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不想打听是哪个情报渠道证实了格雷戈里少校的怀疑。外勤这一块是他尽量要回避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做到了。重要的是,这份情报的可靠性被定为一级。中情局近来采用的可靠性分级标准是用数字一到五,而不是用字母A到E来表示,这肯定是某个哈佛商学院毕业的副助理花了六个月冥思苦想出来的。
“有没有具体的技术情报?”
“有了我就告诉你。”格里尔回答。
“老板,再过两星期我就要交报告了。”瑞安指出。规定的最后期限从来不是戏言。他现在准备的这份文件是要呈交总统亲自过目的,那就更不是闹着玩的了。
“杰克,我真的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份情报。”格里尔说道。“军控与裁军署的人每天都为这件鬼事情打电话来。我想只好派你去,向他们当面作情况简介。”
瑞安觉得压力很大。他这份“国家情报特别评估”是专为下一阶段的军控谈判准备的。当然,军控与裁军署也需要这份材料,这样他们就能知道该提什么要求,能作出多大的、不危及安全的让步。这使他肩上的负担更重了,但是正如格里尔常说的那样,瑞安在压力之下反而表现得异常出色。瑞安心里想,也许哪一天他该把事情弄砸,以证明他上司的看法不对。
“我什么时候过去?”
“我还没拿定主意。”
“能提前两天通知我吗?”
“到时候再说吧。”
格雷戈里少校确实待在家里,这是相当难得的;更难得的是,他今天休息。不过不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他的那位将军认为,只工作不休息对这位年轻人的健康没有好处。不过将军没想到格雷戈里在家里也可以工作。
“难道你就不能歇歇吗?”坎黛丝问道。
“唔,歇下来该做点什么呢?”他从键盘上抬起头来微笑着。
这个住宅开发小区叫做“山景”。这个名称丝毫没有创意。在这个地区,唯一不想看见山的办法就是闭上眼睛。格雷戈里有一台个人专用计算机——功能很强的惠普计算机,由这项工程的经费开支——偶尔他也会输入一些他自己的“代码”。当然,由于他的工作保密性极强,所以他得十分谨慎。不过,他时常开玩笑说,他本人还没有达到这份工作的密级要求。这种情况在政府部门内并非无人知晓。
坎黛丝·朗博士身高将近五英尺十英寸,比她未婚夫格雷戈里还高,身材苗条,一头黑色短发。她的牙齿不很整齐,因为她从小不愿受戴矫正牙套的罪。她的眼镜片比他的还厚。
她之所以那么瘦,是因为她和许多科学家一样,工作起来经常废寝忘食。他俩最初是在哥伦比亚大学一次博士生研讨会上相识的。她是一名光物理学专家,尤其擅长研制自适应光学反射镜,她选择这个领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毕生爱好——天文学。由于居住在新墨西哥高原,因此她能用一架五千美元的“米德”牌天文望远镜进行观察。有时她还利用基地的设备来探索天体——因为正如她指出的,这是校正设备唯一有效的方法。她对格雷戈里所痴迷的弹道导弹防御毫无兴趣,不过她确信,他们正在研制的设备对她感兴趣的领域一定有“真正的”应用价值。
现在他俩都穿得十分单薄。这两个年轻人都戏称自己是书呆子。无独有偶,他们互相唤醒了对方的感情——这种感情在他们那些更具魅力的大学同学看来,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
“找出没命中的原因。我认为,问题出在反射镜控制代码上。”
“是吗?”那是她的反射镜。“你确定是软件的问题?”
“是的,”他点点头。“我办公室里有来自‘飞云’的记录数据。它的聚焦没问题,但是焦点位置不对。”
“找出毛病要多长时间?”
