪出,臣以为又是刺客,立刻抽刀一击,却被对方闪了开去,臣与之在帐外交手数招后,才看清是金帐护卫副长夏风,臣忙收刀向他致歉,他却要微臣转告大汗,让郎啸天将军到巴米安河谷对面最大那个石窟中去见他,不然他就要毁去一件宝物,说完他就纵马而去。臣对他的话完全不明白,进帐后才发现被人盗走。能自由进出金帐的除了当值的护卫,就只有微臣和夏风,微臣立刻意识到他就是窃贼,忙追出金帐,他却早已不知去向,臣立刻传令怯薛军捉拿夏风,但却再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成吉思汗转向一脸疑惑的郎啸天:“你与夏风熟悉?”
“末将与之仅有一面之缘!”郎啸天忙把在阿加罕城与之巧遇的情形说了一遍。成吉思汗捋须沉吟片刻,沉声道:“朕不知道他为何偏偏要你去见他,不过既然在他手里,朕不得不听他的。你就立刻单独去见他,他无论想要什么,无论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你都要先答应下来,你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说到这成吉思汗又转向溯儿马罕:“调集人马悄悄包围那处石窟,不过千万不能让对方察觉,没有朕的命令更不可轻举妄动,若有半点闪失,你就先斩了所有手下然后再自尽吧!”
“臣谨遵汗令!”溯儿马罕慌忙磕头领令。成吉思汗对二人一挥手:“去吧,朕等你们好消息!”
巴米安河谷对面有一方数十丈高的石壁,石壁上凿有许多的石窟,石窟中有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佛像,大的足有十几丈高矮,这让郎啸天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著名的龙门石窟。
纵马独自来到这里后,郎啸天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最大的石窟,它高足有二十多丈高,里面空间宽阔,足以容纳下一百人。把马留在石窟外,郎啸天慢慢顺着石级进入了石窟,他左手举着火把照明,右手则紧握刀柄,小心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变故。
“把火把灭了!”黑暗中有人冷冷道,声音像来自地府的幽灵。郎啸天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火把远远扔了出去。石窟中顿时一片幽暗,黑暗中只听那人又道,“我并不害怕火光暴露自己的位置,我只是更习惯黑暗罢了。”
郎啸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石窟中的黑暗,借着洞外透入的月光,他隐隐看到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佛像前,郎啸天心中又泛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即便无法看清对方面容,他也知道那是谁,他不由问道:“我已经根据你的要求独自前来,你有什么话尽管开口,我一定把它转告成吉思汗,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盗窃?你想用它达到什么目的?”
黑影走近两步,终于露出他那英俊中带有病态苍白的脸。“我要你转告成吉思汗,”他用忧悒的目光盯着郎啸天,“我要带走阿娜尔古丽公主,如果他不答应,他就永远别想再见到。”
郎啸天皱起眉头问:“阿娜尔古丽是谁?”
“这个你不用管!”他说着走到洞口边,望着洞外的世界冷冷道,“你顺便再警告包围过来的那些护卫,千万别打算用强。我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如果成吉思汗不愿放了阿娜尔公主,我就和同归于尽。”
“好的,我会把你的话转告大汗。”郎啸天说着原路而回,在走出石窟时却又忍不住回头问,“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来给你带话?”
“因为,”夏风终于走出石窟来到如银的月色下,望向郎啸天的眼眸中泛起一抹复杂的情愫,“我没有任何亲人,你在我心目中就是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郎啸天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完全相同基因的“魔鬼之子”,心中又泛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缘上讲,他跟这个人关系是如此亲密,超过了父子甚至孪生兄弟,但在心理上,他对这个人始终有一种本能的排斥甚至恐惧,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一点暴露出来,只平静地点点头:“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在离开石窟后,郎啸天向远处埋伏的溯儿马罕摆了摆手:“你们撤回去吧,万不可轻举妄动!”
纵马回到大汗金帐,成吉思汗早已不安地在帐中来回踱步,甚至不顾身上有伤,这把可可鲁法师急得连连搓手,却不敢劝阻。见到郎啸天回来,成吉思汗立刻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急问:“你见到他了?怎样?”
“他要大汗用阿娜尔古丽公主交换。”郎啸天如实禀报道。成吉思汗神情一震,眼里顿时闪出一抹怒火,恨恨道:“他与那贱人果然有私情,朕真是瞎了眼!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高喊,三位王子和几名将领纷纷掀帘而入,齐齐拱手答道:“臣在!”
