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目前自称“鲍勃”的列昂尼德把车朝停车场的尽头开去。对这样一个实际上没有任何计划的行动来说,其中最危险的阶段竟然这么顺利就完成了。坐在后座上的伦尼负责控制被他们绑架来的这位美国少校。伦尼是个彪壮汉子,以前在苏联的特种部队里干过。至于比尔之所以被派来执行任务,是因为他是一位科技情报专家;而实际上他的专长是在化学工程方面,但是莫斯科总部却根本没有考虑这一点。既然需要一名科技方面的专家,那他当然就是最接近这一要求的人选。
在车后部的格雷戈里少校开始呻吟,并不停地扭动。他脖子上刚才挨的那一下虽把他打晕了,但并没有造成多严重的伤害。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的麻烦,不能失手把他弄死,而这种事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由于怕发生意外,他们也没有使用麻药。那样做的危险性是大多数人想象不到的。以前有个苏联的叛逃者就是因为麻药过量而意外致死,二处的人最后也没有弄清那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在伦尼看来,格雷戈里好像是个刚睡了一大觉的孩子。车子里梅斯毒气的味道很浓,这几个克格勃军官把所有的车窗都摇下了几英寸,因为他们怕自己也被熏得头晕。他们想让少校皮肉受点苦好控制他,但又怕被人发现反而惹来麻烦。当然,要制服这个美国人,对伦尼来说易如反掌。不过经验告诉他们,凡事要小心谨慎,不要想当然。也许格雷戈里的业余爱好就是徒手格斗——更离奇的事都发生过,谁知道呢?当格雷戈里从迷糊中渐渐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顶在他鼻子上的自动手枪的消音器。
“格雷戈里少校,”伦尼故意用俄语的发音喊他的名字。“我们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也许还很勇敢。如果你反抗,我们就要你的命。”他这是在说谎。“杀人我很在行。你最好闭上嘴,保持沉默。如果你合作,我们就不伤害你。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点头。”
格雷戈里现在已彻底清醒。他刚才并没有完全昏死过去,只是被打懵了,那一下把他打得头昏脑涨的。他的两眼不停地流泪,就像漏水的龙头。每呼吸一次,他的胸部就感到火辣辣地刺痛。他们把他拖进车里时,他本想挣扎一下,可是他的四肢不听使唤,所以他心里又恼又恨。他顿时想到:所以我才不喜欢陶西格嘛!原因不在于她的傲慢态度,也不在于她那身令人讨厌的打扮。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因为现在他担心的是更重要的事情。他的脑海中思绪翻腾,其激烈程度前所未有。他点了点头。
“很好!”那声音说道,紧接着两只钢钳般的手把他从车内的地板上扶上了座椅。那支手枪硬邦邦的枪管从另一个人的左臂下伸过来,顶着他的胸膛。
“化学刺激物的作用将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全部消失。”比尔对他说。“不会有后遗症。”
“你们是什么人?”格雷戈里问道。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而且十分嘶哑。
“伦尼告诉过你要安静些。”开车的那个人对他说。“况且,像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会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我说得对吗?”鲍勃从镜子里看见格雷戈里在点头。
俄国人!想到这一点,格雷戈里既感到惊讶,也感到确信无疑。俄国人到这里来,干这种勾当……他们要我干什么?会把我杀了吗?他知道他们的话半句也不能信。他们为了制住他,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他应当像个男子汉,像个军官,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像个四岁的小女孩一样无助——就连这种流泪的样子也像。他意识到这一点,同时为自己流下眼泪而忿恨不已。格雷戈里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怒火中烧。他朝右边看了看,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那人的体重大概是他的两倍,手里还拿着枪,而且枪口就顶在他的胸膛上。格雷戈里的两眼不停地眨着,就像汽车挡风玻璃上的雨刮似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淌。他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却知道那个手里拿枪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表情。此人是个使用暴力手段的行家。特种部队,格雷戈里立即想到了这个名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或者说刚准备深吸一口气,就立即呛得猛咳起来。
“你最好不要这样。”坐在右前座上的那个人对他说道。“呼吸要轻些。药物作用到时候就会消失的。”梅斯毒气这东西真管用,比尔心中思忖着,而且在美国谁都能买得到,真是不可思议。
鲍勃此刻已把车开出了那座大停车场,准备返回他们的安全屋去。尽管他已把行车路线记在脑子里了,可是心里还是不踏实。在此之前他没能实地开上一趟,算一算时间,并找一条备用的行车路线。好在他在美国开车的时间已经不短,对遵守行车规则、谨慎驾驶这一套都很熟了。这里的人们开车的习惯比东北部好——不过在州际公路上是例外。在州际公路上每个西方人都能感受到上帝赐予他们疯狂驾驶的权利。他现在行驶在一条四车道的公路上,但这不是州际公路,高峰时间快结束时的车流在一盏盏路灯下平稳地移动。他意识到自己对时间的估计太乐观了。不过那也不打紧。伦尼在控制他们的客人方面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天色暗了下来。路上没有多少路灯,他们的车似乎只是下班回家的车流中的一辆车子而已。
比夏里纳已朝相反的方向驶出了五英里。这辆雪佛兰车里面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她是个爱整洁的人,看见车里丢了一大堆塑料包装纸,感到很吃惊,心想这车里怎么没有爬满蚂蚁呢。想到这里,她浑身便起鸡皮疙瘩。她朝后视镜里看了看,看陶西格到了没有。十分钟后,她把车开进了一个工人居住的社区。她看见每幢房子前面都有一条车道,即使在这里,大多数的住户都有不止一辆车,多出来的车就停在路边。她在拐角处发现有个空位,就把车开过去停了下来。陶西格的达特桑在她的车旁停下。比夏里纳把雪佛兰留在那里,上了陶西格的车。现在路边只不过多了一辆雪佛兰而已。陶西格在交通信号灯前暂时停下时,比夏里纳摇下车窗,把格雷戈里的汽车钥匙扔进了阴沟。这样,她就完成了在她看来是非常危险的一项任务。陶西格把车开回购物中心,因为比夏里纳要到那里去把自己的沃尔沃开走。
“你肯定你们不会把他杀了?”过了一会儿陶西格又问。
“肯定不会的,比阿。”比夏里纳答道。她心想陶西格怎么突然有良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也许还会有机会继续干他的工作……换个地方就是了。如果他能够合作,就能受到很好的礼遇。”
“你们甚至还会分配一个女朋友给他,是吧?”