“一两个星期。”他皱起眉头看看屏幕,接着把它关掉。“真他妈的。要是将军发现我在干什么,他大概永远不会让我再进那个门了。”
“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她用双手从他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他往后靠去,把头靠在她的乳房中间。这对乳房真可爱,他心里在想。对艾伦·格雷戈里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女孩子真是妙不可言。他念高中时,偶尔也和女孩子有过约会,但是在西点军校以及石溪分校时,大部分时间他就像生活在修道院一样,整天就是看书学习、研究模型、泡在实验室里。他认识坎黛丝时,对她设计镜面的种种想法很感兴趣。但是在学生会和她一起喝咖啡时,他通过理性的观察,发现她颇有魅力——不只是对光物理学思路敏捷。他们在床上经常讨论的那些问题,在这个国家里懂的人不会超过百分之一,不过这种情况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觉得,这和他们在床上做的事情一样有趣;或者说,几乎同样有趣。在床上他们也有许多实验要做;他们像优秀的科学家一样,买来各种教科书——他们认为优秀科学家就是这样的——来探索各种可能性。他们发现这和其他新的科研领域一样,令人兴奋。
格雷戈里伸出手抱住朗博士的头,把她的脸拉下来贴着他的脸。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工作了。”
“难得休息一天不好吗?”
“也许我下星期能安排一天——”
日落后一个小时,鲍里斯·菲利波维奇·莫洛佐夫下了大客车。他与其他十四名年轻的工程师和技师最近才被分配到亮星工程——他甚至连这个工程的代号也一无所知,克格勃的工作人员到杜尚别的机场来迎接他们,还一丝不苟地检查了他们的身份证明和照片;在大客车上,一名克格勃上尉给他们上了一堂安全保密教育课,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使每个人都洗耳恭听。他们不能和基地以外的任何人谈论自己的工作,不能在通信中涉及他们在做什么,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通信地址是新西伯利亚市的某个邮政信箱——实际地点远在一千英里之外。其实上尉不说他们也知道,他们的信件一定会受到基地安全军官的检查。莫洛佐夫记住了以后写信一律不封口。如果他的家人发现他的信曾被打开后又重新封上,说不定会担心的。况且,他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他来这里工作的安全审查只花了四个月时间。莫斯科的克格勃官员对他的社会关系进行过审查,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他接受了六次面试,得到的评语都比较好。
那名克格勃上尉用轻松的口吻结束训话,然后讲了基地的社交和体育活动,还有两周一次的党组织会议的时间和地点。莫洛佐夫觉得,只要工作能安排好,他一定按时参加。上尉继续说道,住房仍然是个问题。莫洛佐夫和其他新来的人将被安排在集体宿舍——那里原先是营房,是由搞基地建设时开山炸石头的建筑队盖的。他说他们不会住得很挤,营房里有游戏室、图书馆,屋顶上有可观察星象的天文望远镜,一个小型天文俱乐部刚刚成立。每小时都有一辆交通车开到住宅区。住宅区里有一家电影院、一家咖啡馆和一家啤酒屋。上尉最后说,基地上未婚女子的确切数字为三十一名,不过其中一名已和他订婚。“你们如果有谁打她的主意,就等着吃枪子儿吧!”他的话引来一阵笑声。你难得碰到一名有幽默感的克格勃军官。
大客车从大门进入基地时,天已经黑了。车上的人已疲惫不堪。莫洛佐夫感到居住环境还可以。所有的床都是上下铺,他被分到一个角落的上铺。墙上贴着宿舍里要保持安静的标语,因为这里的人全是三班制轮流工作的。这位年轻工程师对于换好衣服就上床睡觉感到很满足。他被分配到“制导应用部”,先工作一个月,熟悉工程情况,然后才去干固定的工作。他心里纳闷,“制导应用”是什么意思,不过没过多久他便进入了梦乡。
一辆白色客货两用车驶进瑞安的停车场。瑞安心想使用这种车子有好处,因为许多人都有这种车,而且车外的人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里面坐的是谁。当然,司机是中情局的,右座上的保镖也是。那保镖走下车,环顾四周,然后打开车门。车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好,马尔科。”瑞安招呼道。
“呵,这就是间谍之家啊!”苏联(退休)海军上校马尔科·拉米斯兴冲冲地说道。他的英语大有进步,不过他也像许多苏联侨民一样,讲话时老是忘了用冠词。“不对,应该说这是舵手之家!”
