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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贰话

        四年以来,仓内忠信竭尽全力地“服侍上司”。怎样做,才能让老爷子四方田的工作更顺手呢?他在集中全部精力,整顿工作环境的同时,又潜心研究了有关老爷子四方田春夫的一切方面——诸如他的性格,思考问题的方式,癖好,兴趣,健康状态等;还有作为一个县知事,四方田的奋斗目标是什么,他究竟想成就怎样的一番事业……

        县政府办公大楼的地下食堂里,用餐的人很多。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仓内忠信买了一份套餐,端着托盘寻找空置的座位。很多职员注视着他,人们看着“知事的影子”,有的害怕,有的敬畏,有的点头哈腰,有的慌忙让座。仓内简直吃不下去。

        惹老爷子生气了?……

        这个疑问在仓内忠信的脑子里,没有考虑多长时间,就有了答案。老爷子拒绝仓内忠信进知事办公室的时候,所显露出来的目光,是非常冷淡的。

        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前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仓内忠信向刚从外边回来的老爷子打招呼,老爷子四方田竟然没有理睬他。当时仓内就惊慌失措,因为前一天,老爷子还跟仓内在一起谈工作,谈职业棒球呢。当时,仓内还以为老爷子在外边,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但是,如果类似的情况发生了两次,仓内忠信就不能不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了。

        老爷子生气了。不,说是嫌恶更合适。

        老爷子四方田春夫的眼神里,分明包含着嫌恶的意思。仓内忠信的精神,立刻委靡下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老爷子讨厌仓内的理由是什么呢?

        “课长,坐您旁边可以吗?”

        仓内忠信抬头一看,是林业部总务课的课长助理山村。

        “天晴得真好,叫人心情愉快呀!……”山村助理把托盘放在餐桌上,高兴地说道。

        “嗯……”仓内忠信无力地应和了一声。

        “知事在植树节大会上的讲话稿,您给审查完了吗?”

        “对不起,我还没有看完呢!……”仓内忠信苦笑着说。

        “您别误会,我可不是催您。我只是看见您在这里……”

        接着,山村发了一番林业行政多么难的感慨,吃完饭走了。

        山村的意图很明确,他是希望仓内忠信能够在县知事四方田春夫的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说林业部那个叫山村的课长助理多么能干。秘书课长说的话,就是知事说的话——这样想的职员,恐怕不在少数。

        仓内忠信买的套餐,还剩下了一大半。把餐具还回去以后,他接了一杯茶,回到餐桌前面坐下。他没有心情嘲笑山村。没你的事了——老爷子这句话,让仓内忠信悚惑不已。

        仓内忠信已经五十二岁了。说句自嘲的话,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仓内都会感到极大的不安。

        他的胆子很小,可以说是天生就胆小。他从幼年时代起,就特别听父母和老师的话,但也干过引人注目的事情,比如上小学的时候,曾经面红耳赤地,站出来竞选班委,他想当班长的渴望,比其他学生要强烈一倍以上。不过,他的威信不高,组织能力不强,慢慢地失掉了自信。无论是在学习方面,还是在运动方面,或者在游玩方面,只要碰到一个比他棒的,仓内马上就臣服。

        初中,高中,在任何方面,他都没有想过得第一。打碎性格的外壳,实现戏剧性突破的事情,仓内忠信连一件都没有干过。青春期刚过,他就认定自己当不了主角,只能当配角了。

        这样的一个仓内忠信,能够被周围接受,是进入县政府工作以后。在县政府机关,具有强烈个性的人,不一定受到欢迎,而善于“服侍上司”的人吃得开,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他的自卑感渐渐淡薄,胆小、恭顺,成了他手上最有用的武器。商工劳动部本来不是培养干部的地方,但是常年在商工劳动部任职的仓内忠信,比谁进步得都快。

        仓内忠信并不认为:“服侍上司”是一种痛苦,反而觉得是一种快乐。得到上司的信赖的诀窍,不是出风头显示自己,而是甘愿当上司的无名参谋。四十多岁的时候,仓内终于意识到:这种人生方式最适合于自己。