“这是使男人高兴的一种方法。”比夏里纳说道。“人一高兴,工作就会干得更好。”
“很好。”陶西格的回答使她的上司颇为惊讶。接着她解释道:“我并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他所掌握的东西可以帮助双方使这个世界变得安全一些。”我只是希望他别碍我的事,不过这话她没说出口。
“他太宝贵了,不能伤害。”比夏里纳说道。除非事情出了差错,那就执行其他命令了……
鲍勃吃惊地发现发生了交通阻塞。他前面是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像许多美国驾车人一样,他也很讨厌这种车,因为他的视线完全被挡住了。他把烟灰缸打开,按了一下打火机,无可奈何地皱起眉头。坐在他旁边的比尔也掏出一根烟。点根香烟至少有助于掩盖一下车座椅的布垫上不断散发出的梅斯毒气的气味。鲍勃打算晚上停车时,把所有的车窗全部打开,让这气味尽快消散。他自己的眼睛也被刺激得想流眼泪,因为现在车内不通风,也就吹不散这种气味。想到刚才对他们的绑架对象用了这么大的剂量,他觉得有点后悔,但至少这比使用可能造成生命危险的药物要好,也比把他那根纤细的脖子打断要好。至少他还算规矩。如果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周末他们就可以回到莫斯科了。在去墨西哥之前,他们还得先等一两天。他们会换一个离境点,选在哪里现在还没有决定,不过换个地方也许能确保他们可以迅速进入那个国家。从那里再乘飞机去古巴就比较方便了,到古巴之后便可以直飞莫斯科。回莫斯科后,他们这个隶属第一处的小组就可以休假一个月。鲍勃心想,又能和家人团聚,真是太好了。在国外他总是感到十分孤单。由于这个原因,他有过一两次对妻子不忠的行为,而且这种行为也违反了规定。虽然许多克格勃军官并不把这种行为看得很严重,但这也不是什么可以夸耀的事。也许他将来能到克格勃学院去任职,因为他现在的年资已够,加上完成这次任务的经历……
车流又开始移动。他吃惊地发现前面那辆小型客货两用车顶上的旋转警灯亮了。两分钟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辆大拖车的车头与挂车像折叠刀似的弯了过来,把整条道路堵死了。看见它的前轮下一辆小车已被压扁,他感到惊恐不已。前面似乎停着好几辆救护车,车顶上灯光闪烁。在灯光下可以看见警察和消防队员正尽力设法把被压在下面的那辆进口小车里的傻瓜弄出来。鲍勃看不清那是辆什么车。他也像其他开车的人一样好奇地看着那辆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车。几秒钟之后,他开始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更换了人行道上的信号灯,指挥所有的南行车辆拐进一条岔路。鲍勃此刻恢复了谍报人员的本能。他等警察身边出现了一条可以行车的通道之后,呼地一下就把车开了过去。那警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也就如此而已。更重要的是,那警察也来不及注意开过去的是辆什么车。鲍勃飞快地将车子开上一条上山的路,这时他才意识到,由于他的迟疑,他没能看出被导引到这条路上的车流在往哪个方向移动。
接着他心想,我没带地图啊。他已经把地图销毁了,因为那上面做了许多标记。实际上,车上也没有地图。带着地图是很危险的,再说他也知道如何把完成这次任务所需的信息记在脑子里。但是他在这里的时间很短,对这一带的道路不熟悉。他只知道一条通向安全屋的路。
这些“立即执行的重要行动”真他妈活见鬼!
他遇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就向左转,把车开上了一个住宅区的弯曲街道。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这个地方有很多小山丘,所有的道路都是七转八弯的,开着开着连他也不知道是在朝哪个方向开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惊慌失措,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在心里用俄语诅咒了一句,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用母语思维是不行的。鲍勃又点燃一根香烟,同时放慢了行车速度,以便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这也于事无补。
他迷路了,格雷戈里很快就意识到了。他读过许多间谍小说,知道他们准备把他带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点去——也许是去某个秘密机场?或者把他带上另一个交通工具,然后把他送到……送到哪里去呢?可是当他看见几分钟之前他们才超过的那辆汽车时,他真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他们实际上犯了个错误。到下一个路口时,他们拐上一条下山的路。格雷戈里看见刚才的出事地点那些车顶上闪烁的灯光,更加觉得自己的怀疑没有错。他注意到那开车的把车开进了一条住宅前的车道后不停地诅咒,然后又调转车头朝山上开去。
俄国人对美国人的种种厌恶此刻全部涌上了鲍勃的心头。道路太多,车辆也太多——某个该死的美国佬闯了一个“停止通行”的交通信号——我真希望他死掉!他还对停在住宅区车道旁的汽车大发脾气。我真希望他在痛苦的呼喊声中死去!他把这些怒气发泄出来后,心里感到好受多了。
现在怎么办?