瑞安笑着摇摇头。“马尔科,我们现在不能说这个。”
“你的家人还不知道?”
“没人知道。不过你尽管放心。我家里没人。”
“明白了。”马尔科·拉米斯跟着瑞安进了屋。在他的护照上、社会保障卡上,还有弗吉尼亚州的驾驶执照上,他的名字叫马克·拉姆齐。这又是中情局一个别出心裁的做法,不过这确实很有道理,因为你希望人们记住他们自己的名字嘛。瑞安发现,由于他减少摄入淀粉类食品,因此比原先瘦了些,皮肤晒得黝黑。他们初次见面是在导弹潜艇“红十月”号的前部救生舱里,那时的马尔科——马克!——的皮肤是潜艇军官特有的苍白色。但是现在他简直像是“地中海旅游俱乐部”的活广告。
“你好像很疲倦。”“马克·拉姆齐”说道。
“他们老是叫我飞来飞去。巴哈马群岛上的生活不赖吧?”
“你看我皮肤晒黑了,对吧?白色沙滩、阳光、每天暖洋洋的,就像我去过的古巴一样,不过那里的人更友好。”
“水下中心,是吗?”瑞安问道。
“是的,不过我不能谈论这件事。”拉米斯回答道。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水下中心指的是大西洋水下试验评估中心,是海军潜艇的试验靶场,人员和舰艇在那里进行被称为迷你战争的演习。那里的所有活动当然都属于机密。海军对他们的潜艇作战防范森严。拉米斯在那里的工作是开发海军的战术,在演习中无疑是充当苏军指挥官的角色,并从事讲学和教学。过去在苏联海军时,拉米斯就被大家称为“校长”。重要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你喜欢那儿的工作吗?”
“可别告诉别人。他们让我当了一个星期美国潜艇的艇长——真正的艇长,让我处理所有的事情,相信吗?我击沉了航母!真的!我击沉了‘福乐斯特’号。红旗北方舰队的人一定会以我为荣的,对不对?”
瑞安笑了。“海军当局对这事有什么反应?”
“潜艇的艇长和我喝得烂醉。‘福乐斯特’号的艇长气坏了,不过——很好玩,不是吗?第二个星期他就来我们这里,大家一起讨论演习。他颇有收获,我们也都长了见识。”拉米斯打住了话头。“你的家人在哪里?”
“卡茜探望她父亲去了。乔和我关系不好。”
“因为你是间谍?”马克/马尔科问道。
“不,是个人因素。我替你拿点酒来好吗?”
“啤酒就行了。”他回答道。瑞安去厨房时,拉米斯看了一下四周。这房子的屋顶像天主教的教堂,离豪华的地毯有十五英尺——他心想,大约有五米高。屋子里的所有陈设都证明,不花大把的钞票是布置不成这样的。瑞安回来时,他正皱着眉头。
“瑞安,我并不傻。”他郑重其事地说。“中情局不会付给你这么多钱吧。”
“你知道股票市场吗?”瑞安笑着问道。
“知道,我的钱也买了一些股票。”“红十月”号舰上的所有军官都有一笔可观的积蓄,他们这辈子都可以不必再工作了。
“唔,我在股票上赚了不少钱,后来我决定退出,做些别的事。”
拉米斯上校得到了新的启示。“你不——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贪婪。你不再贪婪了,对吗?”
