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大厅,大家齐声感叹。
“好棒呀!”玛莉低语赞美,双眸熠熠生辉。
最后进来的朝仓满意地环视大厅。这里几乎没有改装,只是彻底清扫过,换了崭新的椅套,桌子也擦拭得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天花板上安装了一盏新式吊灯。小气的须田居然肯购置一个如此昂贵的装饰品,这让朝仓吃惊不已。他曾经询问须田这笔钱的来源,不知何故,须田只是笑而不答。不过,朝仓当然不会反对,更不会抱怨须田浪费。
“好,请大家到里面的钢琴前集合,”朝仓宣布道,“现在要把新曲的乐谱发给各位。”
七个人叽叽咕咕地窃窃私语,跟着朝仓来到钢琴前,任选一把椅子坐下。
片山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里……简直就是宫殿!”片山嘟囔,“福尔摩斯,你说,光是这个大厅就有我们公寓的几倍大?”
也许是嫌弃片山见识少,福尔摩斯径自往里头走去,对片山的话充耳不闻。
“实在太厉害了……不知这里会不会放电影……”正当片山自言自语地赞叹不已时,突然身后有人说:“对不起,借过一下。”他回头看到一位女子,像护士似的围着白色围裙,推着手推车,车上放着沏红茶的茶具。片山站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大厅入口。
“啊,对不起。”
片山急忙让开,女子微微一笑,推着车走过去。
她就是负责烹饪以及其他家务的女佣吧,记得朝仓曾经提起过她。但是,这位身材纤细的中年女子却与一般“女佣”的形象大相径庭。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片山赶紧翻开笔记本查找,记人名是他最头痛的事之一。
哦,对了,她叫市村智子。
好了,现在必须熟悉一下那七个选手的情况,并且要牢记在脑海中。于是,片山跟在市村智子后面,向着大厅里面走去。
朝仓站正在斯坦威钢琴前,向七位选手说明注意事项。
“另外,除非发生紧急状况,否则不准打电话。各位都正值青春年少,也许会难抑相思之情,希望听到恋人的声音。但是,安排各位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排除杂念,专心于音乐,所以请你们忍耐七天。只有七天嘛,相信你们的恋人不会变心的。根据我的经验,十天之内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年轻选手们闻言大笑。片山曾经听晴美说过,朝仓本人是个花名在外的风流人物。这些年轻人可能也听过一些传言,所以都会心而笑。
不过,笑声中多少也带有几分拘谨。
“这里只有二楼中央那个房间装有一部电话,那是片山刑警的房间。发生紧急情况需要联络外界时,要向片山先生提出申请,经他同意后才能使用电话。所以,片山先生,麻烦你离开房间时一定要锁好门。”
七个人同时回头看向片山。
“知……知道了。”片山急忙用笔记本遮住脸。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朝仓逐一看过七人的面孔,“对了,在今后七天中,你们要生活在一起,虽然有些人已经彼此认识了,但是还请各位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朝仓指着坐得最靠边的那个人说:“就从你开始吧。”
“是……”站起来的是三名男性中的一个,看上去是个认真稳健的青年。
“我叫大久保靖人,是河内寿哉老师的学生。”他说完就立刻坐下,口气听起来就像运动会开幕式上的选手宣誓一般。
片山看了一眼备忘录,里面记载着朝仓提供的七人简要介绍,片山试图把那些资料和本人联系起来。
关于大久保靖人,资料上写着:“他是自食其力赚取学费的穷苦学生。”的确,虽然也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但是他那身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高级货。片山寻思,这位的穿着和我不相上下啊。
其余六人的穿戴打扮虽然多少有些差异,但给人一个共同印象——全都是富家子女。大久保似乎有意识地自划界线,与那些人隔离开来。现在他坐在最边上,周围的座位都空着。
“轮到你了。”
被朝仓指名的女生站起来。她的脸庞圆润白皙,就像在棉花糖上嵌了五官一样。
“我……叫长谷和美,”她扭扭捏捏,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请多多指教。”说完,鞠躬坐下。
关于长谷和美,资料上写着:“财阀之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才华横溢。”她今年应该二十一岁了,但那副楚楚可怜的纯真模样,说是十六岁也有人相信。现在这种年代,居然还有如此清纯的女孩子!片山暗自摇头感叹。
接下来是樱井玛莉,她沉稳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后就坐下来。片山没有她的资料。她是凶手攻击的目标,当然必须特别留意。
片山知道樱井玛莉是医生的女儿。她举手投足间毫无娇气,她的镇定自若与其说是源于胆量,倒不如说是自然流露的气质。
接下来是坐在樱井玛莉旁边的那个女孩儿,她戴着眼镜,身材略显丰满。
“我是植田真知子。”
片山看看备忘录,知道她是樱井玛莉的朋友,而且是“有力的竞争者之一,模范学生”。
“我和玛莉是好朋友,”植田真知子继续介绍,“但是在这里,我们是竞争对手。”她扼要地补充说明后坐下。片山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目的何在。其他人——包括樱井玛莉在内,也都露出困惑的表情。明明是好朋友,却好像全无沟通,这让樱井玛莉很尴尬吧,片山想。
接下来这一位穿着蓝色的苏格兰呢上衣和白色长裤,好像是在地中海游艇上看到的那种青年。
“我是古田武史。也许在这一周里,大家会感到这样或那样的压力,但是志同道合的人能共同生活一周,也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当然,我会严守这里的规矩,同时也希望能在音乐和恋爱方面,与各位交换宝贵的经验。”
很顺畅的自我介绍。这个五官端正的美男子连口才也如此之好吗?难怪备忘录上有关他的评价是:“出名的花花公子。”
片山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英俊多金、头脑聪慧、琴艺超群……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吧!