他驶上了另一条路,并沿着它向山顶开去。到了上面之后,他向下一看,看见了另一条公路。如果他顺着那条路向南,也许能开上当初来的那条路……他认为值得一试。坐在他左边的比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后面的伦尼在全神贯注地看住格雷戈里,根本没有发觉遇到了大麻烦。鲍勃开始加速,从车窗里灌进来的风使他的眼睛舒服了一些。山下有一个交通信号灯——但却有块“禁止左转”的牌子。
妈的!在向右拐时鲍勃在心里用俄语诅咒道。这条四车道公路的中间有一道水泥隔离栅。
你当初真应该好好地研究一下地图。你应当花几个小时开车到这里实地勘察一下。现在一切为时已晚。他也知道当时他没有时间。他们现在是向北行驶。鲍勃看了看表。他忘了仪表板上就有一只钟。他已经浪费了十五分钟。他现在是身处敌国,而且处于毫不隐蔽的地方,这样的处境实在不妙。如果刚才在停车场有人看见了他们,那该怎么办?如果刚才在那个交通事故发生地点的警察记下了他们的车牌号,又该怎么办?
但鲍勃并没有惊慌失措。他训练有素,还不至于如此。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在脑子里搜索他所看过的有关这一地区的地图。现在他处于州际公路以西。他还记得今天——是不是今天?——早些时候从那条公路上下来的那个路口。如果他能找到那条公路,那他闭着眼睛也能把车开回他们的安全屋。如果他此刻是在州际公路以西,那么只要找到一条向东的大路就行了。东又在哪一边呢?是右边。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他得向北行驶,等碰到一条东西向的干道,向右转就行了。就这么办。
向前开了将近五分钟之后,他看见一条东西向的公路——他连路名也没看就开了上去。五分钟之后,他从一块红白蓝三色路牌上看出前方半英里处便是州际公路。他暗自庆幸,呼吸也平稳多了。
“怎么回事啊?”坐在后面的伦尼问道。鲍勃回答时用的是俄语。
“得改道行驶。”他的语调显得很轻松,跟他五分钟之前的心情相比自在多了。他回头说话的时候,错过了一个路牌。
前方是一座立交桥。绿色的路标告诉他,可以向南或向北。他想往南,但往南的车道出口在哪里呢?
他搞错了车道。他处于右车道,而入口在左边,而且就在前方五十米处。他没有仔细看就变换了车道。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辆奥迪,驾车人赶忙踩刹车并拼命地按喇叭。鲍勃根本不予理会,继续向左拐进了那坡道。他开上了那个弧度很大的上坡车道,眼睛看着州际公路上的车辆,这时他看见后面一辆黑色小汽车上闪烁的灯光。那车子的前灯朝他一闪一灭地发出信号,他知道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了。
别慌张,他告诫自己。他觉得没有必要跟他的同志们说什么。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加速溜之大吉。在这个问题上,国内对他们有过交代。美国警察很客气,而且很敬业。他们不像莫斯科的交通警察那样当场就罚款。他还知道美国警察都配备了马格南左轮枪。
鲍勃把普利茅斯车开到立交桥下面的路上停下来等着。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那辆警车在他车后略靠左侧的位置停下。一名警官走下车来,左手还拿着一个活页夹。他的右手是空着的,鲍勃知道,因为那只手要留着用枪。坐在后面的伦尼要格雷戈里放老实点,别出声。
“晚安,先生,”那警察说道。“我不清楚你们俄克拉何马州的交通规则,但在我们这里,你不能像这样变换车道。我能看看你的驾照和登记证吗?”他的黑色警服和银色警徽使列昂尼德联想到纳粹党卫军,当然现在不是作这种联想的时候。态度要客气,他镇定自若地提醒自己,先接过罚单,然后把车开走。他把证件递过去,等待那警官在空白罚单上填写。也许现在该表示一下歉意吧?
“很抱歉,警官,我原以为路口在右侧,可是——”
“所以我们才在路标上花那么多钱嘛,泰勒先生。你这个地址对不对呀?”
“对的,警官先生。我刚才说了,我很抱歉。如果你一定要开罚单,我想那也是我自作自受。”
“我真希望大家都能像你这样合作。”警官说道。并不是人人都这么合作的,他想看看这个彬彬有礼的老兄长得什么模样。他看了看驾驶执照上的照片,弯下身再看一下是不是同一个人。他用手电筒照了照鲍勃的脸。是这张面孔,不过……“是什么味道?”
是梅斯毒气,警官立即作出了判断。他用手电筒向车内照了照。车上的人显得很正常,前面两位,后面两位。不过,后座上有一位好像穿着军上衣……
格雷戈里心想,不知自己的性命是不是真的已岌岌可危。他倒想要看一看。他内心祈求着,但愿那警察已有所警惕。
坐在后排左边的那位——也就是穿军上衣的那位——嘴巴动了动但没出声:救命!这个动作使警官疑窦顿生,但右前座上那个人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显得有些不安。那警官的直觉立即变成了行动,他的右手向下摸到那支左轮枪,打开保险。
“下车,一个一个下,快!”
