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跟下乡巡查部长正在找学生们了解情况。接到牧村警部打来的电话后,我们立刻调整行程去拜访被害者的妹妹。我们先去了一趟管辖须崎町的警亭,打听到了河谷纯子的住址。
那是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位于住宅区的角落。房子共有两层,从外面看应该是三室一厅。墙上有一个垃圾口,应该是开在客厅的。垃圾口旁边设有车棚,够停一辆车,但此刻并没有车停在那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停在车棚的正中央。大概是装车棚的时候家里还有车,可后来把车处理掉了。高高的围墙将这栋房子和左右、后方的邻居隔开,给人留下较为封闭的印象。
我们按了好几次门铃,却没人应门。就在我们以为家里没人,准备回去的时候,终于听见屋里有人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谁啊……”
“我们是县警搜查一课的,有些问题要问您,和您的姐姐河谷敏子有关。”
“……好的,请稍等。”
我们在门口等了足足五分钟,河谷纯子才出来。她身材苗条,奔三的年纪。眼睛好像有点肿,不过眉眼还算清秀。
第一眼看到她时,我便隐隐约约觉得她有些眼熟。这明明是我第一次见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她长得像姐姐敏子吗?姐妹自然是像的,可我又觉得,她长得像另一个人……
我们道出河谷敏子遇害一事,她却带着僵硬的表情回答:“……我在报上看到了。”
“您就没想过要联系搜查本部吗?”下乡巡查部长用诧异的口吻问道。
“……想过……”
对方轻声回答。从她没有立刻联系警方这一点便能看出,姐妹不和怕是确有其事。
“不好意思,请问您前天上午九点到中午这段时间在哪里?”
“……上午九点到中午吗……”纯子面露惊慌的神色,“……那段时间……我在家里睡觉。”
“睡觉?”巡查部长一脸的无语。
“我在酒吧工作,凌晨一点不到才能回家。所以我平时总是早上六点多睡下去,下午两点多起床。”
“啊……原来您刚才在睡觉啊。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
“没关系……”
“您平时一个人住吗?”
纯子点了点头。换言之,她没有不在场证明。
“恕我冒昧,听说您为了房子的事情,跟姐姐闹了点矛盾是吧?”
“嗯,她讨厌这个家,所以早就搬去公寓住了,但我对这栋房子有很深的感情,实在不想卖。”
纯子难掩内心的慌张,这让我不由得起了疑心。她一定有事瞒着我们。眼下她完全称得上本案的头号嫌疑人。然而,警方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向她发起总攻。当务之急,是搜集更多的证据。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往纯子上班的地方,“Noire”酒吧。那是一家高档酒吧,开在那野站东南侧的左卫门町,位于大楼地下。左卫门町是本县首屈一指的闹市区。走进这种酒吧,怕是得做好刑警月薪的四分之一瞬间蒸发的思想准备。
酒吧还没开门,不过老板娘已经来了。她四十出头的样子,很有气质。我们想找她了解一下案发当天,也就是前天的晚上,纯子在店里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谁知老板娘告诉我们,纯子那天晚上没来上班,而且是无故旷工。老板娘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纯子这姑娘做事很踏实的,无故旷工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昨天晚上她也正常上班了,还特意跟我道了歉,可我问她前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却含糊其词……”
被问及案发时行踪的慌张,再加上案发当天的无故旷工——我与下乡巡查部长对视一眼。
河谷纯子不来上班,是不是因为她刚杀了人,不敢见同事呢?“害怕周围的人因为自己的些许变化看出端倪”是杀人犯常有的心态。所以案发当天,她决定不去上班了。照理说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过她大概是太担心了,生怕声音的变化会暴露自己的异常。
看巡查部长的表情,便知他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前天晚上出什么事了吗?”老板娘忧心忡忡地问道。
“前天上午……纯子女士的姐姐在家中遇害了。”
老板娘面露惊愕。
“警察不会是怀疑到纯子头上了吧?”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莫非纯子女士跟她姐姐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下乡巡查部长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老板娘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
“我哪知道啊!只是听你们这个问法,明显就是在怀疑纯子嘛。反正我跟你们保证,纯子绝对不是那种人!”
