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利·梅森的机要秘书戴拉·史翠特说:“贺拉斯·渥伦先生——一位看来具主管模样、执着所求的人,正焦躁不耐地等候在办公室外边求见。”
“渥伦想要商谈何事?”梅森问。
“那……还挺神秘的。”戴拉说。
“怎么说呢?怎么个神秘法?”梅森问道。
“他所告诉我的,只是他乐意付五百元代价,邀你今晚出席一个自助餐宴。”
“告诉他,我可不是一个受雇的演艺人员,我今天的时程表很紧凑,我只接见事先预约的客户。”
“我不认为他要你以社交名人身分出席,”戴拉说。“他要你自携女伴赴宴,并请你留意某个人,将你对这个人的印象报告给他。”
梅森亲切地望着戴拉,问道:“你想要参加餐宴吗?”
“有香槟酒的晚宴。”戴拉点头道。
梅森笑道:“将渥伦先生带进来,戴拉。”
戴拉向梅森抛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后,便往外走去,不久,与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士一同现身,这位男士浓厚的眉毛下有双坚定的灰色眼珠。
“梅森先生,我是贺拉斯·渥伦,我是个生意人。”渥伦道。
梅森微笑道:“戏剧系出身的人必定会做如是想。”
“你曾是戏剧系的学生吗?”
“任何一位法庭律师都倾向于这样看待自己。他若要成功的话,非得如此不可。请坐吧!”
渥伦与梅森隔桌对坐,他深沉地注视梅森并向前靠过去,两肘置于桌上。他厚实的双肩与颈子,透露出好战的气息。
渥伦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理由之一。”
“是什么?”
“你是位人生舞台上各种角色的裁判官,我要你为我做些判断。”
梅森道:“我想你所要的,有些异于平常吧?”
渥伦问道:“你有一些优秀的侦探社为你工作吧?”他从原来谈话的主题岔开。
“是的,”梅森道。“德瑞克侦探社,他们就在这栋建筑物的同一层楼内。保罗·德瑞克已和我搭配多年。他能力超卓且十分讲究商业伦理。”
“他对指纹在行吗?”渥伦问。
“你的意思是……?”
“他能做指纹分类、比对之类的工作吗?”
“他有处理过法庭案件的经验,”梅森机警地回答。“虽然他称不上是指专才,但他是位专家,并与其他能力卓越的专家保持着连系。”
渥伦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探向外套口袋,取出一片白色纸板。纸板上附着一块透明胶带,胶带下有个黑色的涡状指纹印。
“我要你立刻雇用德瑞克,立即行动。”渥伦说。“下午五点以前就提交报告,我必须在那个时间以前拿到它。”
“你何不移驾德瑞克办公室,亲自与他谈呢?”梅森问道。
“因为我不愿让德瑞克知道谁是你的客户。我要德瑞克按照你的指令行事。”
“也许,”梅森道。“你最好告诉我多一点讯息。”
“今晚,”渥伦道。“我和我太太将为一小群密友办一场自助餐宴。参加人数不超过十六或十八人。我要你带着你的女伴参加,并让你的出席显得十分平常,若能制造出其不意的出席气氛,那将更好。我的企业经理贾德森·旺尼将负责使你的出席显得合理。因为是旺尼邀请了你的女伴,而你则以护花使者身分出现,因为你是她选择的男伴。我不希望在场的任何人会质疑你的出席系与你的专业有关。将你的黑领结准备好,出席晚宴吧。请七点出席鸡尾酒宴,晚餐将在八点开始,十点左右就可离席了,共花三小时。我预定付你五百元,外加你今天欲收取的谘询费用,当然还包括你雇用侦探社的收费在内。”
梅森沉思地望着渥伦那迷离的灰眼道:“我不喜欢盲目行事。”
“这不是一般案例。”渥伦安抚梅森道。
“那么,”梅森道。“你现在就告诉我有关指纹的究竟,以及你为何需要侦探社协助?”