他突然看见一支枪口对着他,不禁大惊失色。后座右边的那个人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了那把枪,而且抢在他之前——
格雷戈里伸手去抢枪,他的手肘一动,使伦尼无法瞄准。
那警官感到惊讶的是,他没有听见枪声,只听见一声大喊,可是那是一种他不懂的语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下巴早已在一阵白烟中被打烂了。此刻他只听见了枪声而尚未感觉到自己已经受伤。他向后倒下,枪已经掏了出来,一粒子弹漫无目的地飞了出去。
鲍勃有些紧张。他立即挂上挡,车子前轮在沙石路面上转动起来,接着车便呼地冲了出去,但与枪声相比仍显得太慢。后座上的伦尼向警察开了一枪后,随即用枪把在格雷戈里的头上重重一击。那一枪原本是瞄准警察心脏的,但却打在他的脸上,而且他也不知道那一枪会是什么结果。他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声,不过鲍勃懒得去理他。
三分钟后,普利茅斯下了州际公路。刚才发生交通事故后路堵的地方,很快就要通了。他关闭车灯,沿着公路下面的一条土路疾驶。他们到达那间活动房的时候,格雷戈里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一个开车路过的人看见一名警察倒在路肩上,便把车开过去帮助他。那警察此刻痛苦万分,脸上血肉模糊,被打掉了九颗牙齿。那人跑到警车边,用车上的无线电对讲机报告这里的情况。他花了一分钟才把情况讲清楚。三分钟后,来了一辆有无线电对讲机的警车,几分钟之后,又陆续来了五辆。受伤的警察说不出话来,只是把活页夹递了过去,因为那上面有他记下的肇事车的特征和车牌号码,此外还有他记下的“鲍勃·泰勒”的驾照号码。这些信息对在场的警官们来说已经够了。他们迅速在本地警察专用的所有无线电频率上发出了警报:有人开枪打伤了一名警官。事实上这起案件的严重性远不止于此,只是警察们还未发觉,而且那也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
坎黛丝发现格雷戈里不在家,心中颇觉惊讶。由于拔牙时注射了麻药利多卡因,她的下巴仍然感到麻木,所以她决定喝点汤。艾伦上哪里去了?也许他有事要晚点回来吧。她知道自己可以打个电话问一下,但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她现在嘴巴还感到很不舒服,她也不想多说话。
塞里洛斯路警察局里的计算机已经向俄克拉何马州发出一封电报。那边的警察顿时意识到这一罪行的严重性,并马上开始在计算机上查询。他们很快就查明了,该州根本没有邮编73210,俄克拉何马市西北一〇八大街一三五三号,名叫罗伯特·泰勒的人的驾照登记,也没有车牌号码为XS1498的里莱恩特款普利茅斯车。这个车牌根本不存在。在计算机上查询的警察大吃一惊。在计算机上查不到车牌号码的事不足为奇,但是既查不到车牌号又查不到驾照登记资料,而且还牵涉到向警察开枪射击,这种触犯刑法的事就非同小可了。他拿起电话向值班的资深警官报告。
“队长,枪击门德斯警官的事真有些蹊跷呢!”
新墨西哥州有许多地区归联邦政府直接管辖。这里历来就有许多敏感活动。这位队长虽然还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立即警觉到这不是一桩简单的交通事故,于是立即打电话向当地的联邦调查局报告。
詹宁斯和珀金斯赶到医院时,门德斯警官还在手术室里。候诊室里有很多警察,不过此刻并没有其他手术在进行。在场的除了怀着七个月身孕的门德斯太太之外,负责这次调查的那位队长也在场,另外还有州警察局的牧师以及与门德斯同时当班的六七名警察。这时,医生走出来宣布病人没有危险,受伤的大血管已经修复,枪伤的主要部位是下巴和牙齿,这两天就可以替他施行受伤部位的修复手术。门德斯太太有点担心,她被带进手术室看了看她丈夫,然后两名警察开车把她送回家里。接着大家就分头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他那支枪当时肯定顶着那个可怜家伙的后背。”门德斯由于下巴上缝了线,所以咬字不清,而且话说得很慢。他没有让医生打止痛针,因为他想尽快把所经历过的事说出来,所以情愿暂时受点苦、忍点痛。“不然他出枪不可能那么快。”这位警察说到这里时十分恼火。
“执照上的照片与本人相符吗?”詹宁斯问道。
“是的,女士。”皮特·门德斯是一名年轻警察,他这样称呼詹宁斯使她意识到自己的年龄。接着他大体上描述了另外两个人的模样。最后他谈到那个遭劫持的人:“三十岁左右,瘦瘦的,戴眼镜。穿着一件上衣——好像是一件军服。我没看见上面有什么军衔标记,而且也来不及看。从他剃的头看来,也像是军队里的人。眼睛的颜色我没看见,不过有件事很奇怪……他的两只眼睛发亮,好像——哦,还有一股梅斯毒气的气味。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他们用梅斯熏了他。他什么话也没说,可是,他的嘴巴动了动,好像在说救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坐在右前座上的那个家伙的反应很快。我的动作太慢了,我应当动作快一些。太他妈的慢了。”
“你刚才说,他们之中有个人说了句什么?”珀金斯问道。
“就是那个冲着我开枪的混蛋,我听不懂。不是英语,也不是西班牙语。我只记得最后一个音节……maht,好像是这么个音。”
“Yob tvoyu mat!”詹宁斯脱口而出。
“对了,就是这个。”门德斯点点头。“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操你妈的’。请原谅。”珀金斯解释道。这位摩门教徒说完这句话之后,脸突然变得通红。门德斯躺在那里像僵了似的,面对一个怒气冲冲的西班牙裔人,通常是不说这种话的。
“什么?”州警的那位队长问道。
“这是俄语。是他们的口头禅。”珀金斯用眼睛看了看詹宁斯。
“哦,天哪,”她吐了一口气,感到难以置信。“我们得马上向华盛顿方面报告。”
“我们得查——等一等!是格雷戈里?”珀金斯说道。“我的天哪。你向华盛顿报告。我马上打电话到工程部办公室。”
州警方面行动非常迅速。坎黛丝听见有人敲门便去开门。她开门之后看见一个警察,心里吃了一惊。他很有礼貌地问她是否可以见一见格雷戈里少校,结果被告知他不在家。此刻坎黛丝的下巴已恢复正常,但她听到这一问,顿时愣了一下。她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运茶快船的安全部主任的车已经到了。她吓得目瞪口呆,想哭也哭不出来,眼睁睁地听他们用无线电联系,要赶快派人去查挟持格雷戈里的那辆车的下落。