见成吉思汗眼中的怒火是如此强烈,郎啸天怕他不答应夏风的条件,不由小声提醒道:“他已抱了与同归于尽的决心,大汗万不可用强。”
成吉思汗的手紧握成拳,手上青筋暴绽,他恨恨地凝立半晌,终于一甩手道:“就照他的条件,用那贱人换!”
“父汗不可!”拖雷忙拱手道,“阿娜尔是刺杀父汗的凶手,岂能就此放过?”
“是啊!”窝阔台也连连摇头,“阿娜尔是父汗宠信的王妃,若是被一名叛贼要挟就拱手相让,那将士们会怎样想?父汗的颜面恐怕也……”说到这,窝阔台总算住了口。
察合台更是怒道:“这反贼竟敢让咱们放了刺杀父汗的凶手,看我不把他碎尸万段!父汗,就让儿臣领兵去把他抓回来,酷刑之下还怕他不交出?”
“住口!”成吉思汗勃然大怒,“你们是在怀疑朕的智慧?以为朕老糊涂了?不知道轻重缓急?”
从未见过成吉思汗如此暴怒,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帐中静了下来,成吉思汗待情绪稍微平静后,才转向郎啸天:“朕可以用那贱人交换,不过朕如何才能相信那反贼呢?”
郎啸天迟疑了一下,无奈道:“恐怕大汗只能相信他了,他既然抱了必死的决心,肯定只有到了安全之地后,他才会交出,说不定已经被他藏了起来,只有等他安全之后,才会告诉大汗藏匿的地点。”
成吉思汗沉吟片刻,终于断然一挥手:“你现在就把那贱人带去交给他,并把他们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能拿回,朕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三位王子和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为何成吉思汗如此看重那,不过众人已不敢多问,更不敢再劝阻。郎啸天忙对成吉思汗拱手道:“末将这就照大汗的吩咐行事,定不辜负大汗所托!”
立刻有护卫把阿娜尔古丽送了过来,只见她面色苍白,双唇紧闭一言不发。郎啸天一见她的模样,不由在心中暗叹:果然是罕见的美丽,却没料到如此一个纤弱女子,为了与情人天长地久,竟然不惜刺杀丈夫。
把手脚受缚的阿娜尔横放上马鞍后,郎啸天心中又有些奇怪:怎么这女子的模样有几分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牵起两匹马慢慢来到夏风藏身的石窟前,郎啸天对着石窟高声道:“我已把阿娜尔古丽公主送来,请你过目。”
“阿娜尔!”夏风颤声呼叫着迎了出来,把阿娜尔从马鞍上抱下,一刀挑断了阿娜尔身上的束缚,二人立刻紧紧拥在一起。
“阿风,真的是你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娜尔眼中涌出激动的泪花,悲喜交加地抚摸着夏风的脸庞。夏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连连问:“你怎么会刺杀大汗?你不知道我听到这消息差点要急疯了,想去救你却不知道你被溯儿罕送去了哪里,幸好我知道大汗十分紧张,所以才冒险盗经,总算逼他放了你。”
阿娜尔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慢慢放开了夏风,她的眼里满是愧疚:“我错了,从头到尾我都错了,我最初以为成吉思汗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所以我不远千里要去见他,并希望得到他的恩宠。但在亲眼目睹了战乱和百姓的不幸之后我终于明白,英雄的光环是用无数白骨和无辜者的血肉铸就,他给世界带来的只有毁灭和灾难。虽然我不再对英雄心怀崇敬和向往,但我依然决定去见成吉思汗,我希望能以我的善念影响他,我希望自己能为受苦受难的穆斯林百姓做点什么,能减轻他们遭受的杀戮和灾难。但巴里黑一城百姓的死令我终于绝望,我改变不了成吉思汗,也帮不了任何人,我彻底死心了。”
说到这阿娜尔凄然一笑,“巴米安的毁灭让我鼓起勇气,下了最后的决心。我要以我绵薄之力去阻止这种暴行,我要用杀戮去阻止杀戮,用流血去阻止流血,所以我行刺成吉思汗。不过很可惜,我在刺出那一刀的瞬间还是手软了,终究没能做到,真是很遗憾啊!”
