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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闹赌局于六爷仗义援手 探旧友汤二虎谋劫孙宅

        张作霖“噌”地站起来了,局东马大牙一看,吓了一跳,他把脑瓜一歪:“哎,老弟,你要干什么?”

        “大家都不兴动啊,我取钱去。”

        “哎,行啊,我们等着你。”张作霖一转身离开赌局,大步流星到了高坎街上。马大牙和身边几个小子凑到一块儿叽叽咕咕,一个劲儿高兴。

        张作霖到了街上一拐弯,进了胡同口,有个刀剪子铺,到里边买了把轻刀,这把刀新开的刃,飞快飞快的。连买刀的钱都没有,张作霖把外衣脱了,往桌上一放:“掌柜的,这衣裳先押在这儿,一会儿我拿钱来赎。”拎着这把刀,张作霖一阵风又回到赌局。“啪”,他把刀往桌子上一拍,这些赌鬼一看吓得可不轻。马大牙往后一闪身:“啊,我说张作霖,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不要怕,爷爷把钱取来了,打色,开牌。”

        “啊,你那钱呢?”

        “有,您放心吧。”

        马大牙也不敢再问,就把色子打了,等分完牌之后,就见张作霖把裤腿往上一挽,把左腿腿肚子那肉掐住了,用这把刀,“滋”的一声,就拉下一条来,这一条足有四两挂零,往赌桌上一放,压上去。大伙都没见过这个,听书讲古,常有这种事,真事没见过。

        马大牙这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别价,你想玩命,这我们不要。”

        “什么?不要?咱们红嘴白牙说得可好,你不说奉陪到底,压什么给什么吗?爷爷今天压的肉你就得还我的肉,开牌!”周围的人一看,这不是赌钱,这是玩命,赶紧有几个过来了,给打圆场:“哎,老疙瘩,别啊,哟,瞅你那血流的,快,快包上吧。”他们恐怕闹出人命来。

        马大牙一看这形势,今儿个这赌局我出不去了,我要一转身,张作霖就得把我给捅了。干脆,惹不起咱躲得起。怎么办呢?把赢张作霖这一百两银子如数退回。

        但张作霖不干:“我这块肉我白拉了?光给本钱不行。”

        “好!我们兜里的也算你的。”又赔了张作霖五十两,这才算拉倒。张作霖总算出了这口气了,把钱往兜里一揣,一瘸一拐前去治伤。

        在街上,这件事马上就被议论开了,“各位兄弟,我说兽医庄子上那个张老疙瘩,你别看年岁不大,这家伙真横啊,今儿个在于六爷的赌场把肉拉下来了,哎呀,好悬没出人命。”“是吗?往后见着他,咱可小心点儿啊,这家伙会拉破头。”“哎,我知道。”但马大牙不甘心哪,心说张老疙瘩,今儿个你在赌场把我难看得可够戗,撅了个对头弯,你这纯属讹人,我是非报复不可。

        张作霖也得罪上人了。等张作霖回到老常头儿家里头,老常头儿一看,干儿子气色不正,一瘸一拐,再往腿上一看:“啊?你这是怎么了?”

        “干爹,没事,我受了点儿伤,刚请先生看过,上了药了,过几天就好了。”

        “我说老疙瘩,你可不能惹祸呀,有什么事不能背着干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张作霖没背着老头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常头儿听完了,不住地摇头叹息:“孩子啊,你太虎了,年纪轻轻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啊?那赌局不是好地方,那是陷人坑啊。多么大的英雄要陷在那里面就拔不出腿来呀,你那俩哥哥还不是这样吗?人要走了这个歪道啊,一辈子都正不过来。再者一说,马大牙一伙儿那是耍腥钱的,孩子,你能鬼过他们吗?他们一年到头儿长在赌局,输打赢要。今儿个虽然你顺过这口气来了,他们赔了你的银子,能完的了吗?常赶集没有遇不上亲家的时候,都是高坎街面上的人哪,万一他们找个别的借口报复,孩子你就得吃亏呀。”

        张作霖一听,也真是这么个理,还真有点儿后悔了:“干佬,听人劝吃饱饭,您老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记住就是了,往后,立志不上赌局。”

        “好孩子,能明白过来这就是金不换,我去请大夫马上还给你治。”

        张作霖后来没回家,也没把钱捎回去,光治这条腿就治了三个多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复旧如初,不过原来那地方落了个大疤。张作霖一想,还得从头开始啊,我还得走正路,仍然在兽医庄子开门设点,劁猪骟马,他内心里约束自己再也不上赌局。可是有那么句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还最怕勾死鬼。这天张作霖刚要吃晚饭,马大牙从外边进来了:“哎,老疙瘩,怎么样?多日不见挺好吗?”