我们在那天下午三点左右又一次登门拜访了纯子。她的神色看上去很是不安。
“听酒吧的老板娘说你前天晚上无故旷工了?”下乡巡查部长问道。
“……对。”
“为什么呀?老板娘都觉得奇怪,说您之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的。”
“……是这样的……我那天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您应该几点上班啊?”
“下午六点。因为酒吧是七点开门。”
“您跟平时一样,是早上六点多就寝的吗?可愣是没在下午六点之前起来?”
“……嗯,一睁眼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那您岂不是睡了将近十八小时吗?怎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
“一睡睡这么久,不是很奇怪吗?说句不怕冒犯的话……您是不是没跟我们说实话呢?明明没睡过头,却说睡过头了……”
“……我没骗你们,那天我睁眼的时候,真的已经快十二点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便感觉到她对我们有所隐瞒。难道她想隐瞒的,就是案发当天睡过头这件事吗?不,不可能。她肯定还有别的秘密。
“您昨天去上班的时候,老板娘也问起了前天的情况,但您好像没有正面回答她啊。您为什么不告诉她您是睡过头了呢?”
纯子的双唇瑟瑟发抖。犹豫再三之后,她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我们说道:
“……我还是实话告诉你们吧……”
莫非她要招了?我顿时紧张起来,下乡巡查部长却面不改色地望着她。
“……之所以没跟老板娘说我睡过头了,是因为我不敢深究自己睡过头的原因……”
“睡过头的原因?”
“……其实我一直有梦游症。我怀疑前天自己是不是发作了,所以才会在睡梦中到处乱跑……把自己累着了,于是就一觉睡到了半夜……”
“把睡过头跟梦游联系到一起,会不会有些草率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让您认定自己发病了呢?”
“……我身上有血……”
“啊?”
“我的手和睡衣的袖子上,沾到了一点点血……”
“不是您自己的血吗?”
“嗯……因为我全身上下都没有出血的地方。那到底是谁的血?为什么会沾到我身上?……一想到这儿,我就毛骨悚然……”
纯子的身子真的微微发颤,仿佛回想起了那一刻的恐惧。
“而且……我还做了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整个人飞到天上啦,整张脸被人摸来摸去啦,身子被人按住啦,被关进黑漆漆的洞窟啦……就是这样的梦。我平时很少做梦的,可前天偏偏做了这样的梦。我心想,这一定是因为梦游症发作了,我在到处乱跑……”
紧接着,纯子如此说道:“……看到今天的早报,我才知道姐姐遇害了。”
“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说不定是我干的。说不定是我梦游症发作,失手杀了姐姐。我手上的血,说不定就是姐姐的血……”
“您就那么恨姐姐吗?恨到要杀了她的地步?”
“……不,根本没有那么严重。虽然我们为了这栋房子闹了点矛盾,可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啊。但我又觉得,说不定是我睡着的时候理性被压制住了,一部分情绪不受控制,爆发出来……”
“您没有车对吧?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说,那您又是如何在梦游症发作的状态下去您姐姐家的呢?从这里到黑佛町的公寓,还是有点距离的啊。”
“只要去附近的公交车站搭车,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姐姐家了。”
“您刚才说睡衣的袖口沾到了血是吧?是怎么处理那身衣服的呢?”
“当然是扔掉了。”
“您肯定不会只穿一件睡衣就出门乘车的,外面应该还穿了秋装外套吧?那您有没有检查过外套呢?上面有血迹吗?”
“嗯,但外套是干净的。”
我跟巡查部长很是困惑,面面相觑。“我可能在梦游症发作期间杀了人”……我们应该把她刚才说的看作“凶手的供词”吗?可我从没听说过“梦游症患者在发病状态下杀人”之类的事情。更何况,发病期间的运动能力应该会比正常状态差很多才对。这样的人,真有本事夺人性命吗?
下乡巡查部长问:“能否借您的外套一用?”纯子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她大概也想尽早摆脱“不知自己有没有杀死亲姐姐”的状态,结束受焦虑折磨的日子。
在回搜查本部所在的片区警署的路上,我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纯子眼熟了。
原来,她长得有点像我上高中时喜欢过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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