夏风默默把阿娜尔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道:“傻!你可真傻!你以为就凭你自己,就能改变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阿娜尔眼里有泪珠滚落下来,她伏在夏风的肩上,满是愧疚地轻声道:“在刺杀失败被擒的刹那,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是谁,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一片真情,可他依旧还无私无畏地帮助我,甚至用身体为我挡住了见血封喉的毒箭。我曾经对真主暗暗祈祷,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会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一定不会让他再为我伤心难过。阿风,对不起!”
“别说了!”夏风把阿娜尔紧紧拥入怀中,“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去一个没有杀戮和战争的地方,去一个没有血腥的世界。”
“有那样的世界吗?”阿娜尔喃喃问。
“有的!一定有的!”夏风说着,抱起阿娜尔轻轻放上马鞍,然后他也翻身跨上去,搂着她在马鞍上坐稳。此时天色已明,天边开始现出第一缕阳光。夏风转向不远处的郎啸天道,“我要带阿娜尔离开,你可以跟着我们,待我们远离蒙古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我会把交给你。”
郎啸天也翻身上马,神情复杂地望着夏风默然半晌,最后低声道:“我送送你们。”
远远地跟在这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身后,郎啸天终于想起了在哪儿见过阿娜尔,在阿加罕城一家偏僻的小酒馆中,自己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郎啸天始终没想通,她怎么会千里迢迢出现在这里,还成了成吉思汗的王妃,更想不通夏风与她,究竟有怎样一段感情。
数百名怯薛军兵将围了上来,郎啸天忙高声喝道:“大汗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
怯薛军将士不甘心地让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夏风与阿娜尔出了众人的包围圈。夏风对众将士的剑拔弩张视而不见,只轻轻环抱着阿娜尔,在她耳边喃喃道:“咱们远远离开这里,沿着来路一直往回走,一直走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让我们在那里重新认识,让一切从头开始。”
阿娜尔眼中露出一丝迷醉和向往,遥望远方喃喃道:“真希望早一点回去,真希望一切能从头再来。”
“会的,一定会的,只要我们回到起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夏风说着一拍马股,战马立刻加快步伐,向远方奔驰起来。
郎啸天也拍马跟了上去,同时不忘对溯儿马罕和怯薛军将士示意道:“你们千万不要跟上来!”
话音刚落,就听怯薛军将士发出了一声惊呼。郎啸天转头望去,就见前方两人一骑没有走出多远,夏风便直直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阿娜尔慌忙翻身下马,抱着夏风的身体颤声呼唤着:“阿风!你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
只见夏风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竟像是羊癫疯发作一般,完全昏死了过去。
“逃啊!你继续逃啊!”
在离库尔斯克不远的一座小城,俄罗斯黑手党终于找到了汉斯博士悬赏捉拿的目标,这一次夏风设下的报警系统没能发挥作用,佐佐木和汉斯在当地黑手党徒的带领下,直接把夏风堵在了房间内。
强行切断了他与网络的联系后,佐佐木一把将夏风从电子床上拎了起来,一连扇了他几个耳光,才愤然把他交给了几名手下。
夏风刚要挣扎,一名黑手党徒已把冒着蓝色弧光的电击枪帖到了他的腰上,夏风浑身一颤,立刻就摔倒在地,半晌也站不起来。几名东瀛忍者立刻把手铐脚镣给夏风尽数套上,然后才抓住胳膊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真让我失望!”汉斯托起夏风的下颌,满是惋惜地打量着他的模样,“原本以为你可以代替那个欺骗了咱们的家伙成为又一个夏风,但你辜负了咱们对你的培养,也辜负了你这天生的优秀身体素质和完美无缺的基因。”
“让我回去,快让我回去!”夏风拼命挣扎着,如困兽般发出绝望的嚎叫。
一名东瀛忍者在佐佐木的示意下,一掌重重砍在夏风后颈上,夏风浑身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佐佐木望向汉斯,只见老者无边眼镜后透出一丝迟疑,最后道:“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我真想一刀宰了这小子!”佐佐木一脸愤恨。汉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咱们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如果就这样把他处理了,老板一定不答应。但愿咱们能找到补救的办法吧。”
一听说老板不答应,佐佐木不敢再有异议,一挥手便带着众人匆匆离开。几名黑手党徒则留下来应付警察,这不会有多大麻烦。对于一名没有亲人、没有身份、也没有社会福利号码的人来说,他在警察眼里根本就不存在,所以他的失踪也不会有人去关心。
溯儿马罕率怯薛军将士把昏迷的夏风和茫然无依的阿娜尔围了起来,把郎啸天完全挡在了人丛之外。不一会儿听到人丛中传出一阵的欢呼,就见溯儿马罕高举一卷羊皮对众将士示意:“找到了!我找到了!”