        “啊,挺好,请坐。”

        马大牙拉把凳子坐下了:“听说你买卖不错啊,主道挺多。”

        “托福,混生活呗。”

        “哎,老疙瘩,怎么不去了?到时候有闲空玩儿玩儿啊,攒钱有什么用啊?人这一生吃喝玩乐,你年轻,正走红运的时候,到那块儿好好掏它几把,就备不住变成财主。走,今儿个哥哥邀了几个人咱们去会一会,怎么样?”

        张作霖知道这小子没好心眼,就想不去:“嗯,我说啊,我倒没什么说的,我干爹反对我去那个地方,改日吧,今儿个我没这个兴趣。”“哎,别价,朋友们都等你呢,你哪儿能不去呢?再者说了,老人都固执,想法跟咱不一样。他又不是你亲爹,你在乎那干什么,走,如果你怕输的话,哥哥我这儿有钱哪,说话。你要真害怕,那妥了,只要告饶了,我回去送个信儿,我们另约旁人。”张作霖性如烈火,就怕别人拿话激他。马大牙说了这几句话,张作霖这火就上来了:“好,冲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跟你起身。”

        张作霖把几个月以前立下的誓愿扔到九霄云外,原来他本来就有一百多两银子,这几个月又攒了俩钱,揣了不到一百八十两银子,跟马大牙赶奔赌局。一进赌局,有一伙人正等着呢:“哎,老兄弟,老疙瘩,寻思你不能来了呢,还真来了。”

        马大牙说:“够朋友,能不来吗?坐。”把天门这位置让给张作霖了。等张作霖跟大家打过招呼之后,抬头往庄家这一看,这人咋这么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对面坐着个大块头儿,身高没有两米也差不多少,膀大腰粗,两只手跟蒲扇似的,连鬓胡子,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张作霖想起来了,这是黄家甸村孙家大院那个炮头,这小子姓郑,叫郑大虎,外号人称佛顶珠,对,是他。我在孙家大院干杂活的时候见过他呀。

        为什么郑大虎被人称作“佛顶珠”呢?因为他头顶上有个肉瘤,这肉瘤比核桃小不了多少,是胎里带来的。有时候他一生气,一着急,或者一拨碌脑袋,那肉瘤直颤悠,大伙儿为了抬举他,给他起个外号叫佛顶珠。

        等张作霖坐下之后,郑大虎把袖面挽挽:“我说张作霖还认得我吗?”

        “认得,您是郑大爷。”

        “对,好眼力,几年不见你出息了,个头儿也蹿起来了,小模样也变俊了。哈哈,听说你经常到这地方来,哎呀,你这一来就开花呀,上次听说你是满载而归,今儿个我来没说的,想跟你玩儿几把,你愿意吗?”

        “自然愿意奉陪。”

        “好,痛快,把牌拿来。”桌子铺好,把天九牌拿来了,色子也准备了。郑大虎然后就问张作霖,“带钱来了吗?”

        张作霖把包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嗯,带的不多,就这些。”

        “嚯,白花花的银子,没二百两也差不多吧?”