“鲍勃·泰勒”驾照上的那张照片已被传送到华盛顿,正在由联邦调查局反间谍部门的人员进行核查,但是在现有的已经识别出的苏联间谍的档案中,没有找到相符的照片。外勤副局长接到值班的资深警官的电话,立即从亚历山德里亚的家中赶到办公室。他立即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局长埃米尔·雅各布斯。凌晨两点,局长来到胡佛大厦。那位受伤的警察肯定了照片上的格雷戈里少校就是他车上见到的那个人。局长和副局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苏联人从来没有在美国采取过这样的暴力犯罪行动。这是一条双方都心照不宣的规则,所以就连那些最高级的苏联叛逃者,只要他们愿意,也可以不必隐姓埋名,在未受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公开住在美国。这是一起严重事件,其严重性超过了根据苏联法律消灭叛徒的一般做法。他们绑架的是一位美国公民;在联邦调查局看来,绑架与谋杀几乎是同样性质的犯罪。
行动方案自然是不可缺少的。外勤专家们的工作就是要设想可能发生的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使某个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他们也得事先安排好大致的行动步骤。天快亮的时候,三十名高级特工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起飞,其中包括人质营救组的几名高手。西南地区各行动处的特工还向边境巡逻队人员通报了案情。
化名鲍勃的列昂尼德独自坐着,喝着温热的咖啡。我为什么不向前开,然后来个U形转弯呢?他暗自问道。我当时那么着急干什么?我当时那么紧张干什么?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嘛。
现在是该紧张的时候了。他的车被子弹穿了三个窟窿,两个在左侧,一个在后车厢盖上。他的驾驶执照落入警察的手中,上面还有他的照片呢。
这样一来,你想在学院里当教官的美梦就做不成了,同志!他苦笑了一下。
他现在身处一间安全屋,这让他稍稍感到宽慰。再待一两天还不会有问题。这里肯定是比夏里纳上尉为自己挑选的藏身地,是她自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暂时躲一躲的地方,她绝没有想到要把它派上别的用场。由于这个原因,这里没有装电话,他也就无法跟当地这位负责的军官取得联系。如果她不回来了,那怎么办?答案很明显。那他就得冒险开这辆车牌号码已被警方知道的车——上面还有弹孔——开出一段距离去偷另一辆车回来。他可以想象得出,此刻有成千上万的警察正在各条公路上巡逻,他们只有一个想法:找到那个向他们的同志开枪的疯子。他怎么会一下子就把事情弄得这么糟呢!
他听见一辆汽车接近的声音。伦尼仍然守在被他们劫持来的人旁边。鲍勃和比尔拿起手枪,从那个正对着那条土路的小窗的边沿向外窥视。当他们看见那是比夏里纳的沃尔沃以后,两人都松了口气。她下车之后,先打了个没有危险的手势,然后朝活动房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袋子。
“恭喜了,你们都上电视新闻啦!”她进门就说。白痴!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他开了腔,明知自己是在说谎。
“我知道。”她把袋子放在桌上。“明天我去替你们租辆新车。再用你们的车就太危险了。你把它停在——”
“那条路上二百米的地方,我们把它塞进了稠密的树丛里,上面还盖了树枝,很难发现它,包括从空中。”
“是啊,这点千万要记住。这里的警察配备有直升机。拿着。”她扔给鲍勃一顶黑色假发。接着她又拿出几副眼镜,其中一副是普通的平光镜,另外一副是墨镜。“你对化妆品过敏吗?”
“什么?”
“化妆,你这蠢蛋——”
“上尉……”鲍勃有点为难了,但比夏里纳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的皮肤太白。也许你还没有注意到,这一带很多人都是西班牙裔。这是我的地盘,你得完全按我说的办。”她顿了顿以增强这话的效力。“我会把你们弄出去的。”
“那个美国女人,她认识你——”
“那还用说。我想你是想把她干掉吧?反正我们已经违反了一次规则,再违反一次又何妨?是哪个混蛋疯子下令进行这次行动的?”
“命令是从高层下达的。”列昂尼德答道。
“多高?”她问道,但对方只是扬了扬眉毛,其含意之深可想而知。“你是开玩笑吧?”
“这道命令的性质,是用‘立即执行’来限定的,你说呢?”
“我觉得我们大家的前程全部都给毁了,这就是说我们——这么说吧,我们将这么做。但我不同意杀掉我手下的情报员。我们还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我认为给我们的命令没有考虑到——”
“你说得没错。”鲍勃提高了嗓门,但却使劲摇了摇头。比夏里纳突然愣住了。
“这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争。”她轻声用俄语说道。她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战争,而是克格勃和中情局人员之间的公开冲突,这种冲突几乎和发生战争一样可怕。当然这种事目前尚未发生,即使是在第三世界国家中也没有发生。在第三世界国家里,经常会发生一方收买的代理人杀另一方代理人的情况,但多数原因不详——而且,即使是这类事也十分少见。情报工作的主要任务是收集情报。双方都默认,暴力活动会妨碍真正的情报工作。但是,如果双方都开始杀对方战略方面的人才……
“你应当拒绝执行这一命令。”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那当然。”鲍勃说道。“我知道科雷马劳改营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很美,白皑皑的一片冰天雪地。”奇怪的是——至少在一个西方人看来会觉得很奇怪,这两位军官都没有考虑要寻求政治庇护、向警方投案。虽然那样做可以结束他们目前的危险处境,但这意味着背叛自己的祖国。
“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我是不会去杀我的情报员的。”比夏里纳给他们之间的争执画了个句号。“我会把你们送出去的。”
“怎么个送法?”