渥伦用指尖在附有指纹采样的纸板上敲弹,说:“我要你找出指纹的所有人,也就是‘谁干的’。”
梅森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可能吗?”渥伦问道。
“你所要求的根本行不通,”梅森道。“即使联邦调查局和警探曾成功地利用单一指纹比对,破获一些有名案例或侦查通缉中的恶徒,但是单一指纹的辨认,是高度困难与繁琐的工作,其难度远超过一般侦探社所能掌握的范围。通常大众所不知的是,完整的指纹分类工作必须透过十个指纹的采样,再将指纹转化为符码,分析人员藉由数量有限的若干符码,才能进行指纹比对。”
“若能采得十个指纹,你就能推断出涉嫌人罗?”渥伦问道。
“同样地,还有另一个因素需要考虑,”梅森道。“倘若涉嫌人的指纹已列入联邦调查局档案,那么我们可以延请警官进行查询,得到比对。倘若指纹不在刑事局列档范围内,事情的进展就难了。因为用于一般辨识目的的国民指纹档案是机密列管的。”
渥伦点点头,眼睛半开状,似乎为着某件与梅森所言无关的事情在沉思。
突然间,他站立起来,自口袋中取出皮夹,拿出一张支票递给梅森。
“这个,”渥伦道。“是张一千元的支票,其中五百元是今天赴宴的酬劳。我已将宴会地址交给你的秘书。剩下的五百元做为聘请费。现在,在极度机密下,我将进一步提供你指纹的有关讯息。”
“提供律师所有的事实才是明智之举。”梅森淡淡地说。
“指纹可能来自我的一个家仆,也可能是今晚出席宴会的客人之一,甚至可能来自一个陌生人。能否请你的人——德瑞克先生今晚潜入屋内,并设法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取得所有家仆的指纹?这就是你们这行所说的‘潜纹’吧。”
梅森摇头道:“这行不通,你若不让德瑞克知道客户的真实身分,他就不可能这么做。采集潜纹指样需用到多种颜色的色粉,覆于指纹上拓纹,然后将拓得的纹样拍照,就如同你持有的提印指纹一般。”
“提印?”渥伦问。“是如何取得的?”
“先用色粉撒覆指纹上,再将自黏式胶纸覆于指纹上,由于胶纸表面经过特殊平整的处理,故能全面覆盖指纹;在胶纸撕下后,将之放在附背景色的纸板上,即能对比显现出指纹纹样。比如,你给我的这张纸板上的指纹,是用石墨粉拓得的,因此提印后,将胶纸覆于白板上,就能显出指纹。假使德瑞克到你家采集指纹,他必须在各类物品表面上拓纹,并取得所要的纹样,欲在宴会的有限时间内完成这些搜证,显然十分不可能。”
“你有何建议吗?”渥伦问。
“我倒有个建议。”梅森说。“只是不知行得通或行不通。首先,那必须让德瑞克知道我的客户身分,而且还会让你所费不赀。”
“钱不是问题。”渥伦宣称。“我虽不愿被当成傻瓜,说我让人对我收取超过一般行情的费用。但我对想要的东西,绝对在所不惜。”
梅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着手进行?”
梅森道:“为晚宴雇个外烩主办,表面上德瑞克是外烩服务的领班。如此一来,外烩将一手包办宴会用的餐具、水晶器具及银器。外烩公司的伙计会将餐车停泊在你的车道上。餐车将做为外烩服务的工作总部。所有的餐盘、杯碗、银具都会送回餐车待洗。实际上,餐车上没有洗碗设备,有的只是无限供应的杯碗银器,以备餐具不时替换之需。事实上,这辆餐车就是一个活动的指纹实验室,一旦餐具送达这里,德瑞克的助手就能迅速自餐具上取得潜纹。”
“这类工作的花费要多少?”渥伦问。
“非常贵。”梅森问。“有多少客人会出席今日的晚宴?”
“十五位吧!”渥伦道。“若全部出席的话。加上我和内人共十七人,再加上你和你的女伴,总共十九人。”
“你打算以什么样的食物招待客人?”
渥伦答:“香槟、嫩肉、开胃菜之类的食物。”
“光是外烩的花费,”梅森道。“每人的费用约在二十五元到三十五元之间。至于伪装的餐车——实际上是配备多位训练有素的助手的指纹实验室,一晚花费约五百元。”
“找得到这种车吗?”渥伦问。
“除非其他侦探社已瞩意今晚使用,否则没问题。当然,很少人知道有这类服务,一般大众更毫无所悉。这类车子专程为私家侦探社备用,一旦遭逢类似我今日与你讨论的案件时,就派得上用场了。”
“我知道了。”渥伦道。
“请等一下。”梅森道。
梅森向戴拉点头示意,戴拉便拿起话筒拨电话给德瑞克。
待德瑞克接到话机,梅森道:“保罗,今晚我有件高度机密的指纹工作要做。嫌疑犯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出席今晚的自助餐宴。你能帮我安排指纹车吗?”
“我不确定,”德瑞克答道。“但我可立刻查出。”
“立刻查出并回我电话。”梅森道。
“我会迅速进行并告诉你结果。”德瑞克说。
“很好,”梅森特别强调地说。“快查,一有消息就尽快通知我,保罗。”
“知道了,”德瑞克道。“我掌握你复述的要点了。虽然我第一次听不太明了。你要我不要跑进你的办公室,而是以电话通知你,对吗?”