        “嗯,一百八十两左右。”

        “好嘞,今儿个玩儿个痛快。”

        白花花的银子那叫钱,所以别的赌徒放下手里的牌不玩儿了,全围拢过来看热闹,知道今天又有好戏看了。郑大虎把色子拿过来之后,“哗”一打,正好打了个七,七是天门,“啪”,把牌送过去了。出门、末门,把牌全派好了,叫大伙儿压钱,张作霖也真敢干,这一把把钱全压上了,心说输赢就这一下,一锤子买卖。输了,往后不登这门,谁骂我祖宗我也不来了,赢了我就发个小财。一压上这些钱,看热闹的有点儿发傻了,我的妈呀,这家伙胆子真大呀,这叫孤注一掷。

        张作霖把牌抄起来了,一看,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头一张牌三,第二张牌二,第三张牌是个五,张作霖一看三、二、五,这点儿还不错。关键看第四张牌,这第四张牌只要不是七就行,怎么配怎么有理,我钱就算赢了。张作霖想到这儿撸着这张牌,撵七可别来七,但撸到底一看,张作霖顿时脸变色了,怕什么来什么,正好是个七,你说多倒霉,怎么配怎么是死。可是人家庄家就不同了,“啪”,把牌一翻,六点头,对金平,赢到家了。

        “嘿嘿,我说老疙瘩,认输不?”

        张作霖一笑:“当然了,归你了。”把钱往前一推,一百八十两没了。张作霖一想不玩儿了,就这一把,借账不干。想到这儿,拉椅子往旁边一闪身,就要走。郑大虎过来一把把他拽住:“哎,我说老疙瘩怎么了,刚玩儿一把怎么就走了?”

        “没钱了。”

        “得了吧,兽医还能没钱吗?就冲你来时那个冲劲儿,腰里头少带不了,来,玩玩。”

        “不玩儿,真没钱了,输赢就这一把,改日再会吧。”张作霖可没想别的,刚要走,郑大虎站起来,在他后边还站起几个小子来,把门给堵上了:“我说姓张的,听说你是硬茬啊,你不在乎这俩钱,即使你真没钱了,你身上不还有零碎嘛。听说几个月前你曾经把腿肚子拉下一条肉来,今儿个我奉陪到底,拿刀去,你说拉哪儿吧?押人头我也陪着。如果你自己打憷不愿意动手,我给帮个忙。”这帮小子短棒、斧子、匕首、菜刀,全抄起来了,这架势是要把张作霖给废到这儿。张作霖这才明白上当了,今儿个不为赌钱,这是马大牙把我骗进圈套,他出不来这口气找的人,今儿个要废我。看这个情况怎么办吧?有心打,人家人多势众,双拳难敌四手。不打,这口气咽不下去。张作霖那阵儿就横了,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那么动手,还不如我卖一手。就见张作霖往后倒退两步:“好,我说佛顶珠,今天我卖给你这条右腿,你敢要不?”

        “要?好嘞,我的确打憷,烦劳你们帮个忙吧,这条腿给你们了。”张作霖说到这儿仰面朝天,扑通,往地上一躺,把大褂撩起来把脸一蒙,把腿伸出来了,那意思你爱砍就砍,爱砸就砸吧。

        大伙儿心说这小子真横啊,一句软话都不说呀,真想在高坎立棍啊。佛顶珠郑大虎也是骑虎难下,一伸手把一把大刀抄起来了:“张作霖,这可是你说的?各位,你们都听见了吧,这可是他主动的啊,可别怪我手毒心狠,大家上眼。”要不怎么叫郑大虎,这小子也是个亡命徒,手上有人命,不在乎这个,把刀一举真想砍。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从外边进来个人:“住手,你们干什么?”

        郑大虎回头一看,是宝局的东家于六爷,那于六爷是高坎镇的混混,跺一脚,地皮都得颤几颤,在营口各地都有买卖。于六爷老也不来,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么巧遇上这事了。等于六爷进来之后,后边还跟进俩跟班儿的,佛顶珠郑大虎赶紧把刀放下了,马大牙紧走几步,一抱拳:“哟,六爷,您今儿个大驾光临,怎么这么得闲呢?”“去!我说怎么回事这是?刚才我走到街上,就听到里边连喊带叫的,幸亏我进来看看,不然的话非发生大事不可。”他过来把张作霖给搀起来了,张作霖也认识他,都是本街面上的:“六爷。”

        “你呀,张老疙瘩!你这怎么了?”

