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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正如伯莎在达到法定年龄时宣布的,一个月后他们的婚礼如期进行。接着,这对年轻伴侣就前往伦敦度蜜月。伯莎虽然知道自己不会看书,但还是随身带了一本马可·奥勒留的;爱德华寻思火车旅行总是无聊,买了一本标题很吸引他的《六指女人的秘密》。他担心小说内容乏味,又买了一份《体育时代》。

        火车开动时,伯莎长舒了一口气:“哦——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好开心哦!现在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也没人可以将我们分开,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克拉多克一坐下就习惯性地打开报纸,听到这些话就放下了。

        “结婚典礼终于结束了,我也很开心。”

        “你知道吗?通往教堂的路上我好害怕,我好怕你不在教堂,好怕你改变主意逃跑了。”

        他笑了:“那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

        “哦,我不能这么庄严地坐在你对面,好像已经结婚一百年了一样。亲爱的,腾点儿位置给我。”

        她坐到他旁边,紧紧依偎着他。

        她轻声道:“告诉我,你爱我。”

        “我非常爱你。”

        他低头吻她,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得更近。他有点儿紧张,如果哪个多管闲事的人不顾他们的卿卿我我走进来,他也不会太难为情。他几乎没有和妻子一起待在国内的感觉,而且对于命运的变化仍然有点儿迷糊;的确,莱伊府和比尤利农场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伯莎又说:“我太幸福了,有时甚至会害怕。你觉得它会持久吗?我们会一直幸福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我完全绝对地满足了。”她抚摸着他的手,沉默了半晌,接着说:“埃迪,你会一直爱我,对吗?即使我老了,即使我变成丑八怪了。”

        “我不是那种容易移情别恋的人。”

        她激动地叫出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对你的爱永不改变,它太强烈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都会一直全心全意地爱你。我真希望把心里的感觉告诉你。”

        近来,英语似乎都无法表达她千回百转的感情。

        他们下榻一间豪华酒店,超过了经济负担范围的那种,克拉多克审慎地建议不要过于浪费,但伯莎不听,莱伊府的小姐不习惯住二等酒店,而且她对婚后的新名字感到十分骄傲,只愿意去伦敦最好的酒店登记入住。

        伯莎越是了解丈夫的心思,越是高兴。她爱他的简单和纯朴,她摆脱了多年以来的思维习惯,就像扔掉一件破烂不堪的丝质斗篷,换上完全为丈夫手工编织的结实长袍。他对任何事物都是一派天真的欣赏,很可爱。对于他来说,什么都是那么新鲜奇特。看到漫画,他会突然爆出一阵大笑,而且他总能在日报中找着他感到特别新奇的东西。他是没有被大自然宠坏的孩子,他的心完全没被文明世界的邪恶元素影响。在伯莎看来,了解他,是一次有关英国人的善良、纯洁、力量和美德等方面的再教育。他们经常去剧院,伯莎喜欢他观看时的真情流露;看到情节剧的煽情片段,伯莎撇撇嘴觉得饶有兴味,但他却马上眼泪直流,还在黑暗中握紧她的手,以为她的感受和他一样。啊,她倒希望她可以感同身受。她讨厌在外国接受的教育,对油画、宫殿和陌生民族的研究,把她从黑暗的樊笼中解救出来,但也摧毁了很多美好的想象;现在,她宁愿保持单纯、朴素的文盲状态,做一个天真无知的奶油色皮肤的英国女孩。知识有什么用?幸福的人是精神贫乏的人;一个女人真正需要的所有东西是纯洁和善良,也许还有对烹饪的一定程度的掌握。

        他转向妻子:“太好了,是不是?”

        她悄声说:“你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他的感触如此之深,伯莎看了深为震动。她的爱现在浓烈上千倍了,因为他的感情是这么的质朴,很容易真情流露;是,她厌恶那些圆滑世故之人冷漠的犬儒主义,他们对纯真的人流出滚烫的眼泪颇为轻蔑。

        剧中的情人,受伤的女主角和冤屈的男主角柔肠百结地告别时,帷幕也随之落下,观众席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爱德华清清嗓子,擤掉鼻涕。幕布升起,下一幕开场了。爱德华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的情节,没有听完伯莎说到一半的话,全身心投入到戏剧中去了。观众的情感已经够悲痛了,所以剧中增加了轻松的场景;滑稽戏演员对各式装束插科打诨,在桌椅上翻筋斗,伯莎很高兴又听到她丈夫毫无保留的哈哈大笑;他脑袋仰着,手放在两边,放声地笑出来。