众兵将齐齐喝彩,有人把依旧昏迷不醒的夏风捆了起来,并把他横放在马鞍上与阿娜尔一道押送回去。一路上不时传来兵将们兴高采烈的议论,众人都在感谢无所不能的长生天,让夏风这个盗窃意图营救刺客的反贼,在最紧要的关头因羊癫疯发作而被擒。
郎啸天心情复杂地望着众兵将押着夏风与阿娜尔走远,他不知道在夏风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帮他。这一路的巧遇使郎啸天完全明白,夏风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他是自己最危险的对手和敌人,但尽管如此,郎啸天从感情上也还是希望夏风能带着阿娜尔远走高飞。
匆匆回到金帐向成吉思汗复命,郎啸天对他的称赞充耳不闻,只关切地问道:“不知大汗打算如何处置夏风?”
成吉思汗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淡淡道:“朕不会杀了他,朕会让可可鲁法师把他救醒,朕要他好好地活着。”
成吉思汗的目光令郎啸天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正欲再问,就见一将匆匆而入,气喘吁吁地对成吉思汗拜道:“大汗!失乞忽秃忽将军已从八鲁湾战场赶回,有紧急军情回报!”
“让他进来!”成吉思汗神情一震,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见帐帘掀动,一名身材魁梧、双臂受缚的蒙古将领已大步进来,进帐后“扑嗵”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大哭道:“安答,愚弟无能,在八鲁湾遭遇败绩,坠了我军战无不胜的威名,望安答降罪!”
“你这是干什么?”成吉思汗说着忙示意护卫为那名蒙将松绑,然后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道来。”
“安答,”那蒙将叩头道,“花刺子模王子扎兰丁在离这儿三百里外的哥疾宁城纠集十万大军,伏击了我部一支攻打哥疾宁附近一要塞的万人队,前日愚弟率四万大军征讨,在八鲁湾与之遭遇,结果被其包围,愚弟拼死突围,总算逃得性命,但所部四万将士大半被杀,酿成西征花刺子模以来最大的败绩,望安答降罪!”
“扎兰丁手下骑兵都是些什么人?”成吉思汗淡淡问。
“是阿富汗土著兵和突厥雇佣兵。”失乞忽秃忽忙道。
成吉思汗捋着颌下花白胡须疑惑地自语道:“听说扎兰丁贪财好色又贪生怕死,怎么他的军队突然变得这般勇猛善战?”
“安答,只怕传言有误!”
“此话怎讲?”
失乞忽秃忽抬起头来,眼里透出莫名的尊敬:“愚弟在战场上见过扎兰丁,不仅英勇顽强,武艺更是十分了得,一柄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愚弟手下两名万夫长就是被他斩于马下,愚弟虽然自诩有万夫莫当之勇,可与扎兰丁比起来,也还是稍逊一筹。”
“哦?他有这般厉害?”成吉思汗饶有兴致地问道。失乞忽秃忽尚未回答,就听一旁的察合台一声嗤笑:“义叔大意落败,就尽量夸大扎兰丁的战斗力,好减轻失败的责任吧?”
失乞忽秃忽是成吉思汗义弟,所以几位王子都尊他为义叔。听到察合台的讥讽,他顿时涨红了老脸,急道:“老臣不敢夸大扎兰丁一分,不过却也不敢故意贬低半分,以免令汗兄发生误判,老臣所说句句属实!”
成吉思汗冷冷扫了察合台一眼,令他赶紧闭上了嘴,成吉思汗这才转向失乞忽秃忽,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与扎兰丁交过手,可看清他长什么样?”
失乞忽秃忽迟疑了一下,愧然道:“扎兰丁每次出战都戴着一副黄金面具,仅留一双碧眼在外,愚弟实不知他长什么样。”
“义叔既然没见过他真面目,怎知对手就是扎兰丁?”窝阔台突然问。
失乞忽秃忽忙道:“他那刀法罕有对手,旁人怎么假冒得了?花刺子模十万大军都尊他号令,每当他出战俱齐呼‘扎兰丁王子万岁’,这难道还有假?”
窝阔台张张嘴还想再问,却被成吉思汗挥手打断,只听父汗抚须感慨道:“如此猛将,朕倒是有心一会。朕纵横天下若是遇不到一个对手,也无趣得很啊!”