        张作霖说:“您甭问我,问他们吧。”

        于六爷把马大牙叫过来一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马大牙也不好说瞎话,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张作霖补充了几句:“六爷,我到这儿玩儿输多少我不在乎,怎么我输光了还不许我走呢,非要把我废到这儿,这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吗,六爷,你给评评这理。”“噢,明白了。”于六爷回头看了看郑大虎,十分不满意,“我说郑爷,你在外边也混了几十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买卖是我的,真要在这儿出了人命,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再者一说,他还是个孩子,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唉,今儿个我赶上了,我打算把这事给了了,你觉得怎么样?能赏我这个脸吗?”“六爷您说的哪里话啊,刚才也是话赶话,一时我耍虎,既然六爷愿意了结此事,冲着您老的面儿上,完了,我二话不说,走。”郑大虎领着几个歪毛淘气儿一阵风走了。当然这钱他没给退,那是他赢的嘛。于六爷看了看张作霖:“小老弟,你毛还嫩哪,你怎么找这亏吃啊,幸亏让我遇上了,不然的话你可就废了,你这一辈子怎么办哪,你以为他不敢下手吗?他要你的命都敢啊。老弟啊,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听没听见,别见外,咱们又是对门识户的,往后常到我家做客。”

        “多谢六爷。”张作霖作了个揖,这才离开了赌局。张作霖回到老常头儿家里,一头扎到炕上,把脑袋一蒙,又后悔了。张作霖心里折饼子,心说这是马大牙勾来的郑大虎,今儿个要是说他耍腥钱,我可没有证据,不过就摆的这个阵势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去,往后我在高坎怎么见人哪,这不落下话柄了吗?哎呀,千不该,万不该,我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一想到输的那银子也有点儿闹心。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来了几匹马:“我说张兽医在吗?兽医在吗?”说着话这几个人甩镫下马,“噔噔噔”进了屋。张作霖赶紧翻身坐起来,抬头一看,来的非是旁人,正是辽西巨匪杜立三手下的大炮手汤二虎。没想到多日不见,汤二虎今儿个突然到了。张作霖心说这伙人胆子多大呀,离这高坎不远就驻着清兵的巡防营,专门稽查地方盗匪的。他就敢领着人跑这儿横晃来,真是亡命徒啊。但是张作霖也有点儿害怕,他怕这伙人一来,万一走漏了风声,给干佬老常头儿带来麻烦,那说抄家就得抄家呀。就急忙到了外边把街门关上,让他们把马匹牵到院里,把弟兄让进屋。汤二虎带着四个弟兄,钻天燕子,过江龙,心好,天不怕,也是四名惯匪,院里留一个,门口留一个,剩下俩跟着汤二虎进了屋。汤二虎往马的褥套里一伸手,拽出个包来,往张作霖怀里头一塞:“兄弟,这是给你的。”张作霖一掂这分量可够沉的。打开一看,两副金镯子,剩下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这——”

        “兄弟,你忘了啊,你给我治过马,帮过我的忙啊。我这人能白使唤人吗?嗯,这要说给你送医马的钱那就见外了,这个聊表我的心意。”

        “不!钱我不能收,那是我应该的。再说给你治马,我也没搭上什么,那算得了什么,您还念念不忘。”

        “你要嫌钱少,你可是往外撅我,我出手的钱从来不往回拿。”

        张作霖知道,这号人挥金似土,你不能驳他的面子,你一驳他面子就等于骂他祖宗一样,虽然心里不乐意,也勉勉强强把这些东西收下了。张作霖赶紧到厨房,老常头儿爱喝酒,还剩下半瓶酒,另外还有点儿羊下水、猪头肉之类的。张作霖一看不行:“我说大哥,你们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拿着钱他到了街上,打了几斤好酒,买了十几斤好肉,等回来往桌上一放,盘、碗摆好了,“各位我没别的意思啊,挽留各位喝上两盅,缓缓乏。”

        “嘿嘿,够意思。”

        张作霖一再解释:“天快黑了,大部分饭馆都关了门,不然的话咱到街上去吃,可不是我小气,所以今儿个呢大伙儿就包涵点儿。另外呢,到了街上倘若遇上官人,诸多不便,也请各位谅解。”

