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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可拉党因为什么背叛

        第二天早晨,布留蒙特罗斯特检查病人时,大吃一惊:竟然不发烧了,伤口愈合了;病情好转得如此突然,简直是奇迹。

        “呶,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这个日耳曼人高兴了,“这回可以长命百岁了!”

        皇太子一整天都感觉很好;安详的高兴表情一直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

        中午向他宣读了死刑判决书。

        他听的时候心情平静,画个十字,询问哪一天行刑。回答他说,日子还没有定下来。

        送来了午饭。他吃得很有胃口。后来他要求把窗户打开。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好像是春日。随风飘来水和草的气味。窗下,要塞的墙缝里长着蒲公英,开着黄色的花。

        他向窗外看了很久:只见小燕子欢快地叫着,飞来飞去;从监狱的铁窗往上望去,只见天空那么碧蓝,那么深邃,他自由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傍晚的时候,夕阳照亮了皇太子床头的白墙。他觉得在这白光里见到了那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只见他的脸很年轻,微笑着,手里端着圣餐碗,像太阳一样。他看着他,慢慢睡着了,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详,这么香甜了。

        第二天是6月26日,星期四,早晨八点钟,沙皇、缅希科夫、托尔斯泰、多尔戈鲁基、沙菲罗夫、阿普拉克欣以及其他几个大臣来到驻军拷刑室。皇太子十分虚弱,把他从囚室抬到拷刑室。

        又问他:“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有没有诬陷谁,有没有袒护谁?”可是他已经什么都不回答了。

        把他吊到拷刑架上。打了他多少鞭子,谁都不清楚——打的时候没有数。

        打了头几鞭子之后,他突然不出声了,不再呻吟,不再哎呀地叫了,只是四肢绷紧,僵直,好像是麻木了。他的目光明亮,脸色安详,但不知为什么,就连对痛苦最熟视无睹的人在这种安详中也都感到一种惊恐。

        “不能再打了,陛下!”布留蒙特罗斯特伏在沙皇耳朵上说,“可能死掉。而且毫无用处。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昏厥……”

        “什么?”沙皇惊奇地看了御医一眼。

        “昏厥——这是一种状态……”御医开始用德语解释。

        “你自己就是昏厥,傻瓜!”彼得打断他,转过身去。

        刽子手为了歇口气而停顿了片刻。

        “为什么闲着?打!”沙皇叫道。

        刽子手又打起来。可是沙皇却觉得他故意不使劲打,可怜皇太子。彼得觉得周围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可怜和愤愤不平来。

        “打,打!”他跳起来,愤怒地跺着脚;所有的人都惊恐地看着他:好像是他发疯了,“对你说,使出全副力量来打!你不会打了吗?”

        “我一直在打呢。还怎么打?”康德拉什卡暗自嘟哝着,又停了下来,“我们这是俄国人的打法,没有向德国人学过。我们是东正教徒。灵魂要长久承受罪孽吗?打死了也不难。你瞧,只剩下一点儿气了。我想,不是畜生,也是基督徒!”

        沙皇向刽子手奔过去。

        “等着瞧,龟儿子,我剥了你的皮,你就学会了!”

        “好吧,皇上,你就教教吧——随你的便!”他阴郁地皱着眉头看了沙皇一眼。

        彼得从刽子手的手里夺过皮鞭。大家都向沙皇奔过来,想要制止他,但为时已晚。他竭尽全力,向儿子抽去。打的技巧并不高明,但很可怕,有可能打断骨头。

        皇太子向父亲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想要说什么,他的目光使彼得想起了一幅古老圣像上头戴荆冠的圣容的目光,他当初曾在这幅圣像前越过圣子单独向圣父祈祷,并且惊恐地战栗着想道:这是什么意思——子与父?又跟在那里一样,好像是在他的脚下出现一道万丈深渊,从里面吹出一股寒气,他的头发竖了起来。

        他克制着惊恐,再一次举起皮鞭,但是感到手指上有黏糊糊的血,这是沾到皮鞭上的,于是他厌恶地把皮鞭扔掉。

        大家向皇太子围拢上来,把他从拷刑架上解下,放到地上。

        彼得走到儿子身边。

        皇太子躺在那里,耷拉着头,半张着嘴,仿佛是在微笑,脸上容光焕发,纯洁而年轻,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他像从前那样看着父亲,好像是想要说什么。

        彼得跪到地上,向儿子弯下身去,抱起他的头。

        “没关系,没关系,亲爱的!”

        父亲把嘴唇贴到他的嘴唇上。但他已经绵软无力了,头在他的手里耷拉下来;眼睛发黑,目光暗淡了。

        彼得站起来,身体摇晃着。

        “会死吗?”他问御医。

        “也许会活到夜里。”他回答说。大家跑到沙皇跟前,把他领出拷刑室。

        彼得突然全身瘫软,变得温顺起来,像小孩子那样听话:往哪儿领他,他就往哪儿走,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拷刑室的门厅里,托尔斯泰发现沙皇双手沾满鲜血,便让拿洗手盆来。他乖乖地洗了手。水变成粉色。

        他被领出要塞,被扶上船,拉回皇宫。

        托尔斯泰和缅希科夫寸步不离沙皇。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开心,谈些无关的事情。他平静地听着,回答很得要领。发布指示,签署文件。但是过后却记不起做了些什么,仿佛是在梦中,在昏迷中度过了这段时间。关于儿子,他自己没有谈起过,好像是完全把他忘了。

        终于到了晚上六点,托尔斯泰和缅希科夫接到报告,说皇太子处于濒死状态,他们必须就此事提醒给皇上。沙皇无精打采地听着,好像是不明白说的是什么。然而,他毕竟又上了船,到要塞去了。

        皇太子从拷刑室给抬回囚室,放到原先的地方。他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皇上和大臣们来到濒死者的房间。听说他还没有领过圣餐,便忙活起来,露出惊惶的神色。

        打发人去请大教堂的大司祭格奥尔基神甫。他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跟大家一样,也很惊惶,急忙取出备用的圣餐,举行了无言的忏悔仪式,做了祈祷,让人把死者的头抬起来,把圣餐碗和勺子端到他的唇边。但是,他闭着双唇,牙关很紧。领圣餐的金碗碰到牙齿上,在格奥尔基神甫哆哆嗦嗦的手中发出响声。白布上滴上了血滴。所有的人脸上都现出惊惧的神色。

        突然间,彼得那张无感觉的脸上闪现出一个愤怒的想法。

        他走到神甫跟前,说道:

        “放下吧!不必了。”

        沙皇觉得死者在向他微笑,这是最后的微笑。

        跟昨天的同一时刻一样,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即皇太子的床头,夕阳照亮了白墙。那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手里端着圣餐碗,像太阳一样。

        阳光熄灭了。皇太子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孩子睡眠时出气那样。

        御医摸摸他的手,伏在缅希科夫的耳朵上说了几句。后者画了个十字,庄严地宣布道:“皇太子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殿下逝世了。”

        所有的人都跪下,除了沙皇。他一动不动。他的脸比死者的脸更像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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