拖雷一听忙道:“父汗伤势未愈,就让儿臣领兵,为父汗生擒扎兰丁吧!”
“朕这伤不碍事,如此对手,朕真是求之不得啊!”成吉思汗说着对拖雷摆了摆手,然后环顾众将,“明日大军移师哥疾宁,与扎兰丁决战,拖雷率三个万人队为前锋主将,郎啸天为副,察合台所部为右军,窝阔台率三万人为左军。失乞忽秃忽与朕居中军策应,蒙托鲁领后军主将之职。”
众将轰然答应,齐齐领令而去,郎啸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也只得与拖雷告退而出。出得金帐后,拖雷见郎啸天神态萧索,全然没有大战前的兴奋,以为他还在为哲别难过,不由小声叮嘱道:“安答,快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咱们一同出发。敌人的鲜血可以让你忘掉失去兄弟的伤痛。”
郎啸天苦笑着点点头,在帐外与拖雷拱手道别。匆匆回到自己营帐,就见绿珠慌忙迎了上来,边递上锦帕,边不安地问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见外面人叫马嘶地乱了一整夜,将军又一直没回来,让我担心了一整夜。”
郎啸天接过锦帕擦了擦脸,见绿珠双眼熬得通红,显然一夜未睡,心中不由一阵感动,便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安慰道:“没事,不过是有小贼偷东西罢了。”
“小贼?”绿珠一脸惊讶,“什么小贼敢到大军中来偷东西?”
郎啸天见她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也没有多作解释,只道:“明天我要随大军出发去哥疾宁,我会让布特和穆扎巴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绿珠的微笑僵在脸上,呆呆地愣了半晌,她突然背转身,双肩不可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郎啸天见状忙扳过她肩头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绿珠回过头来时已经擦净了泪水,脸上也努力装出平静的模样,不过红红的眼眶还是暴露了她真实的感情。郎啸天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怜爱,忍不住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我是要去打仗,不能带上你,不过我保证,一旦打完仗我就去接你。”
“我不!”绿珠突然不可抑制地扑到郎啸天怀中,紧紧抱着他坚实的胸脯,哽咽道,“我不要离开你,要不你就把我送回钦察,送回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地方。”
“绿珠你听我说,”郎啸天顿时手忙脚乱,心中有说不出的矛盾和为难,理智上想把她推开,感情上却又有些不忍,只得解释道,“军中不能带女人,再说战场上也非常危险,我没法照顾到你,还是让布特和穆扎巴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绿珠紧紧抱着郎啸天不愿松手,并争辩道:“像现在这样穿着男人的衣袍,谁知道我是女人?我以前也跟着瓦莎公主练过武艺,多少也粗通弓马骑射,不需要旁人照顾。再说我没有任何亲人,哪里都不如在你身边安全。”
郎啸天犹豫起来,在这战乱不堪的国度,还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更不放心把绿珠送到别的蒙古军营。迟疑半晌,他最后只得无奈答应:“好吧,你就扮成我的亲兵暂时跟着我,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绿珠大喜过望,忙道:“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郎啸天拍拍她的后背,“你先放开我。”
绿珠总算放开了郎啸天,她的脸上泛着醉人的红晕,使她的脸颊看起来像盛开的红玫瑰。郎啸天暗自松了口气,整整衣甲板起脸孔道:“这第一条,你是我的亲兵,就要像亲兵那样对本将军必恭必敬,不得再像方才那样无礼,更不得冒犯本将军的威严。”
“遵命,将军大人!”绿珠咬着嘴唇垂手而立,拼尽全力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郎啸天清清嗓子,继续道:“第二条,不得再像小姑娘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是!将军大人!”
“第三条,”郎啸天掰着手指想了半晌,在绿珠扑闪闪的大眼睛注视下,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得道,“第三条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随时再补充。现在你立刻去休息。”
“遵命,将军大人!”绿珠笑着退到帐篷一角,取过毡毯把自己裹了起来。刚躺下,就听对面睡着的布特在“吃吃”偷笑,她脸上不由一红,忙把自己的脸藏到了毡毯中。
郎啸天过去踹了假睡的布特一脚,“起来!快给本将军准备早饭。”
“不公平不公平!”布特笑着跳起来,大声抗议,“都是将军的亲兵,为啥绿珠可以睡觉,我却要准备早饭?”