“不错。”梅森回答,并放下电话。
梅森转向客户说:“几分钟内就可知道指纹车的安排结果。”
“让我再强调一件事,”渥伦道。“今天是个商务宴会,外烩的水准要具高格调。我不希望看到宴会上出现笨手笨脚的侦探……”
“侦探服务实际上全然分开运作,”梅森道。“外烩仍由餐饮专业包办。侦探的工作是在餐车的一端进行。当然,你得保持车道畅通,好让餐车能停泊在那儿。经过训练的服务生将食物送往屋内时,会留意不让客人及家仆以外的人接触到食具。尔后,用品被送回餐车,假装运回清洗。这时富经验的助理即能仔细进行指纹检核。也许有人会问起外烩服务的种种,这时你必须答称是经由朋友推荐而来,当然,绝不能让任何客人接近餐车附近张望。”
渥伦点着头。
“现在,”梅森道。“还有什么特定的事要交办给我呢?假设我们找出嫌疑人后,接下来呢?你只要我告诉你此人为谁,就结案了吗?或是……”
“不,”渥伦道。“我深思熟虑过这些事,你将必须花费相当时间单兵作战。因为某些理由,使我不易与你做工作上的沟通,梅森。”
“你可随时使用电话呀。”梅森道。
“很不巧地,大部分的时间总有人在我的附近,”渥伦说。“我有一位秘书专门为我安排约会。我还有细心的雇员。”
“也许我能打电话找你,”梅森道。“你尽量让谈话的措词听来像是洽谈商务,用这种方式进行交谈,我就能提供消息给你……”
“不,不,我的电话必须经过接线总机转过来——我不会接你的电话的,梅森。”
“那你到底要什么呢?”梅森问。
“就是你已拿到的那枚指纹,”渥伦说。“我要你找出指纹所有人。你查出涉嫌人后,我要你保护我妻子远离涉嫌人。你了解吗?梅森。不论此人是谁,不管合理的花费会有多少,我都要你保护我太太远离涉嫌人。”
“换句话说,”梅森道。“你相当确信今晚我就可以查出涉嫌人。你认为此人会出席晚宴。”
“我想,此人会在晚宴中出现。”
“你要我保护你妻子的安全。”
“是的。”
“我该采取什么行动?”
“任何必要的行动。”
“你愿意付多少费用?”
“任何合理范围内的费用。任何合理的报酬,我都将毫不犹豫地付给你。”
“有没有一个上限?”梅森好奇地问。
“没有上限。”
“假若费用高达数千元呢?”
“我已说过,花费没有上限。”
“你感觉到你太太处于危境中吗?”
“我想,”渥伦说。“我太太不是已遭到勒索,便是逐步陷入被勒索的情况中。”
梅森扬起眉毛。“合法的公民极少会遭受勒索,除非此人的过去经历,让他易于受到伤害。我猜想你太太的过去可能是……”
“是什么?”渥伦激怒似地问道,梅森的声音化为沉寂。
“她不可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吧?”
“何以不会?”渥伦急躁似地说。
“当然罗,”梅森说。“以你的社经地位,你结褵的配偶绝不可能……”
“不要再说下去!”渥伦怒吼。
“为什么不要?”
“不要再用恭维包装你打探消息的目的,不要逼迫我说明什么。我只向你声明一件事,梅森,这是你能探得的唯一声明。萝娜身为我的妻子并不是件糟糕的事。”
“你们结婚多久了?”梅森问。
“已经十年了。虽然她小我十岁,我们的婚姻却十分愉快。我们结婚时,我已是位成功的商人——虽然并不富有,但却相当有成就。我从未询问她的过去,我娶她只因我爱她。”
“同时也因为她爱你,是吗?”
“我不知道,”渥伦答道。“男人从来都不知道这点。有时我想到她会嫁我,是因为我像座避风港。我不知道。我从未问过她的过去,我也不打算从你这儿得知,你不用告诉我她过去的种种或是心路历程。我聘雇你的目的仅有一个。就是保护我太太不受到指纹涉嫌人的侵害。别告诉我任何你所查知的事情,只要尽责保护我妻子,并定期将你的帐单寄给我就行了。”
“这是件颇为困难的工作。”梅森道。
“我知道你擅长处理困难的案件,我已注意你好久了。”
电话铃响,戴拉接听道:“谢谢你,保罗。”便挂断。
她向梅森使了眼神并点头。
梅森道:“今晚的餐车已安排妥当。”
“太好了!”渥伦赞叹道。
梅森深沉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
“什么因素让你认为你太太处于危境之中?”梅森问。
“我太太正被人勒索。”渥伦道。
“你如何得知?”
