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霍鲁布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不介意告诉你,我们警察机关不是特别喜欢这些特殊、罕见的案子。我们也不是特别喜欢出现新的罪犯。如果是一个有案底的老罪犯作的案,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第一,我们马上就能知道是他干的,因为这是他的营生;第二,我们知道要去哪里找他;第三,他不会费劲假装自己没作案,因为他很清楚这么做没用。听我说,先生们,碰上这样有经验的家伙算你们有福。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在监狱里那些惯犯可是宠儿,他们比别人更值得信任。那些新手和偶然做坏事的人才是牢骚鬼,他们对什么都不满意。但是惯犯就知道进监狱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不利,知道做麻烦自己和麻烦别人的事情就是浪费时间。但是我说的这些还没进入正题。
“大约在五年前,全国好多地方都接到报案,说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婚姻骗子活动猖獗。据描述,骗子是一个老头,身材肥胖,秃头,镶有五颗黄金前齿。他用过穆勒、普鲁卡兹卡、西麦克、西拜克、辛德卡、比莱克、赫罗马德卡、皮沃达、拜格、贝切克、斯多切克等多个名字。这个描述与任何我们知道的婚姻骗子压根就不相符,所以很明显这是一个新罪犯。我们部门的头儿把我叫去并对我说:‘霍鲁布,你在铁路那边值勤,所以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留意有没有一个镶着五颗金牙的家伙出现。’于是我开始注意火车上人们的牙齿,两个星期之内我就抓到三个镶着五颗金牙的人。这几个人必须向我证实他们的身份,我敢肯定有一个是督学,还有一个是下院议员,你相信吗?不必说,结果我不光被这些人怒骂一通,还被我们自己的人训了一顿。这让我很生气,于是我狠下决心要抓住那个恶棍。这其实不是我的工作职责,但是我想这样做我就能出口气了。
“于是我独自去拜访所有受害的孤儿寡母,这个镶着五颗金牙的骗子以订婚这种手段骗走了她们的钱财。你们不会相信这些受害者有多么能讲、多么能哭。但是她们至少对以下几点是有共识的:这个人谈吐得体,非常体面。他镶着金牙,热切希望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是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在结婚证上按手印,这些女人也太容易上当了,真是叫人不可思议。第十一个受害者住在卡梅尼策,她抽泣着告诉我这个男人来过她家里三次。他总是乘坐上午十点三十五分到达此地的列车。在他最后一次准备离开时,他的口袋里装着女人的钱。他看着女人房子的门牌号码,惊讶地说:‘啊,你看啊,玛林卡小姐,我们俩要结婚是天意。你家的门牌号码是618,我从你这里离开总是坐六点十八分那趟列车。这是不是个好兆头?’我听完后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兆头。’我立即拿出火车时刻表查看哪个车站有火车于六点十八分出发以及哪趟列车十点三十五到达卡梅尼策。经过查找比对,我发现火车最有可能是从比斯特里策-诺沃维斯出发的。你瞧,一名铁路侦探就得对火车了如指掌。”
“正如你们所料,我休假的第一天就去比斯特里策-诺沃维斯打听是否有一个镶金牙的肥胖男人经常来往此地。车站站长说:‘有,拉其那先生就是这样。他是一名旅行推销员,住在那边的一条街上。他昨天晚上刚回来。’于是我去找这位拉其那先生。在过道里我遇上一位长相漂亮、衣着整洁的少妇。我对她说:‘拉其那先生是住在这里吗?’她说:‘他是我丈夫,但是他在午睡。’我说:‘没关系。’走进屋子后,我看见一个男人穿着衬衣躺在沙发上。他说:‘哦,铁定是霍鲁布先生来了。给他一把椅子,老婆。’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满情绪都消失了。啊,这是普利赫塔,一个用彩票玩花招的老骗子。知道吗,这个人就是用彩票行骗。普利赫塔这家伙曾入狱十次。我说:‘喂,怎么样啊,老伙计?看样子你没再用彩票玩花招了。’
“普利赫塔在沙发上坐下,说道:‘啊,是没玩那个了。霍鲁布先生,做那个就得跑来跑去,不是吗?我也不是从前那么年轻了。我已经过了五十二岁,是时候过得安定一些了。我现在可不想到处流浪。’
“我对他说:‘所以你就试着用订婚这种手段行骗,你这个骗子。’
“普利赫塔只是叹息。他说:‘霍鲁布先生,一个男人总得做点什么吧。你知道吗?上次入狱时我的牙齿出了毛病,我想一定是吃豆子吃坏的,所以我去镶金牙。霍鲁布先生,你一定会感到惊讶,镶金牙让一个人看起来身份显贵,它会增强自信,而且因为有助于消化,人也会长胖。嗯,就是这样,像我们这样的人一定会让自己拥有的东西发挥用处。’
“我问他:‘那些钱你都用来做什么了?我的笔记本里记录了你十一次行骗的详细情况。你一共获利二十一万六千克朗。钱在哪里?’