郎啸天佯怒道:“你俯耳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布特赶紧捂住自己耳朵,“我可不会再上当!”然后学着绿珠方才的口吻,高高地说了声:“遵命,将军大人!”不等郎啸天的脚再次落到身上,他已嘻嘻笑着逃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经过充分准备的蒙古大军全线开拔,沿途马不停蹄,军不及炊,将士们仅以牛肉干和大米面粉充饥,两天后大军达到八鲁湾战场,成吉思汗特招众将齐聚这处令蒙古军惨败的地方,让失乞忽秃忽讲述了失败的经过,最后他指着战场叹息道:“虽然失乞忽秃忽轻敌在先,不知利用地形在后,但扎兰丁用兵之能也令人叹服,整个花刺子模,朕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手,你们千万要当心!”
众将轰然答应,不过许多将领脸上都有些不以为然,只有郎啸天有些惊讶,他没料到这个名声并不好的花刺王子,竟然深谙兵道,决不是寻常将领可比。
“前锋直扑哥疾宁,缠住扎兰丁大军就是胜利,左右两军从两侧包抄,务必对哥疾宁实行合围!”成吉思汗对众将一挥手,下了全歼扎兰丁大军的命令。
郎啸天与拖雷率三万前锋,当天夜里火速赶到哥疾宁城下。远远就见哥疾宁黑灯瞎火,悄没声息,全然没有大军驻守防卫的模样,二人十分意外,令一队侦骑前去打探。没多久侦骑抓来几名当地百姓,一问才知,哥疾宁已经是一座空城。
“空城?”拖雷有些意外,追问道,“扎兰丁怎么会放弃城高墙厚的哥疾宁?”
几个阿富汗土人忙答道:“好像是突厥雇佣军和阿富汗土著士兵,与扎兰丁王子的波斯军队发生了内讧,突厥人和阿富汗人最先率军离开,扎兰丁王子后来也率军离开了哥疾宁。”
“扎兰丁手下有多少波斯军队?他们去了哪里?”拖雷问。
“扎兰丁王子率一万多波斯骑兵,往南方走了。”一个阿富汗土人忙道。
看看再问不出什么,拖雷令人带上几个土人做向导,然后对郎啸天笑道:“看来哥疾宁已经没有攻占的必要,咱们先远离城郊扎营,休息一夜后再往南追。扎兰丁大军已经分崩离析,不战自乱,他手下仅有一万余人,现在只有逃命的份了。”
郎啸天有些不解地自语道:“按说扎兰丁既然纠集了十万人马,又在八鲁湾大胜,怎么会发生内讧?大军一夜分崩离析?”
拖雷笑道:“他手下的人马来自不同的民族,原来就有矛盾也说不定。有侦骑回报说,阿富汗土著兵和突厥雇佣军昨日就远离了哥疾宁,扎兰丁率一万多波斯骑兵往南逃往印度,与这几个土人所说不谋而合。咱们在这儿休整一夜后,明日一早就马不停蹄地追击这个花刺子模最后的王子。三万对一万,勿需父汗出马,咱们就能活捉扎兰丁!”
郎啸天总觉得扎兰丁大军未战先乱有些说不过去,但又无法揣透对方的用意,若说是在哥疾宁城外设伏,十万人马的调动根本不可能瞒过蒙古侦骑。想到这他只得耸耸肩道:“但愿如此。”
哥疾宁的夜气候宜人,三万蒙古将士早早就进入了梦乡。半夜时分,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把众人从睡梦中惊醒,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无数火箭就如流星般落入营帐中,引燃了不少帐篷。一彪人马如飓风般汹涌而来,转瞬间便突入了蒙古人的阵地。
郎啸天也被突入其来的变故惊起,忙提枪从帐内冲了出来。刚出营帐就见一匹雪白战马旋风般冲来,马上骑手迎风一刀,速度惊人。郎啸天慌忙举枪招架,虽然挡住了对方的弯刀,但这一刀结结实实砍在白蜡杆上,枪杆应声折断。郎啸天就地一滚躲开刀锋,扔掉断枪欲拔佩刀,才发觉慌乱间佩刀竟不在身边。
那骑手勒马回头,高举弯刀又向郎啸天冲了过来,却又在郎啸天身前一丈外陡然勒马停步,高举弯刀僵在当场。
“扎兰丁!”郎啸天一声惊呼,借着月光他已看清了对手模样,只见他一身银亮战甲,肩披玄色大氅,坐跨雪白骏马。身材并不见魁梧,却显得修长结实。可惜一幅仅露眼孔的黄金面具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到他的模样。