“一个人要多少钱才算够?”瑞安反问。上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啊,谈正事了。”拉米斯笑起来。“这你可没有忘记。”
“你上次提供情况的时候,曾经提到你在一次演习中发射过导弹,后来他们也对你发射了一枚导弹。”
“没错,好几年前了——一九八一年……四月,是的,四月二十号。当时我指挥的是D级导弹潜艇,我们从白海发射了两枚导弹,一枚射向鄂霍次克海,另一枚射向萨雷沙甘。当然,我们是在试验潜艇导弹,不过同时也是检查导弹防御雷达和反击系统——他们对我的潜艇进行了模拟导弹发射。”
“你当时说,他们没有成功。”
拉米斯点点头。“潜艇上的导弹飞行太完美了。萨雷沙甘的雷达虽然也管用,但是反应太慢,来不及截击——他们说,那是计算机的毛病。他们说要更新计算机,这是我最后听到的。试验的第三部分基本成功。”
“也就是反击部分。这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瑞安说道。“他们是怎样试验的?”
“他们当然没有真的发射陆基导弹。”拉米斯说着伸出一个手指。“他们那么做,你们就知道试验的性质了,对不对?苏联人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蠢。你们知道,整个苏联边界上布满了雷达警戒网。这些雷达发现有导弹发射,就能计算出潜艇的位置,做这件事很容易。然后他们就报告战略火箭军司令部。战略火箭军中有一个团的旧式导弹始终处于戒备状态。他们在雷达上测出我的导弹后,三分钟内就能做好反击准备。”他顿了一下。“你们美国没有这个?”
“没有,至少我没听说过。不过我们的新式导弹的发射距离要远得多。”
“这倒是真的。不过对苏联人来说还是很有用的,你知道。”
“这个系统的可靠性如何?”
拉米斯耸耸肩。“不怎么样。问题是人们有多高的警惕性。在这个——你们是怎么说的?——危急时刻,是吧?在危急时刻,每个人都高度戒备,系统有时候可以发挥作用。每当系统发挥作用的时候,许多炸弹就不会在苏联境内爆炸了。即使少一枚,也能拯救成千上万的公民。这对苏联领导阶层来说很重要。战争结束后就多了成千上万的奴隶。”他又补充了一句,流露出对统治他昔日祖国的那个政府的厌恶。“你们美国没有这样的东西吧?”
“我还没听说过呢。”瑞安如实回答。
拉米斯摇摇头。“他们对我们说你们有。我们发射导弹之后,立即深潜,全速规避,不管哪个方向,一直向前疾驶。”
“我现在正设法了解,苏联政府在模仿我们的战略防御计划方面有多大的兴趣。”
“兴趣?”拉米斯哼了一声。“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苏联死了两千万人,你认为他们还想让这样的悲剧重演吗?我告诉你,苏联人在这方面比美国人明智。我们的教训深刻得多,接受得也快。等哪一天有空,我跟你谈谈我家乡战后的状况。一切都毁了。是的,我们在保卫祖国方面有过深刻的惨痛教训。”
要了解苏联人,这又是一件必须记住的事情,瑞安提醒自己。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记忆力特别好,而是因为在他们历史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谁也不会忘记。指望苏联人忘却他们在二战中的损失,就像要犹太人忘却纳粹的大屠杀一样,是徒劳无益的,也是不合情理的。
所以,就在三年以前,苏联人举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反潜艇发射的弹道导弹演习。目标截获和跟踪雷达起了作用,但由于计算机的问题,整个系统失败了。这很重要。但是——
“计算机运行不良的原因是——”
“我只知道这些。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场真的演习。”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原先的……是的,我们最初接到的命令是从指定地点发射。可是潜艇离港后,命令就改变了。那是一封由艇长亲启的新命令,是由国防部长助理签署的。我想,那是位红军上校,名字记不得了。国防部长下令,但是由一名上校签署,明白了吧?他希望这次试验是——那个词你们怎么说来着?”
“自发?”