        她想:他的性格真可爱。

        克拉多克的道德标准属于最严格的那种,绝对不会带妻子去音乐厅。伯莎在国外看过许多爱德华想象不到的戏剧,但仍然尊重他的单纯无知。他坚定地维护自己的原则,看到这点,她十分高兴。他对待她像对待小女孩,又让她觉得新鲜有趣。他们去所有的剧院观赏了戏剧,爱德华也到伦敦观光过好几次,但每次花钱都很节约。这次买正厅前排票、穿晚礼服都是让他特别愉快的新感觉。伯莎喜欢看着她丈夫穿晚礼服的样子,黑色礼服很衬他红润的脸色,而高领白衬衫则托出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看起来很壮实,最重要的是,特别有男子汉气魄,而且,他是她的丈夫,除了死神,谁也不能把他从她身边夺走。她爱慕他。

        克拉多克对舞台的兴趣有增无减,他总是希望知道下面的情节。他密切地注视着,哪怕是难以理解的音乐喜剧。他对什么都觉得新鲜。即使是最天真的人,也会腻烦了盖埃迪剧院滑稽剧的幽默和和谐,它们就像太妃糖和黄油硬糖,只是少年时代渴望的美味。伯莎曾在国外修过音乐,但不是当成任务,而是一项乐趣。这种带着明显副歌部分的流行歌曲听得她背脊一阵发紧。但它们却触及了克拉多克的内心深处,他随着节奏感强的粗俗音乐打着拍子。当乐队演奏一支爱国歌曲时,他的脸都随着震耳的鼓声和号声扭曲了。之后接连几天,他还在哼着这首曲子。

        幕间休息时,他告诉伯莎:“我热爱音乐,你呢?”

        她温柔地笑笑,承认自己也很喜欢。为了避免伤害他的感情,她没敢说这种音乐差点儿让她吐了。如果他这方面的爱好无可指摘,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朴实的民歌也有动人心弦的地方。

        克拉多克说:“我们回家后,我要你演奏给我听,我特别喜欢。”她喃喃道:“我非常愿意。”

        她想象着他们将在钢琴边度过的漫长冬夜,她的丈夫站在旁边翻乐谱,敏感的耳朵则聆听着她演绎伟大的作品。她相信,他的品位属于上乘。

        他说:“我有许多我母亲经常演奏的乐曲,天哪,我真想再听一次。有一些古老的曲子我百听不厌,像《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还有《家,甜蜜的家》以及很多这一类歌曲。”

        晚饭时,克拉多克说:“天啊,那场戏太精彩了。回家前我希望再看一次。”

        “亲爱的,我会陪你做任何你爱做的事。”

        “我觉得那样的夜晚一定讨你欢喜,它也让我精神抖擞,不知道你怎么样?”

        伯莎用外交式的口吻回答:“看到你高兴我就欢喜。”

        在她眼中,那些演出太粗俗了,但面对她丈夫的兴致勃勃,她只能责怪自己的吹毛求疵太过荒谬。在这些事情上,为什么把自己拔高到裁判的位置呢?它们给予这个质朴无华的人那么多快乐,她却从中看到粗俗,岂不是更粗俗?她就像一个暴发户,苦恼于社会上普遍缺乏的教养。然而,她已经厌倦了分析、辨识所有颓废文明的附属品了。

        她心想:看在上天的分上,让我们简单一些,快乐点低一些吧。

        她记得,有四个穿着紧身衣服的女孩跳的快步舞实在乏善可陈,但观众在一时兴起之下,要求她们重演了两遍。

        一个人在伦敦若没有朋友,也不为办事,要明白怎么消磨大把的时间可不容易。伯莎倒是乐于整天和爱德华坐在客厅,沉醉在幸福中。但克拉多克身上拥有盎格鲁-撒克逊种族那旺盛的精力,总琢磨着做些什么。这样的精力足以让一个英国人成为运动员、传教士或下议院议员。往往第一口早饭还没下肚,他就问:“今天我们做什么?”伯莎左思右想,又查遍了旅游手册,想找一处风景名胜去游览。因为把伦敦当成一个外国城市系统地探索是他们唯一的消遣方式了。他们去伦敦塔,惊讶于皇冠、权杖和不同的勋章;他们去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入美国乡下人的队伍,被一个穿着黑衣的教堂管理人呼来喝去;他们去参观国王的坟墓,观看了所有旅游者应该去看的景点。伯莎对伦敦的古迹产生了巨大的热情,她相当享受观察库克的一个游客,他懵懂无知,每次都专心致志地聆听管理员那些不靠谱的讲解,张着个大嘴,似乎要把所有的信息吞下去。伯莎感觉自己更为愚钝,所以有意识地和周围的人簇拥在一起。爱德华并不是对所有东西都感兴趣,油画就使他厌烦(这也是他唯一真正厌烦的东西),所以参观国家美术馆极为扫兴。大英博物馆也不如他意,原因在于:博物馆完全不顾及庄重人们的情感,陈列了各种裸体塑像,爱德华很难移开伯莎的视线。有一次,伯莎的脚步停在一群手持盾剑衣着极少的塑像面前,赞叹它们的美丽。爱德华不安地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注意他们,他迅速同意她的观点,然后就催她赶快离开,去看不那么裸露的塑像。

        “我无法忍受这些垃圾,”他们在帕特农神庙三位女神塑像前面时,爱德华说,“如果再来这儿,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伯莎感到有些惭愧,因为她内心里对上述的塑像是赞美的。

        “告诉我,这些没有思想的玩意儿到底美在哪里?”