“将军快走!”绿珠突然从帐篷中冲了出来,手提马刀挡在郎啸天身前,慌乱间她忘了戴上头盔,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披散肩头,暴露了她女儿家的身份。本已勒马收刀的扎兰丁突然一声冷哼,一踢马腹径直向绿珠冲来。郎啸天见他来势凶猛,忙拦腰抱住绿珠就地一滚,刚躲过对方马蹄,就见弯刀又劈了下来。
郎啸天怀中抱着绿珠,身手远不如平常灵活,又不敢放开绿珠置她于险地,在对方一刀紧似一刀的追杀下,顿时危急万分。就在这时,突有两名蒙古兵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以马刀架住了阿拉伯弯刀。得此机会,郎啸天总算抱起绿珠脱出了对方威胁,刚夺过绿珠手中的马刀翻身跳起,就见两名蒙古兵先后中刀,立时倒地不起。
“布特!穆扎巴!”郎啸天呼唤着两人的名字,一声怒吼冲了上去。四周的蒙古兵将纷纷向郎啸天靠过来。扎兰丁一看有落入重围的危险,忙勒转马头,带着一队骑手往营地后方冲去。
“拖雷王子来了!拖雷王子来了!”蒙古兵将突然爆发出齐声的欢呼,士气大振。郎啸天所在营地处在最前沿,而拖雷的主力则在营地的后方。听到有人偷袭,他立刻率军来援,总算稳住了蒙古军的阵脚。
一夜激战后,偷袭者无法撼动蒙古军的阵地,扎兰丁只得率军往南撤离。损失惨重的拖雷也无力追赶,眼睁睁看着波斯骑兵扬长而去。
“扎兰丁真是个将才!”拖雷纵马来到郎啸天身边,他的脸上并没有吃了败仗的沮丧,反而有一种意气风发的表情,“他明明只剩下一万人马,却敢来偷袭我三万大军,若非照你的建议安营扎寨,咱们今日可要大败亏输了。”
郎啸天没有理会拖雷,他只紧紧握着亲兵布特的手,蒙古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恬静和安详。一道刀痕横贯他的前胸,几乎把他劈成了两段。
少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吃力地指了指自己胸口。郎啸天在他的示意下,从他怀中掏出个小小的包裹,缓缓解开包裹,一串璀璨夺目的明珠露了出来。郎啸天含泪把明珠放到他手中,只听他拼尽最后余力,从失血的嘴唇间喃喃吐出几个字:“我、好、想、回、家……”
默默为少年合上失去光泽的眼眸,郎啸天久久不愿离开。拖雷见状低声劝道:“安答别难过,待咱们追上扎兰丁,定要他十倍百倍偿还血债。”
郎啸天慢慢站起身来,抬头环视昨夜的战场,只见四周尸横遍野,一片狼藉。他突然感觉有一种空虚和萧索涌上心头,他发觉自己对杀死布特,重伤穆扎巴的花刺王子并没有多少怨恨。这个蒙古少年的手上也有无数无辜者的性命,他就像狼一样,在杀戮中走完了他短短的一生,这难道就是蒙古战士的宿命?
拖雷无言地拍拍郎啸天肩头,翻身上马去清点别处战场。待他走远,一旁的绿珠终于忍不住扑到郎啸天怀中,无声抽泣。
战场的血腥味引来了成群结队的饿狼,拖雷率军撤到高处,神情肃穆地遥望着狼群吞食尸体的场景。郎啸天对此十分不理解,低声问道:“为什么要把战士的尸体留给狼群?”
拖雷遥望蓝天,喃喃道:“咱们蒙古人是狼的子孙,只有通过狼吻咱们的灵魂才能升上长生天。另外,咱们一生吃肉,死后也应该喂狼才算公平。”
郎啸天默默回味着拖雷的话,渐渐有些明白蒙古民族真正的灵魂。
拖雷突然无声地咧嘴一笑,转望向南方:“扎兰丁虽然偷袭得手,却也暴露了他真正的意图。从这里往南不远就是申河,渡河需要花不少时间,所以他先冒险偷袭一场,以防咱们穷追不舍,好让他从容渡过申河进入印度腹地。”说到这拖雷用马鞭往南一指,“传令全军,火速向南追击,决不容扎兰丁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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