        老爷子四方田春夫正是因为,欣赏仓内忠信这种人生方式,才把他调到总务部来,两年以后,任命他为知事办公室秘书课课长的。按照惯例,办公室主任空缺,所以,仓内忠信就是实际上的办公室主任。这回仓内连骨髓都尝到了“服侍上司”的甜头。

        县知事的权力是非常之大的——他支配着六千七百万亿日元的预算,管辖着县政府的五千八百多名职员,掌握着三千件以上的批准权。在县知事的手下工作,自己虽然不能成为最高领导人,却可以在辅佐知事的过程中,享受只有最高领导人,才能够体会到的辛苦与快乐。

        四年以来,仓内忠信竭尽全力地“服侍上司”。怎样做,才能让老爷子四方田的工作更顺手呢?他在集中全部精力,整顿工作环境的同时,又潜心研究了有关老爷子四方田春夫的一切方面——诸如他的性格,思考问题的方式,癖好,兴趣,健康状态等;还有作为一个县知事,四方田的奋斗目标是什么,他究竟想成就怎样的一番事业……

        我们县一切都很落后——这是老头子四方田春夫挂在嘴上的口头禅。他经常大声呼吁,基础设施建设是当务之急。公路,铁路,学校,医院,公园,社会福祉设施,下水道……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向国家要求增加预算,据理力争,咬住就不放松。中央政府派来的查定官员,叫他“乌龟四方田”。

        上个月刚刚过完六十七岁生日的老爷子,出身于普通市民家庭,曾经经营过宾馆和百货商店,虽然已经交给儿子管理了,但是,他依然把行政管理看做企业经营,感觉非常敏锐。他自信,而且有些傲慢。他把黑说成白的时候也有,但从根儿上来说,四方田还是一个正直的家伙,人情味是很浓的,心也很软。

        仓内忠信非常崇拜老爷子,竭尽全力地为老爷子效劳,也是老爷子竞选第二届县知事时的战友。仓内认为老爷子非常信任他,把他当做自己的一条臂膀来使唤,所以,他多年以来,极力服侍老爷子,可是……

        仓内忠信啜了一口茶。

        自己跟老爷子的关系,简直就像一对恋人那样亲密,可是,竟然连续两次,他被老爷子冷淡。仓内烦闷至极。老爷子也许真的讨厌仓内忠信了,具体理由虽然说不清楚,但是,让二人之间产生裂痕的“因子”,是不难找到的。这个“因子”就是秘书课的年轻人,长得像一个歌舞伎旦角的桂木敏一郎。

        老爷子四方田说,想要一个年轻的政策秘书,于是,今年春天,政府就从人事课,调来了这个自称“总务部的王牌”的年轻人——桂木敏一郎。这是个非常圆滑的家伙。小时候随父母去了美国,回日本并在县立高中毕业以后,他考入了美国波士顿大学学习政治学。可是呢,他从来不为自己的经历骄傲,加上温柔的言谈举止,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很喜欢他,他很快就融人了秘书课这个新的环境。

        不过,桂木敏一郎在业务上,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才能。也许是因为对“政策调査官”这个新设职位的职能范围,他还不太明确,而且,自己还在信访办公室兼职,工作太忙的缘故吧。

        但是,老爷子四方田春夫就喜欢桂木敏一郎,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桂木敏一郎跟老爷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谈美国总统和州长,在媒体露面的战略。这些在日本,也被人们熟知的事情,老爷子好像是第一次听说。打那以后,老爷子就特别喜欢在电视上露面,也喜欢在公开场合讲话了。