“对!不叫自发。真正的试验应该具有突然性。因此我接到命令,到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时间进行发射。当时有一位本土防空军的将军在我们舰上,看见新命令,傻眼了,气得七窍冒烟。要是没有突然性,那还叫什么试验呢?美国导弹潜艇绝不会打电话告诉苏联人,他们在哪一天发射导弹。你要么有准备,要么就是没准备。”拉米斯说道。
“我们事先不知道你要来。”波克鲁什金将军冷冷地说。
邦达连科上校尽量注意不露声色。尽管他有国防部长亲自签署的命令,尽管他属于完全不同的部队,但是对方的军衔比他的高,在中央委员会里有自己的靠山。不过,将军也得十分谨慎。邦达连科穿着最新的、剪裁最合身的制服,胸前佩戴了几排勋章,包括两枚在阿富汗英勇作战时所得的勋章和一枚国防部官员的特殊徽章。
“将军同志,我很抱歉给你带来诸多不便,不过我也是奉命行事。”
“当然,”波克鲁什金露出坦然的笑容。他用手指了指银托盘。“喝茶吗?”
“谢谢。”
将军没有叫勤务兵,而是亲自斟了两杯茶。“那是红旗勋章吧?在阿富汗?”
“是的,将军同志。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在一支特种部队担任特别观察员。我们当时在追击一小股匪徒。不幸的是,他们比特种部队指挥官想象的要狡猾得多。指挥官让我们跟踪追击,结果中了他们的埋伏。部队死伤过半,包括那位指挥官。”他被打死了,邦达连科心里在想。“我接替指挥,请来援兵。在我们的主力部队到达之前,匪徒撤退了,不过他们也留下了八具尸体。”
“一名通信专家怎么——”
“我是自愿去的。我们当时在战术通信方面遇到了麻烦,我决定亲自去了解情况。我并不是真正的战斗员,将军同志,但是有些事情得亲眼目睹才行。这也是我对这个基地有另一份感情的原因。这里离阿富汗边界太近了,十分危险,而你们的警卫人员——不能说散漫,不过也许过于舒服了。”
波克鲁什金点头表示同意。“警卫部队是克格勃的,这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向我报告工作情况,但严格说来并不归我指挥。为了尽早得到有关可能发生的威胁的预警,我和前线航空军有一项安排。他们的航空侦察学校把这一带山谷定为他们的训练区域。我在伏龙芝军事学院的一位老同学已经作了安排,准备对这个地区作全面侦察。任何来自阿富汗的人想接近这个设施,都要走一段很长的路。没等他们到这里,我们早就知道了。”
邦达连科听了这番话,内心表示赞同。不管波克鲁什金是否在网罗人才,至少他不像许多将军那样忘乎所以。
“那么,杰纳迪·约瑟夫维奇,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将军问道。气氛有所缓和,因为双方都表现出自己的职业才干。
“部长希望对你们这个系统的有效性和可靠性进行评估。”
“凭你的激光知识?”波克鲁什金扬起了眉毛。
“我熟悉激光的应用,曾经是戈列梅金院士领导的新型激光通信系统研发小组的成员。”
“是吗?我们这里也有这种设备呢。”
“这我倒不知道。”邦达连科说道。
“我们的警卫岗楼之间、实验室和工作间之间的联系用的都是这种设备。这比架电话线容易,而且保密性也比较好。杰纳迪·约瑟夫维奇,你们的发明确实很有用。呃,你当然了解我们这里的任务了。”
“是的,将军同志。你们离目标还有多远?”
“三天之后,我们要进行一次主要系统的测试。”
“是吗?”邦达连科听后十分吃惊。
“我们昨天才接到上级同意测试的命令。也许国防部还没有得到详细的报告。你能留下来看看吗?”
“我可不想错过。”
“好极了。”波克鲁什金站起来。“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怪才们吧。”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片蔚蓝——大气最外层生成的蓝色。邦达连科吃惊地看见将军亲自驾驶一辆UAZ-469苏制吉普车。
“我自己开车,你不要觉得奇怪,上校。这里无法安排冗员,而且——呃,我过去是个战斗机驾驶员。我何必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嘴上无毛、刚学会换挡的小伙子呢?你觉得我们的道路怎么样?”
