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些时候,两个女孩儿都和他们的MOhmie进行了交谈。链接被转接了一百多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人偶然捕捉到信号并试图查明信号源(没有人能知道姑娘们的确切位置——危险!危险!),所以通信的质量并不怎么好。不过他们的双亲还是认得出来的:两个人挽着胳膊,飘浮在他们在太空中的一个绿色大球里。
“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的MOhmie啊!”安全链接刚一接通戴安娜就叫道。
两个MOhmie的笑容一模一样,但只有MOhmie阴开口道,“我们有些想法,我亲爱的——伊阿古都跟我们说了;警察也通过官方渠道联系了我们。”
“真正的谋杀案啊!一个仆人——被谋杀了,而且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我们都听说了。我知会了警察,告诉他们你会帮他们。”那两张笑脸看起来真是一模一样,就像一张幼儿园里的三维叠加图。
“我会解决的。”戴安娜骄傲地说,“不出——哦,一天,我就能解决,推导出个大概。一天半,我就能完全破解谜团。”
“我们毫不怀疑。”MOhmie阴说,“你会帮她吗,伊娃?”
伊娃闷闷不乐地说,“你们知道我还有博士学业要完成的。我离解决超行星的问题就差一步了。一个真正的解决方案!而且,最亲爱的MOhmie,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问题有大有小,有深有浅,你们养育我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大小深浅总得有个排序吧?”
“啊。不过——”MOhmie阴转身看了看MOhmie阳,“哪个是大问题,哪个是小问题呢?超行星爆发是大问题吗?因为它们又大又远,还是说这恰恰让它们变成了小问题?”
戴安娜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可是条人命啊。”她说,“大小深浅的价值判断只有人类才有。而在人类社会,人命的价值应该是最优先的。”
“你可真会说胡话,妹妹。”伊娃说,MOhmie的偏袒让她有些恼火,“你根本不在乎这个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对他你不会有任何感觉!怎么可能有感觉呢?你都没见过他。只不过是仆人中的一个而已。对你来说,这只不过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香槟超新星的问题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人命比数据更重要。”戴安娜伪善地反驳道。
“见到尸体的时候——你哭了吗?”
戴安娜恶狠狠地瞪了姐姐一眼,“别傻了。”她反驳道。两位MOhmie的3D画面微微发颤,正在两个女孩儿的画前微笑着。
“还有件事,MOhmie。”伊娃说,“这件事确实让我挺迷惑的。考虑到你们为了我俩的安全所费的这些事……”
“当然。”MOhmie阳说,“没有什么比你们两个姑娘更宝贵了。整个家族的未来都要靠你们俩。”
伊娃微微一愣,但她还是继续道,“当然,当然,不过……考虑到这一点,有个人就在我们眼前被暴力谋杀了,真真正正的近在咫尺,你们不是更应该警觉吗?不是更应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更应该把我们从这里弄出去?”
MOhmie阳终于开口道,“弄出去?不,不。你们需要重力,亲爱的姑娘们。”
“没有针对你们的威胁,我亲爱的姑娘们。”MOhmie阴附和道,“所有仆人都服用了CRF。所有条件考虑得都很周全。”
“不是一般的周全。”MOhmie阳同意道。
“伤害你会让他们觉得还不如砍掉自己的腿!这个不用担心。至于这起谋杀——嗯,只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而已。还有谁比你们两个更擅长解决问题呢,我亲爱的?”