        伯莎无法告诉他,他扬扬得意。他是她亲爱的人,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另一方面,自然历史博物馆引发了克拉多克极大的兴趣。他在这儿感觉非常自在,没有需要他妻子避忌的东西,而且动物谁都看得懂。它们把他的记忆带回了东肯特郡,带回了那最渴望的生活方式。伦敦各方面都很好,但他感觉不自在,因此丧失了吸引力。伯莎也开始谈起家里和莱伊府,她总是憧憬未来,而不是审视现在,即使在这快乐的旋涡中,也在幻想那即将到来的、住在利恩哈姆、确实会给她带来完全幸福的日子。

        她现在心满意足,这仅是她婚姻生活的第八天,但她热切地希望安定下来,去满足自己的所有期待。他们讨论房子必须做出哪些修整。克拉多克已经计划要把公园打理得秩序井然,要收回家用农场自己来动手。

        伯莎说:“好希望现在就在家里,我在伦敦待腻了。”

        他回答:“在伦敦待完两个星期,我不会有意见的。”

        克拉多克已经安排在城里玩够两周,不能改变计划。改变计划或者另想新策都让他不舒服,他向来以履行承诺过的事情而自豪。

        但一封莱伊小姐的来信改变了他的计划,信中说道,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去欧洲大陆。

        克拉多克说:“我们应该请求她再等几天吗?让她这么仓促地外出,似乎我们做得太不好了。”

        伯莎沮丧地问道:“你不希望她和我们一起住吧?”

        “不,极其不希望;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像打发一个一月为期的仆人似的让她走。”

        “哦,我会请求她留下来的。”伯莎说,小心翼翼地顺从丈夫哪怕一个针眼小的愿望。顺从再简单不过,因为她知道莱伊小姐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请求。

        伯莎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她姑姑。她脑袋一团混乱,觉得她的幸福会因一个旧生活中的演员闯入而破灭;她的感情浓烈,很难掩饰,如果再展露在莱伊小姐的批判的眼睛前,会非常难堪。伯莎见到那位年长的女士只有不适,她虽然总是彬彬有礼,但是对某些事物骨子里透着轻蔑,而这些恰是伯莎因为爱德华的缘故诚挚地珍惜的。

        莱伊小姐的回信表明,伯莎的想法她早已料到,甚至还更精确,如下:

        我很感激你丈夫礼节性的挽留,但你们如果认为我会接受,我自认你们高估自己的预测了。新婚夫妇总会做一些傻事(人们说,这是人最高贵的品性,是唯一可以将他和野兽区分的特性),但我是一个特别有牺牲精神的人,不会利用你们提供的这种机会。也许在一年后,你们开始看到彼此的不足之处,那时虽然不够愉快,但是会更有趣。我不会留下,我准备去意大利,投身于寄宿学校和二等旅馆的海洋,在那里,这是一个收入微薄的单身女人的命运。我带了一本旅游手册,这样的话,当我觉得自己比一般人更加愚蠢的时候,可以看看它的红色封面,记得自己只是人类。顺口说一句,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来信给你丈夫看,更不用说我的回信了。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明白女人间的书信交流的,因为他会用自己简单的二十六个字母来解读,但其实读懂信件至少需要五十二个,即使是五十二个也不够。允许丈夫读妻子的信件不是一项好制度,据对已婚夫妇的观察,我相信通往离婚法庭的路有千万条;事实上,一对幸福的夫妻佯装彼此之间毫无隐瞒,是疯狂的。然而,如我所怀疑的,假如你认为有义务向爱德华出示这封信,他或许会发现,分析我的性格不是毫无益处的——起码多年以来我研究性格获得了很多快乐。

        我没有写地址,这样你就不必为不回信寻找借口了。

        伯莎想也不想,看完就扔给爱德华了。

        他读完就问:“她是什么意思?”

        伯莎耸耸肩:“除了他人的愚蠢,她什么也不相信。可怜的女人,她从来没有恋爱过。埃迪,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隐瞒的。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所隐瞒,而我——我能做什么你不喜欢我做的吗?”

        他又看了一次:“这封信很有趣。”

        “亲爱的,我们自由了。房子在等着我们,马上回去吗?”

        他反对:“但我还没待够两周。”

        “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厌倦伦敦了。让我们回家开始新生活吧。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越快越好。蜜月是乏味的事情。”

        “嗯,我不介意。天哪,想象如果我们去意大利度假六个星期会怎么样。”

        “哦,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蜜月。和我想象的蜜月很不一样。”

        “你看,我是对的,是吗?”

        “你当然是对的。”她环住他的脖子,“你总是对的,亲爱的。啊,你都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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