“目前我还不知道。我想是用汽车吧,让我再想些新办法。也许不是用小汽车,而是用卡车。”她沉思起来。这附近货车很多,而且妇女开卡车的也大有人在。也许可以用客货两用车过境的方式?车上装上箱子……先把格雷戈里麻翻,或者把他嘴里塞上东西,然后把他装进箱子……也许可以把他们全部……对这类东西,海关的检查程序是什么样的呢?她以前从来没有为这种事伤过脑筋。在一般情况下,进行一项行动都会提前一星期告诉她,那样她就有时间来设想诸多的问题。
别着急,她对自己说道。这段时间我们太着急了,不是吗?
“过两天,也许三天。”
“太长了吧。”列昂尼德说道。
“我需要一些时间,评估一下我们可能遇到的对方的反制措施。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刮胡子。”
鲍勃点点头。“这是你的地盘,一切都听你的。”
“回去之后,你可以写一份个案研究报告,专门探讨一下为什么行动之前要作好充分准备。”比夏里纳说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
“那好吧。我明天下午会再来。”
“不是。”陶西格对两位特工说。“我今天下午见到过艾伦。我——”她有几分不安地看了看坎黛丝,“我想让他帮我——这么说吧,让他帮我为坎黛丝明天的生日挑选一份礼物。我在停车场上看见他了,但仅此而已。你们真以为——我是说,俄国人……”
“看起来好像是。”詹宁斯说道。
“天哪!”
“格雷戈里少校是不是很清楚——”詹宁斯感到惊讶的是,回答问题的不是朗博士而是陶西格。
“是的,他了解。他是唯一真正了解这项工程的人。艾伦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是我的朋友。”她加了一句。坎黛丝听了她这话之后,对她热情地笑了笑。这时候陶西格的眼睛真的湿了。看见她的朋友很痛苦,她感到难受,尽管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瑞安,你会喜欢这个的。”瑞安刚刚结束新一轮的会谈,从外交部大厦——坐落在斯莫尔尼大街的一幢二十层高的斯大林时代风格的建筑——回来,坎德拉就递给他一份特报。
“这个狗娘养的。”瑞安低声骂了一句。
“你并没有指望他会合作,对吧?”坎德拉讽刺地问道,接着又改变了语气。“对不起,博士。我也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
“我认识这小伙子。我亲自开车带他在华盛顿兜过风,当时他专程到东部来向我们作汇报……”是你的错啊,杰克。是你的这步棋使他遭此不幸,不是吗?他暗暗自问。
“是啊,事情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坎德拉说道。“看来,他们是把事情弄糟了。似乎是一项临时突击任务。唉,伙计,克格勃军官也不是超人嘛,他们跟我们一样,是奉命行事。”
“你有什么看法?”
“我们在这里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过当地的警察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但是,如果这件事被公开——”
“拿点证据出来给我看看。你总不能毫无根据地指责一个外国政府跟这种事有关吧?妈的,过去两年当中,在欧洲就有五六个工程技术人员遭到左翼恐怖组织的杀害,这些人都与战略防御计划沾上点边,更别说还发生过几起‘自杀’事件了。这些我们都没有公布过。”
“可是这件事违背了规则,真他妈的!”
“归根结底,只有一条规则,博士,那就是获胜。”
“美国新闻社现在还在搞那个全球电视节目吗?”
“你是指世界新闻?是的,那可是个好节目。”
“如果我们不能把他弄出来,我会亲自把‘红十月’号事件公诸于世。我才不管他妈的后果如何呢。”瑞安诅咒发誓道。“即使断送前程,我也在所不惜。”
“‘红十月’号?”坎德拉不知他在说什么。
“相信我,这可是一步好棋。”
“告诉你的克格勃朋友——这一招也许能成功。”
“即使不成也得干了。”瑞安此时已控制住怒气。是你的过失,杰克,他再度提醒自己。坎德拉同意这点,瑞安看出来了。
使州警察感到有意思的是,此事没有如实向新闻界透露。联邦调查局派来的小组一到场就作出规定,只能说这是一起枪击案件,对于联邦调查局参与调查一事一定要保密。万一走漏了风声,就解释说因为有个在逃的国际毒品走私犯,所以才请联邦调查局协助。俄克拉何马州警方也得到指示,如果有记者问到,就说他们只是帮助同行们辨认罪犯。这时,联邦调查局接管了此案,调查局人员蜂拥而至。居民们得到的通知是,附近的军事基地正在进行例行演习——特别搜救演习——这样就解释了直升机活动如此频繁的异常现象。有关方面还把这一情况向运茶快船的工作人员作了汇报,并要求所有人员守口如瓶。
几小时后,格雷戈里的汽车被找到了。上面没有发现指纹——比夏里纳理所当然戴了手套,也没发现其他任何有用的证据,不过丢弃汽车的地点和发生枪击的地点都证明这是职业老手干的。
格雷戈里在华盛顿当局的眼里比瑞安这些人还重要。当天上午,总统第一件事就是召见比尔·帕克斯将军、联邦调查局局长埃米尔·雅各布斯以及穆尔法官。
“怎么样啦?”总统先问雅各布斯。
“这种事得花时间。我已经把最得力的调查人员都派去了,总统先生。如果催得太急了,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比尔,”总统接着问帕克斯,“这小伙子有多重要?”