“普利赫塔说:‘噢,霍鲁布先生,那钱都是属于我老婆的。你公事公办吧。除了身上的东西,我再没有别的了。我身上有六百五十克朗,一块金表和我的金牙。老婆,我要和霍鲁布先生一起到布拉格去。听我说,霍鲁布先生,镶这些金牙是分期付款的,我还有三百克朗没付清。这笔钱我得留在这里。’
“他的妻子提醒他说:‘你还欠裁缝一百五十克朗。’
“普利赫塔说:‘没错。霍鲁布先生,我是一个要求精确的人。一切都井井有条是再好不过了,是吗?如果你没有债务,你就可以直视所有人。就是这样,霍鲁布先生。老婆,给我的外套掸掸灰,这样我就不会在布拉格给你丢人了。好了,霍鲁布先生,我们可以走了。’
“后来普利赫塔被判入狱监禁五个月。你们相信吗,大多数受害妇女在法庭上讲她们是自愿把钱给他的,她们愿意原谅他所做的一切。但是有一位老妇人不肯善罢甘休,她是一个富有的寡妇,普利赫塔只从她那里拿到五千克朗。
“六个月后我听说又发生了两起婚姻诈骗案。我心想那一定是普利赫塔干的,但是我不想再管了。那时候我正在帕尔度比采的火车站忙着,因为那里有个行李搬运工从站台偷行李。我的家人正在距帕尔度比采一个小时车程的某个村庄过暑假,于是我就用手提包装了些香肠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带给他们。要知道,在村庄里可不容易弄到这些东西。旅途中我像往常那样在列车上巡视。在一个车厢隔间里,普利赫塔和一个老妇人坐在一起,他正在说这个世界有多么堕落。
“我说:‘喂,老伙计,你又要跟别人订婚了吧?’
“普利赫塔脸涨得通红,他急匆匆地跟那位妇人说失陪一下,因为要跟一位先生谈点公事。当他在走廊与我会合时,他用责备的语气对我说:‘霍鲁布先生,你不应该当着陌生人的面那么做。你对我使个眼色就够了,我会跟你来的。你想怎么样?’
“我对他说:‘我们又接了几件案子,普利赫塔。但是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我会把你交给帕尔度比采的宪兵。’
“‘噢,霍鲁布先生,别这么对我。我现在跟你已经很熟了,而且你也了解我。我愿意跟你走。霍鲁布先生,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帮帮忙吧。’
“我说:‘这不行,我先要去看望我的家人,路上大概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我拿你怎么办?’
“普利赫塔说:‘我会跟着你的,霍鲁布先生。而且有我陪伴,你的旅途也不会显得那么漫长。’
“普利赫塔就这样跟着我了,我向我的妻子和小姨子介绍了他。告诉你们,我的小姨子是我的老朋友,她相貌出众,只有二十五岁。但是普利赫塔的谈吐如此优雅、有风度,他还给孩子们分糖果——好吧,长话短说,我们在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普利赫塔说他想跟我的小姨子和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他对我使眼色,意思是我们很了解彼此,我肯定也想跟我的太太单独聊一会儿。这家伙还真是道德高尚呢!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回来了,孩子们牵着普利赫塔的手,我的小姨子满脸娇羞。当我们要走时,她紧紧握着普利赫塔的手,握了好长时间。
“后来我对他说:‘喂,普利赫塔,你把玛尼其卡弄得五迷三道,你这是存的什么心思?’