        老爷子四方田春夫迷上了桂木敏一郎,仓内忠信早就担心这一点了。休息时间,老爷子总是把桂木叫到知事办公室去。而以前呢,肯定是把仓内忠信叫进去聊这聊那。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仓内忠信自己骗不了自己。他在嫉妒桂木敏一郎,从今年春天开始,一直在嫉妒他,而且,这种嫉妒心理逐渐膨胀,搅得他心神不安。五十多岁的男人的嫉妒,对年轻的部下的嫉妒,可这种嫉妒,又无法发泄出来,只能像有毒气体那样憋在心里,任其不断地毒害心灵。

        实际上,并不是桂木敏一郎主动接近的老爷子,而是老爷子四方田春夫变心了。尽管如此,仓内忠信心中的利剑,不是指向老爷子,而是指向桂木敏一郎。如果把老爷子四方田春夫当成坏人,作为秘书课课长的自己,自然就没有立身之所了。因此,仓内忠信坚持认为:桂木敏一郎这小子要是不调来的话,就不会有自己的失宠。

        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仓内忠信开始怀疑,桂木敏一郎在老爷子四方田春夫那里,说了自己的坏话。也许真是桂木说了坏话。诚然,表面看上去,桂木敏一郎是个没有什么欲望的、纯真的青年,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他肯定在老爷子那里耍尽手腕,把老爷子的心腹仓内忠信给排挤掉了。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仓内端起已经凉凉的茶,一口气喝干。仓内跟老爷子之间的信赖关系,是用四年的时间建立起来的,桂木的两、三句坏话,就可以简单地把这种信赖关系瓦解了吗?这很难叫人相信。而且,老爷子非常讨厌说别人的坏话的人,老爷子四方田常说,同一个组织内部的人,互相说坏话,是这个组织弱化的元凶。

        那么,老爷子今天为什么,会对自己发出那么冷淡的话来呢?

        “混蛋,没你的事!……”

        是那个叫赤石的县议会议员,在老爷子四方田那里,说了仓内忠信的坏话?不对呀,赤石是为了明年知事选举的事,来见四方田老爷子的,进知事办公室之前,还非常客气地,对仓内忠信说了一声“打搅了”,没有一点对自己嫌恶的意思。

        老爷子四方田春夫冷淡仓内,今天不是第一次。前天仓内忠信也被老爷子冷淡了一次。那时候,老爷子对仓内忠信的态度,是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仓内忠信看着半空,突然回忆起前天的事情来。

        前天是星期一。仓内忠信为了去医院拔牙,请了半天假,中午才上班。老爷子四方田春夫从外边回来,是下午一点钟左右。当时仓内跟老爷子打招呼,老爷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直接进了县知事办公室。昨天老爷子去北部地区视察,整整一天没有来办公室。

        大前天,也就是星期天傍晚,仓内忠信还跟老爷子在知事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职业棒球,老爷子连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老爷子就变了。可以肯定,老爷子不是听谁说了什么,就是亲眼看到了什么,对仓内极为不利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仓内忠信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拼命地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仓内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被人背后指着戳脊梁骨的事情。诽谤中伤?那么,恨他的人又是谁呢?

        “课长!……”仓内忠信睁开眼睛一看,是副知事的秘书铃木。铃木担心地问道,“您怎么了?”

        “没怎么呀。”

        “您的脸色可不太好。”

        “我倒没有觉得不舒服。什么事?”

        “明天的记者招待会的资料,我放在您的办公桌上了。请您回办公室以后,过一下目。”

        “知道了。”仓内忠信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还有,您要的那本钓鱼的书,也放在您的办公桌上了。”

        “啊,麻烦你了。谢谢你。”仓内被自己说出来的,最后这三个字吓了一跳。三个字的遗书,是寄给仓内的。这三个字里面,包含着多少讽刺,多少挖苦,仓内实在说不清楚。

        “谢谢你!……”在仓内忠信看来,这三个字里面,除了抱怨,什么都没有。别人冷淡了他倒无所谓,但是,这件事情如果叫老爷子知道了……

        仓内忠信紧咬着嘴唇。

        已经忘记了的事情,不得不再次想起。这是一种不幸。仓内忠信诅咒这种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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