不怎么样,邦达连科没有说出口。将军驾着车飞速下坡。这条路顶多五米宽,副驾驶座一侧就是陡峭的深渊。
“路面结冰的时候,你真的应该来试试!”将军哈哈大笑。“近来天气好,算我们走运。去年秋天,我们这里足足下了两个星期雨。今年很反常。季风应该把雨水全带到印度的,可是这个冬天干燥又晴朗,非常舒服。”车到坡底后,路开始平缓,将军换了挡。一辆卡车迎面驶来,吉普车右轮碾压在路边的乱石中,邦达连科尽量不露任何害怕的样子。波克鲁什金在捉弄他,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卡车在离吉普车一侧大约一米处疾驰而过。将军把车开回柏油路面的中央,吉普开始爬坡,他再次换挡。
“我们连一间像样的办公室也没有——至少我没有。”波克鲁什金说道。“专家优先。”
那天早上邦达连科在居住区附近跑步时,只看见一个岗楼。吉普车离坡顶只有最后几米时,亮星试验区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这里共有三个安全检查哨。每到一处检查哨,波克鲁什金将军都把车停下,出示通行证。
“警卫岗楼呢?”邦达连科问道。
“他们昼夜轮值。这些契卡也不容易。我只好在岗楼里给他们装电热器。”将军轻声笑道。“我们这里有的是电,不知怎么用才好。当初我们配有军犬,在铁丝网之间来回巡逻,后来我们无法继续这样做了。两星期之前,冻死了好几条。我认为那样不行。我们现在还有几条,不过都是跟在哨兵身边。我很快就会把它们全处理掉。”
“可是——”
“多几张嘴要喂。”波克鲁什金解释道。“天一下雪,我们就只能靠直升机运送食品。要养好军犬,就得给它们吃肉。要是给军犬吃肉,而我们的科学家反而吃不到多少肉,你知道这对基地人员的士气会产生什么影响吗?不值得因为军犬而惹麻烦。克格勃的指挥官同意了。他正在设法征得上面同意,把它们统统处理掉。我们在所有岗楼里都安装了星光仪。如果有入侵者,没等军犬闻到或听到,我们就能看到了。”
“你们有多少警卫人员?”
“一个加强步兵连。一百一十六名官兵,指挥官是个中校。至少有二十名警卫人员昼夜值勤。一半在这里,一半在另一个山头。无论什么时候,每个岗楼都有两名警卫值勤,还有四名流动哨,当然还有车辆检查站的人。上校,这个地区很安全。这个山顶上有一个配备重武器的步兵连——为了保证安全无虞,去年十月我们还让一支特种部队作了进攻演习。裁判官判定,他们在离环形防线四百米的地方就全部完蛋了。事实上,其中有一个还几乎真的送了命。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尉,差点掉下山去。”波克鲁什金转过身来。“还满意吧?”
