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我曾经怂恿过西嶋:“西嶋也那么做做试试,对着民众大声疾呼一下。”那时候的街头,我们经常看见一些拿着麦克风和扩音器叫卖自己政治观点的人。虽然我没想这么去做,但如果想传达“要让沙漠下雪”的信息,我觉得比起大声吆喝一些“立即停止向海外派出自卫队!”“反对日本右倾化!”的口号,不如用一种学生理解起来比较容易的方式来表达更有效果。
西嶋小声嘟囔了一句“三岛由纪夫”,随即撕下几小块面包丢到地面上。对了,那个时候我和西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正在喂着眼前的一大群鸽子。
“三岛由纪夫?”
“三岛由纪夫的死,北村你应该知道吧。”
“那件事啊,”我答道,“三岛由纪夫在自卫队市之谷驻地发表演说,然后切腹死了。是这样的吧?”
“三岛由纪夫啊,当时他拼命地大声呼喊,‘你们他妈的还算是武士吗?’‘诸君为什么还是这样执迷不悟?”’“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我没看过那个事件的影像资料,但现场肯定是乱哄哄的。因为我以前读过三岛由纪夫当时的演说实录,里面记载着一些三岛说的话,尽是一些‘安静安静’、‘你们听我说,听我说’之类的话。”
“他肯定挺难受的吧。”
“三岛由纪夫这样呼喊道:‘有没有愿意和我一起揭竿而起的?’不过根本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
“他肯定很寂寞吧。”
“是啊,很寂寞啊。孤独到极点了。”
不过就算我当时在场,肯定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一边佩服他“这事儿干得可太绝了”,一边嘲笑他“不过啊,他多少也应该觉悟了吧,难道他真以为自卫队会响应他的号召跟着他揭竿而起?”
“有人说三岛由纪夫早就觉悟了,说他在行动之前就把自己的遗照送到报社去了。不过我觉得他到最后一直都还坚信着,坚信自己真心实意的行动或许会改变这个世界。我觉得他肯定是这么期待的。”
“不过他的那套想法行不通嘛。”
“估计他最后心里一琢磨,‘果然还是行不通啊’,于是就自杀了。”
“西嶋,你能理解三岛由纪夫的心情吗?”
“我虽然没法和他在思想上产生共鸣,但是呢,尽管到了那种地步,他还是想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对我算是一种冲击。而且,因为最后还是没人理会他,这就让那股冲击一下子翻倍了。当然了,并不是说我对那个事件有多了解,不过呢,那些自作聪明的学者和文化人肯定特别不屑,绝对会说什么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啊,只不过是一个自恋的天才疯掉了而已啊。
“不过更让我震惊的是,一个人,即便他真心地去表达自己的观点,却传达不出去。这个事实让我难以接受。其实,那些骂三岛由纪夫‘笨蛋’、借此想和他划清界线的家伙们,即便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想必也认同这样的观点吧——只要真心地去表达,自己的观点一定能够传达出去。绝对是这样的。
“在互联网上发表自己意见的那些人,只要自己想干,就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别人。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认真的人了。不过呢,三岛由纪夫却做不到,即便他做好了切腹的准备也没法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尽管他在那种地方拿着扩音器大喊大叫,也一样很难做到。”
我心想,三岛由纪夫无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出去这件事,和现在不论联合国怎么反对,不论世界舆论怎么反对,还是阻止不了大国发动战争的情形还真是十分类似。
“所以,你才来回来去地做‘平和’是吗?”我的脑海当中现出了西嶋的身影,那个为了实现世界和平,在打麻将的时候只作平和的西嶋的身影。
“是啊。”西嶋点点头,“既然不论怎么大声疾呼也没法传达自己的观点,那只好靠别的东西来打动他们了。所以我要和‘平和’,和无数次的‘平和’。我要借此告诉他们,我真诚的心意有多么多么的坚定。”
虽然有点跑题吧,不过我还是想谈一下那件事情,就是夺走鸟井左臂的那个事情,夏天的那个,走空门的那个事件。
直接从结论说起吧,事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虽然已经拖了好多天了——多到让我们吃惊的地步——但是警方依然没有联络我们。大概在一个月前,在邻近的山形县的一个小区里,又发生了一起走空门事件。我是通过报纸知道这件事的。一个目击者说,犯人不止一个。我想这件事件应该就是我们遇到的那帮走空门团伙干的。遭到洗劫的宅子的主人是当地一个企业昀老板——换句话说是个有钱人——而且似乎当时宅子里也没人,他们全家人都出去旅游了。
西嶋感叹道:“这帮家伙真是不知悔改,居然又作案了。”
然后一一这是更久以前的事情了一一我们和长谷川见了一面。我从鸟井那里要到了长谷川的联络方式,然后和东堂一起去见长谷川。
我们在仙台车站前的一家家庭餐馆里见面。长谷川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
“真的太对不起了。”她低头致歉,不断地重复着,“我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她还说,警察问了她很多关于牛郎礼一的事情。
“那么,你知道牛郎阿纯住在哪里吗?”我不知道牛郎阿纯和这个事件有没有关联,但一个念头飞进我的脑海:他一定知道牛郎礼一的行踪!