“他是无价之宝,”帕克斯答道。“他是我手上最出类拔萃的三个人之一,总统先生。像这样的人才十分难得。”
总统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话。“这是因为我们的决定造成的,是不是?”他转身问穆尔道。
“是的,总统先生,可以这么说。显然,我们触动了格拉西莫夫的痛处。我的估计跟帕克斯将军的一样,他们想从格雷戈里身上了解他所掌握的东西。格拉西莫夫也许认为只要能得到这一重要信息,就可以克服‘红十月’号事件被公诸于世后可能产生的政治后果。从我们这边来说,到时候这个交道会很难打,而且他的估计很可能是正确的。”
“当时我就知道我们不该这么干……”总统语气平静地摇了摇头。“唔,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同意的。如果新闻界……”
“总统先生,如果新闻界听到风声,那绝不会是中情局方面泄露的。再说,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说,这是为了救我们的情报员而采取的迫不得已的行动——不过我比较喜欢‘强有力的行动’这个说法。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情报部门采取这类行动是很正常的事。为了保护自己的情报员,他们向来是不遗余力的。我们也是如此。这是一条游戏规则。”
“格雷戈里这件事符合这些规则中的哪一条?”帕克斯问道。“万一他们认为我们有可能把他成功地营救出来,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穆尔坦白地说。“如果格拉西莫夫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他也许会放话给我们,说是我们逼他那样做的,他很遗憾,并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他会等着我们采取一两次报复行动,但是可能会适可而止,因为克格勃和中情局都不希望进行这样的间谍大战。将军,我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吧,我认为他们有可能下令彻底消灭他。”
“你是说将他杀害?”总统问道。
“有可能。肯定是格拉西莫夫紧急下达了这项任务。走投无路的人必然会铤而走险。如果我们不这样看问题,那就有欠谨慎了。”
总统向后靠在座椅上,呷了一口咖啡,仔细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埃米尔,如果我们能发现他在什么地方……”
“人质营救组已整装待发。我让他们随时待命。空军正把营救组所需的器材运到指定地点,目前他们只能就地待命。”
“如果让他们去,救出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大,总统先生。”雅各布斯答道。
“‘很大’还不行啊,”帕克斯说道。“如果俄国人有令在先,必要时干掉他——”
“我的人所受的训练不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差。”联邦调查局局长不客气地说道。
“他们的交战规则是什么?”帕克斯问道。
“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会利用强有力的手段保护自己及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如果哪个混蛋企图威胁人质,那他必死无疑。”
“这还不算很好。”帕克斯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总统问道。
“转过身去让一个人的脑袋开花要用多长时间?如果他们为了完成这一任务已抱定必死的决心,那又该怎么办?我们不是也希望我们的人这样做吗?”
“亚瑟,你说呢?”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穆尔法官。
中情局局长耸了耸肩。“对于苏联人的牺牲精神我不敢妄加断言。有没有这个可能?有,我认为有。是不是能肯定?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我以前是驾驶战斗机的,我知道人在紧急情况下会作出什么反应。”帕克斯说道。“如果一个人决定要转身开枪,即使你的人枪口瞄准了他,也来不及保住格雷戈里的性命。”
“那你要我怎么办?叫我的人见人就杀吗?”雅各布斯平静地反问道。“我们从来不那么干。我们也不能那么干。”
帕克斯转向总统。“总统先生,即使俄国人得不到格雷戈里,可如果我们失去了他,那他们就赢了。更何况,我们要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才,恐怕需要几年的时间呢。总统先生,我认为虽然雅各布斯先生的人受过对付犯罪分子的专门训练,但他们却对付不了这些人,难以应付这种局面。我恳请你把布拉格堡的三角洲特种部队调过来。”
“他们没有执法权,总统先生。”雅各布斯当即指出。
“他们受过执行这种任务的专门训练。”将军说道。
总统一阵沉默。“埃米尔,你的人在执行命令方面的能力怎样?”
“你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总统先生。但必须是你的命令,是书面命令。”“你可以让我跟他们联系一下吗?”
“当然可以,总统先生。”雅各布斯拿起电话,通过他自己在胡佛大厦的办公室拨了一通电话,是经过加密打出去的。
“请接沃纳特工……沃纳吗?我是雅各布斯局长。我有一条特别信息。请准备接听。”他把电话递给总统说:“他叫格斯·沃纳,人质营救组的组长,干了五年了。为了留在这个组,他放弃了一次晋升机会。”
“沃纳先生,我是总统。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好。请注意听好。如果你们能够救出格雷戈里少校,那么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把他救出来。任何其他考虑都必须以这个目标为前提。逮捕那几个犯罪分子,不是,我重复一遍,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听明白了吗?是的,只要人质有可能受到伤害,就毫不迟疑地使用极端手段。格雷戈里少校是我们国家的无价之宝。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这道命令我将以书面形式下达给你们局长。谢谢你。祝好运。”总统说罢便挂断了电话。“他说他们已经考虑到了那种可能性。”
“他会考虑到的。”雅各布斯点点头。“沃纳思考问题比较周全。现在请你写吧,总统先生。”
总统从他的办公桌里拿出一张小型公文纸,正式写下了那道命令。等他写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这并不是什么智力测验题。他亲手写下了一份死刑判决书。做这种事只消大笔一挥就行了,却也使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将军,你满意了吗?”
“但愿他们能像局长夸奖的那样能干。”帕克斯不愿再说什么了。
“法官,对方有什么反应没有?”
“没有,总统先生,我们的苏联同僚们对这类事情很在行。”
“那就这样办吧。”愿上帝可怜可怜我的灵魂吧!