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不过,片山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正当他像抨击不公平税制的上班族一样闷闷不乐时,下一个选手站了起来。
“我是丸山才二,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我什么都不懂,请各位多多指教。”
这是一个典型的四肢发达却笨嘴拙舌的人,甚至会让人担心他那双大手拉琴时会把琴捏碎。备忘录上说他是“从乡下来东京求学的学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丸山穿着一件旧式灰色西装,他那土气的打扮和古田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一位尚未自我介绍的女生不等朝仓指名就自己站起来。
“我叫辻纪子。也许大家已经知道,我的乐器是一七一七年制造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如果我输了,就没有理由责怪乐器了,所以我一定要取胜。”
她一口气说完,笃定地坐下。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像是被她的气势震住了。
她鼻梁挺直,戴一副银边眼镜,是个冷美人,让人联想到能干的女秘书。片山看看备忘录,上面写着:“桀骜不驯,不让须眉,有‘比赛破坏者’之称。”
朝仓干咳一声,说:“现在七个人都介绍完了,接着要介绍的是在这一周中照顾各位饮食起居的市村女士。厨房后面就是市村女士的房间,各位如果需要日用品或其他东西,可以找她要。市村女士,拜托你了。”
站在窗边的市村智子向前走了几步,笑盈盈地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使各位都能充分发挥实力。”
“请多关照。”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是大块头丸山才二。随后,大家都笑着向市村智子打招呼。
“好了,现在分发新曲的乐谱。”
朝仓话一出口,大厅里立刻一片寂静,充满紧张的气氛。朝仓拿起放在钢琴旁边的公文包,说:“大家都知道,新曲是为管弦乐队和小提琴而创作的协奏曲。可以说,你们是全世界最先演奏这支乐曲的人,我希望你们在演奏中展现出自己的最高水准。”
正当朝仓准备打开公事包时,美女秘书似的辻纪子举手发言:“老师,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可以。什么问题?”
“关于乐曲的诠释,禁止和别人商量吧?”
“嗯。”
“也禁止和外界通电话或通信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有人违反这个规定,会怎么样?”
“只要违纪行为被证实,这个人就会被取消参加决赛的资格。”
“真是这样的话……”辻纪子停顿片刻,说,“这里就有一个人应该被取消资格!”
其他六人闻言面面相觑。辻纪子指着那位花花公子型的美男子古田武史说:“应该把这个人立刻赶出去!”
她话语铿锵,不容辩驳,完全是“宣判”的口吻。
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最先有反应的是当事人古田武史。
“喂!你别信口雌黄!我怎么了……”他面红耳赤地站起来。
“你还有脸狡辩!难道要我点明吗?”辻纪子毫不畏缩地反驳。
“什么?哦,你是指上次M报社主办的音乐比赛……”
“当然!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
“那是你故意找碴,当时的评委就是这么说的!”
“只是没有抓住证据而已!很显然,是你剽窃了我对乐曲的阐释。”
“我根本没必要做那种事,”古田似乎恢复了些许冷静,冷笑着说道,“不做那种事,胜过你也轻而易举。”
“你敢说这种话?”
“说了又怎么样!”
这时,朝仓不得不介入其中。
“你们都冷静!辻小姐,你不应该把上次比赛的事拿到这里来说。我也听说上次你们两人对新曲的诠释一模一样,但最后判定是纯属巧合吧。”
“那是因为古田的父亲暗中动了手脚,这是众所周知的。”辻纪子说。
片山哑然,辻纪子还真是口无遮拦啊!
“总之,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只要在这次比赛中违规,必然会受到处分。”
辻纪子耸耸肩,不再坚持。
“希望你们在这一周内友好相处。”
这一阵骚动反而缓解了现场不必要的紧张。
朝仓松了口气,说:“现在发放乐谱。”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沓尺寸很厚、类似特大号海报的东西。
“哇……”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不知是叹息还是惊讶的声音。
“这是管弦乐的总谱,所以才这么大张,不必害怕!”
朝仓安慰他们。
“作曲家是谁?”大久保靖人问。
“按照规定,在决赛结束之前是不能公布的。”
“只要看看乐谱就知道了。”辻纪子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风波。
“这里有七份乐谱,每人一份,我手边就没有了。”朝仓说:“作曲家手中还有一份原谱,全部只有这些。好好加油吧!”