长谷川一脸歉疚地摇了摇头:“我和他没有什么联系。我本来就和阿纯不太熟,我问过牛郎俱乐部的人,他们也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天晚上,岳内大宅发生了走空门的盗窃事件。牛郎礼一是那个盗窃团伙的一员,这可不是什么偶然吧。你为什么要拜托鸟井监视那家住户?”
“嗯,确实不是偶然。那天,我觉得他可能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才想让鸟井君和你们去阻止他。”
“你还和那个牛郎这么亲密啊?你不是说早就和他一刀两断了吗?”
“我是说和他一刀两断了。不过,我心里还牵挂着他,十分担心他。”
“担心?他又不是你的男朋友,也不是你的朋友。”与其说是一刀两断,不如说是藕断丝连吧。
“他从牛郎俱乐部辞职之后,好像加入了一个犯罪组织。”长谷川扭扭捏捏地,但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组织?”
“具体隋况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他似乎是被强拉进去的。”
“这氛围还真是可疑啊。”我苦笑了一下,接着问道,“话说回来,如果你想阻止他们走空门,为什么要找鸟井?报警岂不是更好吗?只要事先和警察说一下就好了。不是吗?”
“因为我手上没有证据。”长谷川的眉毛垂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他手里有那一带的地图,还一直和一些人在计划着什么。不过只有这些,警察是不会行动的。”。
“对了,小区的地图。”我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份地图是复印的。上面标着记号,那个是他画的吧?”
“地图当时在礼一的手上。”说到这里,长谷川低下了头,“然后我偷偷复印了一份。我觉得他们可能在打那户人家的主意。”
“不过你到底想让鸟井……让我们做什么啊?”
“我想,如果鸟井君在现场的话,一定会引起大的骚动的。”
“那种事情根本无法预料如何发展吧?再说了,你为什么骗我们,说那户人家是总统男的家啊?”
“上次联谊的时候,那个西嶋君不是一说起总统男就特别兴奋嘛。因此,我觉得只要这么一说,你们肯定会感兴趣。”
结果,我们并没有从长谷川那里套出更重要的情报来。简单地说吧,长谷川怀疑牛郎礼一和走空门的计划有关联,于是便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那个可疑的计划,打算防范于未然。然后她对鸟井撒了谎,把他骗到现场。只是这样而已。长谷川应该没有谋划过特别具体的事情。实际上,虽然我们在途中阻止了牛郎礼一他们走空门的犯罪行为,但却没能防范任他们的侵入。
我本来想质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阻止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到现场去,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长谷川只是不想坏了牛郎礼一他们的好事,让礼一讨厌自己罢了。因此,她才想把这个差事推给某人去做。比如那个和她没什么交情、整天无所事事还没见过世面、在国立大学上学、长得跟只花斑钓鱼郎似的某人。
“不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鸟井说明白呢?你直接说,‘礼一要去走空门,请你阻止他’不就完了吗?”
“因为我也不太确定,或许可能只是我自己的不安而已。所以为了慎重起见,为了以防万一,我才请鸟井君他……”
我叹了一口气:“结果被你说中了,他真的去走空门了。”
这时候,东堂也开口说道:“于是,就像你所期待的那样,鸟井和西嶋大吵大闹了一通,把那些走空门的给吓了一跳。”
“他们惊慌失措,然后就开车撞我们。礼一倒是被吓跑了,但鸟井的左臂就这么没了。”
“左臂?”长谷川问道,看来她还不知道,“你刚才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我和东堂异口同声地说道,“请别再把我们卷到奇怪的事件里去了,比如什么保龄球对决之类的,监视住户之类的。”
我们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向长谷川告别,随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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