“还有安娜·唐克斯·余。”伊娃低声说。通讯结束了,戴安娜也听到了这一句,但她选择置之不理。置之不理,外加嗤之以鼻。能有—半那样的机会,余都会抢破头的(真真正正的抢破头,毫无疑问)。这还真是相当的侮辱人,真的,事实上——她姐姐居然提到了那个大脸白痴。距离家族背叛罪可不远了;而且,说什么安娜·唐克斯·余的解谜能力胜过她也很让她伤心。另一方面,如果戴安娜直接反驳,或者有所反应,任何反应,伊娃都会对此大加嘲讽;说不了几句就会变成“你爱她”
“你想和她结婚”之类的。和她结婚!戴安娜都没见过她的真人。说得好像伊娃就真知道爱是——什——么一——样!她那个人就像彗星一样冰冷,满脑子的理性思考数据分析,简直就像个人工智能。
当然,他们俩每次都吵不了多久。两个姑娘一起祈祷,互相吻别,然后就又回到了各自的床上。
伊娃很容易睡着。两个姑娘都很能睡:入睡对她俩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重力,以及如何保持住睡眠。)如果说戴安娜没有入睡,而是在脑子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那绝不是因为她太过兴奋睡不着觉。真正的理由要实在得多,她只是想要在进入梦乡前处理一下白天接收到的信息。
梦!任何人工智能都可以处理数据,得出假设的模式范例。不过,没有人工智能能够通过与混沌系统的互动凭直觉直接得出结论,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伊娃和戴安娜的特殊之处。当然,这种特殊能力他们的两位MOhmie也有;家族的其他成员也都有,不过程度要欠缺得多——这可算作是他们家族成功的基础。阿金特家族直接为乌兰诺夫家族服务,看看这给他们带来了多少财富!说到梦——梦都是在大脑休息阶段由神经随机震荡所产生的。梦就是影像、感觉、理智与恐惧的回收循环,这没什么特别的。关键不是梦(肥料,心理震荡,在隐喻的透明浴缸中不断搅动的金属棒),而是心里的问题解决机制在梦中呈现出的东西。梦会反复测试心灵得出的结论,将适应性不良的部分丢回浴缸重新修改。梦就是解决问题的心理准备——所以我们才进化出了做梦的功能,因为解决问题的能力具有高度适应性,是进化的强势选择。梦会将个体从对一般感觉的依赖和偏见中隔离出来,引诱她遁入逻辑的轨道。梦是非常实用的。
做梦是这两个女孩子能力的中心,不是因为梦里的内容,而是因为他们解释梦境的力量。
戴安娜喜欢在沉入私人的梦想空间前先准备好思绪,她会在心里梳理白天发生的事情,重温自己听到、看到、想到的东西,以及自己对这些东西的情绪反应。自己居然感觉那么地不满,真是奇怪,是因为那尸体本身。她本以为直面死亡会让她感到一种很深的冲击力,结果她感受到的却是失望。不过也许这确实具有更深层的含义,也许那真正深处的感受确实是失望。高潮的节奏——愉悦与绝望,性与痛——这都是生命的特征。死亡只能算是一种没有什么高潮的结局而已。
都无所谓啦,反正明天自己就要开始调查自己的谋杀谜案了!毫无疑问,自己一定能解决问题,真是太太太令人兴奋了。
镇静下来后,她立刻就进入了梦乡,当然会做梦了,她总是会做梦的。
她看到了整个太阳系,那不可理解的广阔空间。居住着人类的行星;还有几亿个飘浮在太空的球体与房屋——肥皂泡一样的东西,在阳光下泛着绿色和赭石色——基本上都是塑料的,原材料由不计其数的工厂提取自硅酸盐和海藻油。这种失重房屋有几种:一部分是庄园,空间广阔,人烟稀少;更多的则是石屋,挖空的小行星和石头卫星;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棚户区球体——廉价的气球,外壁是只有几英寸厚的透明塑料,里面挤满了穷人中最穷的部分,吃的都是他们所能弄到的任何植物长出的菌块。穿过狭窄的街道和拥挤的房屋:菌块沐浴在阳光中,几百张紧贴在墙上的脸看着你经过。其中很多人都脏兮兮的,皮肤非黑即灰,要么就还青一块紫一块,长期暴露在无情的日光辐射之下,起泡、结痂。还有……
等一下,这里有点不对劲。
戴安娜忽然想到,在梦中,她通常不会梦到这么大的场面。这更像是伊娃擅长的东西:广阔的空间,轨道力学,遥远的星空……戴安娜的梦境通常都是比较亲密的类型。可这一次,她却到了这儿,进入了整个太阳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能这样飘在太空中看风景而且还不会死。随即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艘太空船;是个白色的(为什么要是白色?)小飞行舱,侧翼上铭刻着三个大字——超光速。更奇怪的是,她的飞船还扇动着翅膀、尾翼、叶片——翅膀一——在太空里?叶片在失重空间完全没有用处。可那些东西都在:全套都在,都在她的飞船上。为什么?
“我这是要去哪儿?”她问自己,答案如回声般向她飘来:“到太阳里去。”飞过房屋球体,掠过数万亿的人口,她看到了太阳。太阳长了一张人脸;不过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勒隆,那个被谋杀了的随侍。可是不知为何,戴安娜就是知道,那就是勒隆,毫无疑问。
“我的飞船很结实。如果飞进太阳——”她想,“就相当于我打烂了他的头杀了他。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吗?那个声音说:“碎片会飘散开来,毁灭全人类,那有关系吗?”
有关系吗?她忽然醒了过来,大口地喘着气。但她的心里却很平静;屋子也很安静。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是因为重力的压迫。飞行,她想,还有翅膀、尾翼、叶片。真怪。她想了想梦境,然后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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