谁也没有睡觉。坎黛丝没去上班,这个自不消说。华盛顿的调查组来了之后,詹宁斯和珀金斯就陪着她。他们认为,万一格雷戈里能逃脱,他最有可能打电话到她这里。当然,这种安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过不算是正式的任务。
比阿·陶西格的精力就像龙卷风一样充沛。她晚上收拾好房间,就给大家煮咖啡。虽然这样做显得很奇怪,但却使她有点事可做,而不必一直厮守在坎黛丝身边。她也的确陪她坐了不少时间,别人并没有认为这有什么不正常。朋友嘛,完全可以这样。
几个小时之后,詹宁斯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挺有女人味。实际上,她昨天也的确煞费苦心地打扮了一番,但是现在已是仪容不整、难登大雅之堂了。有一两次她和坎黛丝相对而坐,两人都哭得很伤心,原先她那张薄施粉黛的脸,现在已是道道泪痕。她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那条羊毛围巾已放进壁柜里,搭在她那件挂着的外套上。詹宁斯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在琢磨:最有意思的还是陶西格的精神状态——她的心情显得紧张。尽管她忙碌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停,她的精神压力却好像减轻了些……但是詹宁斯认为,她这么忙碌绝不只是为了帮点忙。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珀金斯。
陶西格并没有注意而且也不会在意詹宁斯会有什么想法。她向窗外望去,期盼着太阳出来,虽然她已经一夜没有合眼。她自己也很好奇,自己的这些精力是从哪里来的。她暗暗笑了笑,心想也许是喝了咖啡的缘故。自己对自己说谎总显得很有意思。她思忖着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但很快就不愿劳这份神了。她相信安的手段和能耐。她选择这份第二职业的时候,安就说过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她的。这样的承诺绝非戏言,这是安说过的,因为他们有一套行动规则。陶西格心想,这是一种特殊的工作,她深信干这种工作的人知道如何解决危难。如果警方和联邦调查局的人把格雷戈里救出来,那就大事不妙了。但她转念一想,觉得他们大概早已远走高飞了。也许他们会把他干掉,尽管安昨天晚上还跟她说他们不会那样做。否则他就太可怜了,因为她只是希望他别碍她的事。她并不希望他死掉,只是希望他别碍她的事。她还记得餐桌上的那段谈话,其中谈到某些从事与战略防御计划有关的科研项目的德国、意大利、英国科学家离奇死亡的事。这种事是有先例的,不是吗?如果艾伦活着回来……那么,一切都完了,不是吗?她只能把命运托付给她的接头人了。现在才想到这些已经太晚了。她的注意力又转向了她的朋友。
坎黛丝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墙壁。那上面有一张照片,是一张航天飞机从卡纳维尔角发射升空的激光成像照片。照片并不特殊,是格雷戈里从某个承包商那里免费拿来的,然后就把它挂在那里了。陶西格的思路回到了坎黛丝身上,只见她眼睛都哭肿了。
“你得休息一会儿啊。”陶西格对她说道。坎黛丝连头也没回,像泥塑木雕一般。陶西格用手臂搂着她朋友的肩头,把她从长沙发上扶起来。“走吧。”
坎黛丝恍恍惚惚地站起来,由陶西格领着走出客厅,踏上楼梯朝卧室走去。进去之后,她就随手将门关上了。
“为什么,比阿?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坎黛丝坐在床上问道,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对面的墙壁。
“我不知道。”陶西格说道。她这话倒是真的。她确实不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实际上也用不着知道。
比阿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得气都透不过来了。看着她的朋友正面对一个被他人搅得支离破碎的世界,她一时产生了某种内疚感,因为她是这一事件的参与者之一,但她知道她会使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变得完整起来。陶西格尽管表面上派头十足,实际上却胆小怕事,但她发现自己竟然有胆量为一个外国政府效力,而且胆大包天,做了一件没想到他们会要她去做的事。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她坐在自己的女友身边,紧紧地搂着她,让她的头依偎在她肩膀上。她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很难。上大学的时候,她曾有过很短暂的浪漫,她当时曾想在自己身上找出一些不同的东西,可是她的几个男朋友都不能使她满意。她第一次云雨交欢的对象是个会踢足球的笨手笨脚的小伙子,那滋味简直糟糕透了……然而,她是个不善于对自己进行心理分析的人。在陌生人或一般熟人面前是一回事,现在她面对自己,要考虑自己在一位朋友面前的形象。一位处于痛苦之中的朋友。一位她所需要的朋友。但又是一位她背叛了的朋友,她冷冷地提醒自己。这倒不是因为她对格雷戈里的恨减少了,而是因为她不能忽略他对她的女友来说很重要这样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使现在只有她们两人在这间卧室里,她也觉得他仍然是横在她们中间的一道障碍。那个小窝囊废曾睡在这张床上……
你能取代他的地位吗?她暗自问道。
你愿不愿试一试?
如果你一心想搬掉他这块绊脚石,同时不惜伤害到她,但却不冒险……那你成了什么人了?
那双搂着女友的手臂搂得更紧了,而对方也紧紧地抓住她。她哪里知道坎黛丝这么做只是想抓住她那被打碎后尚且残存的个人世界。她吻了吻坎黛丝的面颊,坎黛丝的手抓她也抓得更紧。
她需要你啊!
陶西格终于鼓足了勇气。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嘲弄起自己来,多年来她一直这样嘲弄着自己。信心十足的陶西格,厉害的陶西格。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冲着别人大发淫威,她开的车别具一格,她穿的衣服式样也与众不同,至于别人怎么想,由他去吧。胆小鬼陶西格,尽管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现在仍缺乏追求某人的勇气,而这个人在世界上对她来说又是这么重要。她还有些举棋不定。她又在坎黛丝面颊上吻了吻,尝到了那带咸味的泪水,同时感到自己那双搂在女友胸前的手臂中有一股急不可耐的要求。陶西格深深地吸了口气,随之将一只手滑向女友的乳房。
詹宁斯和珀金斯听见一声尖叫。不到五秒钟,他们就冲进了房门。他们看见坎黛丝脸上惊恐的神情和陶西格脸上那既熟悉但又与往日有些不同的尴尬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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