        “想得周到,这儿多逍遥自在,好嘞,咱们就一醉方休。”

        几个人就在屋里喝上了。张作霖不会喝酒,勉强在这儿陪着,可这帮人大说大叫,大煽大笑,毫不畏惧。张作霖从心里头羡慕他们,寻思这帮人真是亡命徒,天不怕呀,脑袋瓜子掖到裤腰带上,拿个死没当回事啊,你说高坎是个什么地方,他们随便出入,真叫人折服啊。酒过三巡,汤二虎说话了:“老弟,看这样子你混得不错呀,小门脸蛮阔气嘛。”

        “哎呀,我哪有钱,都是我干佬给拿的。”

        “啊,这老头儿心也挺好。我说兄弟,上次你给我医好马之后,我回到青麻坎,见着我们大当家的杜立三,把你的事情跟当家的说了。呵,我们当家的非常高兴啊,意思呢,打算约你入伙。我说老弟,我这次来一则聊表心意,给你送俩儿钱花。二则我这次主要跟你谈这个事,干这个干什么啊,一年能挣多少钱?跟着哥哥我们干得了,加入青麻坎绺子,咱那儿上千人哪,大秤分金,小秤分银,花天酒地,玩儿个痛快。人生在世,那有多美哪。虽然说担点儿风险,可话说回来了,人活百岁不也是个死吗,何必过得抽筋扒骨的呢,哎,老弟,愿意不愿意?如果你点点头,就跟着哥哥走,往后没你的亏吃。”张作霖一听,我的妈呀,在屋里吵吵,街上都能听见,万一叫谁听见,到官府报告,那还了得吗?张作霖一抱拳:“大哥,各位,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为兄弟我好,我感激不尽。说实在的,我对各位非常羡慕啊,可不过呢,我不是胆小,我跟你们情况不一样,我家有老娘啊,上有姐姐,还有弟兄,我不能把他们都抛开啊,我要跟你们到了青麻坎,倘若官府知道信儿,我家就得被抄了。可我也没念过什么书,我也不会说什么文词,但我就知道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啊。况且,老母健在,我怕惹她老人家生气啊,因此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行,说得对,还是你通人情啊。兄弟,我们绝不勉强,多咱你乐意,有什么为难的,你只管到青麻坎去找我们。不管是谁,肯定给你帮忙,要脑袋都现成,喝。”

        张作霖不胜酒力,等着两盅酒喝完了,头脑一发涨,打开话匣子了,就把前些日子在赌局那事也说了。等说完之后,汤二虎把眼睛一瞪:“什么?哪他妈弄个佛顶珠,哪来个马大牙,嘿,你早说啊,我摘他的牙,我把佛顶珠给他薅下来。听兄弟你这意思你是没出这口气,交给哥哥我了,我端他的窑,我把他全家都斩尽诛绝。”

        “不,我没那意思,我是把这话都说一说,心里痛快痛快。”

        汤二虎把酒杯一放:“我说老兄弟,我发现你这人嘴说不害怕,实际你还是害怕。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瞻前顾后,就是一锤子买卖。你瞅瞅你又怕得罪这个,又怕得罪那个的,如果你有这种想法你就得干挨欺负。”

        张作霖一笑:“不,我现在还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来,喝。”张作霖把酒给众人满上,又讲起来几年前离开孙干娘,曾经到过黄家甸村给孙鬼子家放马,打短工。孙鬼子如何对待自己,怎么把自己扔到荒郊,怎么遇上干爹,把这些事又讲了,“要没有我干爹救我,我得冻饿而死,这孙鬼子真是为富不仁哪。”汤二虎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哎,兄弟,我拿你可当自己人,无话不说,我们这次来啊,等回去的时候贼不走空,我们顺手牵羊,还得做次买卖。你这一说,我心里有底了,这个孙鬼子为富不仁,对兄弟你这么残忍,这一条他就可杀不可留啊。干脆,这个买卖做定了,非端了他们家不可,让他自食恶果。你看怎么样?”