朝仓逐一把选手叫到跟前,分发乐谱。回到座位之前就迫不及待打开乐谱的是大久保靖人和植田真知子。有趣的是,显得毫无兴趣、把乐谱搁在腿上不曾打开的正是刚才大吵一架的辻纪子和古田武史。樱井玛莉和“深闺千金”长谷和美,以及大块头丸山才二这三人,就像拿到烫手山芋一样,战战兢兢地把乐谱捧在怀里,轻抚着封面。
片山突然看到福尔摩斯跳上钢琴——或许它知道这钢琴价值不菲,所以没有使用它的爪子,以至于跳上去时在钢琴上滑了一下。
片山苦笑,这家伙又开始耍花样了。只见福尔摩斯伸头朝公文包里看了一眼,然后用力跳到地板上。
朝仓合上公文包,缓缓打量着七个人的面孔,说:“祝各位好运。”
片山仿佛听到冲锋号吹响的声音。
“这房间真好,”片山在自己的房间中整理行李,“多住几天我也愿意。”
福尔摩斯在房间里到处走动、察看,就像在寻找窃听器的特工。
“你干什么呢?浴室里已经准备好你的厕所了,不必担心,一切都没问题,”片山伸伸懒腰,“这里是不会发生血腥案件的,放松心情,好好享受吧。”
福尔摩斯警告似的叫了一声。
“我知道,不会掉以轻心,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保护大家的。不过,还得靠你多帮忙啊。”
福尔摩斯跳上房间角落的书桌,回头看向片山。
“嗯?有什么事吗?”片山走过去,福尔摩斯伸出前爪,开始抓挠桌上的便签。
“你在干什么?”
片山定睛一看,只见便签纸上整齐地排列着七条爪痕。
“这是指那七个人吗?难道不是吗?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好不好!七、七……你是指刚才那七份乐谱吗?”
福尔摩斯眨眨眼睛,表示肯定。
“刚才朝仓说只印了七份。真是小题大做,只不过是一场音乐比赛……嗯,怎么了?”
福尔摩斯又抓出一道爪痕。
“这样就变成八条了。八条?你是说……”片山想起福尔摩斯刚才看过朝仓的公文包,“你是说,有八份乐谱,公文包里面还有一份?”
福尔摩斯又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么朝仓刚才就是在说谎。为什么?不不,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为主办人,自己留一份乐谱又怎么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听好,福尔摩斯,在这个社会中——应该说人类社会比较好——有场面话和真心话之分。有才的人就算多少比普通人任性一些,大家也会包容他们。所以,那个叫朝仓的人只是说一套,做一套吧。”
可是,以朝仓的立场,他保留一份乐谱本无可厚非,甚至大家都会认为他理所当然应该有一份乐谱。那么,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这一点的确可疑。不过片山想,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七个选手的生命安全,无权干涉比赛事宜,这个界限应该划分清楚。
当然,如果这件事会牵连到选手的安全事宜,就另当别论了。片山的个性和晴美迥然不同,他缺乏冒险精神。更确切地说,他不像妹妹那样爱凑热闹。
电话铃突然响了,片山吓得一蹦三尺高。
“破玩意儿……你想吓死我啊……”片山手抚胸口,瞪着电话机。不过,电话根本无意吓唬他,挨骂实在太冤枉。
“喂,喂,你是谁啊?”片山没好气地说,简直就是接电话礼仪的错误范例。
“是哥哥吗?”
“原来是晴美,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
“是你们课长告诉我的。”
“课长说的?他还说这是机密呢,原来自己口风这么松!”
“因为我说事关人命,必须找到你。”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你快说呀!”
“我……我和石津先生结婚了。”
由于刺激过大,片山像石像般呆立当场。随即,电话中传来晴美的坏笑。
“骗你的。”
“喂……太不像话了吧!”
“是对上一次的报复。”
“那次你已经抓了我的脸。”
“那是处罚,不是报复。”
“有什么区别?”
“好了好了。”
“好什么好,看我不揍死石津那小子!”
莫名其妙就要挨揍,石津招谁惹谁了?
“你那边还顺利吧?”
“什么顺不顺利,才刚开始呢,”片山笑着说,“不过已经出现两三个问题了。”
“什么事?告诉我!”
“等一下,这个电话不是让我们聊私事的……”
“哎呀,讨论案情怎么能算是私事呢?说不定我还能做出绝妙的推理呢。”
晴美一向说一不二,片山虽然是单身汉,但早已饱尝被女人压迫的滋味。
于是,片山把决赛选手之间的纠纷以及朝仓握有第八份乐谱的事都告诉了晴美。晴美似乎对后者更感兴趣。
“还有一份乐谱啊……其中必有蹊跷。”
“你不要那么兴奋好不好!”
“真抱歉,你妹妹就这样,”晴美说,“好吧,我先挂了。哥哥,你要多加油。”说完,她干脆地放下了话筒。
“这丫头……根本没派上用场嘛,”片山转向蜷曲在椅子上的福尔摩斯,“喂,你觉得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吗?”
福尔摩斯闭着眼睛,根本懒得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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