“第一个线索来自银行。她在最近九十多天来已提款多次。提款金额不但大,而且都是现金。”
“你认为她一直在付钱给勒索者吗?”
“不,我知道她尚未付款。”
梅森扬起眉毛。
“迄今她已领出将近四万七千元,”渥伦道。“直到昨晚,这四万七千元仍原封未动锁在她卧房的手提箱中。”
“整笔金额?”梅森问。
“不错。”
“你从何得知?”
“我刻意查出的。”
“那么,”梅森道。“还有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渥伦插嘴道。“那就是我太太爱上某人,打算私奔离开我。萝娜不会这样做。十年前她决定嫁我为妻,那时候的确有些事情困扰着她,我对此事倒有些了解。她来自纽约,从未谈起她的过去,也不曾将她婚前结识的朋友介绍让我认识。她现有的朋友,显然地,都是她婚后才熟识的。”
“换言之,她的过去像谜一般神秘了?”
“她的过去已经结束,”渥伦说。“若我开口问她的过去,她该会谈的,但我从未问过。你说她可能打算逃跑,离我而去。但让我明白地告诉你,萝娜不会这样做的。她一旦达成协议,就会坚持到底,即使面临死亡胁迫也不会改变。如果我们之间发生变化,使得婚姻悲惨难忍,那她所会做的只是服食超剂量的安眠药吧。我不知道。我不愿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你的揣测接近事实,”梅森道。“那我就必须找些理由多接近你太太。”
“你自己去找理由吧。”
“所以,你所要我做的工作是……”
渥伦打断道:“保护我太太远离涉嫌人的迫害。”
“不计任何代价?”梅森问。
“不计任何代价,但我要你好好保护我太太不受涉嫌人的侵害。我预期你的侦探社今晚拿得出精美香槟,我也期盼看到你与配称的女士一起出席。”
梅森望向戴拉说:“我将有史翠特小姐为伴。”
“很好,”渥伦道。“现在,唯一可能怀疑你的出席理由与公务有关的人只有贾德森·旺尼。由于他的邀约,才有你的秘书出席赴宴,而你的秘书又邀请你结伴出席。由于你的名气,他可能推想你的出席必有某种动机。旺尼将宣称是你秘书的老友,由于他仍单身,不会惹人猜疑。”
“我要强调,”渥伦说。“他是一位很合格的单身汉。”
“那么,旺尼知道他该做什么事罗?”
“旺尼所知仅限于他必须邀请你的秘书小姐,叫做……”
“戴拉·史翠特。”梅森道。
“旺尼是以老友的名义邀请戴拉出席,并以此种身分介绍给大家认识。你的出现纯粹是因为你是戴拉的男伴。”
“你认为这样能骗过所有人吗?”梅森问。
“我不确定行得通与否,”渥伦答。“但短时间内,我想不出任何更好的理由。我一贯的做事方式,是在时间容许内精密地策划行动,接着就不再去担忧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行动步骤一旦决定,我就全速前进。我从不耗费时间回顾过去。在你动身到我家以前,这是我们最后的碰面机会,我们必须确定不要把事情弄砸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梅森道。
渥伦看着手表说:“我已透支时间了。我必须找个藉口来解释约会耽误的原因。”他将椅子挪后,起身朝门走去,再转向梅森说:“不管指纹是谁的,你记得要保护我太太的安全。”
待门关上后,戴拉看着梅森道:“十分有趣,我喜欢这个案件。”
梅森正皱着眉细究卡片上的指纹。
“你想德瑞克能比对得出来吗?”她问。
“倘若指纹的主人今晚会出席,”梅森若有所思地说。“那德瑞克一定能比对得出来。除非这个人起疑,并试着不留下指印。”
“起疑?”
“因为有我在那儿。”梅森道。
戴拉说:“既然有人要伴护我出席晚宴,还有五百元的酬劳,那我应趁着中午去一趟美容院。”
“从容利用你的时间吧,”梅森道。“你知道,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戴拉拿起电话,向美容院预约时间。“请稍待,”她又转向梅森说:“他们说,现在就有空。”
“去吧,”梅森说。“将帐挂在这项案件的费用上,你知道,这是正式派任的工作。”戴拉持着话筒说:“好了,我立刻过去。”挂断电话后,戴拉转向梅森说:“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嗯……”
梅森笑道:“戴拉,你平常加班到半夜,或是周末来工作都不会不自在。这有什么奇怪的,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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