“普利赫塔近乎悲哀地说:‘这只是习惯,霍鲁布先生,我也阻止不了。这是我的金牙在作祟,它们总是给我带来麻烦。我从来不跟女人调情,我这把年纪的男人这么做不合适,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反而让她们更来劲了。有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想她们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只是贪图我的东西,因为我看起来很富有。’
“当我们回到帕尔度比采的火车站时,我对他说:‘听着,普利赫塔,我现在恐怕必须把你交给宪兵,因为我要调查一宗盗窃案。’
“普利赫塔乞求道:‘霍鲁布先生,你可以让我在小吃部找个位子坐下,我喝点茶,看看报纸。我把我的钱交给你,四千克朗多一点。没有钱我就不能逃跑了。啊,我连买单的钱都没有了。’
“于是我让他在小吃部找个位子坐下,然后我去忙我的工作。一个小时之后,我透过窗户看到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戴着一副金边夹鼻眼镜看着报纸。大约半小时之后,我准备领他走。那时候他换了一张桌子,和一个肥胖的金发女人坐在一起。他请侍者将凝乳加到女人的咖啡里,他的仪态既庄重又高贵。他看到了我,于是从女人身边走开来到我面前。他说:‘霍鲁布先生,你能不能一个星期之后再拘捕我?我马上有活儿要做。’
“我问他:‘那女人非常富有?’
“普利赫塔做了个手势,轻声说:‘霍鲁布先生,她有一家工厂。她非常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来不时给她提点建议。她正准备买几台新机器。’
“‘啊哈,伙计,跟我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好啊!格拉迪斯,你还在追求老男人呢?’
“那个金发女人羞得面红耳赤,说道:‘天哪,霍鲁布先生,我不知道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
“我对她说:‘还不赶紧走。多德先生一定想跟你谈谈。他叫你小骗子,你知道吧?’
“普利赫塔目瞪口呆。他说:‘霍鲁布先生,我从没想到这个女人也是个骗子。’
“我对他说:‘啊,她就是个骗子,而且行为不检点。告诉你吧,她用订婚这种手段从上了年纪的男人那里骗钱。’
“普利赫塔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他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哇,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相信女人了。霍鲁布先生,这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我说:‘你现在就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一张去布拉格的火车票。你要二等座还是三等座?’
“普利赫塔反对道:‘霍鲁布先生,你这是在浪费钱。我是被扣押的人,可以免票,不是吗?让政府掏腰包吧!像我这种处境的人得精打细算。’
“一路上普利赫塔一直在诅咒那个女人。我从没见过有人这般义愤填膺。等我们到了布拉格,普利赫塔说:‘霍鲁布先生,我知道这次我得关进牢里七个月。牢饭不对我的胃口。听我说,我想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再享用一次大餐。你从我这里拿走的四千克朗是我上次的活儿的全部所得,我至少应该用这笔钱吃一顿晚餐。你请我喝过咖啡,我也想请你喝一次。’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一家相当不错的餐厅。普利赫塔点了一些烤肉,喝了五瓶啤酒。我用他的钱付账,他把账单仔仔细细看了三遍以确定侍者没有多收我们的钱。
“我说:‘好啦,现在我们去警察局。’
“普利赫塔说:‘等一下,霍鲁布先生。上次的活儿我有不少开销,有四次往返旅行,单程每次四十八克朗,一共三百八十四克朗。’他戴上夹鼻眼镜,在一张纸上计算起来。‘还有现金支付费用,每天三十克朗,我得装阔气,霍鲁布先生,这是我的惯用手段。这笔开销有一百二十克朗。我送给那位小姐一束花,用去三十五克朗。要知道,这只是一种有礼貌的行为。订婚戒指花了二百四十克朗,那只是一只镀金戒指,霍鲁布先生。如果我不是一个实诚人,我就会跟你说那是只金戒指,花了六百克朗,对吧?我还给她买了一只蛋糕,花了三十克朗。我寄了五封信,每封信的邮资是一克朗。我认识她是通过征婚广告,广告费是八十克朗。算下来一共是八百三十二克朗,霍鲁布先生。你真的必须把这些开销从那笔钱里扣出来,我把这钱暂时放在你那里。我喜欢像这样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霍鲁布先生,我们至少得把开销填平吧!到地方了,我们进去吧。’
“当我们走在警察总局的过道里时,普利赫塔突然又想起一项开销:‘霍鲁布先生,我送给那位小姐一瓶香水,还得从那笔钱里扣去二十克朗。’
“然后他擤了擤鼻子,放心地让警察给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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