        一开始张作霖反对,可后来汤二虎拿话一将他,张作霖也来了劲了,好,大丈夫是非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不饶,跟赌场还不一样,这孙鬼子为富不仁,太残忍了,我还有气呢,就把我扔到荒郊了。这是我没死,我要死了这不是人命吗?他对待我这样,对待旁人也好不了,对这种人干吗要犹豫,干吗要心慈手软呢?

        最后张作霖下定决心:“哥,我同意了,你说怎么干吧?”

        “我说兄弟啊,他们家里头有多少财产你知道不?”

        “那我不清楚,反正有的是钱,在高坎那一带也是有名的财主。”

        “对他们家的地形你熟不?”

        “熟悉得很啊,我在他们家待了半年呢。”

        “那好,你能不能画张草图,另外兄弟,你能不能给我们带个道,当个向导,也有你一份。”

        张作霖说:“我不图分赃,我出这口气就行。来,我现在就画图,在屋里把这图画了。”

        汤二虎一看:“呀,他们家还有带响的家伙。”

        “嗯,一支长枪一支短枪,另外那就是老洋炮了。”

        “好嘞,带响的家伙四支。他们经常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大门左右,俩炮楼,一个炮楼俩人,吃完晚饭他们就开始值班,一直到天亮,白天没人。”

        “这儿呢?”

        “这是上房屋了,这是孙鬼子的住房。”张作霖详详细细都给讲了。

        汤二虎净干这事了,一听就明白了:“好嘞,兄弟,咱什么时候下手?”

        “我是外行啊,您看着办吧。”“我看啊事不宜迟,明天晚上咱们就下家伙。那咱们得找个约会的地点。”张作霖说:“这么办吧,黄家甸离这十二里,明天我吃完晚饭,背着我干爹不知道,或者我找个借口,黄家甸路口有个土地庙,我在那门口等着你们。”

        “知道那土地庙,我还在那儿撒过尿呢。不见不散啊。说准了。”汤二虎领着人走了,不能在这儿过夜。张作霖把门关上,也不知道这一宿觉是怎么睡的,一阵喜一阵忧,有时候觉得后悔,干这事啊,那我不也成土匪了吗,这要成了事情,官府缉拿,我还跑得了吗?哎呀,两杯酒一入肚,我简直胡说八道,不应该干这种事。可又一想,张作霖你算什么大丈夫,瞻前顾后。你忘了孙鬼子欺负你到什么程度,这种人对他还能仁慈吗?这么一想,他又感觉对了。总而言之,生米做成熟饭了,不能更改了。

        第二天,他说他身体不舒服,也没开门营业,他干爹还给做了面汤送过来。张作霖说:“爹啊,我没别的病,我就觉着头沉,腿发软,歇两天就好了,您老人家不必来了。”

        老头儿信以为真。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儿又过来了,一看这张作霖在那儿躺着,说了几句话,老头儿休息去了。张作霖一看,行了,我得赶快撒丫子,换了一套衣服,把门锁上,直接赶奔黄家甸村。十二里路,架不住跑,一会儿就到了土地庙。

        张作霖一看,人家汤二虎他们已经在这儿等着了:“兄弟,来了,走吧。”

        “哎,大哥,我还有话要说。”

        “怎么?你后悔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不就是为钱吗,我不就是为出气吗,这玩意儿适可而止,最好别整死口的,留点儿活气,让他知道厉害也就是了。”

        “哎,真行啊,好吧,听人劝吃饱饭,你这一句话算把孙鬼子给救了。不过兄弟,要把这号人留下,早晚你还得吃亏。那怎么办呢?你就听天由命吧。”

        “我求求大哥了,但能不杀他们,还是留口活气。”

        “一言为定,就这么办吧。”

        张作霖领着他们来到孙家大院的左墙外边,虽然墙有一丈多高,那也挡不住这些人。张作霖告诉他们:“翻大墙进去就是瓦棚,旁边有小屋,是原来我住的地方,晚上没人。就有一个打更的,六十多岁了,这人围着大院转悠,而且这人一到晚上就困,所以我们行动比较方便,你们就在这儿翻墙进去吧,我可不进去了,怕碰见熟人。”

        “行了,你在外头等着吧。”汤二虎他们搭着罗汉梯蹬肩膀,越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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