“满意,将军同志。我过于谨慎,还请你原谅。”
“你不是因为胆小如鼠才得到这些漂亮勋章的。”将军愉快地说道。“我这个人喜欢接受新的想法。你有什么话要说,我洗耳恭听。”
邦达连科觉得自己慢慢开始喜欢波克鲁什金将军了。将军远离莫斯科,没有那些官腔十足的蠢货那样的举止;也不像大多数将军那样自以为是,连刮胡子的时候也会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头上的光环。也许,这个设施还真的大有希望。菲利托夫肯定会很高兴的。
“天上有老鹰,我们就像老鼠啊。”阿卜杜尔说道。
“那就像老鼠那样。”神箭手平静地回答道。“待在暗处。”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架安-26飞机。它在五千米高空,只能隐约听见它的涡轮发动机的嗡嗡声。距离太远,导弹打不着,真倒霉。自由战士中有的导弹手曾打下过这种飞机,可是神箭手还没有。打下一架就能消灭四十个俄国佬。苏联人正学着用这种改装的运输机进行地面监视,这使得游击队的日子更难过了。
他俩上了另一座山,沿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往前走。虽然在冬日的晴空下,山谷的大部分地方已经亮起来,但是太阳还没有照到他们身上。在一条小河的旁边有一个被炸成废墟的村庄。在遭到高空轰炸机袭击之前,这里也许居住着两百名老百姓。他可以看见那些排列不匀的弹坑,延绵有两三公里。整个山谷都遭到了轰炸,那些没被炸死的人全逃走了——去了巴基斯坦,这里成了一片废墟。自由战士们没有吃的,得不到人接待,连去祈祷的清真寺也没有。神箭手觉得纳闷,为什么战争非得这么残酷不可。人们在战场上相互打仗是另一回事,因为人们极力想在战争中争取荣誉,有时甚至与势均力敌的敌人分享荣誉。可是苏联人不用这种方法打仗,他们称我们野蛮人……
失去的太多了。他过去的工作、他对未来的憧憬、他往日生活中的一切,都日渐远去。这一切现在他仿佛只有在梦中才会想到——只要他醒来,梦中那和平、美好的生活就会像清晨的薄雾一样飘散。现在就连这些甜美的梦也在渐渐消失。他仍然能看见妻子的脸、女儿的脸、儿子的脸,但现在已变得像照片一样,缺乏立体感,缺乏生气,残酷地提醒他,过去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它们至少给了他生活的目的。当他同情自己的牺牲者,怀疑真主是否真的赞同他的所作所为时——那些行为最初曾使他觉得恶心,他可以闭上眼睛,提醒自己,为什么垂死的苏联人发出的尖叫声在他听起来,就像他妻子动情时的喊叫声一样甜蜜。
“飞走了。”阿卜杜尔说道。
神箭手转身看见飞机飞过远方那道山脊,它的垂直尾翼反射着阳光。即使他站在那道山脊上,那架安-26还是飞得太高。俄国人不是傻瓜。他们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降低高度的。如果他真想打下这种飞机,就得靠近机场或者想出新的战术。这倒是个办法。神箭手走在没有尽头的岩石小道上,开始琢磨刚才想到的问题。
“这能行吗?”莫洛佐夫问道。
“这就是测试的目的:看它行不行。”那位高级工程师耐心地解释道。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缺乏耐心。莫洛佐夫确实很有潜力。从他大学时期的档案上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他是基辅一个工人的儿子,聪明勤奋,被保送到苏联最有威望的一所学校,在那里成了一名优等生,免服兵役。这对他这样一个没有政治背景的人来说,确实不同凡响。
“这是新的光学镀膜……”莫洛佐夫把脸凑到离反射镜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仔细看着。他俩都穿着工作服,戴着面罩和手套,这样就不会损伤四号反射镜的表面。
“你没猜错,这是测试的一部分。”工程师转过身来。“准备!”
“准备就绪。”一名技师喊道。
他们从固定在柱子一侧的梯子上爬下,穿过一个缺口,来到围绕深洞的环状水泥座前。
“好深啊。”他说道。
“是啊,我们得确定防震措施的有效程度。”那位高级工程师对此感到担心。他听见了吉普车发动机的声音,转过身看见基地指挥官领着一个人走进激光设备楼。他心想又是一位从莫斯科来的访客。那些党棍们老是这样干涉我们,我们怎么能干事情呢?
“你见过波克鲁什金将军吗?”他问莫洛佐夫。
“没有。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见过比他更差劲的。他像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激光是主要部分。鲍里斯·菲利波维奇,你要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些反射镜才是最主要的——除此之外还有计算机。如果我们不能把激光的能量聚焦到空中的某一个特定点,那么这些激光发射器就毫无用处。”这番说教是在告诉莫洛佐夫,这项工程中的最重要部分是这个人管的。不过这位新近才拿到证书的工程师早就知道真正的问题所在——这整套系统需要完美地互相协调。不论哪一部分出了差错,都会使这套苏联最昂贵的设备变成一堆可笑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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